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反目”的前情旧怨：深爱原来也有铠甲

不吃葱姜蒜的猫

妻子车祸去世，李成在工地上艰难谋生。这时，上大学的女儿却要钱去买最新款的手机，还扬言不买就去借贷。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为何变成这样？老父亲给还是不给？

以下为李成的自述。

工地搬砖，女儿要买新款苹果手机

2020年10月的一天，正在上大二的女儿主动发视频给我。她一露脸，我就被吓了一跳。镜头里，她的头发染成了浅粉色，嘴唇上还涂着口红。

女儿说想买一部最新款的苹果手机，需要7000多块钱，还有生活费开销，还要报电脑课程，加起来一共差不多需要10000块钱。

我愣住了，再看女儿的装扮，说出来的语气就有点不好听了：“买这么贵的手机干什么，咱家什么条件你又不是不知道。学习没有看到你多认真，花样倒是不少，你看看你，头发、脸，像什么样子？”女儿不满地反驳：“你怎么知道我没好好学习？爱买不买，不买拉倒，我不想跟你说话了。”便挂了电话。

我叫李成，现年53岁，广东省揭阳市人。我原本是个小包工头，生活还过得去。2018年3月28日，我老婆在回娘家的路上因车祸离世。一想起老婆，我就无比自责，老婆在世时，我没让她过过好日子;我一直自责当时为什么没陪她去娘家……我一直无法释怀，日子也过得浑浑噩噩。

此后，为了女儿，我也不包工程了，干脆去做小工，每个月工资维持在5000元左右。除去自己生活吃喝，还得供正在上大学的女儿，一切开销之后没存下什么钱。女儿柔柔自从上了大学以后，跟我的联系越来越少，微信聊天也都是转账记录，甚至连最简单的问候也没有。她的事我知道得越来越少，朋友圈我也看不到。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时不时看手机，生怕错过什么，可女儿连一条微信都没有主动发给我。我妥协了，主动发消息给她。

我告诫她，生活费会按时给她，不要攀比，好好学习以后才有出路。平时有空多跟我联系，让我知道她的动向。她却冷漠地拒绝了，说不想被监视，还说，不给她买新手机，她就自己贷款买。最后，她赌气说，要是我连生活费也不想给，她就自生自灭。

这些话就像钝刀子割得我的心窝生疼，就因为我不给她钱买那部手机，女儿就说出这么决绝的话。可我又害怕她真去贷款，我看过太多网贷导致家破人亡的例子。所以，这个手机，我再怎么不愿意，也要给她买。

我咬了咬牙，先跟亲戚朋友借了点钱，又利用工地休息的时间接了一个卸货的活，每天能多挣两百块。我奔波在工地之间，穿梭在又脏又重的货物之间，每天都是带着一身疲惫和臭汗回家。

一个半月后，我终于存够了钱，转账给了女儿。那天上午，我一直在看女儿的消息，可很久都没有响应。直至傍晚，微信显示女儿已收款。

我发了个消息给她：“爸爸给你转钱，同意你买手机了。希望你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好好学习，不要去触碰贷款。”许久，女儿的消息传来，只有一个字的回复：“嗯。”然后，再没了消息。

我不禁苦笑。如今，我们的关系似乎只靠金钱这条纽带维系着。我害怕有一天如果我丧失劳动能力，这条纽带断掉，我们是否会形同陌路。

广东的冬天十分湿冷，我们干工地的人每天早上六点多就要起来，有时候会被冻得手掌发紫。

工地旁边就是一个小学，每天放学，都会挤满了接孩子放学的家长。学校门口卖什么的都有，手抓饼、烤红薯、臭豆腐等，吸引了很多人。我有时候傍晚会去买一个烤红薯，可以暖手，还顶饿。

我喜欢坐在破旧的板凳上，边吃边看着那些小朋友。他们无忧无虑，等着家长来接。一见到家长，孩子就缠着家长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满脸开心。我想起柔柔以前也是叽叽喳喳话多得不得了，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长成大姑娘了，变得不爱说话了。

我把手里的食物吃完，拍了拍手，又加入了干活的队伍。干着活，我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去女儿的学校看看她。

我跟包工头说，想请三天假。包工头见我平时干活利索，加上工程进度不是那么紧，也就同意了。我回到住處，整理行李。辗转反侧，一夜睡不着觉。

父女反目，一碗牛肉面起龃龉

女儿的学校在广东省韶关市，我拜托工友的孩子帮我在网上买了高铁票，我再转钱给他。他又开车送我到了高铁站，我提着一些小菜，跟着人群进了站。我的邻座是一个女孩子，看起来很像是学生，我走过去放东西的时候，她对我礼貌地笑了笑。不知道我的女儿对陌生人是否也如此友善？

我跟她打了声招呼，聊了几句。我惊奇地发现，她跟我女儿是同一个学校的，她跟我说起了她平时的生活，兼职还有做家教，十分充实。我有些羡慕，我的女儿如果也这么懂事就好了。

下了车之后，我们打了同一辆车，我也终于知道，女儿读书的大学长什么样子。女儿是我们家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对她，我其实是抱有很多期望的。

我跟校门口的保安打了声招呼，疫情期间他们查得比较严格，我等了很久，依次出示了身份证，消毒、换口罩，出示健康码，才进了学校。

我给女儿发了一条短信，这个时间已经差不多是吃饭的点，女儿也该下课了。果然，她的消息回复得很快。她很吃惊，没想到我会突然来学校找她。我跟她说了我的位置后，她很快就过来了。她穿着一身运动装，披着一件薄外套。看到我，她的脸上并没有太多高兴的神情，说：“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我有点不自在。“下次不用大老远过来了，先去吃饭吧。”女儿带我去了食堂，点了两碗牛肉面。一个面竟然要十七八块，就加了几片牛肉就卖这么贵。我拉了拉女儿，说：“要不我们退了吧。”“都点了哪还能退，十几块钱，吃好点不行吗？”女儿突然生气地提高了声音。周围人望向我们，女儿的脸涨得通红。我似乎又说错了话。

女儿没有想留我在学校过夜的意思，她说没地方住，帮我定了当天回去的票。这次只见了女儿几个小时，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不想看到我。无论如何，我见到她好好的，也就放心了。我带去的小菜她也没有收。我舍不得丢，又带了回来。

一天又一天过去了，我们父女之间的关系还是没有缓和。过年前，女儿打电话告诉我，说同学邀请她去家里过年，所以她过年也没有回来。

我越来越难过，也许是积郁成疾，也许是太过劳累，2021年5月21日，我病倒了。

我想女儿，我已经许久没有看到她了。我给她打电话，她也不肯回来。无奈之下，我请了一位社区调解员，请她帮忙调解我跟女儿之间的关系。

女儿最终还是请了假回来，调解员打了她好几次电话，她才同意跟我好好沟通一次。当她进门那一刻，我忍不住哭了。因为想念，也因为只有用这种方式才能见女儿一面而感到悲哀。

有外人在，女儿有点别扭，调解员的声音十分温柔且有亲和力，在她循循善诱下，女儿终于点头，跟我并排坐在一起，表示愿意回答所有问题。

女儿大倒苦水，说我平时打电话总是会说她各种毛病，而且自从她妈妈去世之后，整个人就不思进取，邋里邋遢，也从不社交，下了班就在自己的房间里待着，喝酒抽烟，把自己封闭起来，平时也不关心她，就连她学的什么专业也不知道……

听着女儿的控诉，我感到很惭愧。是的，她妈妈去世之后，我就无心工作，得过且过。我以为物质给到了女儿，就是在关心她。我不知道她有什么爱好，学习成绩好不好，不关心她的社交，不过问她在生活上有什么难题，还一味批评她、指责她不懂事，不体谅我的难处，却从来没站在她的角度去想。原来，不合格的人是我。我沉默了。

调解员又问了女儿，为什么不告诉父亲，反而要选择疏远，并且明知道家里的情况，为什么要父亲给买个华而不实的苹果最新款手机？女儿看了看我，欲言又止，终于叹了一口气，道出了真相。

推倒隔阂，深爱原来也有铠甲

原來，女儿一开始都是劝我少喝酒，多跟朋友们出去散散心，我没回应她，更没听她的劝告。女儿上大一后，我除了给她转生活费之外，就是质问她有没有好好学习，为什么不去好好学习。仅有的几次视频通话，也是不等她开口解释就劈头盖脸地批评训斥她。慢慢地，她有什么话都不想跟我讲，不好的情绪也都是自己消化。直到现在她上大二了，当我意识到女儿很少关心我后，我才开始主动询问她的近况，她却懒得跟我多说。

而在妻子去世后，女儿也曾颓废过，失去妈妈的打击对她来说是巨大的，她甚至一度想放弃学业。可是，她想到妈妈对她的殷切希望，更不想让我担心，在那段艰难的日子里，她硬是咬紧牙关挺了过去，并考上了大学。上了大学后，她也不曾懈怠，拿到了国家奖学金。

而我的变化她看在眼里，她很担心，也尝试过跟我沟通。她不想失去妈妈之后，我的身体又出问题。可她努力想让我走出悲痛的时候，是我拒绝了，只顾着整日酗酒颓废。

一次又一次，她对我渐感失望，原本是打算一直不搭理我的，除非我改掉不好的习惯。她唯一能想到让我多关心她的体现，就是跟我要钱。要来的钱，除了基本生活费，她都没有花。课余时间她还去做兼职，就连买苹果手机也是她编的借口。为了让我重新振作起来，她不惜让我误会，觉得她只知道花钱。我给的钱，她都存了起来，就怕万一哪天又有什么意外，而我却拿不出钱来应对。

那次我突然跑去学校看她，她还是很感动的。但她着急去做兼职，又见我连一碗牛肉面都舍不得吃，对我是又心疼又生气，就赌气没留我。看我回去后又像以前一样颓废，还以为我是想要假借生病骗她回去，就更加不想理我了。直到调解员在电话里告诉她我真的病了，她这才立马赶回来。

过年期间，女儿也没跟同学回家过年，而是在一个大排档里打工。过年工资有三倍，她舍不得放弃。至于她的头发染成那种颜色，也只不过是她做了个替理发店试色的兼职，染头发可以得到一百八十块钱。担心我治病要钱，她把所有的钱都放进卡里带了回来，快有三万块了。这钱，除去我给的，近一半是她自己做兼职挣的。

原来我和女儿都是关心彼此的，只是都不懂用正确的方式。女儿想通过逼迫我、疏远我让我振作，我却用批评来表达关心，我们两个其实都错了。知道了对方的心意之后，调解员给我们留了空间。

我和女儿从小时候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一直聊到她长大，还有我们一直在躲避的事情——谈到妻子，我和女儿再也忍不住抱头痛哭了一场。

女儿带着哭腔对我说，她好几次看到我独自一人坐在阳台小桌旁抚摸着妈妈的照片，一支接一支地抽烟，背影看起来是那么落寞、那么绝望。她知道我在思念妈妈，而她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接受不了失去妈妈这个事实。

有一次，女儿鼓足勇气想上前抱抱我，安慰我，但我抬头看见她还没睡，张嘴就指责她又玩手机玩到这么晚，也不怕影响学习之类的。她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没有辩解，而是默默掩上门去睡觉。躺下来后，满腹委屈和思念如鲠在喉，却不敢哭出声，只是压抑着抽泣。

我在心痛，因为失去了妻子;她也在难过，因为失去了妈妈啊！心结解开后，我跟女儿的关系也慢慢变得亲密起来，我答应她会振作起来。

每周，女儿都会打两三次视频电话给我。我也学着认真倾听，耐心听她把话说完。光是这一点改变，就让女儿脸上的笑容多了起来。女儿对我有了好脸色，我的心情也好起来，生活也更有奔头了。

工地的活儿结束后，我跟包工头说了我想辞职，自己干，他对我非常肯定，还热心地给我介绍客户。我又拉起了以前的队友组队，如今我的工程慢慢做起来了，进展顺利，客户也很满意。

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女儿，她也替我感到开心。周末她还跟辅导员请假回家，特地为我庆祝一番。我和女儿都在慢慢改变自己，一起努力把生活过好。我相信，天上的妻子看到这些，一定会很开心。她应该也在祝福守候着我们吧。

编辑/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