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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文化魅力的自我阐释
——读梅卓《野血烈焰》

2022-02-24郑佳丽

青海湖 2022年11期
关键词:牦牛藏族万物

郑佳丽

现代性要求对宗教文化的“祛魅”,让少数民族面临着前所未有的精神困境。对此借用朝戈金教授的观点,即“在这种趋势下,我们更要持有尊重民族文化的立场,好好研究这些文化的历史价值与现实意义”在现代化与全球化语境下,民族文化如何传承与发展为当下亟须解决的问题。民族作家作为民族文化的“发声者”,自是担此重任。而如何“发声”,梅卓的选择是“深度挖掘故土的文化意蕴”,以此诠释民族文化的根性价值,推动民族文化的自我建设。

梅卓作为青海藏族本土作家,见证着近几十年来藏族文学的发展。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创作以来,梅卓以其民族身份的自觉以及对于地域诗性的探寻捕捉着青藏高原地区的美好,执守青海大地,挖掘故土的文化意蕴与阐释民族文化的魅力。在描绘一幅幅自然生态的风情画的同时谱写一首首不朽的民族精神赞歌,客观又理性地表达藏族人民的生存状态与精神诉求。《野血烈焰》通过书写热嘎老人一家与牦牛之间血肉依存的故事,对藏族的信仰文化进行生动阐释与自觉剖析,彰显着藏族文化的深沉与伟大。

万物有灵,生命平等

科技引领下的现代化社会,不时将相关民族传统文化放于与之相对立的位置。其中之一便是原始哲学“泛灵论”,即“万物有灵”思想。藏族千百年来生活地域相对边缘偏远,他们的信仰与思想随之保存着原始与传统的一面,秉承着“万物有灵”的信仰看待世间万物。“万物有灵”主张一切物体都具有生命、感觉和思维能力,认为物体可脱离物质,以灵魂的方式存在。弗雷泽解释“原始人认为,生命现象的本身也如同无生命的自然过程,是源于在幕后控制的活人或力量。在他看来,一个动物活着并且行动,只是因为他(它)身体里面有一小动物在使他(它)行动,如果人活着并且行动,也是因为人体里面有一个小人或者小动物使得他行动。其实,上述的‘小动物’‘小人’就是我们常常所说的灵魂。”同为人类学家的泰勒认为“灵魂是不可捉摸的虚幻的人的影像,按其本质来说虚无得像蒸汽、薄雾或阴影;它是那赋予个体以生气的生命和思想之源……它能够进入另一个人的肉体中去,能够进入动物体内甚至物体内,支配它们,影响它们。”藏族人民相信灵魂的存在,认为不仅人具有灵魂,动植物等世间万物亦是,灵魂可以影响甚至控制着一切现实物质。

万物有灵思想作为一种原始思维,其核心在于人们要对自然万物心存敬畏之心,用诗性智慧感受世间万物,以达到天人合一、万物平等的境界。这种信念,使得许多物种得以生存生长。在《野血烈焰》中,热嘎老人同所有的牧人一样,将牦牛视为远超于生产工具之外的精神力量的象征。“牛的形象由自然生物升华为文殊菩萨的化身,代表智慧与慈悲的能量,是成就无上瑜伽的主要本尊,是诸佛事业的总集代表,是死亡的征服者。”但热嘎老人敬爱牦牛,不仅仅源于此,更是自身与牦牛不解之缘的缘故。他曾将几头野牦牛卖往西藏,其中一头在逃脱后独自跨越雪山大河,从西藏走了200 多公里安然到家。因此在热嘎老人的眼里,野牦牛是神灵的存在。他的孙子们同样秉持万物有灵的观念,在家牛惨遭狼群袭击后,索南扎西兄弟朗诵“六字真言”为它们超度往生,祈祷慈悲的声音能带领它们的灵魂早日获得解脱。

梅卓通过对牧民们对于渺小石头的敬畏与牦牛的种种灵性的书写,刻画了藏族人民将万物放于同人类平等的一个高度,有着生命平等、珍惜生命热爱生命的生命观。这对于当下硝烟滚滚、战争游戏化的人类世界,应有所思考。

牦牛崇拜,生生不息

图腾是民族的崇拜物,是一个民族的精神象征。“据傅雷兹尔底定义,图腾制‘是一种亲密的关系,相信存于两种对象之间:一面是宗亲人群,一面是天然物或人造物:后者便是前者底图腾。’所以图腾制包括两方面:一面是社群底状态,一面是信仰实行底宗教系统。宗教方面,表示初民对于环境的关心,以及对于重要物体取得联系而且加以控制的欲望。”牦牛作为青藏高原最原始的“居民”,早于先民存在于那片土地上。藏族人民后来对于它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驯服,而之后藏族人民与牦牛便始终保持着亲密的关系,于是便有了“牦牛图腾”。

泰勒与早期人类学家认为图腾是由“泛灵论”发展演变而来,认为一个民族将图腾视为自己的保护神,对于它们身上所具有的品性及精神是向往与追求的。“在藏族古老的苯教传说中,当宇宙第一缕阳光照耀到冈底斯神山之时,世界上就出现了第一头牦牛……”牦牛自古以来便被藏族人民赋予无尽的崇拜,不仅是受古老神话的影响,更是因为它们身上非同一般的品性与精神。它们的形象隐藏着藏族人的宇宙观念、神灵体系等方面,是传统游牧文化的权威代表。

“野血烈焰”的牦牛精神潜移默化地影响与感染着藏民族。为了生命的延续,热嘎老人可以在面对家养牦牛因长期近亲繁殖导致品质退化,抵御灾难能力欠缺时,果断下定决心带着仅剩的一头母牦牛来到了野牦牛与家牦牛的临界交汇线区,以自己的傲骨支撑起这座独立于世的帐篷,投入全部的热情与精力培育“野血”——野牦牛与家牦牛的交配种,在绝境中义无反顾放手一搏。当老人唯一的儿子因辛苦奔走积劳成疾,撒手人寰时,三代人依旧对生活保持热情与期待。在困境里保持乐观心存期盼地顽强生存,是牧民们牦牛精神的体现。

此外,正如玉树谚语“男孩13 岁后要自己拿主意别咨询父亲,女孩13 岁以后要自己干家务别讨教母亲”所言,藏族少年这种被催促性成长同野牦牛牛犊一般,在本该于父母庇佑的年纪却脱离父母的怀抱。这不仅是对家庭的责任,更是民族的生存智慧。父母亲提前放手让孩子独当一面,实则为他们在今后面对崎岖难行的道路时,能够更加勇敢、独立与果断。因此便有了孝顺的索南扎西兄弟拒绝爷爷的帮忙,在夜里独自完成着补饲工作。牦牛血液里流动着的野血烈焰,影响着这片圣土上的人民。在牦牛精神的指引下,藏族人民必将以其生存之道与民族精神,在这片净土上生生不息。

人与自然,互为依存

马林诺夫斯基认为:在初民看来巫术对于园艺是至关重要的,但这并不表示着治理园艺仅靠艺术便可。“他与你同样知道天然条件与天然原因,他以观察力量也知道这些天然势力可用自己的智力体力来加以控制。”因此对于自然,不管是利用还是规避,他们都能承认自然势力与超自然势力两者并用以期善果。尽管现代化潮流对民族地区的冲击强劲,藏族至今依旧坚守自然力量这个古老朴素的文化信仰。在这片人类最后的净土上,牧人们过着零污染零排放的原生态生活,对于大自然的索取更是为零,人类同山川鸟兽一般,自动参与至生物大循环。“对于牧人来说,生存于天地之上的所有生物都有着相互依存的关系,由人类、动物、植物之间相互提供赖以生存的食物,维系着物种的数量平衡和相对稳定,如果其中一种生物灭绝,必然严重影响其他生物的生存,因此尊重自然法则、顺应天意,是他们保护家园生态环境健康循环的本能观念。”因此尽管痛恨狼群对家牛的袭击,牧人们也不会赶尽杀绝。这种生态意识在今日看来是极具科学性的。

在这片神奇的净土上,动物秉持着该生存法则。作为仅存于青藏高原的“神物”,野牦牛的生存之道充满了智慧,那就是低下骄傲的头颅,向大自然致敬,与大自然共荣。面对藏族先民的“闯入”,它们以宽厚的胸膛和仁慈的眼眸包容先民们最初的猎捕和驯养,与先民结下不解之缘。野牦牛接纳着先民的同时,先民同样报之以敬畏之心。由此牧人与牦牛互为依存,共为一体。同千万户牧民一样,热嘎老人一家的生活完全是依靠牦牛所支撑起来的,牦牛是他们唯一的生活所依、生命所托。牦牛为他们带来食物、温暖与健康,带给他们战胜疾病与寒冷的力量。同样地,照顾牦牛便成为牧人们的头等大事。尽管孙子们已经能担当放牧的重任,但每在归牧之时热嘎老人总要亲自查看一遍。夜晚的寒冷与狼群的威胁使得老人无时无刻牵挂着牛群。儿媳妇德格措疼惜牦牛就像疼惜自己的孩子一样,对于牦牛身上的每件东西都做到物尽其用,绝不浪费。牛奶、牛粪、牛皮牛衣等则是牦牛对她无微不至照顾的馈赠。

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无论动物还是人类。藏民族自始至终都信守着这个承诺,每年在风雪下搬迁的牧民、动物与自然融为一体,彰显着生命的尊严与生存的自在。热嘎老人一家会随着季节的更换而转移草场放牧,四季轮牧的方式在保证牛羊食物充足的同时又减轻了对草场的危害,使得每季草场都有植被的恢复和休养期。生于一方水土,老人在野血交配成功后,家庭有了保障之日,仍不忘初心,心怀感恩将一碗牛奶缓缓注入楚玛尔河,反哺养育了他们的河流。这不仅是对大自然力量的敬畏,更是他们的生存智慧。信仰超自然力量外的自然力量,尊重自然规律、敬畏自然天地。生存于冰雪覆盖的牧人们,能够在艰辛的生存环境下凭借简易的生存工具和简便的生活方式,创造出丰富的精神世界。这与当下生态问题层出不穷,人与自然的矛盾与日俱增的现状形成鲜明对比,梅卓笔下所营造的牧民、牦牛以及整个大自然为一体的和谐感,在当下尤其显得难得可贵。

结语

正如阿来所言“虽然全世界的人都会把藏族看成是一个诚信教义,崇奉着众多偶像的民族,但是,作为一个藏族人如我,却看到教义正失去活力,看到了偶像的黄昏。这实则反映了民族文化正以迅猛但不易察觉的速度消散着,对此民族作家是最为敏感的。梅卓以热嘎老人一家与牦牛的不解之缘作为藏族传统信仰文化内涵的剖析基点,自觉地阐释了当下民族传统文化的强大生命力。基于此,《野血烈焰》体现的是一个自觉选择执守民族精神。在这个宣扬“祛魅”的年代,在梅卓等民族作家的努力下,其对于当代社会的健康发展所具有的价值与合理性逐渐显现出来,这是该类少数民族作家创作的不竭动力与源泉,也让我们惊叹于民族文化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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