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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蟋蟀的吟唱

2022-02-18

师道(人文) 2022年6期
关键词:玛利报摊时代广场

方 棠

在中国文化中, 还有什么昆虫能比蟋蟀更有存在感呢? 它的吟唱声几乎贯穿了整部中国诗歌史, 从西周绵延至今, 仍余音未绝。 正如流沙河在诗中所写的: “就是那一只蟋蟀/在 《豳风·七月》 里唱过/在 《唐风·蟋蟀》 里唱过/在 《古诗十九首》 里唱过/在花木兰的织机旁唱过/在姜夔的词里唱过……”

诗人们借它描述时光的流逝,季节的变迁: “七月在野, 八月在宇, 九月在户, 十月蟋蟀入我床下。” (《豳风·七月》) 借它倾诉游子、 思妇的苦闷和离愁: “秋声听不得, 况尔发哀闻。 游子他乡泪,空闺此夜心。” (范姝 《闻蟋蟀有感》) 也借它慨叹人生短促, 须及时行乐: “来日苦短, 去日苦长。今我不乐, 蟋蟀在房。” (陆机《短歌行》) ……

蟋蟀是文人寄托情感的载体,是烘托氛围的道具, “其鸣也哀”,承载着人们的悲情和愁绪; 同时,也是供人豢养的玩物。 斗蟋蟀的娱乐已逾千年之久, 上至帝王贵胄,下至市井小儿, “皆引斗以为乐”。就连儿时的鲁迅, 也喜欢在百草园的泥墙根下聆听蟋蟀们弹琴, 为枯燥刻板的学塾生活增添几分趣味。

无论是作为诗词的意象, 还是作为玩赏的鸣虫, 蟋蟀从来都只是人们生活中的点缀和配角而已; 然而, 在美国作家乔治·塞尔登的笔下, 一只来自乡下的蟋蟀却成了绝对的主角, 不仅靠自己超凡的音乐才华在纽约大放异彩, 甚至改变了很多人的生活。

这本 《时代广场的蟋蟀》 是20 世纪全球50 本最佳童书之一,乔治·塞尔登凭此书获得了纽伯瑞儿童文学奖银奖, 书中描述了蟋蟀柴斯特意外来到纽约后发生的故事。 柴斯特原本生活在康涅狄格州的乡下, 从未离开过那里。 有一天, 因为贪吃, 它在野餐篮里睡着了, 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然被一路带到了纽约市最热闹喧嚣的地方——时代广场的地铁站。 在墙角的一堆垃圾里艰难地度过三天后, 它很幸运地遇到了男孩玛利欧。 作为小主人, 他不仅深爱着柴斯特, 对它呵护备至, 而且深深地理解它。 他甚至专程跑去唐人街, 从一位中国旧式绅士那里, 为柴斯特找来最合适的笼子和食物。 柴斯特还遇到了聪敏机灵的老鼠塔克和善良宽厚的亨利猫, 和它们结下了真挚而深厚的友谊。 玛利欧一家靠经营报摊勉强度日, 可柴斯特和塔克、 亨利举行晚宴时, 却不慎引发了火灾, 给报摊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玛利欧的妈妈愤怒至极, 想要赶走这只 “不祥” 的小虫。 愧疚而悲伤的柴斯特情不自禁地鸣唱了起来, 想把自己满心的伤感发泄出来。 它从收音机里学会了不少乐曲, 无意中演奏的这首 《重返苏莲托》, 恰恰是妈妈最喜欢的一首歌……就这样, 它不仅令妈妈对之大为改观, 顺利留在了报摊, 后来, 更是凭借自己惊人的音乐天赋成为震惊纽约的演奏家, 每天固定的两场演奏, 吸引无数人驻足聆听, 也大大改善了玛利欧一家的生活。 就在事业达到巅峰的时候, 柴斯特却发现自己并非真的感到快乐, 生活也不像过去那么自在有趣了。 于是, 它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 毅然放弃了纽约的一切, 在塔克和亨利的帮助下, 乘车回到了康涅狄格州乡下的草场,过回自己平淡、 安静、 愉悦、 自由自在的生活。

如果故事停留在柴斯特功成名就的那一段便宣告结束, 那么, 它依然不失为一部优秀的童书: 生动鲜活的人物, 细腻动人的情感, 跌宕起伏的情节——一只乡下蟋蟀在纽约市崭露头角的传奇经历, 足以为儿童带来通畅愉悦的阅读快感。书中, 柴斯特身上有一股乡下人特有的淳朴和实诚, 而塔克和亨利则具有大城市居民的见多识广、 通权达变。 每个晚上, 三只小动物都相聚在小小的报摊里, 谈天说地, 共享佳肴, 他们相处时的温馨和融洽令人感动。 作者还融入了中国的蟋蟀文化, 展露了中国文化的神秘、丰富和精致。 全书既充盈着童话世界的幻想色彩, 也具备现实生活的厚重质感。

当然, 最令人心动还是书中对音乐的描绘, 对艺术价值的颂扬。众所周知, 在 《伊索寓言》 中, 蟋蟀是作为反面典型出现的。 夏天,蚂蚁们整天忙忙碌碌地觅食, 它却只顾着游手好闲地唱歌; 到了寒冬, 蚂蚁们躲在温暖的家中享用着辛勤储存的食物, 蟋蟀却差点被饿死……歌颂勤劳, 批判懒惰, 这是童话、 民间故事和寓言中常见的主题之一。 反映了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 人们对生产劳作的重视, 对艺术价值的轻视。 当物质生活没有保障的时候, 艺术似乎是不合时宜的, 也是无足轻重的。 而 《时代广场的蟋蟀》 就像对寓言的反写和颠覆, 为蟋蟀翻了案。 柴斯特——柴可夫斯基+李斯特, 一只注定要成为音乐大师的蟋蟀, 且看它给纽约的人们带来了怎样动人心魄的表演:

柴斯特的演奏, 回荡在整个车站之内。 就像一颗石子给抛进了一泓平静无波的池水, 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一般, 优美的旋律, 以报摊为核心, 一波波地向外荡漾开去。人们在驻足聆听的那一刻, 脸上的神情也不禁起了变化。 原本忧愁的眼睛开始变得柔和、 宁静, 嘴巴不再喋喋不休, 而那些时时刻刻充满在耳朵里、 属于城市的嘈杂噪音,也都在蟋蟀这美妙的音乐里平静下来了。

多么动人的场景啊! 读到此处, 我不禁想起了绘本 《田鼠阿佛》, 同样描绘了艺术带给人们的慰藉和享受。 越是为生活而奔波劳碌的时候, 或遭遇艰难坎坷的时候, 人们越是需要文学和艺术。 它们看似无用, 却能抚慰、 滋养我们的灵魂, 疗愈心灵的伤痛, 帮我们度过人生的寒冬, 令人感受到一种超越庸常生活的快乐和满足。 正如王小波所说: “一个人只拥有今生今世是不够的, 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 而艺术, 就是通往诗意世界的入口。 柴斯特, 一只小小的蟋蟀, 就是这样, 轻轻摩擦翅膀,让音乐流淌到人们的心灵之中, 让整个时代广场都安静了下来, 就像傍晚的草原一样。

在最后一场告别演出里, 柴斯特 “献上了它一切的爱”, 与纽约的一切依依惜别。 从名利中反思、抽身, 这一情节的设置使这本童书拥有了更加丰富、 深刻的内涵, 成为现实生活的象征和映射。 现代文明越发展, 人类被工作所役的时间似乎也越来越长。 我们为生计所迫, 被名利驱使, 像柴斯特一样,纷纷从农村、 乡镇涌入大城市, 义无反顾地打拼。 日复一日地工作,生活渐渐变得程式化。 金字塔的尖顶永远闪耀着诱人的光芒, 我们不停地向上攀登, 以为越向上就越幸福, 在忙碌中逐渐忘却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快乐, 忘却了怎样去享受生活。 而名利背后, 其实隐藏着巨大的代价, 意味着失去自由, 意味着虚无和空茫。 柴斯特审视自己的内心, 意识到了这一点, 所以它宁愿回到乡间, 为土拨鼠、 雉鸡、 鸭子、 兔子和狐狸演奏音乐, 过一种悠游自在的生活。 而身为人类的我们, 又何时才能逃离忙碌、 刻板的生活, 搭上重返故乡的列车呢?

长恨此身非我有, 何时忘却营营。 (苏轼《临江仙·夜归临皋》)

久在樊笼里, 复得返自然。(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一》)

——遥远的大洋彼岸, 一只蟋蟀的吟唱, 和古人的吟哦遥相应和, 形成了共振和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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