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情书
2022-02-16谢聆泽
谢聆泽
“蹉跎岁月情未了,驾鹤西去孤一人。”横批:“奈何桥等。”这是父亲写给母亲的最后一封情书。
父亲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颇有些文采,书法也还不错,无论是钢笔还是毛笔,都可以淋漓尽致地展示出写字时的心情。
母亲上过女子师范学校,见过外面的世界,也就不安于农村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跑到了城里,正赶上火车站大招工,报名参加了铁路工作。
父亲是铁路运输学校毕业的科班生,理所当然地成了母亲这个未毕业师范生的师傅,虽然父亲仅比母亲大两岁。
母亲有着一张鹅蛋脸,高挑的身材,梳着两条大辫子,一双水灵大眼睛闪着纯真的光芒,是典型的美人坯子,参加工作没多久,便享有了“一枝花”的美譽。
单位放映着伊凡·培利耶夫执导的影片《幸福的生活》,母亲说里面的插曲很好听,父亲告诉母亲还有另外一首更好听的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并用俄语和汉语唱给母亲听。多年以后,母亲说当时的父亲唱得很好听。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期,母亲回到了原籍,临行前没有跟父亲告别。在母亲的思想里,乡下人终究还是要回归土地的。
没有母亲一起共事的日子,父亲陡然发现生活的寂寥,就连铁路边上的信号灯也显得那么刺眼,失去了往日的温柔。多日以后,父亲得知了母亲的去向,一封长长的情书飞向母亲:“把你的名字写在我手心里,摊开时是想念,握紧时是幸福。我想和你拥有一个很长很长的未来,想陪你走完你的一生,牵你的手去追逐落叶,挽起你的长发,看清你眼眸中的快乐和悲伤。”自此开始,一封封思念的信飞向了母亲。父亲却始终没有收到母亲的任何回应。于是,父亲向单位请了假,前往母亲的家乡。
九个月后,中秋节的第二天,父亲跟母亲在单位的小礼堂举行了简单的婚礼,没有彩礼和喜宴,单位领导为他们证婚,喜糖甜美着每一个参加婚礼的人。这一天的父亲比起往日更显帅气,一米七九的个头儿更显挺拔,浑身洋溢着南方文人卓尔不凡的气质。尽管如此,同事们依然打趣“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父亲也为自己这块“牛粪”能插上如此美的鲜花而骄傲和自豪。这个小礼堂也是父亲第一次邀请母亲跳舞的地方,这一刻,青春的旋律奏响了父亲和母亲相约终身的序曲。
母亲一生为父亲养育了七个儿女,青丝变成了白发,芳华早已不在,布满沟壑的脸上,写下的是生活的沧桑,曾经矫健的步履也变得蹒跚,岁月将母亲的青春荡涤成秋天的百合,浸润着这个家庭。
父亲善用文字表达感情,被岁月压弯了腰的母亲,已无暇欣赏文字传递出的幸福与浪漫,父亲也被生活的重担和艰辛送进了疗养院,家与疗养院相隔三千多公里。
春节到了,记挂母亲和儿女们的父亲,给女儿写了一封长长的信,主题是说:正月初二观“牛郎织女”有感,年仅十四岁的女儿半懵半懂,只记住了一句“夫妻恩爱苦也甜”。当女儿到了不惑之年时,才深深地体会到那句话里包含着父亲对爱的执着和对幸福的渴望。
五十年后,父亲先母亲一步走了。弥留之际给自己写下一副挽联:“蹉跎岁月情未了,驾鹤西去孤一人。”横批:“奈何桥等。”这是父亲留给母亲相约他世的情书,也是父亲写给母亲最后的情书,带着对母亲的牵挂和没有陪母亲走完一生的遗憾,静静地守候在奈何桥边,期待着和母亲的再度缠绵。
由于母亲年事已高,伴有小脑萎缩,儿女们没有将这个噩耗告诉母亲。每当母亲问起时,只是说父亲在医院住院,病情不重,很快就会出院了。母亲抬起浑浊的眼睛,闪出一点儿微弱的光,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儿女,冥冥之中,母亲似乎能时时感觉到父亲的呼唤。
父亲走了九个月后,母亲与儿女们共同度过了人生中的最后一个中秋节,于第二天安然赴约,与等候在奈何桥边的父亲牵手,再续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