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1世纪环秀山庄植物配置、理法及构景演变
2022-02-22云嘉燕杨云峰
云嘉燕 杨云峰 汪 辉
(南京林业大学风景园林学院,江苏南京 210037)
环秀山庄因戈裕良叠山而带动学界对其假山的大量研究,而植景作为串联园中建筑、假山、水体的重要景观元素被忽略。研究以空间形态学视角结合史料法与实地考察法分析18-21世纪环秀山庄植物配置、理法及构景演变。山庄植物历经生老病枯、花木改植后其造景功能、品赏方式、赏景季节也发生改变,多数新栽花木被移至枯损植物原生处,补植时虽考虑到原有花木的植栽理法,但替换后的植物形态及生长特性使得植物景观空间构图不断演变。假山紫薇被黑松替换后形成的构景视域隐匿地扭转了原作为山背面的假山正南面的观景认知;补秋舫窗前及东北次假山上消失的两丛棕榈隐示着近代园内植景在品种选取上的革新及造园理念的转变;近代由桃、枣、木瓜围合的封闭性房山亭作为衔接游线空间、丰富游览空间感的关键,现今因桃、枣的消失而成为半开敞空间最终为游线终点。山庄的空间在山、水、建筑格局不变但却不断演变的植景中一再重编,改变着游观者对空间的感知与理解。植物生长与需维持其原貌的遗产保护准则互为悖论,山庄以假山保护为重点修剪植物的措施,反映了历史园林植物景观保护不仅需关注植物单体的生长,还需兼顾植物与假山之间的依存关系,启示了历史园林植物景观保护需依据不同园林遗产的保护侧重点而选择与之对应的保护策略。
环秀山庄;植物景观;空间形态;植栽理法;植景构图
位于苏州古城景德路面积仅一亩余的环秀山庄因戈裕良所叠湖石假山闻名于世,由此带动学界对其假山的极大关注与研究,如丁明静对环秀山庄假山组合要素的轮廓线进行分形量化研究[1];梁慧琳、喻梦哲、俞泳对环秀山庄假山进行了数字化测绘研究[2-4];程洪福针对环秀山庄实施假山遗产监测研究[5];孟凡玉、郑文康、张薇分别探析了环秀山庄假山的掇山理法[6-8]。植景作为串联园中建筑、假山、水体的重要景观组织被多数研究者忽略。2005年卜复鸣《环秀山庄的植物配置》简要介绍园中薜荔、黑松、朴树、鸡爪槭等修复后植被[9]。其实早在1936年9月刘敦桢与梁思成调研苏州古建时曾至环秀山庄,“池北复构敞轩,一径蛇蟠,经小亭,导至山巅,深树参差,蓊郁四合,几忘置身尘市中”;1947年7月12日《大江南报》记园中“山上有大可数围之古樟一枝荫覆全院”;20世纪70年代园中古白玉兰遭砍伐,1972年大假山上三棵古树枯死;始于1984年的环秀山庄修复工程中补植了园内花木;2007年环秀山庄移交园林管理系统后进行植景修复,力求再现历史原景[10],上述一系列植物的生老病枯与替换更迭展示了一种景观的隐性演变,植物配置的悄然变化对环秀山庄表达的传统植栽理法造成何种影响?在植物细枝末节的改变中环秀山庄植景的空间构图又发生何种演变?文章试图以空间形态学视角结合史料法与实地考察法分析18-21世纪环秀山庄植景演变,重点解析演变对园林空间构图可能造成的转变。
1 环秀山庄植物配置演变
徐扬于1759年绘制的《姑苏繁华图》,呈现了乾隆间刑部员外蒋楫位于苏州城内申衙前的宅园,即环秀山庄前身。参照图1可知园内主体建筑前皆植能构成浓密树阴的高阔乔木;形似土山为基的大假山面的建筑侧置多块造型险峻的高耸湖石,其周边配以片植竹丛,一棵较高的树木点缀于假山主峰侧,假山顶部设亭,亭周边环以较竹丛略高的乔木,小型湖石隐现于林木间。
图1 18世纪蒋楫宅园内植物配置Fig.1 Plant arrangement in Jiang Ji’s house in the 18th century
晚清冯桂芬《汪氏耕荫义庄记》载“东偏有小园,奇礓寿藤,奥如旷如”,点出园内山石上爬有藤蔓,营造出深邃荫蔽之感。金天羽《颐园记》录“(补秋)舫位在山之北隩,余踞磐石听之,笛声摇曳出翠微间,而涧瀑自墙外来,应节相和,时玉梅二株方怒花,辛夷亦垂垂坼”,说明舫周边植有两棵白梅,一棵紫玉兰。张荣培于补秋舫饮茶时写道“我来正值暑初残,几叶芭蕉映石栏”,描绘出补秋舫阑干边植芭蕉。蒋吟秋《颐园》诗中“参天老树拥青苍”、白蕉《题环秀山庄》诗写“树老崖危得势奇”[10],皆指向19世纪环秀山庄大假山上长有高可参天的大乔木。
刘敦桢《苏州古典园林》中收录了近代环秀山庄植物配置平面[11](图2)。通往假山的折桥入口处植八仙绣球,沿边廊东侧临池植桃柳,问泉亭南侧植女贞,东侧植梅花两株,补秋舫南临池植桂、棕榈、芍药,飞雪泉次假山上植山茶、楝树、白皮松、棕榈,半潭秋水一房山北侧山石间植桃,东北角次假山植木槿、朴树、棕榈、女贞、枣树、芭蕉、木瓜、紫薇、石榴、蜡梅,主假山上植青枫、朴树、柏树、槭树、黑松、紫薇、松、夹竹桃、棕榈、藤蔓。
图2 20世纪环秀山庄植物配置 (刘敦桢绘制)Fig.2 Plant configuration of the Villa in the 20th century (drawn by LIU Dunzhen)
2021年实地考察环秀山庄植物配置并作图(图3),发现植物已与近代有很大差别。飞雪泉假山上楝树和白皮松、补秋舫南侧桂树、东北角次假山上朴树和木瓜、大假山上朴树与20世纪相同,其余配置都发生较大改变。折桥入口处现为紫藤、南天竹、薜荔,边廊临池现植梅;问泉亭南侧现为黄杨、鸡爪槭,东侧植鸡爪槭;飞雪泉假山增植南天竹、石榴、黑松;东北角次假山植物已为榉树、南天竹、蜡梅、芭蕉、竹、紫薇、刺柏;主假山原植紫薇处现为黑松,近旁原有槭树处今为迎春,正南沿池的假山顶部增植紫薇,原有青枫、柏今皆不存。
图3 2021年环秀山庄植物配置Fig.3 Plant configuration of the Villa in 2021
2 环秀山庄植景理法演变
2.1 建筑周边植景理法
近代边廊临水兼种桃柳营造红绿观色之景,与《园冶》记“溪湾柳间栽桃”[12]相符,为江南园林传统临水植栽理法。现今廊边孤植一株梅,亦可观花,廊侧已无枝条垂坠的柳,但其对岸假山上增植小片枝叶下垂的迎春,将南北立面上赏桃柳的视角转变为东西剖面上的观景视域。近代问泉亭东侧临池植春日供闻香观花的梅,现以秋季纯观叶的鸡爪槭代之,因树种的改变其观赏对象及赏景季节亦发生变化。亭南侧原植冠幅较大、叶形长尖的女贞,现为叶形椭圆、枝叶密实的黄杨,遮挡了一部分由边廊直接投向亭内的视域,使亭内休憩者能保有相对隐蔽性。
晚清补秋舫窗前石栏边植芭蕉,同于《园冶》“窗虚蕉影玲珑”[12]的植栽理法,由框格构图法形成宛如天然屏风之景[13]。舫周边亦植白梅和紫玉兰,供观花,与芭蕉一同将天然湖石假山与人巧痕迹较重的补秋舫衔接,芭蕉的枝叶宽大、紫玉兰的高阔、两株梅树枝横斜间的掩映完好地衬托出建筑好似立于深邃山林中之境。至近代梅、紫玉兰代之以桂一株,景的品赏方式转向闻香,桂树枝叶较梅、紫玉兰密实,置于建筑窗前能阻挡由室内望向大假山的视线,与原植梅与紫玉兰枝叶间能隐约望见假山之理法不同。芭蕉亦为常绿棕榈取代(图4),依然能听赏雨打风吹棕榈叶之声。现今补秋舫南侧窗外桂与黑松倾斜生长,树干高于窗框,能完全呈现出假山全景,并可望见问泉亭东侧所植至秋变色供观叶的鸡爪槭,为主假山西北侧的观景视域增添植景季相特征。
图4 补秋舫前棕榈(刘敦桢绘制)Fig.4 Palm in front of Buqiufang (drawn by LIU Dunzhen)
2.2 假山植景理法
由乾隆朝至近现代,主假山上皆植高大乔木营造山林氛围。姚世英记20世纪“山上植树三株,体型大的观叶青枫位于中点,观花的紫薇斜出壁外,常绿的翠柏作为背景,秀丽与古拙相映互辉,所栽不多,却具有浓郁的山林气氛”[10],可知近代假山上主要植物为青枫、紫薇、柏,且呈现出三种不同的理法。大冠幅青枫采用直立式植栽技法,顺着山体的竖向空间延展,从视觉上提升山的高度,拉长山形,经营出大树立于高山巅之景。紫薇运用倾斜式技法,以其曲折树形向硬质假山外侧伸张,形成硬与柔的对比视觉张力,向外延伸的蓬松树形软化了山体的硬与锐,起到舒展山形的作用(图5)。翠柏植于青枫东南侧近旁,用作掩景,一方面为青枫的绿意作延伸,另一方面因其枝叶浓密能良好地遮挡园东侧向西折进来的直角园墙,使假山在观景者视域中呈现出比实际体形要大且延伸至墙外之感。据刘敦桢所摄假山照片(图6)来看,山体外围蹬道侧丛植低矮球形灌木,零星缀以藤本,使假山石壁近景更为自然化。山谷内蹬道一侧山体长有成片藤本形成大面积山林翠幕,沿蹬道石间散植小灌木,最高一级蹬道侧植小棵棕榈点景。山体内石室及水涧两侧山面石缝间皆长有自然吸附性藤本,为人工湖石假山增添天然意趣,使其形成真山之境。
图6 假山石间植栽(刘敦桢摄)Fig.6 Plants planted between rockeries (photographed by LIU Dunzhen)
飞雪泉次假山上楝树、白皮松、棕榈皆沿园墙而植(图7),柔化了墙体对园林空间的生硬划分,使园中山林意趣延伸至园外。山茶位于假山西南角,沿建筑立面而植,缓和建筑与假山边缘构成的锐角空间。山体上亦附着与主假山相同的藤本,以同种植物延续主假山植景特征,使与主假山分离的次假山形成好似与主假山为同一山体的景观效应。园东北次假山为主假山的余脉,植被多沿北侧及东侧园墙安排,遮挡园墙边界线的同时进一步延伸山林景境。山体上设一亭曰半潭秋水一房山,并非立于山巅而是置于其一侧,隐没于周遭林木间。
图7 飞雪泉次假山植栽Fig.7 Plants planted on Feixue spring rockery
《环秀山庄志》记“原假山上植树三株,青枫因体形大,观叶而位于中点;紫薇观花,蓬蓬松松;常绿黑松根生峭壁而斜出壁外,杂以矮丛灌木和萝蔓,与大自然中的真山相仿佛”[10],可知至近现代翠柏已不存,植于青枫西北侧的黑松成为假山上三株主要植物之一。黑松的常绿属性与原先的翠柏一致,但其树形、栽植位置、技法皆与柏不同,采用与紫薇相同的倾斜式植栽手段,利于其枝条横展的生长形态,丰富了假山西侧山体的外缘造型。此外,山间亦零星散植矮灌木与萝蔓,这与近代刘敦桢摄假山照片所示相似。
现今假山主要植物为两棵朴树、一棵黑松(图8)。两棵朴树皆位于山体东侧,直立式栽植,树冠被修剪。植黑松处原为紫薇,植栽技法与紫薇同为倾斜式,欲与原先紫薇形成一致的造景效果。假山正南面山顶增植倾斜式小紫薇,山石间长有极少量藤类植物。飞雪泉次假山上原植山茶处现为南天竹。园东北假山原植木槿、桃处现为平地,近代于墙角植女贞、棕榈,现于同一位置植蜡梅,原先沿墙植枣处现为芭蕉,木瓜保留,原先沿墙列植的紫薇、石榴、蜡梅现今被沿墙片植的稀疏竹丛取代,其遮挡园墙的作用得以延续,但芭蕉、竹反而能映衬出粉白园墙,与原先枝叶较浓密的紫薇、石榴、蜡梅所营造的将粉墙遮挡于绿阴中从而达到延展山体的效果相悖(图9)。由上述可知大部分植物更替栽植于原有植物种植处,更替过程中确实有考虑到原有植被的造景理法,故在原植物枯损后以同种技法补植别类植物,但由于不同类别的植物及其形态特征间存在差异,从而造成植物构景的不断演变。
图8 2021年假山上的两棵朴树和一棵黑松Fig.8 Two park trees and a black pine on the rockery in 2021
图9 园东北假山植景(左为2020年1月拍摄;右为2021年9月拍摄)Fig.9 Northeast rockery planting scene (shot on the left in Sept.2020 and on the right in Jan.2021)
3 环秀山庄植物构景演变
3.1 一棵紫薇的视角
杨鸿勋在《整修与失真:苏州园林的隐忧》中指出:“环秀山庄湖石假山顶峰西侧原有小乔木——紫薇,其婀娜姿态与山石形成完美构图,堪称绝代佳作,后被伐掉,更随意代之以一棵馒头状树冠的直立松树。”[14]由刘敦桢摄及杨鸿勋绘假山紫薇(图10)可知,其完好地嵌入主峰与其西侧余脉所形成的直角夹角中,树干远高于假山顶峰,主干于假山顶峰处分成若干姿态不一的垂坠枝干,以此打破主峰较垂直生硬的形态及其与余脉形成的直角夹角。《江南园林论》言“论主体假山的体形、体量,其主峰高出水面约7.2 m,不能算高,它是靠山上所配置的高树增助山势一倍以上,以及逼近的引导而现实其高大的”[15],说明紫薇不仅为纯粹赏景用,再次强调了它是山体塑造高大体量的重要媒介。修复后假山西侧边楼屋脊顶为10 m[16],如若紫薇仍在假山上便能将山势增高至约14 m而高出西侧边楼,且当时紫薇也远高出东侧园墙,紫薇与假山上高耸的青枫、翠柏一同弱化了园墙的边界性,以此经营出好似园林位于山中之状,达到“园在山中”[17]的意匠表达。
图10 假山原植紫薇处现为黑松(左为刘敦桢摄;中为杨鸿勋绘;右为2021年现状)Fig.10 The original planting of crape myrtle on the rockery is now black pine (photographed by LIU Dunzhen on the left,painted by YANG Hongxun in the middle and the current situation in 2021 on the right)
基于刘敦桢与杨鸿勋观紫薇的相同视角,于现今所摄假山照片中发现黑松并非完全植于原有紫薇处,而是植于偏离主峰的余脉边缘,高度与假山顶峰形成齐平构图,枝干与主峰及其余脉形成的直角夹角恰好构成一个形似矩形的框,疏朗的枝干未能完好地起到修饰生硬山角的作用。且因黑松低矮状枝干缩小了原先由紫薇向假山竖向空间延伸之势,而是将山势向西侧横向空间拉伸,使假山中心点向西微微偏移,稍缓和了由位于假山正南方四面厅望向假山时山体略微偏东的视点。近代假山南侧设廊,将假山遮挡,四面厅并非为观假山之所,现今被取消的廊让假山南面整体显露于四面厅观山视线中,逐渐使游观者形成四面厅即为观山的主赏景点的认知,消失的廊、与紫薇置换的黑松正在潜移默化地改变游人的赏景角度与对传统园景的理解。
3.2 两丛棕榈的视角
晚清补秋舫窗前所植芭蕉按近代刘敦桢测绘图所示已被替换为棕榈。该植物在传统明清园林文献及实例中并不多见,但在20世纪50年代刘敦桢、陈从周、包爱兰摄苏州古典园林相片中频繁出现[11,18-19](图11),留园敞厅前的花坛内植有小棵棕榈[19],拙政园住宅半窗框出的已非芭蕉而为棕榈,铁瓶巷12号某宅庭院内大棵棕榈生意盎然[11],呈现出以棕榈取代芭蕉造景的近代择选植物品种的革新倾向,此类植栽选取上的演变似乎隐没于战乱,以棕榈代替芭蕉的原因亦未得到详细记载。近代补秋舫窗前棕榈造景与拙政园半窗框出的棕榈的框格构图相似,推测近代苏州古典园林中以棕榈取代芭蕉的造景可能已相当普遍。
图11 20世纪50年代苏州古典园林中的棕榈造景(左为包爱兰摄于留园;中为刘敦桢摄于拙政园;右为刘敦桢摄于铁瓶巷12号某宅庭院)Fig.11 Palm landscaping in classical gardens in Suzhou in the 1950s (BAO Ailan on the left,LIU Dunzhen on the middle,and LIU Dunzhen on the right,in the courtyard of a house at No.12,Tieping Lane)
芭蕉与棕榈高度相似,芭蕉叶宽大,植于建筑窗前易形成建筑尺度缩小的视差,体现出将建筑隐没于自然山林间的营造理念。棕榈叶近圆扇状,呈掌状分裂成细碎长叶,配置于园中反能映衬出建筑的高大,突显建筑作为园林主要厅堂的地位。虽芭蕉与棕榈能营造出相似声景,但由其枝叶形态不同,延展出的空间构图呈现出或缩小或放大建筑的视觉特征。晚清补秋舫前芭蕉造景用作延展山林真境,形成房在山中之景,近代棕榈取代芭蕉,突出补秋舫作为观假山主景功能的位置①根据刘敦桢收录于《苏州古典园林》中环秀山庄的测绘图可知其北庭临水设廊,所以环秀山庄四面厅并非为假山观赏点[11,15],再依照金天羽《颐园记》、张培荣《游汪氏耕荫义庄二首》可知补秋舫为园中主要赏山观景所在[10]。。现今芭蕉与棕榈皆不存于补秋舫窗前,一棵桂树的枝干斜映窗棂,消失的棕榈及由其折射出的近代营造观念的转变湮没于变化中的植景。
近代园内并非只植棕榈而未有芭蕉,据刘敦桢摄园东北次假山土坡叠石处,沿墙植有几叶细瘦芭蕉,但并未形成具有造型的构景(图12)。基于刘敦桢测绘图,芭蕉北侧植有两棵棕榈,且与同样沿园北墙安排的飞雪泉次假山上所植两棵棕榈呈现出略对称的栽植形式。棕榈较密的叶层相交重叠能够良好遮挡住园北墙,因其常绿属性,四季皆能起到隐蔽园墙,延伸假山山林氛围之用。由上述可知芭蕉在近代苏州古典园林中并未完全消失,近代可能是芭蕉的造景功能快速被棕榈取代的过渡期。现今山庄植景修复中,使消失的芭蕉得以回归,将其与山石相配,形成明清苏州古典园林中的典型蕉石造景,以空间蒙太奇方式片段性地重现出明清园林中的经典植景构图,让山庄成为具有展示苏州古典园林典型植景的具博物馆属性的空间,但却使山庄整体植景空间相互间的连续性发生断层。
图12 近代环秀山庄内所植芭蕉Fig.12 Plantains planted in Huanxiu villa in modern times
3.3 桃、枣、木瓜的视角
在刘敦桢的测绘平面中,半潭秋水一房山北侧植有一棵桃,东北角植有一棵枣,正东侧植有一棵木瓜,将该山亭完全环于林间,形成一种围合度极高的内向型幽邃封闭空间。潘谷西在1963年《苏州园林的观赏点和观赏路线》中提供了山庄的三条游线[20],将其与刘敦桢绘植物配置平面相叠加发现三条游线上皆呈现出“开敞空间—半开敞或半封闭空间—封闭空间”的空间组合序列(图13)。
图13 环秀山庄不同属性空间之间的组合序列Fig.13 Combination sequence between different attribute spaces of Huanxiu Villa
以边廊入口处的开敞空间为起点,根据廊房内路线至西侧临边楼的半开敞空间边廊;向东折入四面临水的开敞空间问泉亭;由亭处分成两条路线,一条北上飞雪泉假山,山蹬道狭窄及楝树浓密树阴覆盖使得空间封闭性强,上山后西侧及北侧为园墙且沿墙植被浓密、东南方开阔而构成半开敞空间,另一条游线由亭北折入补秋舫,因其为主要赏假山处,周边林木稀疏,北侧缘墙而建构成半开敞空间;由舫东折登半潭秋水一房山亭,其四围林木高阔而形成封闭空间;由房山亭南上假山蹬道处一边较开阔形成半封闭空间,登上假山平台后虽有青枫但其树冠高耸而形成开敞空间;再经同样可由房山亭西侧蜿蜒到达的半开敞空间属性的蹬道上假山主峰上作为开敞空间的平台区域,由其侧蹬道再下至封闭性极强的山谷内;由山谷处分为两条游线,一条以山谷为起点经由半开敞性的蹬道拾级而上到达山顶完全开敞性的石板桥,再北下至由园墙、山壁及周边林木掩映的封闭性山径,由此而上到半开敞性蹬道,再折回封闭性山谷,另一条由山谷向南折至假山正南面石壁侧半开敞性蹬道,再通过完全开敞性的紫藤桥回到边廊入口处(图14)。由于“环秀山庄由西侧入园后,无论是从西南角渡‘紫薇桥’转入谷中,或从西北经‘补秋山房’转南登山,所经完全是同一路线”[21],故而上述游线串联起的空间秩序反之亦然。
上述游线串联紧凑且互为不同属性的空间序列经营出反差剧烈的空间体验感,开敞空间、半开敞空间、封闭空间在极短的距离内经由平面移动与竖向高差,富有节奏性地将“步移景异、小中见大”的忽而奥如、忽而旷如的空间感提升到极致,其中半潭秋水一房山的封闭空间属性是整个序列中的重要转折点。园内除却两处封闭属性的山道,主要封闭空间共两处,一处为园内最低处的假山山谷,一处为园内至高处的房山亭。在整条空间序列中(图14),房山亭作为地上空间过度至假山空间的最后节点,由问泉亭的“起”,经补秋舫的“承”,至房山亭的“转”,最后转向假山的“合”,这一“转”中又开启了新一轮游览假山起承转合空间的序幕。即房山亭的封闭性作为单体建筑空间由开敞转向封闭的最终承接点的同时,也作为展开假山空间由暗转明、再转至幽暗山谷再转明的起始点,起到衔接空间序列、丰富空间感的关键作用。
图14 环秀山庄空间序列流线Fig.14 Spatial sequence streamline of Huanxiu Villa
桃、枣、木瓜环植于房山亭四围,是亭构成封闭空间的主要媒介。现今原植桃处已为平地,枣为新添的芭蕉取代,木瓜仍在,空间转向半开敞性,因遗产保护需要,山亭处假山入口被封起,近代山庄游线串联起的空间序列被折断。半开敞的房山亭作为今天山庄游览路线的终点,默转潜移地改变着游观者的空间认知经验,山庄空间序列及其观景节点亦在不断变化的植景及当代遗产保护意识下被一再拆解与重组。
4 结语
18-21世纪环秀山庄植物因历经生老病枯而发生巨大变化,建筑周边花木改植后其造景功能、品赏方式、赏景季节也发生改变,假山植栽的变化对其山林真境的经营产生重要影响,多数新栽花木种植于因枯损而被移除的植物原生处,替换时虽考虑到原有花木的植栽理法,但替换后的植物形态及生长特性使得植物景观的空间构图不断演变。通过比较湖石大假山顶峰西侧原有的一棵紫薇被替换为黑松后的构景特征,发现由紫薇向假山的竖向空间延展而增高的山势在替换为黑松后形成向假山西侧横向拉伸山体的趋势,这一转变让大假山与其正南面的四面厅仿佛立于同一中轴上,悄隐地预设了大假山正南方的四面厅便是观假山之所的引导,隐匿地扭转了原先作为山景背面的假山正南面的观景认知,使其似乎可成为现今大假山的观览正面。近代补秋舫窗前取代晚清芭蕉形成框景构图以突显建筑地位的棕榈,加上东北次假山上作为隐蔽园墙之用的棕榈,隐示着近代山庄内植景在花木选取上的变革倾向及在造园理念上的悄然转变,现今重新回归的芭蕉与立石相配成景于半潭秋水一房山侧,作为明清苏州古典园林的典型植景陈列于园中,但似乎无关与山庄整体植景空间的连续性。近代由桃、枣、木瓜围合成的封闭空间半潭秋水一房山作为当时由游线串联起的园林空间序列中的重要节点,具有衔接空间、丰富空间体验感的作用,现今消失的桃、枣使作为今天山庄游线上终点的房山亭成为半开敞空间,山庄的空间序列在山、水、建筑格局不变但却不断演变的植景中周而复始地重编着,改变着游观者对山庄空间的感知与理解。
18世纪至近代因环秀山庄始终位于苏州古城空间结构中的核心区而被保存下来[22],后虽经战乱但假山仍立园中。现今假山上两棵朴树被砍去主干意在延缓其长速,虽削弱了造景效果,但却是对假山遗存保护的有效手段。植物生命周而复始地生长与需要维持其原貌的园林遗产保护准则是一组悖论,环秀山庄以假山保护为重点对植物进行修剪的措施,反映出历史园林植物景观保护不仅需要关注植物单体的生长状态,还要兼顾植物与假山、建筑、水系之间的依存关系,也启示了历史园林植物景观保护需要依据不同园林遗产的保护侧重点而选择与之对应的保护策略,正如陈薇所言,“选择是一种权利,也是一种舍得。只有不面面俱到,才有可能技术可行”[23]。现今的环秀山庄仿佛一方具有博物馆属性的盛大蒙太奇影像空间,建筑、假山作为传统营造技艺的陈述者默然静立,植物景观交织着传统植栽理法与当代遗产保护意识而不断更新演变着。未来,或许可以通过VR(Virtual Reality)技术实现在虚拟世界中游览近代仍存一棵紫薇、两丛棕榈、三株桃枣木瓜的山庄假山及其全园景象。
图片来源:图1馆藏于辽宁省博物馆;图2、4、5、6、7、10(左)、11(中、右)、12见参考文献[11];图10(中)见参考文献[15]256;图11(左)见参考文献[18];图13分析图由作者根据参考文献[11,19]绘制。
致谢:
感谢东南大学朱光亚先生、叠山匠师方惠先生带领笔者一行考察环秀山庄并对其假山进行细致解说,让笔者更深入地理解山庄假山的堆叠技法及其意匠;感谢南京林业大学林学院韩正敏老师、风景园林学院辛建攀老师解惑相关植物生长及品种问题;感谢东南大学顾凯老师对本文初稿的审阅及给予的鼓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