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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摩克利斯之剑

2022-02-24李世琼

延安文学 2022年2期
关键词:轻舟文静办公室

李世琼

眼前一片朦胧,余紫彤的身子摇晃起来,一个踉跄,阴沟里有股强大的吸引力,身体忽地坠了下去,像是进了黑暗的阴曹地府。她本能地张开嘴巴,喉咙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一样,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惊惧和惶恐,一时把她包围起来。镇静了好一阵,她才勉强稳住心神,使劲撑住身体,终于站了起来。只是腿肚上冰凉的感觉让她全身升起凉意,汗毛一时竖了起来。折腾了一阵,她才打开手机电筒。就这么简单一照,发现腿肚上有一团血肉模糊的小人蠕动着。小人不甘又哀怨,眼睛模糊地望着她。不一会儿,有微弱的声音响起,那嘤嘤声像是在哭泣,又像在叫妈妈。随即,这声音像一个炸雷,惊吓得余紫彤大声呼救。这是她渴盼的叫喊,此时听来却感觉那么碜人,令人恐惧。她想逃跑,却迈不开步子。突然脚下一松,终于从梦中醒来了。

浑身被汗水浸透了,整个人也被惊惧所笼罩。渐渐的,单纯的惊惧里升腾起担忧和疑惑。那蠕动的物体,有似曾相识之感。特别是那微弱的声音,像呐喊,似呼救,充满了怨恨和痛苦的挣扎。

人慢慢冷静下来,勉强稳住心神观察,身旁的鼾声、弥漫在房间的酒味,以及窗帘外闪烁进来的微光,让她确定这是在家中的床上。这一年多来,她一直要求他戒酒备孕,可他还是三天两头喝得酩酊大醉。心中恼火,又不想随便指责。的确,这些年业务量的提升,有着他喝酒的功劳。只是现在不一样了,受孕的渴望迫在眉睫。若在平日,她肯定会因醉酒疏远他。此时,她却往张轻舟身边靠了又靠,以期借助粗壮的鼾声和温暖的身体,能够驱走蔓延在心底里的恐惧。

卷缩在他身边,脑海里一直回放着刚才的梦境。不知过了多久,余紫彤才镇静下来。“妈妈……”她咀嚼着梦里似是而非的两个字,起身走出卧室。

这是一套四室两厅的大平层,当初她是按生两到三个孩子来预算的。从地理位置到装修设计施工,她都无比满意。房子紧邻市重点幼儿园和重点小学,贵是贵些,但为了孩子不输在起跑线,她毫不犹豫地选了这套学区房。

此时,她在一间儿童卧室里坐下,粉色的兔头床调皮又可爱,星星一样柔和的灯光让房间充满童话般的意境。这是按小女孩的喜爱安排的,另一间则是活泼的男孩风格。总的来说,这套房屋里的每一寸肌里,即使在黑暗中她都一清二楚。现在万事俱备,只等怀孕。可是,搬进新房一年多,肚子还是迟迟没有动静。三十六岁了,高龄产妇,危险。一时间,心中涌现出这几个词语来。

“妈妈。”又是一声似是而非的叫喊,仿佛在屋内,又仿佛是隔壁。余紫彤霍地站起来,环视屋内,什么都没有,腿肚上有湿滑的东西抚过。她赶紧低头检查,却什么也没有。她一边想一边跑进卧室躺下,紧紧地靠在张轻舟身旁。

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窗帘射进卧室,有点懒散。山城的秋天,时常秋雨绵绵,像是哪个满腹委屈的女人,在诉说生活的不易。这雨,连续下了一周,终于结束哀怨般的哭诉,彻底放晴了。她赶紧推醒张轻舟,两人收拾停当就往办公室赶。

张轻舟驾车,余紫彤坐在副驾驶上。此时,早高峰虽过,但还有点拥堵后遗症。车子慢腾腾地开着,余紫彤的眼睛则漫无目的地四处张望。前方立交桥上,拉着“独木难支中国,两撇才成人形”的标语。她笑笑,向右边看去,楼房外墙上,则竖着一对宣传语:“多生,优生,幸福一生。多生,多养,政府有赏!”二胎政策放开后,身边人反响并不强烈,从国家统计数据看,增幅也不明显,看来,政府正在加大宣传力度。可是,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个结果呢?别人的原因余紫彤不清楚,自己的原因自己还是多少有点明了,却是难言之隐,无法向别人诉说。她凄楚地笑了,带着深深的无奈。这时,车子已经进了停车场。

走进宁和公司办公室的时候,有的员工在嬉闹,有的在闲聊。看到他们进来,大家统一闭嘴赶紧敲击着电脑。闲,大家真的闲得无聊。看来,昨天开会交待各部门总监裁员的策略是正确的。也不知他们筹划得怎样了。想到这里,她已经和张轻舟走进了各自的老总办公室。两间办公室相邻,格局大小一样。虽说都是老总,但是分工明确,张轻舟负责开拓市场和对外事务,余紫彤负责内部的全面管理。

宁和公司已有九年历史,三年前,他们才从租赁办公室搬进这套属于自己的写字间,终于不用把辛苦赚来的钱交给房东。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当家做主的感觉,像当年农民有了自己的土地一样,生活就有了盼头。

今天事儿多,且需高度专注力,奈何昨晚没睡好,余紫彤只好冲了杯咖啡。刚刚坐下,杜浩宇就走了进来。他是创意设计部总监,开办公司时他就来了。从他左右为难的神情中,余紫彤猜测到他对裁员之事有抵触情绪。余紫彤喝了口咖啡,这味儿她喜欢,苦涩里有点回甜,像极了生活。

果然不出所料,一开口他就说裁人的事暂时不动为好。他的理由很充分,虽说现在公司业务萎缩,但是前段时间大家负荷太重。现在的轻松算是短暂调整,而市场部的几个大单即将谈妥。若是现在裁人,到时候新业务来了,会因为缺少人手忙不过来。

这是其他几个部门负责人,推举你来谈这事的?余紫彤审视地看着他。杜浩宇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后便坦然地点点头。其实,他们推举他来说余紫彤一点也不奇怪。纵观六个总监,他不仅是开国元老,还是实力派,策划、设计、制作所有工作他都能胜任。余紫彤不想让他难堪,就让他先回去工作再说。

透过玻璃门,余紫彤感觉员工全都竖起了耳朵,而刘小英竟然站了起来,不停地往自己办公室里瞅着。这个女人,在公司里早有传闻,说是和杜浩宇有着不正常关系,想必她已经听到了裁员的风声。哼,这种人没有存在的必要,必须裁掉。余紫彤心下一沉,便觉得此事还得亲自策划。都这么顾及脸面,事情就没有办法进行下去了。

没过多久,财务总监冯文静拿着一叠报表走了进来。她指出客户拖欠金额增多,并汇报了欠款明细,末了还说后天要发工资,可账上金额不够。这在公司是从没有过的事,所以她特意说明。余紫彤翻看着报表,并不时点头。正当余紫彤以为她要离开时,冯文静拿出一张请假条,说是孩子班上要开家长会,下午请假半天。论工作能力,余紫彤对她非常满意。只要她坐在办公室,自己就像吃了定心丸。问题是她是老请假,对工作多少有点影响。也是,夫妻双方都是独生子女,自己又有两个孩子,两个家庭四个老人,一会这个开家长会,那个开运动会,一会老人又头疼脑热。哎,这就是八零后的苦和累。余紫彤感同身受。她心下一沉,正犹豫着,冯文静满脸笑意地开口解释:该扣工资就扣吧,男孩子特别皮,老师指定我必须去。还有,这个月月经超了好多天,试纸检测不阴不阳的,我想顺便去医院看看。

冯文静说着,羞涩中有点幸福感。

这么个八卦余紫彤颇感兴趣,她玩味地问道,要真怀上了,你还想生吗?

冯文静正色道,应该不会怀上,我们特别注意避孕。若是真怀上了,当然要生。我母亲信佛,她说世间有五种罪,忏悔难灭:一者杀父,二者杀母,三者杀胎,四者出佛生血,五者破和合僧。堕胎就是杀害自己的孩子,这样的事我做不出来。

咱们可是受的唯物主义教育,你怎么还这么封建。余紫彤不屑地说。

冯文静认真地说,这不是封建。怀上的胎儿说明与自己有缘,我们得对他负责才是。那也是一条命,打胎就是杀人害命,况且打胎又伤害女人身体,以后也容易造成不孕,又容易生病。我们总该爱惜自己的身体吧。

余紫彤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应,就立即批了她的假。这一通搅扰,原本想认真做事的心绪没有了。她不停地搅拌咖啡,像在翻动满腹心事,而后一口喝了下去。

看着冯文静离去的背影,反刍着她刚刚说的话,一个冷颤让余紫彤联想到昨晚的梦。严格地说,最近几个月她经常做到类似的梦。她心里一紧,那团血肉模糊的小人在她的记忆里慢慢清晰起来。

六年前,宁和公司从众多小微企业里杀出了一条血路。后来他们越做越大,渐渐有了口碑。那时候,他们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有千头万绪的事儿乱麻一样。理清了这一边,那边又产生新的头绪。这时候,一向准时的月经超了二十天,才恍然察觉。买来试纸一查,果然怀孕了。这可怎么办?住的房子虽是自己的,但只是五十平的小两室,面积小不说,地段也不好。公司办公室是租的,每个月五万元的租金。什么条件都不具备,怎么把孩子生下来?

那么多事情还没理顺,这边又增加了新烦扰。

就这事和张轻舟商量,他也沉默不语。他们原本计划这几年加把劲,把宁和公司做大做强,到时候买写字间,买大住房,再迎接孩子的到来。可是计划总是没有变化快,眼下到底该怎么办?

举棋不定的时候,冯文静抱着两岁的儿子风风火火地来找余紫彤。他们曾是一心公司的同事,余紫彤从事设计,冯文静从事财务。但她完全没有农村女子的土气,还开朗乐观,两人像姐妹一般要好。两年前,她因生孩子辞职。余紫彤简直不敢相信,孩子长到两岁,那个仙气飘飘的女子就邋遢成了这样。宽大肥胖的衣服到处是皱折,胸前还有几滴油迹。肥胖、苍老、拖沓是余紫彤对她的印象。余紫彤心里腹诽着,嘴上却热情地迎了上去。哪股风把你吹来了?

紫彤,帮我看看孩子,我在超市买东西,他爸突然打电话让我去医院,因为急性阑尾炎需动手术。我现在必须赶过去,孩子放在你这里一会,可好?

余紫彤当即答应,冯文静立即跑出办公室。孩子哇的一声哭起来,不管余紫彤怎么哄,他就是哭个不停。无奈之下,她一阵乱翻,办公桌里有一颗糖,赶紧给他,孩子终于止住哭泣。她长舒一口气,坐到电脑前准备工作。哪知孩子嘴里含着糖,脚却不停地跑来跑去。他一会翻文件,一会弄电脑。办公室竟然成了他的游乐场。余紫彤心里像长了草一样,却又没办法,这个设计方案今天下班必须交出去,这么折腾下去如何是好?迫不得已,她叫前台来带孩子。哪知换一个人,他又哭闹不止。余紫彤急得想骂人。

还好,四点刚过,冯文静就过来接孩子了。她一边为孩子的调皮抱歉,一边夸余紫彤聪明能干。一阵寒暄之后,冯文静说自己又怀孕了。余紫彤恍然大悟,怪不得胖成这样。于是赶紧问她要不要,冯文静说,怀上就得要。啊,还要啊,住的是租来的小两室,条件这么差,怎么养孩子呢。她竟然一点都不急,再生一个至少还得延迟一年半载才能上班。身体压力生活压力都明摆着,她怎么能没事人似的?余紫彤正在默想,冯文静已经在告辞了。她没有挽留,便送她离去。冯文静牵着孩子的一只手,孩子的另一手却没停下,使劲一扯发财树的叶子,花盆应声倒地,摔得粉碎。冯文静赶紧道歉,并要赔偿,余紫彤当然不要。

六点交方案的计划落空,他们忙到半夜才把方案做好,跟对方沟通后,约定明天到现场再落实。

现场落实得很顺利,工作完成后,一行人都很开心。回公司的路上,正是下班高峰,车子时走时停,余紫彤坐在副驾驶,忧郁地望着车窗外,肚里的孩子到底怎么办?

她随手拿起放在车上的团扇,上面印着某医院无痛人流的广告:梦里无痛三分钟,去除烦恼好轻松。下面是绿色小字,安全,快速,无损伤,恢复快,今天做手术,明天就上班。再下面还有更多的明细宣传。余紫彤苦涩地笑了笑,抬眼看窗外,啊,那堵墙上也是无痛人流的广告:你的幸福遗憾,我们安全承担。开始了吗?已经结束……

好吧,就做无痛人流。余紫彤下定决心打掉孩子,按原计划进行。每天累成狗,怎么有心思照管孩子,何况外在条件也不具备。她想如果要孩子,就要对孩子负责,做好最充分的准备,给孩子最好的条件,这才不会辱没一个母亲的尊严。

这样一折腾,她已经怀孕两个月了。到了医院,医生劝她留下孩子,她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坚定地躺到手术台上。手术器械交互碰撞,冷脆的声音让她升起一股难言的惆怅。为什么自己这么命苦,每天奔波得像个男人。若是不那么辛苦,留下这个孩子该多好?正胡想着,一阵剧痛很快就过去,医生一边让她起来,一边叹息:“现在的年轻人,什么都不爱惜,你看,孩子都有手有脚了,作孽啊……”她刚好起身,看到医疗盘里血肉模糊的一团。它好像在和她对视,刺得她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从痛苦的回忆中清醒过来,余紫彤的眼角还残留着泪珠儿。她用手抚摸着平坦的腹部,难道自己真的怀不上了?这么一想,她不由得紧张起来,不停地在房间里踱步,想把内心的不安压下去。可是任凭如何排解,惶恐的感觉始终存在。自己不是把孩子的房子修复好了吗?难道上次的宫腔镜手术白做了?

五个月前的事情在余紫彤眼前徐徐展开。那天,她预约的是最早的号,按时来到医院,哪知停车场外车排出好远。她只好在手机上查找附近停车场,辗转停好车,到医院里却是人山人海。好在早就预约过,她得以顺利就医。

拿着检测报告回到妇科已经十点。排在妇科的人比先前更多了,她侧身走过,推开掩着的门,走进医生办公室。一个靓丽的女孩坐在诊治的位置,医生正在跟她说话:你才二十岁,就药流了三次,这样月经当然不正常。我告诉你,不仅月经不正常,身体很多病症都会出来,若是再不爱惜身体,以后想怀孩子都怀不上。那天有个女大学生来流产,目的竟然是为了减肥。我简直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怎么想的,做爱享受可以,但要避孕,懂得保护自己。

女孩拿着医生开的药单,低着头,匆匆地走了。

余紫彤赶紧把检测报告递上去,医生眉头一皱,说子宫粘连非常严重。胚胎连着床的地方都没有,怎么可能怀孕。余紫彤茫然地望着她,医生拿出子宫模型解释,这完好的子宫好比一间新房。你看,你的子宫到处都粘连在一起,这样残破不堪,孩子连生根的地方都没有,你说怎么怀上?

余紫彤整个人都懵掉了,自己装修好新房等待孩子到来,孕育胎儿的房子却破烂不堪,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医生一边翻看检测单,一边问,流产过几次?

要想治病,在医生这里还掩藏什么呢,她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回答两次。而后忐忑地问能否治好。

这样吧,做宫腔镜手术把粘连的子宫修复,简单点说就是把子宫修补好,只是你的内膜因为刮宫变薄,至于以后能否怀孕既要看宫腔镜手术的效果,还要看身体恢复情况。

不管结果如何,总得治。余紫彤约好手术时间,就混混沌沌离开了医院。

手术那天,余紫彤在张轻舟的陪护下住进了妇科日间病房。

躺上手术台,叉开双腿,冰凉的碘伏擦在下身,她竟不住打了个寒战。麻醉的液体一点点进入身体,意识渐渐朦胧。没有疼感,但听得到器械碰撞的声音,感受得到下体的坠涨,顶上的日光灯不停地摇摆,晃荡成一条弧线。那弧线里怎么有血肉模糊的小人?原本就紧张的情绪又添了慌乱,余紫彤竟然喊出了声。医生让她放松,可她仍旧很紧张。

先前的几个宫腔镜患者是坐着轮椅被推出来的,余紫彤是用简易床推出来的,她紧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好在手术是成功的。回到病房,她昏昏沉沉地睡在病床上。医生交待,液体输完,身体没大碍就可以回家,记住,回家后要按时服药。张轻舟刚从护士手里接过药单,电话就响了起来。一个潜在客户的车子因乱停被锁,拜托他想个办法不受处罚弄出来。这样拉近距离的机会当然得抓住,他当即给朋友打电话,朋友再托朋友,终于找到所属片区的交警队长,说了一筐好话,才把事情解决了。紧接着又有电话进来,张轻舟不停地接听,只偶尔扫一眼输液的进度。

白色的液体一滴滴地进入身体,她却又进入到深深的梦境。

她像小鸟一样飞了起来,看见一座山,双手一震,双脚一蹬,一下子就飞了上去。眼前,是深不可测的悬崖,对面,是又一座高山。怎么办?她继续震动双手,咦,又飞起来了。那座山怎么成了水泥森林?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手臂腾飞的力量似乎消失了,她不停地往下坠,往下坠。砰的一声,坠入一片黑暗,一股臭气袭来。四周狭窄得只容下她缩了又缩的身体。她赶紧打开手电筒,啊,又跌到阴沟里了。

突然,有冷冷的声音传来,我冷,我饿,我痛,我恨你……

大腿上冰冷的感觉传来,她赶紧查看,啊,又是那团血肉模糊的小人。她颤抖着问,你是谁?找我做什么?她想爬起来,却使不上劲,只得惊恐地看着他。

冷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为什么要杀害我,你害得我入不了轮回,连鬼道都入不了,为什么?余紫彤慌乱无比,她大声辩解,没有,我没有。突然,仿佛灵光一闪,她忐忑地问,孩子,这么说,你曾经是我的孩子?

没有回答,四周安静了下来。手机电筒不知为何熄灭了,再想打开却打不开,四周重归黑暗。她恐惧得无以复加,大喊着手足乱蹬起来。

姑娘,快醒醒,做恶梦了吧。邻床的婆婆一边推一边说,余紫彤终于从梦里醒来。她用微弱的声音道谢,然后喊着轻舟。哎,守个病人都不安分,婆婆一边念叨一边冲到病房门口喊:轻舟,你老婆喊你哩。

张轻舟赶紧挂掉电话回到病房,她的麻醉并未完全散尽,无力地握住张轻舟的手。此时,下身一热,有血液流出,过了一会,大腿根部感到了冰凉。她扶着张轻舟去厕所换了卫生巾。

液体终于输完,张轻舟想扶她出院回家。她刚刚站起,头顶一阵眩晕,余紫彤无力地靠在张轻舟身上。他大惊失色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轻舟,我头昏,冒冷汗,根本站不稳,是不是要死了?张轻舟大声喊医生,一个护士走了过来。病人吃饭没?张轻舟恍然大悟,没吃。你是怎么照顾病人的,下午两点了,还不吃饭,正常人都受不了,快去拿饭菜。张轻舟扶她睡下,然后买来饭菜,温热的鸡汤鸡肉吃下去,精气神才好了些。因为这个突发事件,医生特别交待再在病房观察两个小时,回家后注意休息。

从回忆中清醒过来,余紫彤回想起自己手术后的休息情况。这次自己特别的注意,休息得挺好,而且也按时按量服用了三个月的药。复检时医生还说恢复得不错,既然有了好转,怎么还是怀不上呢?

一声深深的叹息,从喉咙里轻轻传了出来。

这时候,余紫彤用力摆动脑袋,想摆脱这些不安和危机。她拿起冯文静交来的报表阅读,曾经,她也看不懂这些报表。这几年来,在冯文静的指点下,她已经能轻松读透资产负债表和损益表里面的数字。不过,越往下看越焦急。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公司的颓势已显现几个月了,每次开会都说马上有大单,可结果呢,到手的订单是有,只是没有承诺的那么多。这三个月的营业收入与去年同期相比明显下降很多,公司已经养不起这么庞大的阵容了。这样明显的虚胖,让公司臃肿起来,经不起风吹雨打,这个肥必须减掉才行。

她马上列出各部门及各部门的人数,合并整合部门才是好办法,市场开发部不动,毕竟拿回订单是首要任务。而策划部归入创意设计部之内,策划总监自动裁掉,然后杜浩宇再来精减员工。制作部、财务部、行政部三合一,由制作总监总管。行政总监裁掉,只是冯文静留还是不留?她一直纠结着。一是老朋友不好开口,二是她办事的确稳妥,是个难得的人才。可是她时不时请假,工资比另两个人的总和还高些。公司总不能白养谁吧,财务部必须裁人,怎么裁?余紫彤来回地在办公室踱步,像当年那个月下的和尚,不知道是推还是敲才好。

冯文静是第二个孩子哺乳结束后,来到宁和公司的。那时,宁和公司发展得很好,财务工作一直处于真空。余紫彤恰好在考虑招财务人员,那天两人闲聊,冯文静说准备找工作,余紫彤知道她的工作能力,当即邀请她来公司,她也当即答应。这算得上是自己请来的。唉,如今可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她突然想起前台汇报上来本月生日里有冯文静,宁和公司有个传统,每月搞一次生日团建,把当月过生日的人集中起来,吃生日蛋糕,唱生日歌,送生日礼物。她特意交待文员把生日团建安排在冯文静生日这一天,并嘱咐保密,只等那天给她惊喜。好吧,暂且把她的事放一边,等她过了生日再说。

主意打定,她就要立即实施。行政总监到公司的时间不长,很快就谈妥了。她叫来制作总监,把裁人的事安排下去,他当即答应。这样一来,事情就解决了些,只是办公室的气氛因裁人事件,显得微妙又紧张。

接下来,余紫彤必须面对的就是,策划部和设计部的裁人问题。这两个部门是广告公司的命脉,接回的业务要做出满意的文案都要靠这里。为此,她把杜浩宇叫到办公室,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杜浩宇说能不能只把策划总监降为副职。

余紫彤一想,降为副职倒是容易,可工资降不降呢?若是不降工资这个降职就没有意义,他的工资可比其他员工高多了。她肯定地表示要裁掉,优秀的员工你可以再提拔,这样就只需加少量的工资。余紫彤往门外一看,恰好对上刘小英那对张望且好奇的眼睛。余紫彤心下一沉说,浩宇啊,都是孩子他爸了,别尽学些花花肠子。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把刘小英裁了,省得留有后患。

杜浩宇一听这话,脸色忽白忽红,最终他叹着气说,请你别信这些八卦。我的建议是,这两个部门你暂时不动,我考虑好再说。

杜浩宇回到办公室,再也无心做事。他站在窗边,看远处毗邻接幢的楼房,城市扩张得太快,这一片曾经是农村,现在全部都进了城市的版图,自己是不是也该变变?

他之所以没有同意裁策划总监,是因为有公司力邀他加入。这是他心中的小九九。自从博源公司的设计得了大奖之后,就有单位给他抛了橄榄枝。先前那些他都坚持拒绝了,可这家给的工资较高,老总又有三顾茅庐的诚意。老婆清清知道后,坚决支持他跳槽。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公司里对他和刘小英的八卦传得沸沸扬扬,他也有离开是非之地的想法。只是真要行动,他却左右为难。就像在鱼和熊掌之间的艰难选择。

平心而论,张轻舟和余紫彤待员工不错,工资按时发,节假日也会考虑奖金。如果不是公司业务萎缩,他们也不会做出裁人的决定。在宁和公司重要拐点的时候,自己却考虑着辞职。若是自己走了,策划总监裁了,这不是害了宁和公司吗?

回想当初,他们同在一心公司上班,张轻舟任市场部副总监,余紫彤任设计部组长,但设计的大旗却由她扛着。就是那时,张轻舟追求她,两人谈起恋爱,后来就走到结婚这一步。公司有规定,恋人和夫妻不能同时在单位工作,他们一不做二不休,于是决定自己创业。他们一创业,就把他叫到身边来。

因此,宁和公司对自己是有知遇之恩的。当初,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设计员,他们慧眼识珠把自己叫上,一路打拼下来,企业发展很好,自己也脱胎换骨一般。这么一想,他一时陷在两难境地里,不知如何是好。

一路忐忑,一路迷茫。杜浩宇刚到家,清清就迎上来问,跟他们说了辞职的事了吗?杜浩宇不耐烦地说,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会儿。他环视屋内,儿子正在拼积木。那专注认真的神情颇让他满意。他没有打扰孩子,而是把自己扔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浑身僵硬了一般。

清清焦急地坐在他身边,推了推他,老爷,你倒是说话啊。

杜浩宇紧锁眉头,突然含混着问她,如果让你和父母脱离关系,你说得出口吗?

清清一下子就领悟过来了,柳眉一时竖了起来。这是什么混帐话,没有拿这来比喻的。这些年来,你在他们公司,简直就是一头驴。用当牛做马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你想想,经常加班到深夜,没有星期六更没有星期天。这还不够吗?难道你还欠他们什么吗?还要用脱离父女关系来形容,真是莫名其妙。

你听我说,这段时间公司业务量萎缩,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丢下公司走了啊。杜浩宇站起身,焦急地客厅里踱步。

我也知道就这么走你放不下来,可是,孩子一天天长大,我们又不是学区房,以后择校费都得全额交才行。还有补课费,学才艺、学英语以及其他各项费用。我们总不能让儿子输在起跑线。现在到处都在宣传生二胎,有消息说三胎都要开放了。你想生二胎,就我家这条件养得起二胎吗?如果你的工资没有大幅度提升,我是不会生了。

你的理由太牵强了,我们小时候有什么条件,兄弟姐妹五个还不是都长大了,还都成了有用之材。不想跟你这样势利的人说话,总是喜欢找各种各样的理由。不生就不生,反正我有儿子,我还难得轻闲。

清清看他动气了,便降低音调说,听话,别生气了。我是这么想的,若你真不想走,就让老板加工资,这下总可以了吧?

杜浩宇忽地从沙发上弹起来:钱,钱,钱,一天到晚就知道钱。现在企业正在裁人,我怎么好开口加工资?

那你自己辞职岂不正好,省得他们裁人。

关键是他们不会裁我,而让我裁别人。何况他们也没亏待我,我怎么提这事嘛。杜浩宇烦燥地在客厅转圈,再不开口说话。

若是跳出感情因素,清清说的或许是对的。这些年来,总是没日没夜没有周末地忙,也就这三个月闲点,他才可以下班就回家。只是他们待自己如兄弟,工资从不要自己提,他们都是主动涨。现在企业有难,自己真就一拍屁股走了?古人说士为知己者死,可古人又说大难临头各自飞。到底该怎么办?

杜浩宇一时处于两难之中,人也迷茫了起来。

恰在这时,赵正刚的电话打了过来。肯定又是约吃饭,然后劝他去他那里上班。想了一下,杜浩宇觉得见面也不知说什么,于是接起电话说有急事要办,暂时躲了过去。

清清却不依不饶地表示,给你三天时间,到时候还不挑明,我就亲自去找余姐。杜浩宇知道这娘们说得到做得到,只好让她把时限定为一周,清清想了想答应了。

黑夜不可阻挡地到来了,杜浩宇一头扎进儿子的积木里。自己的心情,何尝不是这堆杂乱的积木?

想到明天就是冯文静的生日,余紫彤特意交待员工做好准备。

在生日蜡烛的印衬下,冯文静轻闭眼眸,双手合十,虔诚许愿。冯文静早就不肥胖邋遢了,她到宁和公司上班半年后,就已经减肥成功。平日里,她穿着虽随意,却也干净清爽。曾经的飘飘仙气以及后来的肥胖邋遢都失了踪影,岁月在身上留下了痕迹,却也沉淀出一股自然的烟火之气,多了一分稳重感。紧接着,小伙伴们的生日歌响彻整个办公室。吹灭蜡烛后,余紫彤上前拥她,并送上红包和礼盒。冯文静激动地接过来,捧在手心,像是捡了一件稀世珍宝。

甜甜的蛋糕让小伙伴们的心比蜜甜。冯文静小心地捧着礼盒,回到办公室。这礼物并非市场所买,而是设计部亲手制作。那多彩的热气球,载着自己,自由地翱翔在天空。云彩为伴,小鸟同行,天空高远,世界那么大,只待自己慢慢体会。另一张卡片上,是小伙伴们的深情留言。她忽地红了眼圈,哽咽着看向窗外。懂得这两字,瞬间塞满心怀。

余紫彤处理手上的工作,便叫杜浩宇来办公室。余紫彤问他考虑好了吗?

杜浩宇转身关上办公室的门,而后掏出一页名单,上面罗列着策划部和设计部的人员名单。他已经在四个不大重要的员工下面标注裁员。余紫彤看后说,对,就是这几个人。不对呀,怎么没有策划总监和刘小英?杜浩宇正想说什么,余紫彤大笔一挥就要在纸上落笔时,他赶紧解释说,是这样的,刘小英工作能力强,你不能凭着莫须有的闲言,就定罪开除她。这么做让人心寒,和昏君有何区别?

余紫彤唇边讥笑般地吐出“昏君”两个字,她一边用笔头敲桌面,一边似笑非笑地看杜浩宇,好像在审视一只误入歧途的羔羊。

见杜宇沉默着,余紫彤缓缓地说,她来公司有两年多了吧?也是,年轻、漂亮、有诱惑力。虽然能力、气度、见识差些,但终究还是有两分才气。不过,她从进公司到现在,变化可太大了。你不觉得吗?哈哈,她笑着点了一下杜浩宇,接着说,这都是你的功劳。当时她进公司的时候挺土气的,一年后就变成了白天鹅。不过,她总是给我一种奇怪又神秘的感觉,仿佛对每个人都有戒备,又仿佛时刻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密,二十七八岁的年纪,就给人有种看不透的感觉。还有,她现在的吃穿用度,她的工资肯定撑不起这样的开销。你拿钱给她用,清清就没发觉吗?浩宇,咱们是多年的朋友了,有句话我得告诉你,别被她玩得团团转了。你们男人啊,怎么就好这一口?如果这事被清清发现,她会责怪宁和公司净做些偷鸡摸狗的事。知道你会反驳我,我可没有冤枉你。那天在医院里发生的事儿,可是我亲眼所见。

余紫彤演讲一般,一下子说了很多。听着听着,杜浩宇的头越垂越低,越是不敢看余紫彤。他担心她那双洞察世事的眼睛,突然间窥视到他的内心秘密。心一点点地往下沉,像挂了根棒槌。可是,他没法把这事还原,也不敢。

其实,余紫彤所说的医院之事,大约发生在一年前。

那时,刘小英母亲得了重病,急需尽快动手术。因为钱没有到位,手术一直往后推迟。手术前一天,杜浩宇急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刘小英正坐在椅子上哭。他怜惜地走上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并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而后,她擦掉泪水和他并肩走到交款处。杜浩宇从包里掏出三万元现金,替她交母亲的手术费。手续办妥后他们正准备回病房,这才发现整个过程已经被紫彤和另一同事看见。杜浩宇正想回避,余紫彤上前来拍了一下他的肩,并从嘴唇里迸出三个坚硬的字眼:“真大方。”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杜浩宇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嘴巴极度地张开,却没有声音发出来。

没过多久,杜浩宇和刘小英是情人关系的传言,像春风一样吹遍了公司的角角落落。

奇怪的是,面对传言,杜浩宇并没有正面澄清什么。

这一年来,杜浩宇和余紫彤之间仿佛改变了很多,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变化。只是,他再也不敢和她对视,也不敢像以往一样在她面前坦诚地笑得没心没肺。他知道,这是失却了肝胆相照的赤诚,也是无法言说的愧疚。这时候,他不敢再往细处想象,只是急急地分辨说:有些事情,眼见也不为实。

那你倒是说说看,眼见不实,那到底在什么情况下,才是真实?她目光如炬地盯着他。

杜浩宇辩白道,我,只是借钱给她,她母亲得了重病,从老家接来医治,我这个当领导的不帮谁帮呢?

借钱?你完全可以从银行卡上转帐,何必费力取成现金,还亲力亲为跑去送钱?这就是典型的掩盖罪证的目的。

杜浩宇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

余紫彤乘胜追击,咱们相处这么多年了,我早就说过我眼光有毒,别再狡辩了,去办吧。

不,不能裁。杜浩宇一下子嚷了起来,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余紫彤吃惊地望着他。杜浩宇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由于力道过猛,椅子发出痛苦的呻吟。这事我早就跟她谈过了,她明确告诉我,只要裁她,她就到清清那里闹。她说只要过不下去,就要搅散我的家。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就高抬贵手,放了她就等于放了我。求求你了。

办公室突然安静下来,仿佛掉根针都听得到。良久,余紫彤才摇头叹息着,哎,一向雷厉风行的人,今天怎么成了这样?好吧,那策划总监呢,总没问题了吧?

三天,最后给我三天时间。我原本还有工作要做,不可能接下策划总监的全部工作,总得考虑好怎么安排吧。杜浩宇说着,可怜巴巴地望着余紫彤。余紫彤无奈地叹口气,而后点着头嘀咕,行吧,你这是何苦呢。

一听这话,杜浩宇长舒一口气,逃也似地赶紧离开她的办公室。

过了一会,冯文静来到她的办公室。冯文静说这个生日过得意义非凡,她会终生铭记。在她结束多少个谢字之后,又说她去医院看了,只是月经失调,调理一下就好,让余紫彤别担心。冯文静说着,上前搂住余紫彤的肩,轻声问她怎么脸色不好。余紫彤心里一酸,眼泪溢了出来,就把自己的事儿告诉了她。冯文静说反正要下班了,我陪你回家吧。

她俩一回到余紫彤的家,冯文静就拿出《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给她,并说读这本经能帮助婴灵宝宝脱离苦难,得到超度。婴灵宝宝归于极乐后,就不会再来惊吓她。

余紫彤本不相信这些,如今也只能将就着照办。

冯文静一边参观新房,一边夸她设计得好。余紫彤知道她是谦虚,她前年就去过冯文静的新家,那也是一套四室两厅的户型。只是位置略差点,装饰简单点,可房间里贴满了两个孩子的奖状。两个孩子打打闹闹,要多热闹有多热闹。人们所说的人间烟火,不就是这个?

想到这些,余紫彤心下难受,她只得转移思维。恰好冯文静让她休息,她就进了卧室。不一会儿就听到厨房里传出来锅碗瓢盆合奏的交响乐,余紫彤的心底生出些安慰。搬进来一年多,那宽大的厨房更像是一种摆设。他们经常在外面吃饭,就算在家里吃,也难得自己动手,都是点外卖。日子紧张得像驴一样,只有拉不完的磨。吃,反而被她给忽略了。没过多久,冯文静就把丰盛的饭菜摆到了桌上。余紫彤吃着可口的饭菜,感动得泪水溢了出来。

这些天来,她已经把辞退冯文静的措辞都准备好了,只等到月底再和她谈谈。此刻,看着她真正地关心自己,这些年为企业也是尽心尽力,心里便涌起万般不舍。还是算了吧,别裁她了。余紫彤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余紫彤还没来得及开口,冯文静就说话了。紫彤,在宁和公司的这几年,是我生命中浓墨重彩的一笔。除了财务上的精进,股票上我也有收获。谢谢你的关照。是这样的,我先生在单位的职务上升了,人也更忙了,家里的事情更需要靠我来管。我是这么想的,以后我想多用点时间在股票上。这样既方便照顾家庭,又做了我喜欢的事。紧张又自由,有挑战又有趣,这才是我想要的状态。

冯文静边说边憧憬,好像正在步入她设计的人生轨道之中。余紫彤甚是吃惊,对她的打算自己还没给人透露,她怎么就知道了?也难怪,这段时间公司裁人无数,早就人心惶惶了,她身居要职岂能不明白。看来懂这个字,一直埋在两人心里。不管怎么说,一个天大的难题就这么解决了,余紫彤心里涌起说不清楚的复杂情绪。

她虽然知道冯文静炒股很有一套,但于她这个外行来说,那东西还是太玄幻了。她担扰地说,那东西变数太大,起伏不定,你,你考虑好了吗?我的意思是说,如果……

冯文静打断她的话。其实说它难它是真难,说它简单它也是真简单。那些看似杂乱的股票和线条,其实蕴含着不为人知的人生哲理。就像阴阳平衡,就像物极必反。总之大道至简,万变不离其宗,重要的是把握好一个度。欲望是一把悬在每个人头上的剑,只不过在股市里表现更直接更快速。控制好了,有积极的一面,控制不好,就成了魔,剑就射中了脑门。金钱如是,股票如是,工作如是,生活如是,你我都如是,可若是你窥破了它,它就会对你俯首称臣。以入世的心境去耕耘,以出世的心态面对结果。所以,选好股票,保持好心态,学会知足常乐。我喜欢这样的历练和挑战,试试吧。真不行了,再来找你。

余紫彤像是进了一个心理学课堂,正在接受心理教育似的。两人就这样开心地聊着,最后,她们商量好冯文静站好最后一班岗,这个月结束后把所有的报表完结再离开,这段时间给会计出纳认真指导。

吃罢饭,冯文静收拾完厨房就告辞回家。临走时特意交待,一定要按书后的要求读经。

杜浩宇情急之下说的三天期限,恰好与清清的最后期限不谋而合。三天的时间可是弹指一挥间,说到就到。杜浩宇站在窗边,不停地吸烟,最后一口吸完后,他使劲把它摁进烟灰缸,似乎借此摁灭内心这团乱麻。妈的,犹犹豫豫算什么男人。

这么一想,按着名片上的地址,杜浩宇赶到赵正刚的公司。刚到门口,便听到赵正刚的咆哮,正从办公室里传来。什么作品差,什么竞争失败等等,看来是意向性合作崩掉了。其实,这是挺正常的事儿怎么吵得这么凶?他和自己见面都是笑脸相迎,怎么对待员工竟是这样?宁和公司的老总可不这样骂人。杜浩宇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退意顿时萌生。

杜浩宇正准备离开,前台工作人员已经把他迎进了公司。赵正刚一眼就瞟到杜浩宇,他当即收住欲骂出口的脏话。那神情犹如把一口卡在喉咙里的痰,硬生生地吞回肚里。而后又川剧变脸一样,笑嘻嘻地迎了过来。欢迎欢迎,我早就在等你了。杜浩宇也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向里面走去。办公室宽敞气派,先前站在他面前的员工低着头回到座位,其他员工都在敲打电脑,眼前一片忙碌的景象。他刚刚打量了个大概,赵正刚便在老总办公室前做了请的动作。他的办公室是余紫彤办公室的两倍,除开办公区域,休闲区里摆设着硕大的沙发、气派的茶桌、茂盛的绿植。杜浩宇随着他的指引坐到沙发上,他在主人位坐下,按下烧水的开关,透明的玻璃壶便开始工作了。赵正刚把茶放进茶壶,水蒸汽开始顶撞水壶盖时,他握起水壶洗过茶,洗过茶杯,再泡上茶,而后各自斟上。那讲究的神态和动作倒像得了茶人真传,在演示一番茶道一样。只是人和物却浮在茶之外,怎么看也有几分做作。一杯茶下肚,他笑呵呵地问杜浩宇,你这千里马,哪天可以屈就来我这上班?

初见的尴尬被茶汤洗去,那吵架声似也被茶水的氲氤淡去。从装饰和气势看,这里的确略胜了宁和公司一筹,看来他高价请自己应该是出于真心。杜浩宇刚刚萌生起来的退意,似乎萎缩了些。他在公司门口确定的不来,此时又因公司的气派以及清清的胁迫而犹豫。到底来不来,自己一直都在纠结着,尽管赵正刚的言辞十分诚恳,杜浩宇还是顾左右而言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正面答应过他。他的脑子里一直闪现着那边的情景。最终,杜浩宇说,来或不来,五日内决定。感谢赵总高看了。

那行,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晚上,杜浩宇刚回到家,清清就问辞职的事办得怎么样了,杜浩宇只得把去赵正刚单位的所见所闻告诉了她。

既是如此,那就赶紧辞职吧,人家可是真心的。清清怂恿着说。

我看没那么简单,你是没见他骂人那副嘴脸,太可怕了。你想想,天天处在那样的环境上班,好心情都没了,怕是什么东西都设计不出来。到时候,吃亏的还不是我?

杜浩宇焦虑着说。

你的水平有目共睹,咱们吃的是技术饭,事情做好了他吵你干嘛。听话,一年多六万,那可不是小数目。清清不停地唠叨着,那六万元的诱惑,的确很大。杜浩宇让她缠得受不了,就生气地说,我的事你别管,让我再好好想想。清清最后甩下一句话,我才懒得管你,反正后天是最后期限,到时可由不得你。

杜浩宇不想和她理论,烦燥地走到阳台,不停地吸烟。

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最后的期限已经到来。清晨,杜浩宇在滴嗒的雨声中醒来。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一起床,凉意就向他袭来。他翻出好久不穿的夹克套上,慵懒地走出家门。

时间一分分地流逝,杜浩宇越来越不安。不曾停歇滚滚向前的时间,像一把悬在他头上的利剑。他生怕麻绳突然断掉,利剑一下子刺入他的命门。

下午三点,清清发微信问他辞职了没,杜浩宇对着这条信息发了会怔,最终还是没有回复。时间到了四点,嘀咚一声,余紫彤让他过去的微信发来了。杜浩宇当即回答马上就到。其实,现在他已经决定不走了。平心而论,那个得奖的作品,拨高点的灵感就是来自余紫彤。要不是她,自己也不可能得此大奖。有时候他想,自己久思不解的问题,余紫彤的一个点拨就让他茅塞顿开。重要的是,赵正刚那咆哮如雷,狼一样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回响。思来想去,觉得和他共事必定不会愉快。与其忍辱屈就,不如在这儿让自己过得开心点。不管如何,心中的天平已经向这边倾斜了。

或许因为星期五的原因,员工并没在各自的位置上做事。他们聚在一起说着闲话,等待下班回家。杜浩宇只瞅了一眼,就急匆匆地走进余紫彤的办公室。值得庆幸的是,今天的谈话格外顺利,裁人的事说清后,他们开始交流裁人后的工作安排,以及今后公司的发展方向。

突然,清清的声音突兀地响彻在公司办公室上空。杜浩宇,你给我滚出来。我终于知道了,原来是因为刘小英才不愿意辞职。你这个挨千刀的,我跟你没完……

声音穿越过来,塞进杜浩宇的耳朵里,像春天的第一声雷鸣。心里咯噔一声,大叫不好。他立即推开余紫彤办公室的门冲了出来。先前聚在一起说闲话的人们,一时如鸟兽般散去。他们快速回到自己的座位,双手在键盘上胡乱敲动着,仿佛一直坐在那里一般。只是他们的眼神不时瞟向清清和杜浩宇,等待着一场大戏的开演。

有了观众的捧场,让清清的表演有了持续的可能。杜浩宇赶紧上前准备拉着清清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并再三解释说一切都是误会。清清一扬手,挣脱他的拉扯。她指着正襟危坐的员工说,他们刚刚的议论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你们的秘密已经人尽皆知了,就我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你说,这可能是误会吗?

别人胡说你就信吗?我对你对这个家怎么样,你不清楚?

哼,说的比唱的都好听,你倒是说说,那三万块钱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是说不清楚,我……

什么三万块钱,没有的事。走,我们回家去,别在这丢人现眼。杜浩宇又上前拉她,清清一下又挣脱了。她双手叉腰,像个母夜叉,浑身的火气向外喷薄着。刘小英,有本事给我滚出来。她一边吼,一边冲进各间办公室寻找。清清这么一闹,所有人都出来了,聚在了公共办公区域看热闹。

这时候,沉默了很久的余紫彤上前拉住清清说,别找了,她去客户那里了。清清一听这话像泄了气的皮球,恍惚地杵在那里。杜浩宇上前拉她回家,清清好似清醒过来。她大声嚷道,回什么家,我们还有家吗?走,我们离婚去。这日子没法过了。她反手拉住杜浩宇,急急地往公司外面拖,像拽着一条小狗。

杜浩宇顺着清清的脚步向外走,眼神求助般地望着张轻舟。张轻舟回身对余紫彤说,紫彤,我送他们回家吧。余紫彤点了点头。

坐上张轻舟的车,清清便吩咐去民政局,杜浩宇愣愣地呆坐在一边,不再说话。沉默了一会,张轻舟问清清,你说杜浩宇不辞职是怎么回事?清清就把赵正刚高价请杜浩宇的事说了一遍。

是这样的,我已经和紫彤商量好了,这次本来就要给杜浩宇加工资。只是金额没有六万,只有四万。你听我说,赵正刚为人阴晴不定,浩宇过去也不一定好过。咱们是多年的朋友,请你相信我。杜浩宇马上抢白道,我早就决定不去了,刚刚给余总已经商量好后续工作了。

清清猛地大喝一声。你少装,你哪是舍不得公司,你是舍不得刘小英。有她在,你怎么舍得走?你们在公司里朝朝暮暮,差点过起小日子了。这日子没法过了,离婚,必须离。张总,不对呀,你怎么往我家的方向开?去民政局,我一刻都不想见到他,太恶心了。还有,除了那三万,你还给了那女人多少钱,你到底背着我藏了多少钱。今天必须给我说清楚,否则,我跟你没完。清清一边说,一边揪住杜浩宇的头发。

杜浩宇痛得哎哟哎哟地叫起来。张轻舟口头劝阻不住,只得把车停到路边的停车位,熄了火。杜浩宇好不容易挣脱掉,他分辨道,我的工资奖金全给了你,哪有什么私房钱。若是不相信我给你的金额,你可以到冯文静那里去查账。那三万块,其实……杜浩宇重重地捶了一下座椅,而后叹着气说,张总,这事闹大了,请你把真相告诉她吧,否则我们真要离婚了……

张轻舟侧身坐在驾驶室,双手交叉顶着口鼻,咳了无数次才说出口。清清,实话跟你说,那三万块钱是我让他送去医院的。刘小英的事跟他无关。

清清瞬间瞪大眼睛,她不可置信地问,这,张总,你想替杜浩宇顶包?

张轻舟摇了摇头,不是,这一年来都是他在为我顶包。现在你们闹成这样了,我,我只得说出真相。

清清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吃惊地问,余姐那么好,你怎么能这样?

清清,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也许,也许是她身上有很多紫彤年轻时的影子,所以我……

那,余姐知道了怎么办?

不知道。我也想过让她离开公司,可她死活不同意。她说她要为我的事业多出一份力,其他的都不在乎。张轻舟无力地说。

刘小英这人说得像真爱一样,其实她就是想泡大款,找个提款机,我就说她咋就能穿着那么时尚呢。我早就看她不对眼了。清清不屑地说。

清清,拜托你个事,这事千万不要传出去。若是有人传到紫彤耳朵里,后果将不堪设想。到时候就不是闹着玩的了。

可笑,你还怕她知道?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清清突然想到了什么。既然真相不能公开,那就只能按大家了解的真相走。今天我在公司里闹得这么凶,这事算是公开了。解决的方法只能二选一,要么我和杜浩宇离婚,若是不离婚,要么刘小英离开,要么杜浩宇离开,否则他们还以为我是菜板上的肉。

车上安静了下来,只有粗重的呼吸在回响。张轻舟眼神朦胧地看着前方,半响,他才说,你不要再吵了,这事我来想办法吧。

我可不管,一个星期见结果,若是她不走,我可踩着她在的点去闹,不然人家还以为我喜欢头顶一片大草原。说着说着,清清的口气软了下来。其实,她在公司等于埋下一颗原子弹,一旦爆炸威力将非常巨大。余姐的脾气你也知道,到时候你们家怎么办?公司怎么办?这些问题你都考虑过没有?

已经到了下班高峰期,城市的道路像肠梗阻般堵了起来,张轻舟默不作声地发动车子,轿车顺着车流,滑进没有盼头的道路里。

杜浩宇和清清刚一离开,办公室就哄的一声炸开了。余紫彤生气地说,大家不要八卦好不好,做好自己的工作。大家呼啦一下回到自己的座位。

坐回办公室,余紫彤再也无心工作。刚刚过去的一幕,一直在脑海中反刍着。

天黑下来的时候,张轻舟还没回家。余紫彤打电话给他,他说要晚点回家。她了解清清的脾气,这么个大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也罢,让他好好劝导一下总是好的。

不管怎么说,公司的人事问题总算解决了,余紫彤长舒一口气。身体到底怎样了?还能怀上孩子吗?她忧心忡忡地躺在床上,不觉进入了梦乡。

她和张轻舟在山里奔跑,欢快得像孩子。他们不停地爬,不停地爬,终于爬上了山顶。突然,山体一分为二,她和张轻舟分立两个山头。他们拼命地呼喊,伸手想抓住对方,可是始终抓不到。这了一会,山体开始垮塌。她急得哭了起来,伸手拉树木的时候,她竟然飞了起来。双手一震,双脚一蹬,人就离开了险境。她不停地飞,飞过垮塌的山体,飞过河流,前面怎么是自家小区了。她正在暗自庆幸,腾飞的力量似乎消失了,整个人不停地往下坠,往下坠。不好,怎么又跌到阴沟里了。大腿根部一阵凉意沁来,她赶紧查看,啊,又是那个血肉模糊的小人。她一下子跪在阴沟里,不顾阴冷的污水打湿自己的裤子。她悲伤地抚摸着他,喃喃地诉说:孩子,对不起,妈妈以为那时你无知无觉,我不知道流产会对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对不起,孩子,我一定会好好超度你,让你往生极乐。南无阿弥陀佛……

没有任何声音回答她,那团血肉模糊的小人好像在往她身体里钻,她想继续抚摸他,可他却没了踪影。余紫彤不停地挣扎,折腾了很久才从梦中醒来。

房间里的灯仍旧亮着,她全身都是汗,呆呆地回味着刚才的梦境,心绪复杂到无以复加。起来靠着床头,看了一下时间,十一点了。不对,轻舟怎么还不回来?都这个点了,清清那里应该没事了吧。心里虽然犹豫着,还是拨出了电话。嘟嘟声快完的时候电话被接起,紫彤,我马上就回……背景声十分安静,没有一丝嘈杂。可是,在电话挂断的那一刻,似乎有女人的呻吟声,轻轻回响着。难道是我听错了?余紫彤心下一凉,再次把电话拨了过去。这次很快被接起,怎么了?

背景声依然很安静,没了女人的声音。这么安静也不对啊,这种气氛,清清不可能营造出来。余紫彤心中疑窦丛生,便东拉西扯地在电话里问清清的事,张轻舟说了句回家说,便挂了电话。

十二点了,怎么还没回?余紫彤正准备打电话的时候,防盗门锁一转动,张轻舟进了家门。他还没到床边,余紫彤就迫不及待地开始问话了,轻舟,清清那边怎么样了?

她的要求是要么杜浩宇离开,要么刘小英离开。

既然这样,那就让刘小英离开吧,清清能让步到这点已经很仁慈了。

可是赵正刚想挖走杜浩宇,若是要留他得给他涨工资才行。

行,给他涨吧,他陪着我们这么多年,你答应涨多少就涨多少吧。

现在麻烦的是,刘小英不愿意离开。

这人真贱,哪能依着她,我明天找个理由把她开了,真是不识好歹。

张轻舟一听这话顿时慌了起来,他急切地说,你这么急干嘛,我让浩宇再做做工作,免得起事端,这样对谁都不好。

余紫彤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道,刚刚接电话的时候你在哪?

还能在哪,就在清清家里,两口子闹得那么凶,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别乱想了,睡吧。他脱下衣服便去洗澡,余紫彤顺手把他的衣服披到身上,手揣进包,摸出一看,竟是一支兰蔻口红,自己从没用过这个品牌。谁的?余紫彤的心,一点点地往下沉。双手颤抖着扭开口红管一看,头部因涂抹已经圆润,看来用过一段时间了。突然间,她发现上面的几根划线像是几个字母……Lxy。谁?这是谁的东西?余紫彤再也忍不住了,身子从床上弹起来,冲到门前,使劲拍打洗澡间的门。

说,你给说清楚,这支口红是谁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淋浴依旧在流淌,余紫彤感觉得到里面的动作停滞了片刻,一会又恢复了正常。她继续拍打,继续追问。

过了一会,张轻舟才从浴室出来。他比余紫彤大四岁,今年四十岁。不过他保养得很好,看起来状态不错。他慢条斯理地说,大晚上的,闹什么?

余紫彤啪的一声把口红放在桌上,你自己看吧。

一支口红说明得了什么,肯定是谁搞的恶作剧。别神神叨叨的,睡觉。

看清楚了,名字都标在上面了。Lxy,谁是Lxy?

张轻舟赶紧拿起口红,打开,双手微微颤抖着,像接了一颗定时炸弹。

说啊,到底是谁?余紫彤啪的一记耳光扇到张轻舟的脸上。你以为你瞒得住我?她既然故意让我发现,就说明她准备跳出来和我对决了。老实交待吧,我没有耐心了。

张轻舟抬手拭掉额头的汗,他一拍脑门,恍然大悟般,哦,我忘记了,是刘小英叫我转交杜浩宇的。她说他们好歹好了一场,这个礼物算是分手纪念。你吵得我都成神经病了。

Lxy,刘小英。余紫彤仔细地审视这三个英文代号,一时恍然大悟起来。这么说来,你和清清他们分开后就去了刘小英那里?那么,刚才的呻吟声就是她的?我怎么觉得那声音是这么熟悉,原来是她。张轻舟,你可真有两下子。余紫彤说得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咬碎了吐出来一般,却又像一枚枚钉子一样,每个字都钉在张轻舟脸上。

没,没有,就我和杜浩宇,我们三个一起。

编,继续往下编。今天这种情况清清会放杜浩宇出去?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杜浩宇一直在替你受过?我就说杜浩宇若是拿那么多钱给她用,清清会不知道?是你的谨慎,暴露了你的意图。其实,在这件事情上,我已经注意到你了。在钱的问题上我不管控你,可你就这样辜负我对你的信任。你还是人吗?余紫彤声嘶力竭地吼起来。

不说是吧,那好,我马上给清清打电话。我要得到事实真相。余紫彤正要拨电话,张轻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说,我去让她辞职,她却拿出B 超检验报告说,她怀孕了。

怀上你的孩子了?

张轻舟一会点头,一会摇头。余紫彤使劲拧他的耳朵,说,我要你亲口说。是的,她怀上了我的孩子。张轻舟的头快垂到了地面。

余紫彤摇晃了两下,咚的一声倒在地上。

张轻舟赶紧抱起了她,掐她的人中,并大声呼喊着,余紫彤这才缓缓醒来。看着忙碌的张轻舟,她恍觉在梦中。

张轻舟疲惫地说,终于醒了。

我们离婚吧。余紫彤无精打彩地说。

紫彤,我只是一时糊涂,原谅我。

你让我怎么原谅?孩子都怀上了,你不是一直想当父亲吗,这不挺好吗?想啥来啥。本来,我这不孕症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正好遂了你的心愿,离吧,我要新房,你要旧房,至于公司,我们平分,以后各凭本事过日子,井水不犯河水。

要是我不离呢?

孩子都怀上了,人家也想生下来,不离我就告你重婚,你自己掂量吧。

张轻舟没有说话,不停地踱步,不停地踱步,像一头拉磨的驴。

第二天,他们一起去了民政局。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离婚的人数竟然多于结婚的人数。余紫彤觉得这世界真他妈魔幻,昨天还在看别人的闹剧,今天却摊到自己头上了。真的轮到他们办理时,两个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看着办证人员落下重重的印章,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原来,离婚就像去了一趟超市。就这么简单。

三个月后。

公司因分家支撑得越发艰难,余紫彤仍旧坚持着,她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令她意想不到是自己竟然怀孕了,她一会哭一会笑,整个人仿佛着了魔一般。最终,在和冯文静沟通后才安静下来,她决定生下这孩子。冯文静的话深深地打动了她,孩子要的是爱,你只要给他足够的爱,就行了。

是的,现在能给的,就是爱。

那天,余紫彤挺着大肚子正在家里布置儿童房,敲门声突然响了起来。开门一看,张轻舟手捧玫瑰滑稽地站在门口。消瘦了的他,像一只动物园里跑出来的猴子。

紫彤,我们复婚吧。我们,我们一起给孩子一个最温暖的家。张轻舟真挚地说。

若是他没有出轨,怀孕的惊喜会让他们成为世上最幸福的夫妻。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余紫彤犹豫了一会,肯定地回答他,还是算了吧,人生不能重来,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可买。你把温暖的家,留给刘小英和你们的孩子吧。

不,她,她欺骗了我。开始时伪装处女,而造成我们离婚的怀孕单,也是假的。医生说她流产的次数太多,怀孕的可能性几乎没有了。张轻舟哭丧着脸说。

余紫彤冷静地听着,使出最大的力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哽咽着说,那是你的事,带着你的玫瑰回去吧,我相信我完全有能力,给孩子最深的爱。

话一说完,余紫彤砰的一声关上防盗门,而后整个身体趴在防盗门上,泪水像小溪一样流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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