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菊为谁开
——读陶渊明《九日闲居(并序)》
2022-02-24曾志勇
○曾志勇
对青年学生来说,关于重阳节习俗的认知可能大多来自课文。今天的重阳节,虽不是假日,但仍是中国重要的传统节日,是中华历史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大家耳熟能详的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告诉我们,在重阳佳节,人们要结伴登高、插茱萸,可现在留给我们实践的机会却不多。至于孟浩然《过故人庄》说的“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其中提及的饮菊花酒,如今我们就更难去实践了。九月九日的“九”除了与“酒”谐音,还与“久”谐音。因为有长长久久的意思,在现代,重阳节也就被视为老年节。
如此说来,重阳节作为老年节的现实意义,于我们年轻人而言似乎唯有敬老而已。其实不然,如果有意去检索,即可发现大多数有关重阳节的诗词指向我们常常在作文中提及的著名诗人陶渊明。有学者认为:“陶渊明重阳乃至九月采菊、饮酒以及相关故实,早已化身为重阳节的符号和象征,成了永恒的经典……唐以后的重阳诗、词、曲、杂剧中,以‘东篱’‘白衣’入典的作品数不胜数,‘几乎罕有无陶的篇章’。”(杜志强、靳文《重阳节俗似专为陶渊明而设》)
陶渊明写重阳的诗有两首。一是《己酉岁九月九日》,二是《九日闲居(并序)》。我们来读后一首。
余闲居,爱重九之名。秋菊盈园,而持醪靡由,空服九华,寄怀于言。
世短意常多,斯人乐久生。
日月依辰至,举俗爱其名。
露凄暄风息,气澈天象明。
往燕无遗影,来雁有余声。
酒能祛百虑,菊解制颓龄。
如何蓬庐士,空视时运倾!
尘爵耻虚罍,寒华徒自荣。
敛襟独闲谣,缅焉起深情。
栖迟固多娱,淹留岂无成。
《九日闲居(并序)》的写作年份并不确定,根据序言中的句意“无酒可饮,徒然赏菊”,以及《宋书》中记载的陶渊明“尝九月九日无酒,出宅边菊丛中坐久,值弘(弘为王弘,418 年至426年任江州刺史)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后归”,有学者推断,这首诗大约作于418年。(龚斌《陶渊明集校笺》)另一则史料如是记载:“陶潜尝九月九日无酒,宅边菊丛中摘菊盈把,坐其侧。久望,见白衣至,乃王弘送酒也。即便就酌,醉而后归。”(《艺文类聚》)也就是说,《九日闲居(并序)》这首诗可能和“白衣送酒”的典故关系密切,而“白衣送酒”所表达的意思是内心所念能够如愿实现。
再回看这首诗,“世短意常多……举俗爱其名”,感慨“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原来人们借“九”喻“久”、期望长寿,不是如今老年节才萌生的想法,而是古已有之的传统。“露凄暄风息……来雁有余声”,写了秋高气爽、燕去雁来的景象。“酒能祛百虑……寒华徒自荣”,说饮酒可祛除烦忧,品菊能延缓衰老,而居住在茅草房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光白白流逝,任凭酒杯积满灰尘,秋菊徒然盛放。“敛襟独闲谣……淹留岂无成”,说诗人整理衣襟,独自吟诗,深思遐想,泛起深情——隐居也可以有很多欢乐,难道隐居就一事无成吗?
从诗作内容,我们似乎看不出“白衣送酒”来,却可以看到陶渊明的哀伤与彷徨。史载陶渊明卒于元嘉四年(427年),如果上文关于此诗写作年份的推论是正确的,且“白衣送酒”典故属实的话,那么可见陶渊明晚年虽然很享受“多娱”的“栖迟”生活,但似乎并不是我们作文中常提及的那个无欲无求、淡泊名利的陶渊明。慨叹“淹留岂无成”的他也像世人一样,爱这“重九”的虚名,希望自己无忧,祈盼自己长寿;他也为无酒可饮而苦恼,也为隐居无成而反思。
这不是质疑闲居隐逸的生活吗?难道陶渊明后悔了吗?
辛弃疾用“白衣送酒”典故来酬唱时,曾问“黄菊为谁开”。黄菊是为陶渊明而开吗?事实显然不是如此。吊诡的是,即使在重阳节,在陶渊明看来可以延年益寿的菊花,当下也不宜赠人,因为菊花如今多用以寄托哀思。这让开在重阳的菊花如何自处?陶渊明的回答是“不为谁开,自荣自在”,或许这也是陶渊明的处世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