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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交媒体空间用户身份与实践的重构

2022-02-18

视听 2022年9期
关键词:规训监狱社交

黄 芳

自互联网络诞生以来,人类生活的网络化生存特征日益明显。第49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截至2021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达10.32亿,较2020年12月增长4296万,互联网普及率达73.0%①。人的身体与电子设备和互联网既分离又紧密,技术赋能使得人人都能进入网络社会,这打开了思考公共空间与个人空间、监视规训与主体抵抗的窗口。

技术赋权用户以低门槛、低成本的方式进行监视回避。监视回避即用户利用私密设置、减少使用、切断连接等手段回避技术监视的行为。应用内分组可见、私密账户设置等可视范围设置都是用户回避监视的手段,减少使用、退出使用以保留自己的个人空间的行为日益增加,寻回电子监控与互联网都无法渗透的空间成为部分用户的特点,作为主体的用户开始逃离“全景监狱”。学界的相关研究主要关注社交媒体的不持续使用行为或间歇性中辍行为②、停止使用行为等,主要使用“压力源—负担—结果”(Stressor-Strain-Outcome,SSO)框架模型③、“刺激—机体—反应”(Stimulus-Organism-Response,SOR)框架模型④。回避行为的动因主要有感知过载、社交倦怠、社交成本过高等⑤,回避监视行为牵引着未来研究关注用户作为监视客体与使用主体之间的矛盾。基于此,本文立足互联网时代的空间批判话语探究用户主观能动性的新意涵。

一、空间规训:用户失语的传统空间生产

20世纪60年代以来,欧洲左翼学者将空间批评话语与资本发展联系在一起,对资本主义的社会生产进行深刻批评。在诸多空间批评话语中,以亨利·列斐伏尔为代表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与以米歇尔·福柯为代表的微观政治学视角最具革命性。

社会空间是社会的产品,列斐伏尔特别关注空间的政治经济属性。在他看来,空间不是纯粹中立的存在,它是被占据、受管理着的,是技术官僚的工具⑥。任意空间中出现了不同于单纯使用或获得生存必需的关系——某种隐秘的经济关系,管理者将空间精心规划,商业街成为时尚流行圣地,商业中心坐标成为中高阶层身份象征,一个个资本空间以社会空间的形态嵌入现代生活中。

列斐伏尔从政治经济视角批判现实资本主义社会,而福柯则从微观经济学的视角,对权力中心强大的监视与规训进行批判。在《规训与惩罚》一书中,福柯借用现代监狱的空间设计典范及边沁的“全景敞式监狱”概念,将监狱视作一种惩罚机制,认为监狱是一种“全面驯化”的机构,并从对巴黎城市空间布局的分析中揭露,它带有强烈的政治色彩,向着一种“身体规训”和“人口治理”的方向进行政治治理,最终把现代社会视作强有力的大型规训机器,认为在现代社会中规训无处不在⑦。

越来越多学校、精神病院、工厂、军营诞生,档案记录和评估、刑事学兴起,这是工业社会管理体制进步的表征,各种各样的发明最终成为精妙的权力规训体系的设计源泉。在这样一个监督的而非景观的现代社会,为提高社会管理效率,权力阶层致力于构建一个个监督体系,将个体置于大范围的单向全维度监视之下,而个体无法得知监视之眼正从哪个方向看着自己,没有发声和出逃的窗口,档案记录成为个体日常的历史。在这种社会权力之下,监视结构被施加于所有场所,权力的元话语渗透在社会各处,甚至在监视实际无法抵达的地方,个体也会臆想出一个监视之眼,以保证自我行为的合法性,最终个体陷入失语的状态。

二、双重身份:观看者与被观看者的流动状态

社交媒体时代,移动互联网、虚拟现实、人工智能等技术的发展,代表着人类文明走进数字化、网络化阶段,用户身份得到新的转变,一种新的观看结构逐渐形成。数字化首先带来了现实公共空间的全面被监看,日益覆盖公共场所的监控摄像头对公共场所行为起着规训作用。当网络社会兴起时,时空界限完全被打破,数据产生即记录,一种悄无声息、不见踪迹的“监控”时刻盯着网络行为。美国加州大学历史学教授马克·波斯特(Mark Poster)认为,由于身体的缺席和监视的隐匿,网络空间容易被误以为个人空间,而“数据库”正是超级全景监狱,它是更彻底的大众控制机制⑧。福柯“全景监狱”里的个体是相对集中存在的,而网络时代的“超级全景监狱”里,个体是分散的,作为权力中心的监视中心也成为一种“空气式”的存在。

若说科斯特对福柯全景监狱的阐释及超级全景监狱的提出,是基于信息方式和语言形式的角度,将监督作为信息方式中的一种主要的权力形式进行分析,本文则致力于从话语与实践关系的转变、用户身份地位的共时性变迁等角度进行探析,关注用户身份由“被监视者”转变为集“被监视者”与“监视者”于一体的新现象。社会化媒体时代的数字化、网络化,使得社会权力规训结构超越了福柯笔下“少数人观看多数人”的“全景监狱”结构,并转向托马斯·马蒂森(Thomas Mathiesen) 眼中“多数人看少数人”的“对视监狱”以及杰弗里·罗森(Jeffery Rosen) 眼中“多数人看多数人”的“全视监狱”模式⑨,传统的“看与被看”的二元机制被打破,互联网空间构建了无边界的监狱机构。

技术赋权意味着处于被动观看地位的主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同时拥有“看”与“被看”权力、流动的、无中心的主体在网络社会蔓延。在用户内容生产平台哔哩哔哩网站上,用户可以自主发布文字、视频等多媒体内容。发布代表着主动选择被观看,而其他用户可以自主选择内容进行观看,每一个用户都可以在发布者与观看者的身份中任意切换。数据则作为网络社会下客观存在的外在观看者,即马克·波斯特笔下的“空气式”分布的监视中心,“全景监狱”从少数监视者观看多数“囚犯”演变为全部人观看全部人,人人拥有监视者与被监视者的双重身份,不同身份在液态社会中任意流动。

新兴的媒介技术正在改写社会的底层话语,用户的主体意识不断加强,观看权力不再是“全景监狱”中心狱塔上的士兵才拥有的特权,观看机制已经突破旧有的固定中心和无权“囚犯”的规训模式,进而进入了“相对自由”和“主动选择”的新阶段。在此阶段,所有个体以及他们的意识、行为都被注入了更多的主动性内涵,围绕着个体主观能动性提高而发展的网络时代也将呈现出新的面貌。

三、参与或规避:基于身份选择的用户能动实践

技术的迭代,或者说技术与用户身份的迭代,正在创造出一个用户参与互动、生产传播意愿空前强烈的新景象,成为用户能动性日益提高的关键要素。用户利用技术资源视自己为权力主体,任意在“看”与“被看”的状态中切换。因此,进入网络社会,网络技术赋权用户进行的主动实践日益丰富,而在用户主观能动性不断提高的历时性过程中,网络社会实践与权力结构也在共时性变迁。

(一)主动参与观看与被观看的新需求

马克·波斯特认为,社会实践的发展为自我构成的新形式提供可能⑩,而如今社交媒体空间这些实践新在它们对于用户处于监视之下失语且无力这一历史印象进行革命性颠覆。

在“观看者”与“被观看者”两种身份中,“观看者”意味着用户对于主动选择内容甚至参与互动和反馈,拥有了更宽广的施展空间,它串联起了用户的游牧活动,甚至超越单一观看模式,增加用户间互动、参与公共事务的可能。需要关注的是,“被观看者”不同于以往在“监狱”里受监视的恐慌与焦虑状态,被观看已然成为一种需求,反向成为用户进行自我展演的渠道和机会。一方面,社交媒体迅速发展,社交媒体平台的多样化决定了用户形象展示的多元化。以小红书平台与哔哩哔哩网站为例,前者以发布和寻找美妆、穿搭技巧等内容的用户为主,后者则聚集了众多发布和观看二次元、游戏直播等内容的用户。用户需要以所在平台的定位和受众的特性来进行内容产出,即进行“被观看的演出”,并且是积极主动的。另一方面,社交媒体不断优化用户信息管理功能,正是用户重视被观看的有力例证,如微信的撤回功能,由两分钟内仅可撤回讯息更新为撤回后可自动键入重新编辑,撤回功能也从聊天界面扩展到朋友圈界面。这类信息管理功能为用户维持自身理想形象提供了支持。用户必须以完美的整饰策略傍身出场,才能实现对更大范围用户的长期俘获并获得金钱、名气、平台激励等利益,这一特征在公众人物身上尤为明显。

当身份成为流动状态时,被观看成为一种需求,用户的能动性得到前所未有的提高。它显示出用户在网络社会中高度自由并另有所图,用户的主体意识已经为用户实践设计了新的参照和坐标系。

(二)理性规避数据与他人监视的新趋势

在网络技术赋权的蓝图下蕴含着这样一种悖论:技术越是发展,就越容易产生新的陷阱,它模糊了用户权力与权力来源的界限,加剧人的异化,加深网络社会的监视体系,从而导致用户出现规避行为。在网络空间中,用户发布信息同时可以看见别人发布的内容,借助聚合搜索引擎,用户可以全平台游走,从被观看者转变成拥有观看权力的主体。新技术总是以善良的面目出现。互联网发展至今,保留了不予置否的一个特性,那就是记录一切网络行为。在这样的前提下,用户的个人空间已经失去了最本真的自由韵味。资本运作进一步将网络行为以数据的形式据为己有,在用户可以观看网络世界的一切的同时,更隐蔽的是资本利用权力窥视用户的网络行为。最终,所有的数据都成为资本壮大自身的手段。个人空间的急剧压缩迫使用户放弃使用权,用户开始减少使用,甚至退出以保留自己的个人空间,寻回电子监控与互联网无法渗透的空间成为部分用户的追求。

权力关系在无形中造成巨大的传播压力,用户开始对信息的接受和筛选进行管理。不持续使用或者间歇性中辍行为、放弃使用行为成为用户寻求主动权的努力。2016年7月,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联合问卷网对2000名受访者进行的调查显示,35.8%的受访者想关闭朋友圈,切断连接逐渐成为用户议题⑪。据报道,2021年3月,Facebook公司内部发布报告,该报告强调了一个正在加速的严峻趋势:美国青少年2021年在Facebook上花费的时间同比下降了16%,美国年轻人花在社交网络上的时间同比也减少了5%⑫。社交媒体上的展演,从爱拍爱晒、事事分享逐渐变为只看不发、看过不转,甚至出现了关闭作为强关系圈子的微信朋友圈,隐私关注焦虑、自我评估焦虑、内容分享焦虑等均会加强用户的不持续使用意愿⑬。社会化媒体的发展不断重塑着网络社会结构,人类似乎要变成透明的信息主体。在这样的趋势下,一部分获得观看者身份的用户开始警惕其他用户的观看。

用户拥有双重身份,意味着用户不仅需要意识到网络数据的监控,还要警惕其他用户的观看。在互联网技术的裹挟下,完全规避数据监视已经成为一种例外状态。尽管存在减少或退出使用以避免信息生产与录入的机会,出现了规避监视的行为趋势,但是出于客观外界的压力,用户难以长久维持退出状态。至此,在复杂的网络观看结构中,主观能动性空前提高的用户个体已然步入了一个选择“被看”与规避“被看”的动态困境之中。

四、结语

技术赋权为用户的身份选择增加了多样性,用户能够依循主体的、内心的驱动力进行活动。但是,用户主体性的解放依然任重道远,网络对用户个人空间的全面入侵,使为了用户能动性提高而产生的欢愉也逊色不少。用户拥有双重身份加深了“观看”与“被观看”的程度,致使用户个体不仅暴露在无法规避的技术监视中,还暴露在其他用户的观看目光里。因此,用户的主观能动性随着技术发展空前提高,而这种整体提高使用户个体需要规避更多个体的窥探之眼。

用户渴望逃离被监视状态的心理日益旺盛。然而,无奈的是,在互联网全方位嵌入生活的今天,安然全身而退是不现实的,并且用户无法掌控自己生产数据的流动。在网络空间中,每个人都处在监视与规训的机制之中无处逃脱。为了更好地建设网络环境和满足用户的需求,从互联网这个机制源头进行改善是必要的,须完善信息保护条例,设计更人性化的回避机制。技术是人类生产生活的重要工具,作为使用者的用户必须站在发展潮流的中心,坚持以人为本的技术发展观念。同时,对监视回避机制及动因的研究应该成为未来研究的重要课题。

注释:

①第49次《中国互联网发展状况统计报告》[EB/OL].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2022-02-25.http://www.cnnic.net.cn/hlwfzyj/hlwxzbg/hlwtjbg/202202/20220225_71727.htm.

②熊慧,郭倩.朋友圈中辍行为的影响因素研究[J].新闻界,2019(10):36-45.

③薛静,洪杰文.角色压力视角下青年群体社交媒体倦怠影响因素研究——以微信朋友圈为例[J].新闻界,2020(07):21-32+40.

④张大伟,王梓.用户生成内容的“阴暗面”:短视频平台用户消极使用行为意向研究[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21(08):137-144.

⑤牛静,常明芝.社交媒体使用中的社会交往压力源与不持续使用意向研究[J].新闻与传播评论,2018(06):5-19.

⑥[法]亨利·列斐伏尔.空间与政治[M].李春,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30.

⑦王雪晔,王玉玮.草根明星的空间展演分析——基于列斐伏尔和福柯“空间思想”的思考[J].新闻界,2016(16):10-15.

⑧高亚春.数据库:信息方式下的“超级全景监狱”——一种新的主体之自我构建方式[J].自然辩证法研究,2008(01):81-84.

⑨刘涛.社会化媒体与空间的社会化生产:福柯“空间规训思想”的当代阐释[J].国际新闻界,2014(05):48-63.

⑩[美]马克·波斯特.信息方式[M].范静哗,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2.

⑪孙奥博.35.8%受访者想关闭朋友圈[N].中国青年报,2016-07-26(007).

⑫Facebook被忽视的一面:年轻用户持续下滑[EB/OL].华尔街见闻,2021-10-25.https://wallstreetcn.com/articles/3643237.

⑬汪雅倩.焦虑视角下强关系社交媒体不持续使用研——以微信朋友圈为例[J].新闻界,2019(10):81-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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