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杜诗亦温情
2022-02-24郭鹰
郭鹰
成都杜甫草堂今天的热闹、繁华、精美都在想象之中,这个时代的我们最擅长的就是将古人还原回自己臆想的状态。但是豪华如王府,游客多如蚁聚的杜甫草堂还是让我有恍如隔世之感。尤其在主厅的“诗史堂”,众人摩肩接踵,拥挤着与正中的杜甫塑像合影留念,还不忘握一握他清瘦的双手,以期沾点才气。但是今天的豪华热闹,无法改变这位诗圣生前的苦难与忧思——国家危亡的悲怆、报国无门的失落、颠沛流离的艰辛、寄人篱下的局促……苦难给了他一支如刀似剑的诗笔,忧愤令一篇篇千古名句如浩荡江水滚滚而来,尤其是他的代表作《三吏》《三别》所发出的生活最底层的呐喊和抗争,无不让他的诗具有永恒的魅力和感人至深的力量。诗歌养育了一颗充沛高贵的心灵。诗歌,成就了中国文学史上最贫穷最悲惨也是最伟大的诗人。
然而,被称为锦城的成都究竟有什么魅力,让这位写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忧愤诗人,也有“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的温情与细腻?是什么让人们可以忽略他的生地与死地,却无法忽略这座诗人短暂客居的城市?在成都的三年九个月里,又是什么让他的创作如井喷态势,写成二百四十九首诗歌?那座被江风吹翻屋顶而成就了千古绝句的茅屋那条浸润着诗意与温情的给人无限遐思的浣花溪……无一不牢牢地吸引我,吸引着我走进成都,走近杜甫草堂。
公元758年冬,从华州司功参军任上弃官流浪的杜甫,携家带口来到成都,借寓于浣花溪畔。第二年春,在友人的资助下,在浣花溪上游选了一块地,盖起了几间茅屋,这便是最初的杜甫草堂。杜甫在这里住了三年零九个月,写成二百四十九首诗歌。他死后,草堂数度易主终成废墟。直到一百多年后,晚唐诗人韦庄找到草堂遗址,盖了一间茅屋,这是后人纪念杜甫的第一座建筑。接下来的历朝历代,杜甫草堂被大费财力,不厌其烦地重建、修喜扩建,仅明一朝,就修葺扩建七次,曾经简陋逼仄的草堂成为一片规模宏大的草堂建筑群曲水园囿,繁花似锦,成为成都的一大胜景。
在这座温润美丽的锦官城,杜甫虽然也写下深切悲痛的传世巨作——《茅庐为秋风所破歌》,但他一改曾经的愤世嫉俗和苦难阴郁,变得罕见的温情和细腻起来。诗是美的别称,诗歌对美有着天然的敏感。当繁花绿树的锦官城替代了寒冷萧瑟的北方城郭,当蜀中大地的歌舞升平替代了茫茫中原的战火硝烟,当“锦城丝管日纷纷”的富庶替代了“手脚冻皴皮肉死”的饥馑,诗人的心境变得越来越闲适温情起来:草堂盖好了,他欣喜万分,提笔写道:“背郭堂成荫白茅,缘江路熟俯青郊”;友人远去,他依依不舍:“远送从此别,青山空复情”。即使暂别成都,他放不下的依然是草堂的一草一木:“尚念四小松,蔓草易缠;霜骨不堪长,永为邻里怜”……成都,是诗人灰暗一生中最温暖的颜色,潺潺的浣花溪水洗却了诗人长途奔波的仆仆风尘,天府之国用热情的怀抱安抚着诗人孤独失落的心灵,他开始欣赏起“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的旖旎;捕捉到“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春意;陶醉于“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的绝色美景。这些充满诗情画意的诗歌不失为一代大家留给世人的艺术瑰宝,千百年来,依然清脆脆地回荡在天地苍穹之间。可以说,是成都抚慰了苦难孤清的杜甫,是杜甫成就了芬芳诗意的成都。
吟诵着这些充满温情的诗歌,不禁思绪万千。虽然说,一曲摄人心魄的广陵散,一声“大庇天下寒士尽欢颜”的苍生呐喊,一部充满血泪的千古巨著《红楼梦》……诉说着“国家不幸诗人幸”,“文章憎命达”的文学宿命。但是,我们又是多么希望诗人能活得安宁富足更有尊严一些,让文学增添更多的暖色与温情。虽然后人对杜甫的推崇与爱戴数不胜数,但是无法改变他生前的多灾多难。从温润安宁的成都走出之后,杜甫又走向新的苦难与穷困,最终居然在大热天吃腐牛肉中毒而死,这样的结局如何不令人嘘唏不已?
走出熱闹非凡的杜甫草堂,天色向晚,夕阳将赭红的院墙和粼粼细瓦镀上艳丽的色彩。不远处,浣花溪静静映入眼帘——草绿苔青,水藻漂游,三五钓者,几树紫荆,温润而诗意葱茏。我仿佛看到一个清瘦熟悉的身影,正江畔独步寻花,忘情于夕阳西下落霞满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