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电影传奇小人物形象看草根文化现象
——以《狙击手》和《奇迹·笨小孩》为例
2022-02-19李佳霏
李佳霏
2022年新春佳节,虽然国内新冠肺炎疫情此起彼伏,电影市场受到疫情冲击,但贺岁档期电影仍取得了较好的票房成绩。其中,张艺谋导演的《狙击手》和文牧野导演的《奇迹·笨小孩》以小人物为主角,讲述了民间高手的拼搏与成长,展现了小人物坚定的意志和淳朴的情感。文牧野说:“时代是海浪,电影人就像是掌舵手,必须乘风而行。”只有具备现实的底色,贴近真实生活,影片才能真正触动观众心灵,引起共鸣。张艺谋和文牧野两位导演对小人物形象的成功塑造以及对电影艺术性的准确把握,使得这两部电影在佳片林立的春节档获得较高的口碑。
一、绝境求生的生活赌徒
《奇迹·笨小孩》和《狙击手》两个故事发生的背景截然不同,但概括来说都是身怀绝技的小人物通过不懈努力最终逆风翻盘的故事。这样的小人物不同于一般的小人物形象,他们通过自己的拼搏最终创造了奇迹,我们可以称他们为“传奇小人物”。这些传奇小人物往往具有以下几个特点。
(一)他们都具有一技之长
在《奇迹·笨小孩》中,主角景浩是电子产品维修高手,这样的人物技能设定为他后来开创电子产品回收产业奠定了技术基础。在《狙击手》里,班长刘文武和士兵大永是被称为幽灵的神枪狙击手,他们手中只有缺少瞄准镜的狙击枪和全班唯一一个望远镜,但他们凭借高超的射击水平和战术,也能和设备精良的美军打得不相上下。在塑造人物时,这些技能一定要具有独特性,且应该是大多数人不具备的。同时,这些技能也要具有真实性和可行性,或者能够达到艺术真实,在艺术作品中具有合理性,而不能凭空捏造。正如安德烈·巴赞所说:“想象的内容必须在银幕上有真实的空间密度。”①不只是现实题材电影,即使在周星驰的《少林足球》这样以夸张手法架构故事的无厘头喜剧电影中,身怀绝技的小人物形象也不是随意捏造的。无论是功夫和体育的搭配,还是功夫和揉面结合,都是在有理论依据的前提下采用夸张的手法展现出来。
(二)他们都身陷绝境,放手一搏是其成功的唯一的希望
在《奇迹·笨小孩》中,景浩和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妹妹相依为命,为了在妹妹有效手术年龄内攒够几十万元的手术费,他赌上全部身家开创新的电子产业链。在《狙击手》中,刘文武带领包括大永在内的五班士兵援救一名携带情报的侦察兵,面对武器先进、设备齐全的美国部队,唯有全力抵抗方能活下来。这样的故事背景增强了人物行为的动力,为情节的推进做了铺垫。在人物面临前进或者退缩两个选择,且两者所付出的代价相当,甚至后者付出的代价更大的情况下,如果奋力一搏是带来希望的唯一方式,那么冒巨大的风险前进的行为才具有合理性。小人物并非达到某种思想境界的圣贤之辈,他们首先一定是要考虑生存问题的普通人。将小人物所产生的行动仅仅归因于他们思想境界的推动是不具有说服力的。如果需要一个更为明确、现实的因素推动人物前进,那么不得不面对一定的生存困境是其不二选择。
(三)他们都具有坚毅的品格和极强的责任感
电影中无论是景浩、刘文武和大永还是其他任何绝境求生的传奇小人物,他们在接踵而来的挫折面前第一考虑的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但凡有一丝可能性都会去尝试。他们肩负着家人、队友乃至国家的责任,将责任置于个人利益之上,并将其视作他们前进的动力。景浩要对妹妹和工厂的员工负责,而刘文武和大永要对战友和国家负责。如果说难以突破的生存困境是传奇小人物选择前进的客观理由,那么自身不服输、有担当的品质就是他们做出最终决定的主观原因。他们深知责任的重量,但他们并不怕自己被责任压垮,只怕辜负了他人的希冀。正是带着这样的责任和使命,这些传奇小人物终能背水一战,逆转人生。
(四)他们突破思维定式,敢于挑战权威,与生活对赌
《奇迹·笨小孩》中,景浩在第一次押上全部身家却因政策变化而投资二手机失败后,马上转变思维,尝试将营销策略由整机售卖转变为手机零件回收。当时,这个生意在国内无人问津,就连最大的手机公司也不敢轻易涉足。但别人眼中的困难就是景浩眼中的机遇。面对大型手机公司高层的排挤和质疑,他不卑不亢,只是倾其所有、埋头苦干。而《狙击手》中的刘文武和大永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完成国家的托付。他们明知自己的装备和美军武器的差距,也明知一切是美军的圈套,但他们从来没想过撤退。在有限的条件下,他们不拘泥于既定的战略,而是根据环境随机应变,充分利用地形地势和手头的资源,打得美军始料不及。在生活中有了前进的动力并不代表就一定能成功,唯有能够跳出一般人的思维,寻找到合适的前进方向,才是小人物成就传奇的主要因素。
有时候,传奇小人物的这些特点会以不同的方式相互作用。比如,在电影《雄狮少年》中,身陷绝境不再是促使主角完成梦想的动因,反而成了阻碍主角实现梦想的因素。但整体来说,这几个特点以不同的方式组合,架构出形式更丰富的故事。
二、传奇小人物形象映射的身份认同心理
电影以直接的视觉和听觉传达优势获得更普遍的群众基础。相比于其他题材,传奇小人物绝境求生的题材在电影领域更具有市场热度。这是因为电影作为一个“造梦机制”,对接受者接受能力的要求相比其他艺术较低,它能够更直接、准确地传达情感,更容易与接受者产生思想和情绪上的共鸣。这源于观众在电影中能够代入自己的经历和情绪,从银幕上找到自己的影子,我们将这种现象称为“镜像”。
1936年,心理学家拉康首次提出了“镜像”学说。他划分了人逐渐能够将自己与自己在镜中的成像统一起来的阶段,也就是人逐渐形成“自我”,并从“理念我”逐渐向“镜像我”过渡的阶段。“镜像”理论随后在电影领域被广泛运用。婴孩在镜子中感知自我,与观众在漆黑的影院面对发光的银幕并从电影中获得情感体验与思想认知具有很强的相似性。当“理念我”在观影时,从电影中找到“镜像我”,并从电影中展现的社会语境下理解“镜像我”后映射到“理念我”,从而获得“社会我”②。
在传奇小人物题材电影中,人物的起始定位与大多数在社会中讨生活的普通观影者情况多有相似之处。《奇迹·笨小孩》中筹不齐的医药费、催租的电话和纸条、投资过程中遭遇的市场环境变化、求职时遭遇的冷脸和不公等,这些情节是大多数观影者在现实生活中真真切切会遇到的或已经遭遇过的情况。主角景浩的每一丝情感的传达都会被有相同境遇的观影者精准捕捉,形成情感上的强烈共振,此时他就不再是一个与观影者无关的虚拟人物,而是成为观影者的“镜像”。作为“理念我”的观影者和银幕中作为“镜像我”的主角景浩就获得了统一,形成了情感上的互通。
对于《狙击手》这类历史战争题材的电影来说,在如今的和平年代,大多数观影者并不能在电影中找到自己所处的社会环境,但不变的是观影者真切的爱国情怀,以及几乎每个人都有过的英雄梦。《狙击手》以刘文武和大永两人为主,塑造了神枪五班的小人物群像。他们大多数在电影中没有姓名,只有日常称呼的外号。他们在生活中可能只是谁的儿子、谁的父亲、谁的丈夫,但在战场上,他们都是永不退缩的中国战士。在这样一场浩大的战争中,个体都是渺小的,即使是刘文武和大永,也不过是抗美援朝战场上中国军队的百万分之一,他们的故事也只是这场战争中无数传奇事迹中的一个。但正因为他们也只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所以即使不具备相似的生活背景,观影者仍能够在银幕中找到“镜像我”。
在银幕外的“理念我”和银幕中的“镜像我”获得统一后,观影者开始将生活和电影互相代入。“理念我”会在两个小时左右的电影时长中结合“镜像我”的身份和情感不自觉地审视自己,如同脱离躯体观看自己一般,开始产生更深层次的思考。“理念我”通过“镜像我”的境遇去寻找自己的身份和归属,于是观影者在观影时就产生了身份认同,并逐渐融入电影释放的情感体验当中。此时,当电影中的小人物获得胜利时,观影者因为“理念我”和“镜像我”的统一而同样获得极大的满足。当看到《奇迹·笨小孩》中的景浩克服万难完成零件拆卸,或看到《狙击手》中大永在美军坦克炮弹的压迫下拿到情报时,观影者在精神上得到极大的快感。这种快感不但是电影中主人公经过长时间的压抑后的一种释放,也是观影者在现实生活中长期压制自己情绪后在电影这个“梦境”中获得的释放。电影中短暂的狂欢,实际上是观影者内心情绪的迸发。
电影作为一个造梦机制,在给观影者带来艺术享受的同时,也让观影者获得慰藉。正因如此,小人物题材电影的受众面一直较广。尤其是带有逆袭性质的传奇小人物的故事,让众多生活中迷茫而普通的观影者在“梦境”中找到自我、获得鼓励,或者至少在观影过程中短暂地释放了压抑许久的情绪。
三、大众媒体时代中草根文化的社会意义
《奇迹·笨小孩》和《狙击手》这样讲述传奇小人物励志故事的电影能够在市场占有较大比例,主要原因在于观众对这种题材电影的喜爱。“商品社会的特征就是大众性,必然出现大众生产、大众市场和大众消费”③,因此在大众媒体时代,观众接受度是电影市场首要考虑的因素。而观众会喜爱这样的故事,则是源于观众“以主体为中心的启蒙身份认同”④,即观众在电影中看到自己熟悉的环境和故事,或是产生某种情感的共鸣,这也是大众文化的特性。对于小人物来说,我们可以更准确地将其定位为“草根”。“草根”特指劳动人民出身,没有特殊社会背景的普通人。而传奇小人物实则就是我们常说的“高手在民间”,我们可将他们通过经年积累创作的具有娱乐性或功用性的特殊技能称为“草根文化”。
“草根文化”(Grass roots culture)一词最早出现于19世纪的美国,指的是与上流文化、精英文化相对的更通俗的、大众的或者是乡村的一种文化形式。在中国,农民和工人群体庞大,他们在农耕和工作之余进行一些艺术创作来自娱自乐或是表示庆祝。二人转、舞狮、秦腔等都是各地劳动人民结合生活创作出的极具民间特色的草根文化。这些积极向上的草根艺术形式以其在大众中的接受度高、传播能力强,逐渐成为一个地方文化的代表,并出现了许多艺术水准较高的民间草根艺人,如李玉刚等。这些普通人在忙碌的生活之余,因为自己对艺术的喜爱,自学自创,在特定的艺术领域开发了自己的潜能,在通过媒体娱乐观众的同时也推广了自己。他们带来的文化形式不但具有极强的受众性,给众多普通观众带来感官上的娱乐,而且这种在自己不懈努力下将兴趣变成职业,勇敢追梦获得成功的故事更是让人津津乐道。这些人物也为我们传奇小人物题材的电影提供了故事原型,如以千千万万去北上广深打拼的年轻人为原型的景浩和以中国百万雄师军队为原型的五班战士。银幕上的他们也许是观影者身边的某人,甚至有可能就是观影者自己。
草根文化的内涵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腊时期的喜剧创作或是中国古代民间的街头杂耍。这两种艺术起源于劳动人民对生产和生活的热情和观察,在艺术形式上通俗易懂,在内容上与生产和生活息息相关。但要说草根文化真正成为一种文化现象并在大众中广泛传播,还是要从电影、电视、网络、自媒体等大众媒体的兴起说起。其中,相比建筑、音乐、绘画、雕塑、诗歌和舞蹈这六种传统艺术,电影作为第七种艺术,是最贴近大众审美的艺术形式。随后诞生的与电影相关的电视、网络、自媒体等媒介形式则在电影的基础上逐步深入大众的生活。直至今日,只需要一部手机,人们不但可以尽知天下事,而且可以成为故事的拍摄者。草根文化在这种情况下就有了展现的平台。不过,高科技只是给了草根文化展现自己的机会,而真正使其成为热门文化现象的,还是因为这样的文化在媒体上能够引起大众的兴趣,促使大众成为主动传播者去推广这个文化,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自来水”现象,即自发形成的“水军”。例如,电影《奇迹·笨小孩》通过快节奏的叙事和强大的明星阵容,讲述一个绝处逢生、“咸鱼翻身”的故事,给予观众心理上的快感,在影院众多观影者之间创造出一种沉默的狂欢。《狙击手》也是一样,当大永用勺子加步枪打败了开着坦克的两个美国人时,这种油然而生的民族自豪感能为观众带来极大的心理愉悦。这种精神上的快感冲击和较高的艺术水准让观众自发对两部电影进行宣传推广,使得两部影片在佳片林立的2022年春节档双双拿下过亿票房。
然而,草根文化具有两面性。草根文化强调娱乐本位,因此难免有部分草根文化相对欠缺道德性和审美性。而积极向上的草根文化不但能够丰富文化市场,带来经济效益,还代表了最新的大众文化方向,其中一些优秀的草根艺术甚至会留存下来,成为代表民族精神的传统文化。所以,我们在推广草根文化的同时,应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另外,积极向上的草根形象能够获得观众的共鸣,并给予观看电影的“理念我”精神上的鼓励和情感上的满足。正如《奇迹·笨小孩》传达给我们的不服输、不怕苦的品质,或是《狙击手》中不退缩、奉献自我的精神,都能深深地打动观众。《奇迹·笨小孩》让观众看到了小人物乐观生存的状态,充盈着人间的温度。坐轮椅的老人、网瘾青年、残疾人等社会边缘人群,虽被社会抛弃,但依然努力生活。《狙击手》没有把英雄刻画成通体光明、高高在上的形象,而是以生活化的对白和细节,表现他们作为普通人的情感。无名的五班战士团结一心、相互帮助,在艰苦的生存环境下仍旧能够感受美好与快乐。积极向上的情感和坚忍不拔的精神品质使他们最终克服万难获得胜利,他们身上闪耀着爱国主义精神和人性的光辉。这两部影片中的小人物形象所传达的正能量也通过大众媒体在群众中快速传播,并潜移默化地形成整个社会层面的集体意识,为民族精神与民族文化的进步奠定了基础。
注释:
①[法]安德烈·巴赞.电影是什么[M].崔君衍 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52.
②彭吉象.影视美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309.
③彭吉象.影视美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9:151.
④赵一凡,张中载,李德恩 主编.西方文论关键词(第一卷)[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7:4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