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梦
2022-02-23张喆
张 喆
相比于白天,澳桂路的夜间要安静许多,夜幕是收缩噪音的法器,噪音缩小了很多分贝,当然,这种情形在其他地方也是一样的。工业时代,虽然不能让一座城市完全归于沉寂,但好歹公共道德与法律,不能让噪音肆意妄为,潜伏到第二天的白天,这些嘈杂才得以释放持续扩大,再到夜间继续潜伏……周而复始。
踩着夜幕下班,是我们这些打工群体必经的生活小径,三点一线的行程,始终是乏味与单调的。继白天上班的劳累后,夜幕下的生活尽管是隐晦的,但是看不见的背后才是真正的“原形毕露”,它衔生着闲暇与娱乐。有人坐在桌子上,码起“东南西北风”;有人走在兼职的路上奋力拼搏,有人选择与工作“南辕北辙”的充电上,有人去了酒吧舞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消遣娱乐方式,只要不妨碍别人,不违法,怎么自由怎么自在怎么来都行。而我呢?业余时间我在干什么?
喜欢登山,只是上班族又不能天天登山;喜欢美食,也不能天天去吃,一来腰包不鼓二来胃也受不了……这些外在的物质形态,并不能满足一个人的精神世界,至少是不能满足我的。虽然在很多事物上,我并不是一个专一之人,但是这么多么年来,我却有一个爱好从来没有改变过,那就是跟读书写作有关。
是的,写作读书,一直围绕着我的生活,占据了我大部分的休息时间,以至于很多时候休息也变成了不休息。我认为读书与写作就像一座灯塔,为我们深不见底的生活之苦带来光明与温暖。这种与读书写作有关的状况,在近几年愈发明显,使我的业余生活变得充盈丰沛起来。许多个暗夜里,我就像一尾鱼,迂回在我的命运中,在文字的海洋里沉浮俯仰,沿着梦的边缘触摸,游动,探索着前行。《肖申克的救赎》里有一句话:希望是美丽的东西,也许是最好的东西,而美好的东西永远不会消逝的。是的,我一直带着希望,带着美好的梦想,自己把自己陷入一种向上的有意义的追寻之中,以免空虚和颓废,至少在思想认识上与时代俱进。
2003 年,我们所在的楼村工厂被现在的老板收购了,除了厂房,原工厂的一班人马与全部机器,被打成许多包裹,整整齐齐地出现在龙华镇部九窝龙军工业区。与其说它是个工业区,不如说它是个小山坳,挖土机运土机混凝土车白天黑夜都在来回奔跑,生活或行走在这个工业区的人,夸张一点地说,雨天一身泥,晴天一身灰。工业区的背后是一条不小的山脉,顺着山脉往里走,可以看到一边有许多田园阡陌,给人豁然开朗世外桃源的感觉。
按照本地厂长的说辞,龙军工业区原来住了一个部队,后来搬走了。工业区并不大,如果是部队留下的地方,这里肯定只是部队的一角,要么是军人的办公室,或者是养猪或放杂物的地方。不过,变身后的龙军工业区虽小,但是五脏俱全。除了不多的几家铁皮厂房外,在一排低势较低的地方,开了好几家小店。电话亭,网吧店,杂货店,小饭馆,麻将馆,值得一提的是,稍远一些的上坡地段,还有一个小超市,老板在超市门口顺带经营着旧书与明星歌星的碟片;退一步讲,如果不怕辛苦,不加班的时候,从工业区走出来二三里地,或坐三元钱的摩托车,就可以靠近龙华镇了。那时候,开摩托车的人跟我们一样,带着梦想,到南方来“捞金”,这些人勤劳能干,任何时候都会守在工业区的进出口。一辆摩托车,就是一个家庭的全部收入和希望。
碰上周末晚上不加班或休息日,我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网吧与书摊。那时的书,有着大时代的标配,比如《大众电影》《读者文摘》《知音》《女报》《佛山文艺》《故事会》等书,运气好的话,可以碰见名著,《钢铁怎样炼成的》《平凡的世界》我都在旧书堆里发现了,很便宜买了,有空就翻一下。那些书发黄陈旧,沾染着不少灰尘。每次买回来,我都会把它们擦得干干净净。这些书,都是老板从废品站论斤又收过来的。想来,他也是个爱书之人,书扔掉了可惜,索性再便宜卖给爱看书爱做梦的人。
那些书,哪怕陈旧破烂,但它们给我疲惫的身心带来愉悦与快乐。在一页页纸质的芬芳中,我进入它的内部,随着作者的快乐而快乐,随着作者的悲伤而悲伤,随着作者的浪漫而浪漫……众多的书,有益的书,它们给我的心灵带来慰藉与微光,照亮过我曾灰暗的心,缓解了工作上的压力,稀释了生活上的疲惫。在书中的世界,我再次找寻到梦想的动力。书里的故事,有许多都激励鞭策着我不断地前进。
彼时正是百业待兴、改革大建的发展黄金阶段。深圳到处都是在建的住房与厂房,到处都是热火朝天的蓬勃景象,然而它在铆劲发展的同时,仍然容不下过多外来人员的大量涌入。只要有一家工厂招工,马上就来了一群乌泱泱的人头。粥少僧多的局面,令许多外来工找不到合适或不合适的工作,街头巷尾随时可见焦灼,流浪的人。因为找工难,面对一些无良企业家的剥削,工人们也是敢怒不敢言,再者,那时的《劳动法》并不健全,工人们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而且加班费还极低;生活上,一日三餐几乎都是吃榨菜白菜豆腐,偶尔有些肥肉块在汤里面漂着;工资不能按时发放,为一点小事,工人们动不动要遭受罚款……
我们的心常常被现实的沙砾硌得伤痕累累,连做梦也是胆战心惊的——看到现状,对于明天,我感觉有太多的迷茫与压抑,面对这一眼望到底的打工命运,我总是问着自己:难道我甘心坐在小仓库的一角,天天分发材料,乃至成为一座时光的雕塑?这样的生活是我想要的吗?我们应该如何过得上高质量有意义的生活?
我感觉自己有许多话,许多想法堵塞在脑海的甬道上,这些思考憋在心里,让我发慌难受。
那时,网络并没有普及,更别提拥有电脑这个“高级物种”,几千元对于我们的消费水平实属奢侈,好在我勤奋,搬来龙军工业区之前,我曾汗流浃背地坐在三伏天中,在楼道处的小宿舍里自学过电脑打字;有时加班回来,常常练习到凌晨,哪怕蚊子一直环绕着我不离不弃。现在想来,在潜意识中,我其实一直在努力,工作上也是兢兢业业,所以我在职务上,从仓管做到文员做到现在的资材部主管,管理一个部门,而这些,在后期都是需要电脑来操作完成。
我常常在想,在命运的海洋中,如果我们做到奋力划桨,哪怕离目标尚远,但只要不放手,离目标也是步步接近。有希望有盼头,就有光明来临的刹那。
会打字的我,心中对当下生活状况有分析的我,在读了一本又一本书之后,决定走向网吧。我要把内心憋着的话,憋着的呐喊,通过指尖统统地倾诉出来,写成故事留下回忆。
那些年,我文字的足迹,在天涯网站,红袖添香网站,在新浪博客等都有过深深浅浅的痕迹。前期我写了25 万字的长篇打工小说,用了五年的时间,一点一点地敲下来,许多故事都来源于打工的第一站深圳楼村。后来,这部小说获得了海峡两岸小说大赛入围奖,成绩虽然微不足道,却是对我那一段时光的肯定,对我努力写作的一种肯定。
由于没有人指导或带路,我在读书上没什么规划,只知道要把业余时间过得丰富一些,不虚度光阴就行。逮着什么书就看,从而也不可避免地造成了我现在的写作,经常出现“无厘头”的状态——啥体裁都会,啥体裁不精,哈哈。当然,这是后话,咱暂且按下不表。
不求甚解地读书,即使不了解或者没看懂,但文学方面的知识与素养就在一行一页中得以积蓄。内心的触动就像一座火山,触景生情时,往往在脑海中一触即发,写作的灵感就蹦了出来,下笔胸有成竹,指尖噼噼啪啪地行走在键盘上,文章一篇篇地出来了,被人看被人赞,有时也会带来片刻的虚荣与骄傲。
省吃俭用地“活”在网吧,没有目的地写作,没有功利心,写作时轻装前进,脑海中的辞藻故事像炖一锅粥,里面有燕窝鱼翅也有臭豆腐炸菜,从小说到散文到杂文,后来又到诗歌格律,我在自己的一方世界里,不亦乐乎。
时间像海绵,挤挤总是会有的。在龙军工业区工作的两三年时光,期间除了许多短文,我在网站又写了九万字左右的小说《黑色的春天》……这些写作,都为我后来走上纯文学道路,打下了最初的基础。
2005 年底,我们的工厂由部九窝搬到章阁村老村。相对龙军工业区的狭窄,老村算得上“高大上”,正应了一句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老村的厂房环境清幽,背靠一座山,面向一座山,中间隔着一条白花河。老村的房屋都是瓦屋,瓦屋低矮,光线昏暗。工厂宿舍没有建好时,我在这里还住过两年。这里的瓦屋里住着三教九流的人,一到傍晚,河边的人就多了起来,大多数是带孩子的老人,有的老人还在河边卖早点、卖豆腐花、摆水果摊,有的推着移动小车卖着玩具……这些背井离乡的老人,大多追寻着儿女们的脚步,如果没孩子在身边,就会想办法打零工、做手工、做清洁工、或做点小生意,补贴家用发挥余热。身处特区,他们跟我一样,都是带着梦想而来。
当初我们搬离的龙军工业区,一路大刀阔斧改建成深圳北站的某个边角部分,建立了一座时尚新颖开阔的高铁站。每次来回这里,我恍若看到了一个小渔村的华丽转身。深圳北站作为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建筑标配,它的出现,标志着时代的高速发展,生活的交通便利。如果你来到这里,你会发现你再也找不到当年的龙军工业区了,这里变成了一栋栋耸立的商品房。那些高楼大厦间,一丛丛一蓬蓬的凤凰树,木棉树,香樟树,榕树,紫荆花,洋凤凰等穿插其中。
是的,深圳不是当年的深圳,我们也不是当年的我们。我带着梦想,一路行着,哪怕走得跌跌撞撞,对文学却是一如既往坚持初心,在网络上码字忙得不亦乐乎,后来又写下长篇小说《我到天堂嫁给你》。这时,随着《劳动法》的健全,我与老公工种的变化,我们的工资待遇提高不少,生活条件自然也变好了,家里盖起了一栋楼房。2008 年,我个人拥有了一台海尔手提电脑。从此后,不加班的时候,我就坐在家里,要么在网上看文章,要么在论坛写文章。2016年,一个朋友告诉我,说在网上看过我的不少文章,感觉文笔还行,不如投给杂志试试——直到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我宅得太久,忽略了关注现实的刊物。
投稿了一次又一次后,我开始在《打工文学》与《丹荔》上发表纯文学作品,同时我也参加全国各地征文比赛。尽管这些报纸杂志是内刊,然而它们给了新作者极大的鼓励,如同《惠阳文艺》《南飞燕》《东莞文艺》《民治·新城市文学》等刊物,都是我走向外刊的精神支柱,让我在黑暗的境地,不忘努力地打捞自己。
夜深人静的时刻,往往是我自由码字的开始,有时,我可以熬夜写到凌晨。明知投稿的过程艰难曲折,但是我还是义无反顾追梦而行:开始大量地往外投稿杂志。我知道,我必须再次出击,有句话说:“不想当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如果一个人做事情,总是惧怕失败不踏出第一步,那么他永远不会成功。至于那句“不问收获,只管耕耘”,同样也是骗鬼的话。试问,你不想收获,你拼命地耕耘干啥?难道仅仅为了自娱自乐?如果所有的人都这样苟且地活着,这个社会何来前进与发展?至于未来与明天,难道任其一日复制一日,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若真如此,人生何来意义与价值之说?人是群居的高级动物,他的普世价值观就在一言一行字里行间,渴望得到认同与欣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那些遁世索居者,即便是尼姑,和尚其实也是群居而活,在各自的蒲团上,敲着木鱼的功课,日复一日诵唱着自己的经,即希望超度自己也能超度别人,更希望死后成为活佛成为舍利供世人敬仰;你说,你活着还能“只问耕耘不问收获”吗?
唯有努力再努力,才不会辜负自己的年华,从而使自己的灵魂有片栖息地。跌倒了,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擦擦泪水,再继续往前走。
在我坚持下,我的作品先后在《椰城》《星火》《滇池》《嘉应文学》《辽河》《牡丹》等刊发表,更加深深地激励鼓舞着我。我坚信,命运总会眷顾努力的人。2019 年,我的一篇散文被《十月》杂志刊用,这次刊用,从某种程度来说,它为我打开了一扇“信心之窗”。通过这扇窗户,我看到了明月星辰大海,看到了外面更加辽阔的世界。于是乎,从阅读到参加征文到投稿,我又开始充满斗志,充满激情地往前奔跑着。在获奖方面,五年的时间,我先后获得各级文学奖项百余次,其中,第三十届“东丽杯”孙犁散文优秀作品奖,让我离梦想的距离更近一步。当然,追梦的过程很艰辛,要靠自己身体力行,日积月累地多加付出才行。
我知道,生活多姿多彩,文学道路亦漫长曲折,我没有理由停下追梦的脚步,我会用余生去学习去热爱去丈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