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扶贫开发对农村人口空心化的改善效果
2022-02-21褚玉杰谢旭莲张一伊
褚玉杰,谢旭莲,张一伊
(西北大学经济管理学院,西安 710127)
随着中国城市化和工业化进程加快,农村人口特别是青壮年的非农化转移导致农村常住人口总数大幅度下降,使得空心化成为农村普遍存在的现象,并引发人口过疏化、宅基地大量废弃闲置、经济与产业发展动力不足等问题[1]。加之许多空心化严重的农村地区还伴随着贫困问题[2],使得空心化成为当前中国乡村振兴和扶贫攻坚战略顺利实施的重要阻碍之一。多数学者认为,农村空心化由大量劳动力的非农化转移引起,而后逐步演化为包括土地、经济和服务在内的复合型空心化,即人口空心化是其中最核心和最关键的问题[3]。目前,学者们尚未就农村人口空心化的定义和测量指标达成共识[4]。现有测量指标主要有村庄户籍人口密度[5]、村庄人口中心度、农村人口主要转移度[6]等,它们准确反映了空心化的空间特点,但却对人口要素本身关注不足,被认为存在一定的估计偏误风险[7]。为此,王良健等[8]构建了以反映农村人口外流和结构变化为中心、突显农村人口空心化实质的指标体系。
旅游扶贫开发指通过开发贫困地区丰富的旅游资源,兴办旅游经济实体,使旅游业成为区域支柱产业,实现贫困地区居民与地方财政的双脱贫致富[9]。中国旅游资源丰富的地区与贫困地区有较大重合性,而贫困地区又常交织着空心化问题[10,11],因此,作为缓解贫困的重要途径,旅游扶贫开发目前已受到普遍关注[12]。然而,学界对旅游扶贫开发与农村空心化的关系尚存在争议。多数学者判断旅游扶贫开发能够明显缓解空心化的依据有两点,农村旅游业一方面吸引青年劳动力回流并充分利用当地剩余劳动力,另一方面有利于合理利用村庄闲置土地,并改善村民的生活水平和环境[13]。但也有学者强调旅游扶贫开发存在显著的负面问题,势必影响其对空心化的改善效果,原因在于旅游扶贫开发过于依赖村庄的资源禀赋和市场条件[14],还需实现贫困村的差异化特色发展和贫困人口的切实收益,否则就会出现旅游扶贫“扶不准”的问题[15]。忽视条件的盲目开发,不仅无法实现脱贫与发展,更不能缓解空心化,反而在土地利用空心化层面造成“越扶越空”的局面[16]。
基于此,本研究以秦巴山连片特困区内处于不同发展阶段的3个旅游扶贫重点村存在的空心化问题为例,分析旅游扶贫开发是否改善了农村空心化问题,以及总体改善效果及其特征,以期丰富旅游开发与空心化关系研究,并为借助旅游开发来改善贫困和空心化问题的区域提供实践参考。
1 案例村落概况
柳泉口村位于关中环道旁,距西安60 km,是省级和市级贫困村。旅游扶贫开发前,村内人均年收入仅为3000元,青壮年多外出打工,流动人口逐年增加,人口空心化现象严重。2016年,该村开始利用万亩桃园进行旅游开发,2017—2018年举办了两届桃花节活动。2019年全村接待游客量30万人次,村民旅游从业率10%,人均年收入10100元,村民个体和村整体经济状况得到一定提升。但该村的旅游资源单一,旅游基础设施相对落后,游客接待量、旅游总收入和村民旅游从业率均偏低,其旅游扶贫开发尚处于起步阶段。
簸箕掌村距西安50 km,距沪陕高速2.5 km,是县级重点贫困村。2011年,该村人均年收入仅2500元,大批适龄劳动力纷纷外出打工,导致严重的人口空心化。2013年,该村依托当地自然、人文旅游资源开始进行旅游扶贫开发。2019年,全村接待游客达50万人次,人均年收入达12150元,村民旅游从业率达30%,并获得陕西省十大“最美乡村”称号。但该村的旅游资源开发和基础设施建设仍在进行中,村民旅游从业率和游客接待量也相对有限,其旅游扶贫开发处于参与到发展的过渡阶段。
朱家湾村位于牛背梁国家森林公园入口处,距西安73 km,S102省道穿村而过。旅游扶贫开发前,该村人均年收入仅2300元,青壮年人口大量外流,老人和儿童占比超过60%,贫困和空心化现象十分严重。2007年起,该村依托资源和区位优势大力发展旅游业,外出村民纷纷返乡创业或就业。目前,80%以上的村民从事旅游业,还荣获柞水县农民工返乡创业示范村、旅游脱贫示范村等荣誉。2019年底,全村游客接待量150万人次,人均年收入达17342元,贫困户仅余6户。目前,朱家湾村的旅游扶贫开发处于巩固阶段。
2 研究设计
2.1 农村人口空心化测度
农村人口空心化指大量农村人口特别是青壮年农村人口非农化转移使得农村人口总数下降,农村人口结构恶化(青壮年人口比重下降,少儿老年人口比重上升)的一种社会现象,测量指标见表1,计算公式见式(1)[8]。
表1 农村人口空心化评价指标
式中,Xi为指标数值,Wi为指标对应的权重,为方便可视化处理乘以100,i=1,2,…,n。农村人口空心化指数单位为%,数值越大表示人口空心化程度越高,反之则越低。
2.2 数据收集
分别于2018年11月、2019年9月和10月对秦巴山连片特困区内的簸箕掌村、柳泉口村、朱家湾村各进行了为期5 d的实地调查(共15 d)。所获数据包括3个村历年的游客接待量、旅游年收入、旅游从业率、人均旅游收入等旅游扶贫开发数据(3个村该类数据的期限分别为4年、7年和13年)和13年的流动人口及其比重、人口城镇化率、少儿及老年人数量及其比重等人口空心化数据。访谈资料包括78人次半结构式访谈(每村各26人)。研究围绕旅游扶贫开发对农村人口空心化的改善效果这一目标展开更加细致的分析。数据分析聚焦于微观层面,依据数据的规模和性质特点,文章采用相关性分析和历时性分析来探讨旅游扶贫开发对人口空心化的整体性、动态性改善和内部差异。
3 旅游扶贫开发与农村人口空心化关系的特点
3.1 旅游扶贫开发与农村人口空心化关系的多元性
旅游扶贫开发和人口空心化2类指标的相关性分析结果(表2)显示,3个村的旅游扶贫开发与人口空心化指标之间虽均呈负相关,但这一关系的显著性在不同村落间有明显差异。
表2 旅游扶贫开发与人口空心化的相关性分析
朱家湾村的旅游扶贫开发指标与其人口空心化指数间存在显著的负相关关系。其中,游客接待量、旅游年收入与人口空心化指数的负相关程度最高,旅游从业率、人均旅游年收入与人口空心化指数的负相关程度较高。可见,旅游扶贫开发指标的增长带来了人口空心化指数的明显下降,即旅游扶贫开发显著改善了朱家湾村的人口空心化。
除旅游从业率外,簸箕掌村的旅游扶贫开发指标均与其人口空心化指数存在显著的负相关关系。游客接待量与人口空心化指数的负相关程度最高,旅游年收入和人均旅游年收入次之。自旅游扶贫开发以来,该村的旅游从业率一直低于30%,表明村民因旅游业回流人数有限。即旅游扶贫开发虽改善了该村的人口空心化,但效果不及朱家湾村。
柳泉口村各旅游扶贫开发指标与人口空心化指数间的负相关关系均不显著。说明旅游扶贫开发尚未对该村的人口空心化起到改善作用,未来效果如何,有待进一步观察。
综上所述,旅游扶贫开发与农村人口空心化间的关系并不简单,而是存在更加多样化的状态,如显著负相关关系、部分显著负相关关系和不显著负相关关系等。这意味着需要重新审视利用旅游扶贫开发治理空心化的方式,不能对其产生片面的积极认知,而应采取更加客观而理智的态度。
3.2 旅游扶贫开发与农村人口空心化关系的动态性
通过动态比较3个村在2007—2019年的游客接待量和人口空心化指数演变过程(图1),研究分析了不同村落间改善效果产生差异的过程及原因。
图1 案例村落的人口空心化演变
自进行旅游扶贫开发以来,朱家湾村的人口空心化指数随着游客接待量的增长而出现明显下降。旅游扶贫开发前,该村的人口空心化程度远高于另外2个村。旅游扶贫开发后,其人口空心化指数在2008—2012年有小幅下降,2013年后下降速度明显加快,2019年已远低于另外2个村。这与朱家湾村的旅游扶贫开发历程密切相关,该村地处牛背梁国家森林公园景区入口,到西安市仅需1.5 h车程,且有旅游景区直通车,资源优势明显,有一定区位优势,因而旅游开发初期,便有不少村民回流。自2013年开始,县政府将朱家湾村作为秦岭美丽乡村建设示范点,先后多次改造升级当地农家乐,村民们的游客接待能力大幅提升。现在经过13年的开发已经进入了巩固阶段,成为周边城市居民热衷的休闲观光地,村民旅游从业率超80%,在3个村中最高,农家乐经营户50%以上。表明朱家湾村已成功依靠旅游实现了人口的大批量回流,贫困人口受益也十分明显,有受访者表示自己家作为贫困户,从曾经的外出打工到回村参与游客接待,家庭条件得到了明显改善。
旅游扶贫开发前,簸箕掌村的人口空心化指数在3个村子中处于最低水平。旅游扶贫开发后,其人口空心化指数在2015—2017年出现较明显下降,但2018—2019年又出现小幅回升,且高于朱家湾村。这体现在簸箕掌村的旅游发展历程中,该村在3个村中距离西安市最近,区位优势明显,部分村民在开发初期便积极参与,随着系列旅游项目投入建设,更多村民选择回村发展。但该村以关中民俗文化和秦岭生态环境为开发核心,加之起步较晚,受制于同质旅游村落间的激烈竞争,资源优势和区位优势难以发挥。2017年后大量的旅游投资与有限的游客量间的矛盾日益显现,当地村民,尤其是贫困人口无法通过参与旅游业获得收益,纷纷再次选择外出务工,导致该村人口空心化指数出现回升。
旅游扶贫开发前,柳泉口村的人口空心化程度远低于朱家湾村,但略高于簸箕掌村,在3个村中处于中等水平。该村从2016年开始发展旅游业,其人口空心化指数自2018年起出现小幅下降,说明部分外出村民受到旅游开发吸引,选择回乡从事旅游业。但该村旅游扶贫开发起步最晚,且依赖季节性非常强的桃花节起步,资源优势明显不足,区位优势亦尚未显现,游客接待量和旅游收入有限,因而目前吸引劳动力回流的效果并不理想,对贫困户的就业和收入提升影响也不大。柳泉口村仅有10%的旅游从业率也体现了这一点,不少受访者也提到,多数村民还未在村里参与游客接待工作,贫困户参与也较少。
虽然3个村落的客源市场均以西安市为主,但朱家湾村同时具备资源与区位优势,且开发成熟,其旅游扶贫开发指标均与人口空心化指数存在显著负相关。簸箕掌村有区位优势,但资源优势不明显,开发尚不成熟,部分旅游扶贫开发指标与人口空心化指数呈显著负相关。而柳泉口村虽有一定区位优势,但无资源优势,且处于起步阶段,其旅游扶贫开发指标与人口空心化指数均无显著负相关。因此,面对同一市场,旅游资源禀赋对旅游扶贫开发能否改善人口空心化十分关键。当具备资源优势时,区位优势和开发成熟性会产生叠加优势效应,吸引外出村民回乡就业;反之,不仅其他优势会受到抑制,吸引村民回流效果也是暂时而不可持续的,更存在人口空心化程度回升的风险,最终无法实现旅游开发对人口空心化的改善。
综上所述,旅游扶贫开发与人口空心化的关系在朱家湾村表现为典型的积极改善,而这一关系在簸箕掌村仍处于不稳定的反复状态,在柳泉口村尚无法识别二者之间的关系。可见,旅游扶贫开发对人口空心化的改善并非必然,会出现明显改善、先改善后反弹和无明显改善等多种状态,这一改善效果是有条件的,受到村落资源禀赋、区位条件和旅游开发阶段的制约。
4 旅游扶贫开发改善农村人口空心化的时空特征
依据上述分析,旅游扶贫对朱家湾村的人口空心化改善效果最为典型,因此,以该村为主,探讨旅游扶贫开发对农村人口空心化改善的时空特征。
4.1 旅游扶贫开发改善农村人口空心化的时间特征
4.1.1 旅游扶贫开发改善人口空心化的滞后性 总体上,朱家湾村的人口空心化指数在2007—2019年随着旅游扶贫开发的推进出现大幅下降,但在2007—2012年的6年间并未出现明显下降,大幅度下滑的情况是在2013年之后。类似的现象也发生在簸箕掌村和柳泉口村,在旅游扶贫开发后的2~3年,这2个村落的人口空心化程度基本无变化,之后才开始出现小幅下降。3个村落出现旅游扶贫开发起始年份与人口空心化开始下降的年份不同步及向后错位的现象,表明外出谋生村民认识和理解旅游扶贫开发的好处并积极回村参与其中需要一定的时间,即旅游扶贫开发对农村人口空心化的改善存在一定程度的滞后效应。
4.1.2 旅游扶贫开发改善人口空心化的季节性 旅游扶贫开发对人口空心化的改善在一年中的不同时间也存在明显不均衡性(表3)。这主要体现在村落的人口空心化指数和常住人口在淡旺季的变化。2007—2019年,朱家湾村淡季的人口空心化程度一直高于旺季,集中体现在常住人口数量的变化上,即每年旺季常住人口均高于淡季,且随着旅游扶贫开发的深入,淡旺季常住人口数量差距越来越大,从2007年的相差40人(占当年户籍人口的2.58%)扩大至2019年的相差500余人(占当年户籍人口的30.11%)。多数受访者表示在旅游旺季会选择留在村里发展农家乐,而淡季外出务工。
表3 朱家湾村人口空心化的时间变化
4.2 旅游扶贫开发改善农村人口空心化的空间特征
在村落内部空间,旅游扶贫开发对人口空心化的改善还存在空间不均衡性。朱家湾村的4个村民小组与核心资源(牛背梁国家森林公园)的距离存在差异。其中,一组、二组与森林公园景区距离最近,位于核心区,其人口空心化在旅游扶贫开发后下降更加明显;而距离中等的三组属于次核心区,其人口空心化改善情况不如一组和二组;四组与景区的距离最远,位于边缘区,其人口空心化指数下降最少(表4)。
表4 朱家湾村人口空心化和旅游从业情况的空间差异 (单位:%)
旅游扶贫开发对人口空心化的改善主要通过创造就业机会,进而吸引外出人口回流并减少人口外流来实现。旅游扶贫开发初期,4个小组村民的旅游从业率均未超过2%,而在2019年,一组和二组的村民旅游从业率均在65%左右,流动人口比重降低至7%及以下,组内村民受旅游业吸引回流的现象最明显;三组村民当前的旅游从业率为62%,流动人口比重为10%,回流人数少于前2组;而四组目前的旅游从业率不足55%,流动人口比重为14%,人口回流规模更为有限。同时,受访干部和村民表示,核心区村民的收入水平高于非核心区,且前者以旅游业为主要收入来源,后者同时依赖旅游收入和外出务工收入。
5 结论
旅游扶贫开发的确能够改善农村人口空心化,亦可改善贫困人口的就业与收入情况,但这种改善并非是静止和必然的。其一,这种改善具有多元性和动态性,它存在明显的持续改善、先改善后反弹、无明显改善等多种不同状态,且会随着旅游扶贫开发的发展而不断发生变化;其二,这种改善必然受到村落旅游资源禀赋、区位条件和旅游开发阶段等条件的制约,这些条件的优劣与组合甚至能够直接决定旅游开发是否能够以及在多大程度上对农村人口空心化问题有所改善。
旅游扶贫开发对农村人口空心化的改善不仅在演变历程中具有滞后性,而且在一年中具有明显的季节性。旅游扶贫开发对农村人口空心化的改善在村庄空间内具有不均衡性,效果呈现出从核心区到非核心区逐渐减弱的特点。即旅游扶贫开发对农村空心化的改善在空间上并非整体性,而是存在一定的结构性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