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与庶民

林枫炀

意大利作家埃莱娜·费兰特可以说是本世纪最为神秘的作家，一方面著名小说集“那不勒斯四部曲”使其誉满全球，另一方面其实际身份却至今是一个谜，因其从未公开过任何个人信息。

埃莱娜·费兰特把作品的解读权尽数交给了读者，英国最知名的文学杂志《格兰塔》评价道：“如果你还没读过弗兰特，就好比你在1896年还没读过《包法利夫人》。”

友谊：关于爱与恨

“那不勒斯四部曲”主要聚焦于“普通女孩”莱农和“天才女友”莉拉60年间的友谊与成长，《我的天才女友》是四部曲中的序章，作者以第一人称从两个女孩童年时期的相识相知，写到她们彼此都彷徨地站在成人世界的入口。

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位于意大利的那不勒斯小城。拥有一头黑发的莉拉是修鞋匠的女儿，她聪慧、果敢，生命力野蛮而肆意，充满与生俱来的破坏力。而金发的莱农（“我”）是门房的女儿，相比莉拉，她更像是我们中的每一个人，她真实、怯弱，缺乏与现实对抗到底的勇气，但在关键时刻却拥有持之以恒的毅力。她们信赖彼此，形影不离，但同时也互相洗劫，视彼此为对手，暗暗角力。

这本书通过莉拉和莱农的相处，告诉了我们有关友谊的秘密，“世界上存在这样的关系，你最好的朋友就是你最强大的敌人，这是每个人自我隐瞒的秘密——友谊不只关于爱，也关于恨。”

她们都是在贫穷中渴求知识的聪慧女孩，也是彼此的镜子，一生都在互相对照，暗地较量。她们的人生分水岭在彼此十一岁时，各自家庭对她们是否能继续读书的抉择，莱农顺利升上了初中，而莉拉被暴怒的父亲扔出了窗外。

莉拉辍学了。在升学考试前，莉拉帶着莱农瞒着家人远行去看海，最后她们中途折返，莱农被愤怒的家人教训了一顿，莉拉则相安无事，因为家里无人知晓她的远行。隔天莉拉得知莱农的父母没有因此放弃让她升上中学时，显得略微有些失望。但此次出行却为莱农未来不断与自身阶级对抗埋下了一颗种子。

为了继续求学，不愿输的莉拉做出了种种努力，通过借书自学，总是在多方面天赋异禀的莉拉，甚至教会了迟迟没有在学校中掌握希腊语的莱农相关的语法，但她终究放弃了读书，走向了与莱农全然不同的道路。

“我还没开始上高中，她就已经开始学希腊语了吗？她一个人学，我想都没想过这个问题，那时候还是夏天，大家都在度假。她是不是一直都在做一些我应该做的事情，而且比我更早、更好吗？我一跟上来，她就会逃开，她总能踩着我，超过我？......也许，我应该从脑海里抹去莉拉的名字，就像从黑板上擦去一张图画。我想，这可能是我第一次有这种感觉，我觉得很脆弱，任何东西都会伤害我。我用所有时间去跟随她，到头来却发现是她在跟随我。无论是我跟着她，还是她跟着我，我都觉得自己比不上她，但离开她我又做不到，之后，我还是会回过头来找她。”

从书中莱农一系列精彩的心理活动描写可以感受到，莉拉与莱农的友谊看似脆弱、虚伪、不堪一击，实则天长地久，坚若磐石，充斥着爱与恨，羡慕与嫉妒，真心实意的帮衬与一念之间的恶意。作家带着高度的审视，赤裸裸地揭开了友谊的真相以及情感的复杂性。

朋友是珍贵的。莉拉和莱农的友谊几乎横跨了半个世纪。而在我们的生命历程中出现的朋友，似乎也总有那么一两个跟莉拉一样闪闪发光的存在。我们也和莱农一样，会羡慕朋友的过人之处，也会在嫉妒中渴望超越。书中的莱农在这些爱恨交错中，学会了正视内心的情感，她有一种清醒的自省能力，让她们的友谊在一次次考验中渡过难关，于时间洪流中历久弥新。

真诚：关于写作

埃莱娜·费兰特的文字魅力在于真诚，她对于每个人物足够细致的把握和叙述，使人读来畅快淋漓，拥有一种沉浸式阅读的体验。像是主人公莱农，作为故事中的讲述者，无论是生理变化还是心理变化，文中都表现得细致入微，不加丝毫掩饰的自我剖析更是入木三分、耐人寻味。

写作与绘画有明显的共通之处，如果将埃莱娜·费兰特的这部作品比作一幅画，这幅画必然是底色厚重，留白考究，笔触简洁的。其底色的厚重感在于故事的历史背景，其中每个人物的思想和行为都与当时意大利的历史息息相关。从二战后城区的破败萧条到五六十年代的经济复苏，这些背景都自然融入了莱农和莉拉等人对于未来的人生选择里，从书中这段描述中，人物与城区的命运似乎缔结起来，都是被“分割，打碎又重建”。

“他向我坦白说，他更喜欢之前的老火车站，因为比较有感情。那有什么办法呢，那不勒斯一直都是这样：分割，打碎又重建，钱就流动起来，创造劳动的机会。”

留白的考究则在于作者对于故事情节和人物对话的精挑细选，她不会大篇幅地去渲染事件的经过，反而通过注重描写叙述者的心声和感受去还原一种真实感。像在莱农拒绝男孩吉诺向她表示出的好感时，在与莉拉的寥寥几句对话后，作者反而是对莱农的心理活动进行着重地描写。读者并不知道她们具体聊了什么，但这种留白却点燃了这段对话的魅力。

“你为什么要拒绝他呢？”莉拉用方言问我。

我忽然用意大利语回答她，是为了提醒她，让她明白：尽管我们在聊男女问题，她不应该像对待卡梅拉那样对待我。

“因为我对自己的感情不是很肯定。”这是我在《梦》杂志上学到的句子。

莉拉好像有点惊异。我们又开始聊了起来，就像小学时参加竞赛一样，我们用书上和漫画中的语言聊了起来，卡梅拉只有听的份。

这时候，我感觉自己心灵和头脑都被点亮了：我和她说的话都是精心构思的。我在中学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类似的经历，和老师还有同学之间都没有进行过这样的对话，感觉太棒了。我们一句接一句聊起来，莉拉让我相信，坚固的爱情需要严厉的考验。

简洁的笔触指的是故事中朴实而不加修饰的叙述语言，这种语言，用作者自己的话来说，是“一种简洁、清醒、强悍的女性声音”。

对于埃莱娜·费兰特来说，真诚是一种折磨，也是文学上深入挖掘的动力。《我的天才女友》在很多人看来实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有关于女性友谊与命运抗争的故事，但恰是作家写作上的这种真诚，让其把平实普通的故事讲得动人、真实，别具一格。

成长：关于选择与命运

“那不勒斯四部曲”的故事无疑有关于成长，在十六岁前，莉拉和莱农面对那不勒斯旧城区的黑暗，尚且能看到纯白明亮的象牙塔，她们的十六岁在莉拉盛大的婚礼中瞬然逝去。此后，旧城区破败的筒子楼彻底取代了象牙塔，变成一片弱肉强食的现代丛林。

莉拉和莱农的成长分水岭是从读书和辍学开始的。她们彼此都相信知识能改变命运，但不知命运往往也会阻挠信念。莉拉是早慧的，但她自身的叛逆和魅力最终也如野火般席卷了她的整个人生。

莉拉和莱农都是在特定历史下被命运裹挟着成长的个体。她们都出生在那不勒斯的贫民窟。用莱农的话来说，这个旧城区充满了致命的词汇，而“庶民就是我的母亲”，对周边环境和原生家庭的恐惧与担忧被具象化，深深镌刻在她们生命的底色中。

通过读书，莱农最终改变了自己的命运。那两个在院子里一起看纸页发黄的《小妇人》，计划要一起成为作家的小女孩，最终只有莱农一人成功走出了那不勒斯，成为了一个世人公认的作家。而莉拉，终其一生没有真正离开过那不勒斯的旧街区。

从书里我们可以看到知识和时间给做出不同选择的人带来的变化，知识是人类进步阶梯这点毋庸置疑，读书与学习终究是可以照亮人生、改变命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