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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言的痛苦

2022-02-22肖瑶

科学大观园 2022年4期
关键词:小森阿亮米亚

肖瑶

寻亲男孩刘学州自杀事件刷屏热搜。事情发生后,媒体上有很多关切的声音,剖析家庭教育对人的影响,反思网络暴力的泛滥成灾,探讨媒体发声的责任与底线……

而今天我们更希望大家能通过刘学州事件,去关注现在很多青少年正在遭遇的困境: 抑郁症。

患病以后受到精神与身体的双重折磨,很多青少年会出现自残、伤害自己的行为, 抑郁也逐渐成为青少年自杀的关键诱因之一。

26岁的陈澜是某大城市一所专业心理机构的咨询师,主要负责中小学生的心理咨询。工作两年内,陈澜处理过不下10次自杀干预。青少年的轻生倾向,大多数时候都是“对外界发出的求救信号”,陈澜总结说。

在自杀倾向出现之前,青少年心理困境更常见的外显,是自残。今年45岁的二线城市职高心理老师邹静说,初高中学生大多处于自我认识、价值观成长与发育的关键时期,在看似简单的以学校、家庭为主的社会关系里,他们的情绪黑洞却常常并不容易被发现。

在职高任职14年,邹静每年都会与逾百名高一到高三的“00后”近距离交流,大多是自己来找到她的。“如果要从他们身上找出共性,最明显的是:他们大多都有着比较复杂的家庭环境。”

比如去年找上门来那个女孩小敏,“私生女,是母亲婚外情所生”。在交谈过程中,邹静发现,占据小敏内心的主要情感是“我在这家里是多余的”。“她对自己的认知非常负面,一直觉得自己在受到不公平待遇”。

小敏很喜欢唱歌,但即便在学校里参加歌唱大赛得了奖,她依然很低落。高一时,小敏在学校乐团里的五六个好朋友还会私下一起来找邹静,希望自己可以为小敏做点什么。但到高二的时候,乐队就已经解散了,朋友们也全都离开小敏了。

就在去年开学前,小敏忽然因双相情感障碍住院了,两周一次的咨询不得不中断。邹静这才知道,小敏的母亲带女儿去了三甲医院找精神科专家,也开了药,但小敏拒绝吃药,而且坚持要换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医生。母女俩为此一度爆发矛盾,时逢疫情期间,小敏生父的生意破产了,这也给她打击非常大。

邹静与小敏母亲见过几次,在她看来,那个外表干练、独立的女人其实“心理也有点问题”。母亲在小敏父亲那里受了气,会反过来加诸女儿身上,“小敏成为整个家庭悲剧的承受体”。

父母的行为对一个孩子的影响会是渗透性的、顽固且不可撼动的。陈澜提到最近接待的一个来访者,初一男孩小伟。

小伟第一次被送过来,是因为在家里做出了毁物伤人的行为。后来的20多次咨询里,每次送小伟去的家人都不一样。

直到10多次咨询结束后,陈澜才知道,小伟从小遭受家庭暴力。动不动就挨揍,起因往往都是相当微小的事,比如把碗里的汤洒出来了、与母亲顶了嘴,有时候小伟的亲哥哥也会挥刀威胁要杀了他。

五六年级时的一次,小伟被父亲打到重伤半个月才恢复,父亲竟还把伤口照片发到家庭群里。还有一次,小伟在被打后离家出走,跑了十几公里,最后还是被抓回去了。“对于家庭,他(小伟)的情绪是仇恨的”。

在家庭暴力的影响下,小伟也有了较严重的暴力倾向,上初中后他开始反抗,和父亲对殴,把父亲的鼻梁打出血,还会因为一个梦醒来对家人大打出手。

更多伤人行为则是对自己。还在小学时,小伟就有意识地用头去撞墙、击打自己的头,现在,每每有自残念头时,他就会发信息给陈澜,给她看自己藏在床上的美工刀。

“我一直认为,所有孩子背后的问题都是家庭問题。孩子只是家庭系统里的一个点,如果把他的表征比如抑郁症、躁郁症等问题拎出来去探究,能抵达的面非常有限,他的土壤仍然没有改变。”邹静总结。

在职高工作十数年,邹静遇到的不少学生都曾是偏远乡镇的留守儿童,小时候父母很少陪伴,“他们或多或少都有自我认知的纠缠和偏差问题”,比如自我价值感低,无法客观看待“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我有哪些优点缺点”,等等。

比如与邹静保持3年联系的男孩小森,母亲在小森出生的时候就去世了,父亲再娶。小森一见面就直言自己的困惑是“喜欢说谎”,但只会对父亲说,对继母则不会。咨询到大概第20次的时候,邹静才知道,小森的妈妈是自杀而亡的。

小森很想了解自己的母亲,但父亲不那么愿意去提及,“从小到大,母亲的去世一直都是深埋在他心底的一个解不开的结,他死死咬着它,衍生出了很多情感问题”。邹静分析。

后来,小森的外公去世,让他再一次陷入情绪黑洞,“他(小森)在潜意识里一直在不断询问关于自己妈妈的事情,一起死亡事件可能勾出了他内心深处某段熟悉的记忆,让他的一些隐藏的情绪喷发出来,一种熟悉的创伤又跑出来了,让他一下子回到童年”。

邹静强调,0~7岁是一个孩子形成自我认同、建立安全感与周围人关系的关键时期。“如果这个时期没有得到很好引导,情感和心理就容易在长大后走偏。”

很多有自杀行为尝试的孩子都并非真的想轻生,而是有意无意地通过类似行为发出求救信号,希望人们能看见其背后难以言表的痛苦。

在进入职业高中做心理老师之前,米亚在一所专业的心理咨询机构工作了两年,也接触了大量初高中的孩子。让她惊讶的是,不少普高学生都曾向她表达过自己想转学去职业高中的想法。或许是出于学业压力,或许是对未来与社会的认知不够全面,又或许出于其他具体的心理创伤。

不过,作为心理咨询师,米亚并不能对那些学生进行价值引导,困惑之下,她希望能进入到真正的学校环境里,去接触更多困扰中的中学生。

拥有自残习惯的学生大多是女孩,曾经有个初一的女孩甚至直接对米亚坦言,他们班里存在某种“自残文化”,似乎一定要自己身上有点伤痕才是流行的。

高一女生晨晨就是一个自残成瘾的案例,找到米亚时,晨晨已经被确诊中度抑郁与焦虑,第一次见面,米亚就看到晨晨两只手臂都密密麻麻的。

米亚认为,青少年的自残行为,除了作为对外发出的求救信号之外,通常还主要源于两种心理动因:

“一种最常见的,是在现实中感到了痛苦,想用身体的痛苦去转移心理上的痛苦;还有一种是出于对外界的麻木,在心理学上叫‘解离’,觉得外界的一切都不真实,便想抽离出来,想用自残来确认自己还在自己的身体里。”

晨晨在初中时遭到过持久的集体排挤等校园霸凌,起初只是因为外形或内向的性格被一两个同学嘲笑,渐渐地,小团体学生牵起了一股“等着看好戏”的氛围,班里逐渐形成了一种“没有理由的欺凌”之风。

不过,既已离开初中,为何晨晨还是会陷入情绪黑洞?

在第一次与米亚见面之前,晨晨就经历了一次情绪崩溃和自伤行为,导火索是与家人的沟通不顺。

在两人交谈的过程中,米亚发现晨晨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我不知道怎么说”。这种沟通的无助感,在对她缺乏理解的家人面前被加倍放大了。

“也许对她影响比较大的,不是已经结束的校园欺凌,反而是和家人的沟通模式。”米亚认为,“长辈会觉得以前这么困难都过来了,你怎么就这么事多?”

陈澜的长程來访者小伟同样有一对这样的父母。小伟在第一次来找陈澜时已被确诊了抑郁症与焦虑症,但对于孩子的自残甚至是自杀倾向,小伟父母的态度却一直是“不予置信”。

小伟曾经向陈澜预告自己将在第20次咨询结束后去自杀,可在第20次咨询之前的一个工作日上午,小伟忽然给陈澜发信息,预告他将在当天下午自杀。

陈澜通知其父母,后者却不以为意,继续忙工作,到了下午,小伟竟真用罗红霉素缓释胶囊兑酒,饮下自杀。还好,量不致死,那次洗胃过后,家人陪伴了小伟几天,出院后,这一家人的关系却似乎一切照旧。

高一学生阿亮的“自杀手段”很固定:地点要足够明显,比如教学楼走廊,准备“轻生”之前,他会先发一些负面的、晦涩的信息给同学,然后做出比较明显的肢体状态,让自己的“轻生”被发现。

过后却陷入后悔,为自己这种情绪化的表达方式所感到羞愤,主观想要摆脱这种“自杀惯性”的阿亮,找到了学校的心理老师米亚。

米亚看来,诱发阿亮情绪的最常见导火索是与同学之间的误会与矛盾,比如被排挤、孤立,但背后的真正症结或许依然与家庭分不开。

米亚察觉出,阿亮这种“自杀惯性”,也许正是因为曾经使用同类手段得到了某些好处,在心理学上来说,得到了“正向回馈”,他才会对它上瘾,将它延续利用下去。

“很多有自杀行为尝试的孩子都并非真的想轻生,而是有意无意地通过类似行为发出求救信号,希望人们能看见其背后难以言表的痛苦。”因此,在米亚看来,电视剧《女心理师》里,杨紫饰演的心理医生把楼顶上的女学生劝下来并不夸张,因为他们真正的目的并不是求死。

“大家(观众)都在争论她是不是真的想去死,好像一个不想死的人去做自杀的行为就一定要受到指责一样。”就像尼采的《善恶的彼岸》,“自杀的念头是个极大的安慰”,米亚强调,但从“想法”到“行为”之间应该有一个界限。

“我们确实不能要求人们不去指责一个‘不想死却采取自杀行为’的人,毕竟这样的行为会浪费警力,可能让其他人失去被救援的机会,且容易忽略对自杀行为背后原因的关注,忽略了真实的需求和情感。”

甚至于,这种轻生冲动对一个困境中的人而言或是慰藉,“向外界求助,有时候就是让自己意识到这一点,从而停止过度的、不合理的自我攻击”。到咨询后期,阿亮就呈现出这种情况。

但令人无奈且必须提起警惕的是,“死亡”两个字对如今不少青少年而言似乎都不再陌生,米亚遇到过的具有轻生倾向的学生涵盖小学到高中,她甚至遇到一两个初中生,斩钉截铁地向她宣告“计划”:“等我18岁的时候,我就要去自杀。”

陈澜根据自己的来访者观察总结,自残、自杀倾向,除了学习压力和家庭关系,其中不少都有着明确具体的创伤记忆。比如她遇到的一个曾遭遇过猥亵的五年级女孩,“手臂上密密麻麻全是疤,新伤叠旧伤,从手腕一直划到手肘”。

“面对创伤个案,首先要允许他们哀悼,释放自己的无力感,再想办法帮助他慢慢去面对过去,让他们重新拾回‘自主感’,也就是对自我的认可和掌控。”陈澜强调,这并不容易,需要的是从家庭到学校,整个社会的系统性配合。

邹静特别强调,心理咨询师,尤其是学校内部的心理老师,最主要的任务其实是“防预”,是为学生打造一种心理防洪机制。

很多孩子并不能称之为有“心理问题”,或许他们只是陷入了某种难以靠自己脱身的洞穴,这时候需要一双手把他们拉出来。

如果等待有问题甚至有疾病再去进行重视和干预,或许就已经太迟了。

◎ 来源|南风窗(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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