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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之恋

2022-02-16张海峰

青年文学家 2022年31期
关键词:程程张开植物园

张海峰

“可恶的扫把星!”他气急败坏地骂道,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他心惊肉跳。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车子似乎漂移了。

那一瞬间,他有种坠入深渊的感觉。值得庆幸的是,这是条偏僻的路,此时前后左右都没有人和车。他恨恨地诅咒着,双手用力把方向盘打向路边,小心翼翼地停下车。心脏却在急速蹦跳,就像迫不及待地要从口腔里蹦出来似的。那只惊慌失措的黑鸟,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又不知怎么就会撞到他的车窗上,撞击的声音、急刹车声、尖叫声混杂在一起,就像世界末日来临。这惊吓,让他可怕地意识到自己的注意力曾一度偏离驾驶状态,偏得很远,似乎在空中游离。幸亏只是只鸟。想着,又冒出一阵冷汗。深吸气,深呼气,静静。

副驾驶的座位下,材料、杯子、手机,还有乱七八糟的杂物甩落一地,狼狈不堪。他抹了一把额头的汗,解开安全带,俯下身,费力地伸长胳膊,努力够着,将那些凌乱的东西一一拾起。一份字迹潦草的A4纸上,手写着离婚协议的内容,女方处签着她的名字,男方处,空着。这张纸,一直在他精神游离的状态中,飛舞着,A4纸的刃像锋利的刀,不时划向他的心。

“尹子强先生,请问你愿意娶郑程程为妻,爱她,忠于她,无论贫穷、富贵、疾病、年轻、衰老,都与她长相厮守,不离不弃吗?”白色面纱后的她,笑得如此甜蜜。

“我愿意!”他大声回答。“郑程程女士,请问你愿意嫁给尹子强为妻,爱他,忠于他,无论贫穷、富贵、疾病、年轻、衰老,都与他长相厮守,不离不弃吗?”“我愿意。”她柔声回答。

呵呵,他冷笑着。离婚协议书上那些龙飞凤舞的字,竟然像一个多小时前她的歇斯底里和他扭曲在一起的神经。

人比喜鹊高级,喜鹊只会在一起谈恋爱,人还会在一起互相折磨。“喳—喳—喳—”一阵急促的鸟叫声。喜鹊?他从离婚协议书上抬起眼睛,望向窗外,右边的观后镜照出一些情况。不远处,在距离地面不足两米的空中,盘旋着一只喜鹊。他疑惑地用眼神搜寻着。

“喜鹊从来都是成双成对出行。”这是她说的。果然,路上躺着另一只喜鹊,羽毛凌乱,一动不动。它应该就是撞到他车上的那只“扫把星”。天哪,竟然是喜鹊,他一直以为是一只乌鸦。它死了吗?他有些于心不忍。

他们在植物园里散步时,总会看到许多喜鹊。散落在草坪上,树枝上。有一次,她故作神秘地问他:“强哥,你有没有发现喜鹊的秘密?”

“什么秘密?”“喜鹊会谈恋爱,你看,它俩在谈恋爱。”她指着树枝上的两只喜鹊说。

一只喜鹊正在啄另一只的翅膀,被啄的喜鹊似乎很享受。“哈哈,它俩在打架。”他的笑声惊动了喜鹊。喜鹊停止亲昵,接着一只先张开翅膀飞起,另一只紧跟着也飞起,向远处飞去。两只喜鹊一前一后,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像多年的夫妻一起出门。

他轻轻打开车门,探出身子往后看,为了看得更仔细。盘旋在上空的那只喜鹊落地了。它落到了地上那只喜鹊的身旁。它围着它跳了几下,叫了几声,但它却毫无反应。它似乎着急了,伸出尖尖的嘴,轻轻地戳同伴的翅膀。她娇嗔地埋怨他惊跑了树枝上的喜鹊。“你看,那边还有两只喜鹊在谈恋爱。”好像植物园里谈恋爱的喜鹊比成双成对的恋人还多。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的草坪上,也有两只喜鹊,它们在草坪里觅食。四处走动着,但不时又走到一起,嘀咕几声后,又各自分开去啄草丛,若一个走远了,另一个一会儿也会蹦跳着过去。似乎被喜鹊所感染,他俩依偎着坐到一旁的长椅上。

“怎么样,我说得对不对?尹子强先生。”“大概,可能,似乎有些道理,郑程程老师。”她调皮地抬头笑话他孤陋寡闻,他轻轻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没有否认。

它着急了,蹦跳着转到伙伴的另一侧,张开两只翅膀,使劲拍打它的伙伴。可它的同伴,似乎仍旧没有反应。翅膀收缩着,像是在熟睡。他很想走过去,凑近看看,它的眼睛是睁开的还是闭着的,它还会不会眨眼睛。

她跟他讲起了喜鹊的故事:“喜鹊都是成双成对,觅食的时候一个放哨,一个遇到危险另一个不会独自逃跑,它们是不离不弃的。”

“不离不弃,咱们会不会像喜鹊那样,永远在一起?”“当然会,结婚不就是要永远在一起吗?结婚誓词你又忘了?”

“我才没忘呢。你别忘了就行。”“尹子强先生,请问你愿意娶郑程程为妻,爱她,忠于她,无论贫穷、富贵、疾病、年轻、衰老,都与她长相厮守,不离不弃吗?”她模仿着结婚司仪的腔调。

“郑程程女士,请问你愿意嫁给尹子强为妻,爱他,忠于他,无论贫穷、富贵、疾病、年轻、衰老,都与他长相厮守,不离不弃吗?”他捏起嗓子学着她的强调。

两人嬉闹起来,一个跑一个追。笑声又惊起了草坪上的喜鹊,它们像他俩一样,追随着飞走了。不远处传来急促的喇叭声。他的心竟突然紧了起来,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穿透肌肤伸进胸腔里,一把扯住,捏紧。他紧张地看着那两只喜鹊。

她的化验报告也出来了,先天原因她的受孕概率很低。医生的话像给她点了穴,她木木的,两眼空洞无物。他安慰她,她号啕大哭,他内心的某个神经又不自主地抽搐了许久。它害怕了,张开翅膀跳着,飞起了,在上空盘旋两秒钟,飞向路旁的小树林里,没有了踪影。不远处紧盯着它的他,竟然有一丝失望。

她越来越敏感了。父母亲逗弄邻居家的小孙子,无意闲聊的话,却能触痛她某一根神经。她背地里像愤怒的鸟一样,用语言啄他,他没有鸟儿的羽毛,常被啄得生疼。他的耐心一次又一次,被啄得伤痕累累。他开始反击,冷笑、反唇相讥,啄她。

早已不去植物园散步,她仅热衷于熬中药,不停地熬中药,喝中药,家里、楼道里,弥漫着苦涩的味道。

“互啄”仍旧在继续,逐渐升级。终于有一天她把砂锅高高地举起,使劲儿摔在地上……

“离婚!”“离!”“离!”

那些破碎的尖锐的瓦片,刺向两人的心脏,狠狠地扎进去,鲜血淋淋。轿车呼啸而来。他不敢看下去,车门使劲关上。车轮摩擦路面的声音消失后,又过了好几秒钟才敢再次回头。

那只喜鹊并没有被卷入车轮底下压成肉饼。它只是被车辆疾驰而过带起的风尘挟裹着,挪了地方。

无形的手终于放过了他的心脏,血液又开始循环了,他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打开车门,伸出的左腿刚刚落地,却又收了回去。一个似箭的飞影过去了。飞走的喜鹊,又回来了。它再次落到同伴身旁,喳喳叫,啄它的嘴,一下,两下……突然,它的翅膀动了一下,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它似乎从昏迷中苏醒了过来,翅膀张开,微微支棱在地上,两只脚在寻找支撑,一下,两下……它终于支撑着站了起来。它的同伴激动地叫着,蹦跳着。它们几乎同时飞上了天空,并肩而飞,飞向路边的树林。

车里的他,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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