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离开了东洋前片
2022-02-16沈云帆
沈云帆
最后一次见外婆的时候,外婆一直跟大家说:“谢谢,谢谢你们来看我,麻烦大家了。”这位老人在生命的最后几天还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我当时坐在外婆的床边,外婆一直叫我出去跟大家一起喝茶,跟外面的人一起热闹。我说我不去,因为我意识到这可能是十年来甚至二十年来,我第一次跟外婆单独相处。
在所有的老人里面,外婆跟我们最亲,印象中没有见她对谁声嘶力竭过。耳朵不灵光的时候说话大声,其实是怕别人听不见她在说话,毕竟她都听不清楚自己说话,没有办法判断任何声音,包括自己的声音。
一个老人的离开,对一个家族意味着很多,回家的理由,人来人往的牵绊。老人不在,也找不到这种理由了。
年轻的外婆是大美女,字也写得很漂亮,小时候是学校的学生代表。关于读书,以前我不相信基因的影响,后来经过两三代人,我爸这一支亲戚的小孩儿成绩一直都一般般,而外婆的子孙、外孙、曾外孙学习都挺好,扎堆儿的本科生。所以,我侥幸能上本科,有一半得益于我外婆的基因。
善良但容易忧郁,外婆是这样的,好在她的忧郁隐藏得很好。见到我们都是开心地笑,笑着说话,笑着问问题:“你从哪里来?”“怎么过来的?”“要什么时候走?”“怎么不多待两天?”“去跟你的小舅喝茶吧……”
我又把小时候过来找外婆的那条路走了一遍。那条小路上有两条很窄的小桥,车通不过。以至于后来的十几年都是把车从另外一条大路开过去的。记忆中小路经过的片区,从西厝走到北厝,过了一个一米五宽的小桥,就到了东洋,外婆就住在东洋前片(片区的名字就是这样)。
外婆刚病倒的时候,一直说,“我就在广场看人打球没有走远,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无力,站不起来了。”她知道这次情况不妙,还没准备好未来的一切。
小時候走那条小路,觉得北厝溪边那个广场那么大,西厝那棵超过百年的老榕树那么高,现在看着是那么小,那么沧桑。回想走这段小路的日子,遥远得像某个朝代。那时候外婆每天收拾得整整齐齐,很优雅,见到人就笑笑。外婆写得一手非常漂亮的字,喜欢看新闻。那些困难、沮丧和委屈,没有咀嚼就被囫囵咽下去,隐藏在笑容里,隐藏在笑着大声问“你从哪里来”里,隐藏在东洋前片。
外婆一直待在东洋前片,如今,也离开了东洋前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