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灯近作 [组诗]

  灯灯，现居嘉兴。曾参加《诗刊》社第二十八届“青春诗会”，选为2018—2019年度首都师范大学驻校诗人。曾获第二十一届柔刚诗歌奖新人奖、诗探索·人天华文青年诗人奖等奖项。出版诗集《我说嗯》《余音》。

一个隐喻

睡在墙上的人，和雪白的墙一起

睡在大海上

一滴水独善其身。一群水接受星辰教诲

成为波浪

然后，我和你同时看见：

星河浩瀚。

古今往来。

睡在墙上的人，和雪白的墙一起

在大海上。波浪簇拥，波浪奋起

一个睡在大海上的人

全身发光，发亮

像我们愿望的一样，一个隐喻。

出 路

拦下海水，在礁石的驾驶舱

发动星辰的引擎

波浪途经的地名，人名

兵分两路的昨日，明日

我记得飞蛾扑火，是一种活法

落日浑圆，是一种罪过

我记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万物同一

都在寻找出路

出路在哪儿？

有人偏向虎山行，在虎声中

确立自身

有人反弹琵琶，被琵琶的浪花追捕

黑夜无声。无声是一种表达。

霜 降

霜降之后，蜜蜂和蝴蝶不见踪影。

只有草，在践踏中

活了下来。像我，和我的朋友们

在各自的生活中

话越来越少——

我们经历过什么？

我们还要去哪儿？

我们终于来到了，我们不愿承认的反面

我们终于在镜头下

露出塑料花，灿烂永恒的微笑

我们终于忍受了我们的生活

河流遇礁石，粉身碎骨

草在霜降后，又一次活了过来

我已失去太多，我还将继续失去

和我不同的

是草，霜降之后，又活过来

醒过来

——每一棵都在写：我不认命。

但雨不是

雨伞是一种道德观。但雨不是。

雨落下来，我比昨天

离沉默更近了。

雨中……我抬起白鹭的脸

灰鹭的脸

喜鹊的脸

麻雀的脸

……我抬起众生的脸。

伞下，处处被修改的人生。但雨不是

雨不是——

它静默如石。它，一跃而起。

无……

以我之见，是妇人所见

你为什么爱我呢

以我之忧，是妇人之忧

你为什么心疼呢

以我之所在，是人间之所在

你为什么

从玻璃上弹回自身

想到大海茫茫，亲人和朋友

屈指可数

月亮照耀少数人，只照耀少数人？

以我之今日

回到镜中，梅花落

镜面牌面翻转，流水辗转

我和山林俱一处——

和天地，我在。

和命运。我不是。

接受和不接受

落日和晨光，一个降落在山峰

一个，披挂在山脚

我接受这样的恩赐，犹如我接受

秋风中，落叶如蝶，有知事之心

更有飞翔之力

左右翅膀，冷暖各所持，各所依

一小团移动的火，永不肯

在时光面前熄灭

我不接受的是：白露刚至，遇冷空气一退

再退的原野

秋风不乱，江水凌乱

瀑布挂白旗——

有人思量，交出晨光

有人忐忑，趁暮色，献上了落日。

汉字遇良人

坐进雨滴里写诗。

雨滴悬挂。

我是一行

雨是一行

枝丫是另一行

晚风穿过枝丫，穿过哑巴弄的历史

在一片芭蕉上拦下鸟鸣

（歷史何其相似啊）

我的武汉。我大雪纷飞的石家庄。

我同谋的昨日。

我再也记不起，你也忆不起的昨日。

她说，汉字遇良人。

他说，茶叶在杯中的大海浮沉。

雨的反光

雨从梦中将我拉到梦外。

这是清晨

这么多的雨从天上来

这么多的我站在窗口，拥挤。庸常。

这么多的雨，和这么多的我

隔着玻璃

相互凝视

人生何寄？

雨从天上来，一碎再碎

这么多碎了的雨，顾不上喊疼

汇入河流、山川，和树木根部

汇入我们的生活

我们的生活是雨，一碎再碎

雨的反光

温情。抚慰。温暖。匕首。一刀一刀

划过我们

和我们熟知的日常。

起承转合

雨水先死后生。

雨水的痛苦，枝条率先知道

枝条的痛苦，鸟鸣率先知道

鸟鸣忽高忽低。

一只甲虫爬过清晨。

一只甲虫爬过清晨

雨中光线，作为背景，起承转合

风过枝条，作为愿望，起承转合

有人在戏曲里回神，寻找失音的嗓子

我带着结局出门

雨还在下，每走一步

我不悲。不忿——

如果我让每一滴雨，跟着每一滴雨

如果我继续

让每一滴雨，停在每一滴雨的对面

询问

质问

……无言，也是起承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