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白月光一样的女孩

刘琴

我时常想，友谊，是否在一瞬间，在一件事里被建立起来。然后在剩下的日子里，用来消磨，慢慢地，直到离去。直到后来才发现，一切都没有离去，在记忆的匣子里，友谊是一把交换的钥匙，在月光下打开了沉淀的另一个可能的自己。

[一.]

夜深，灯已经熄灭。我忽然想起在柜子里面有明天要用的东西，于是下床，想打开柜子取里面的东西，却发现打不开。摇啊摇，月光透过窗户洒落在地上，我才依稀想起，这是素娟柜子的钥匙。于是摇晃中，柜子没有打开，那把钥匙却将记忆散落了一地，像柜子里的东西，像诗画里的月光，流淌到过去。

素娟是我初中时隔壁班的同学。我和她认识是因为当时同上美术艺考课，却也只是认识而已。真正熟悉起来，是在高一开学的时候，忽然发现她还是我隔壁班的同学。我们也因为初中同在一个小镇上初中的原因，彼此亲近了许多。

刚开学时，我们一起去买东西，这把钥匙，就是当时交换的。在去的路上，我们看到一个卖锁的阿姨，锁3块钱一把，配有3把钥匙。素娟问：“5块钱两把卖不卖？”阿姨看我们是学生，竟然也就卖给我们了。

在那时，我觉得素娟是个很厉害的人。当时她拿了黄灿灿的锁以后，我们在路边休息。素娟低头弄锁，我拿着水瓶喝水，直到她忽然递给我一把钥匙：“这把钥匙给你，要是以后我的掉了，也还可以找你，你要保管好哦。”“好的。”我也取下自己的一把钥匙给她，把換的钥匙放上去，就这样，我有了两把锁的钥匙。

我摇晃着钥匙，心情变得愉快起来。这源于我觉得自己对素娟很重要，我们是彼此信任的人。后来，我们早上一起跑步，中午一起吃饭，下午一起去自习室，晚上一起回寝室。周六、周日的时候，也会一起出去。我们成了彼此最要好的朋友。

[二.]

这样的情况发生改变，是在高一下。分科的时候，我选了文科，而素娟选了理科。我们仍然一起吃饭，直到她问我是否要继续学美术，我拒绝了。因为我觉得家里的情况实在是艰难，而学习绘画，少说也要十几万。上学已经艰难，我不能再给家里添加负担。

“我家的情况也不好。”素娟告诉我，她还有一个妹妹，父亲也生病了，“但是我还是想尝试一下，去尝试更多的可能。”于是她后来有一天告诉我，下午不能陪我去图书馆了，因为她下午要去美术室学习美术。

往后我独自去图书馆，去的路上，一抬头就能看到美术室。我能想象素娟在里面画画，就像以前我们在初中的美术室绘画一样。我忽然发现，我们之间大概有很多不同。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是无法改变的。像玻璃窗，你可以看见窗内，但是进不去，也许一开始会挣扎，但是后来就顺其自然了。

在中午吃饭，晚上回寝室的路上，我们仍然一起走，素娟给我分享她一天发生的事情。更多的是关于美术。她讲，其实学习美术并不需要很多钱，是可以承担的；她讲一开始去美术室，同学们对她不太友好，自己画的作品也不太好；她讲，她们新学油画了，老师偷偷地给她开小灶，现在进步得很快，同学们也会赞叹她的作品。

听她讲这些的时候，我会想，我为什么不继续学美术呢？在独自去图书馆的日子，我无数次问自己这个问题。我也很想去，越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想去。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我告诉自己，我家情况不允许，现在也已经来不及。可是我仍然不能说服自己，直到看到顾城的诗，于是安于走路。

“我吃果实，只是为了和花有点联系。”读到顾城的这首诗时，我想，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我是羡慕素娟的，因为她做着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实现着我不能实现的梦想。和她相处，会让我觉得，我也在积极地学习，实现着自己的梦想。

[三.]

我们的友谊再次发生变化，是在高二的时候，学校开了一个画展，我们两个去看画展。我记得那时候她刚学水彩没有多久，上午我们准备去看，却下了一场雨。我们没有带伞，于是准备走教学楼跨区去寝室拿伞。在走廊口看见微稠的雨，绿色的树枝在滴水，灯是橙黄色的，楼是米黄色的，很美。

“要是能画下来就好了。”素娟说完，我们就冲到了雨里，连雨滴都落成了画的样子。

拿完伞以后，我们回到了展室内。有一幅画，我觉得很好看，是一个女孩的脸，由花儿来展现，于是我喊来素娟过来，说：“这幅油画真好看。”

“这是水彩。”她反驳我，并说起了油画和水彩的区别，“油画是用油画颜料需要用介质剂，而水彩是用水彩颜料，是用水为颜料的。”

可是我还是觉得这是油画，于是我们争吵着，随后以我保持沉默结束。从那天起，我忽然意识到，我们之间的友谊，是那样的脆弱，竟然经不起一点争吵。于是之后，我们会讨论一些避免争吵的内容，开始交换书还有读书感悟。

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素娟告诉我，老师加大了作画量，中午的时候她要绘画，中午不能吃饭了。于是我们中午也不再联系，只是晚上的时候仍然一起下课回寝室。

中午的时候，我开始和室友一起吃饭，但是我总是会想起那一幅一幅画，想起顾城的诗《避免》：“你说，你不愿意看花凋谢的样子，于是不愿意种花。是啊，未了避免结束，你决绝了一切的开始。”

我时常想，我是否是为了避免学习美术失败、变质，于是不去学；为了避免说错，争吵，于是不去说话。

[四.]

我们仍然一起走，晚上的时候仍然一起下课回寝室。晚上的时候，树影稀稀落落，月光也温柔，散落在我们的衣服上。我们聊上课的内容和小说。这最简单，也坚持了最长的时间。

然而随着高三的到来，我们连一起晚上回寝室也做不到了。素娟说，她就要走了，要去重庆参加集训，大概3月份才会回来，然后实现自己的愿望。我问她：“你希望考哪个大学。”“中央美院。”她回答我，并问我考哪个大学。“西南大学。”我这样回复她，我们约好以后要相互探望。

后来，我上了西南大学，素娟的艺考线过了，但是学业成绩不是很好，去了一个普通的一本院校，学习了设计专业。上了大学以后，我们仿佛有了更多的自由，但是我们再也没有见面了。

只有录取结果下来那天晚上，她和我讲了很多。她说她的家境也不好，花那么多的钱去学习这些，会显得很自私，有点儿不能原谅自己；她说，她也时常会羡慕我，当时我们成绩差不多，如果她不选择美术的话，是不是也可以上一个不错的大学；她说，有我这个朋友，感觉真的挺好的。

后来的我们信誓旦旦地说：“大学再见。”就好像大学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总在那里等我们似的。但其实，从交换钥匙的那一刻，时间和空间就像一张张看得见的玻璃，把我们隔得越来越远。我们没有道别，就这样越走越远。钥匙还在身边，锁却离了很远。我们再也没有相见。

身边的柜子打不开，我摇晃着钥匙，记忆却散落一地，我俯身捡起，如月光般温柔的记忆。想起素娟，想起曾经的自己。作为朋友，或许我们都羡慕着彼此，在彼此的身上看到另一种可能，也期待成为更好的人。作为朋友，但是我们终将用自己的方式，选择成为一个更好的自己。

“你终于闪耀了，我旅途的终点。”我想起瓦莱里的诗，这里蕴含着曾经、将来和过去。我曾以为离别了朋友就不会再见，但或许一切都没有过去。在后面的很多日子里，我仍然会想起素娟，通过那把钥匙，看到过去。我们仍然借鉴，相互影响，期待着未来的另一种可能。于是遗憾不再遗憾，体验了另一种人生。

我时常想，友谊，是否在一瞬间，在一件事里被建立起来。然后在剩下的日子里，用来消磨，慢慢地，直到离去。直到后来才发现，一切都没有离去。在记忆的匣子里，友谊是一把交换的钥匙，在月光下打开了沉淀的另一个可能的自己。

编辑/苗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