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爱撑起一片天

罗海燕

斯琴高娃于1987年出生在内蒙古呼伦贝尔市陈巴尔虎旗。在她童年的记忆里，爸爸是一个特别帅气有魅力的人。他年轻时曾是一位教师，心特别细，又喜欢钻研。1984年开始做摄影师，十余年来每天骑着二五零摩托车，早出晚归地下基层拍照。后来因为拍摄成本高收入低，爸爸就开始琢磨修理摩托车、家电来维持生活。

勤工俭学挑重担

2000年，高娃13岁时，家里发生了一系列变故，给爸爸带来很大的精神压力。妈妈出车祸，弟弟眼睛受伤，爸爸身体逐渐衰弱，也不方便外出，家里就基本没什么收入了。

洗衣做饭，所有的家务，自然都落在了小高娃身上。本是长身体、需要家人呵护的她，为撑起家庭的重担，过早地饱尝了生活的艰辛。随着生活压力增大，父亲的病也逐渐加重。高娃假期就去饭店打工，挣到钱给爸爸买药，交她和弟弟的学费。到了高中，高娃白天上课，晚上去烧烤店打工。繁重的课业和深夜劳作，让这个疲惫的女孩最大的梦想，仅仅是能好好地睡上一觉。

有一次，高娃在烧烤店洗涮完餐具，刚准备坐下休息，单间里有客人打架，突然飞出一个啤酒瓶，直接砸在她头上。高娃在迷迷糊糊中被送去医院，做了简单的检查，怕家里担心，她凌晨三四点钟才悄悄回到家中。早上还和平时一样去上学，却昏昏沉沉地总是打瞌睡，她根本不知道这是脑震荡的症状。高娃总是对自己大大咧咧，觉得什么都不是问题，倔强自信的她，相信自己可以闯过生活中的每一道难关。

高娃和弟弟相差3岁，她上大学时弟弟在家照顾爸爸，她毕业回来弟弟正好上大学。在高考填志愿时，高娃选的是护理学专业。那时候，爸爸已被确诊患有帕金森综合征。让爸爸少受病痛折磨，得到更好的照顾，是高娃努力学习的动力。她希望更系统地掌握护理知识，以后也可以帮助更多的人。

高娃性格阳光开朗，乐于助人，一双明媚的大眼睛总是闪动着快乐的光芒。上大学期间，她勤工俭学，并积极帮助有困难的同学，大家根本看不出，她是经历过那么多家庭变故的人。选举班干时，同学们一致推荐她来担任班长。她的真诚乐观、善良朴实得到大家的信任和喜爱，她在哪儿，哪儿就有欢笑。5·12汶川地震后，她带着同学们去献血、捐款，觉得自己体格壮实的她，献了400毫升血。当天下午体育达标考试，她还没跑完就晕了过去……大学毕业后，高娃放弃了更好的选择，回到家乡的医院当了护士，虽然工资只有一千多，可是能守在爸爸身边，高娃就非常满足。

帮弟弟战胜病魔

2013年，弟弟大学毕业后也步入了工作岗位，家里的负担开始减轻。弟弟是一个特别懂事，积极向上的阳光大男孩，姐弟俩对未来充满了期待和信心。可谁能料到，更大的灾难正悄然降临到这个艰难的家庭。2014年的一天，弟弟打电话跟姐姐说他头疼。高娃说：“你是不是最近累的，休息休息可能就好了。”可没过多长时间，弟弟的淋巴开始又疼又肿，经检查，脾、腹股沟各部位都已肿大。医生判断可能是一种罕见病症，这种状态下存活率最多也就一年，让他们赶紧转院北京。

高娃整个人都蒙了。弟弟上大学时，可是大学生运动会的十项全能运动员啊，体质特别好。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可是她必须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轻描淡写地告诉弟弟，只是长了一个瘤子。一面安排弟弟转院的事，一面在生病的爸爸面前强打精神，不让他察觉有什么异样。才二十几岁的她，不仅无人可依，而且必须挺直脊背，撑起弟弟和爸爸的天。每次她在外面特别崩溃地哭，哭完了像没事人一样回家照顾爸爸，然后再到外面想办法去救命悬一线的弟弟。她先从亲戚那儿凑了10万元，又在朋友、单位、社区、社会各方面的援助下，筹集了二十多万元用于弟弟的前期治疗。

经北京的医院确诊，弟弟得的是非霍奇金氏母细胞瘤白血病，这种病发展特别快，幸亏发现得早。大夫说如果移植的话费用至少100万元，而且效果不确定。高娃打定主意，就是要饭，也一定要争取给弟弟治疗。高娃好不容易约了大夫，弟弟却根本不去，他说：“姐，移植花那么多钱，我们有吗？万一不成功，你不就见不到弟弟了吗？化疗时间久一些，我还能再挺一挺，放心吧姐，我肯定能坚持！”弟弟的一番话反而让她特别心疼。她知道弟弟顾虑家中病重的爸爸，担心姐姐的压力和未来，以及钱的问题……最终，他们选择了化疗。其实从一系列检查中，弟弟就察觉到病情没那么乐观，但他没在姐姐面前掉过一滴泪，没说过一句气馁的话，这让她很欣慰，也更坚定了信心。

一个月一次综合药物的化疗，那些日子高娃特别害怕，神经每天都是紧绷的。弟弟的身体极其虚弱，卫生护理需要特别精心，他一顿饭不吃，高娃都极怕他体力撑不过去。化疗患者要用保护血管的PICC管，这种管一次需要两千多。弟弟整个化疗过程没用过一次，只用普通的套管针注射化疗液，40个小时就那样躺着一动不动。因为一旦渗药，整个血管都会灼伤坏死。高娃心有余悸地说：“现在想想都后怕，当时护士长都担心，万一渗药了可怎么办呀！”是求生的欲望和强大的意志，给了他们坚持下去的信念。

在三年的化疗过程中，医院下过三次病危通知书。一次大化疗结束回到家乡，弟弟发烧到体温计已经量不出来，整个人都是红的，身上随处可见皮下血管破裂淤紫，流出来的口水把脸都灼起了泡。大夫劝高娃：“你弟弟的内脏已经全部衰竭，血库也没有血小板了，指标上不来，准备后事吧。高娃你这么小，能担得起这责任吗？和你家人商量一下吧。”高娃知道无人可商量，也坚决不肯放弃。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特别笃定，弟弟一定会挺过去，谁也动摇不了她的信念。

如果说世间真的有奇迹，那一定是超越了常人所能，才会感动上苍，给苦难的人留出一线生机。姐弟俩凭着强大的意念支撑，终于从死神手里抢回了弟弟的生命。她俩也因此成了医院的“名人”，走到哪都有人敬佩地说：“你们就是内蒙来的姐弟俩吧？了不起！巴特尔，男子汉！”护士长带着弟弟查病房，让病人们以他为榜样树立信心。经过精心的治疗和护理，他们奇迹般地熬过了五年，弟弟的病痊愈了！

2014年，社会上还没流行微商。在北京，高娃每天在医院把弟弟安顿好后，就去动物园批发市场找货源，拍给身边的人。那些服装样式新颖前卫，朋友们都很喜欢。因为是批发会便宜些，加点运费就能发回去。后来高娃带弟弟回到家，专门腾出一间屋，把带回的货摆上，让大家来选。进货多了开始积压，她上街看到一间出租房，突然冒出一個想法，当即用信用卡刷了一万元，租了下来。高娃一边在医院做护士，一边开店，倒班时雇人，休班时自己看。她就这样开始了做两份工作、照顾两个病人的忙碌生活。

做爸爸的守护天使

高娃的爸爸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意识清醒时，每天凌晨四五点钟就出去帮环卫工人收拾垃圾。高娃心疼地想劝阻爸爸，可是她不愿拂逆他的意愿，只是悄悄地在他兜里放上了手套和塑料袋。等爸爸出去后，她骑着电动车跟着，看他把树叶、垃圾袋、脏东西捡进垃圾桶。高娃同事晨跑，遇见高娃爸爸，问他在干什么，他说要帮环卫工人：“政府帮了我们那么多，我也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感恩，让困苦中的爸爸在仅有的一点清醒中，还念念不忘回馈社会。可爸爸从不让高娃跟着去捡垃圾，他总想让女儿多睡一会儿。这份呵护之心，让高娃想起来就泪水涟涟。

在高娃的记忆里，爸爸从不在嘴上表扬她，却常跟别人说起女儿。他对弟弟说去找你姐姐，语气里饱含着认可和依赖。爸爸得病不久，就不怎么出门了。出门时会用左手尽量攥着抖动的右手，努力维护形象。他小脑萎缩严重，有时会突然跑出去。高娃到处找爸爸，终于在大街上找到他时，他哆哆嗦嗦地搂住女儿哭着说：“我姑娘在这儿呢，我姑娘找着我了。”高娃看着曾经那么帅气、爱惜尊严的爸爸，在精神错乱中饱受折磨，她的心像被什么紧紧攥住，无比心痛又无力改变，只能像安慰孩子一样哄他回家。

到后来爸爸生活已不能自理，高娃每天给他垫换尿不湿，把他抱到浴室清理身体，他就抱着自己的两个肩膀，坐在那里像个安静的孩子。在爸爸生命的最后三个月，他晚上不敢睡觉，高娃就拉着他的手说说话，轻声哄着：“睡吧——睡吧——”父女每天都这样拉着手，睡两三个小时。高娃上班、开店，陪爸爸苦熬，她已感觉不到疲惫，只要爸爸能好过一些，她就觉得一切值得。可爸爸依然没日没夜往外跑，癫狂直至心衰，最终从痛苦中得以解脱，也给深爱他的女儿留下了无尽的悲伤。从2017年爸爸去世至今，高娃每天还是会想他。爸爸在路边收拾垃圾时，她曾偷偷录下一段视频，想他的时候就会拿出来看看。他的言行和为人，已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女儿的人生。

甘于奉献爱暖人间

在高娃一家遭遇危难之际，旗政府为他们争取低保、大病补助，还有来自邻里、社区、学校、单位各方面的帮助，让他们深深感受到社会的温暖和善良的力量。爸爸去世不久，高娃姐弟俩的经济状况好转一些后，就主动退掉了低保。曾经的艰难不是因为懒惰，而是二十年来，与病魔的斗争让他们深陷困顿。现在他们要自强，靠自己的努力去改变命运，开始新的生活。

2017年，高娃想了很久，还是辞去了她曾奋战七年的岗位。她想给自己放个长假，想给弟弟更多的陪伴，因为家只有一个。她开始专注经营自己的小店，在店里设置了爱心驿站，为环卫工人免费开放，可以饮水、休息、充电。入冬时，她为全旗的环卫工人赠送了帽子和手套，给他们带去一份温暖和关爱。她还在店里准备了血压计、测血糖仪、体温计，用自己的护理专业知识，为身边的人随时提供帮助。她在医院工作期间就参加了当地的志愿者协会，在单位看见没钱看病的患者，她总是会掏钱帮他们买药，看见孤寡老人，她也会为他们送餐送水果，关怀备至。

生活总是充满变数和波折。2020年，疫情袭来，对依靠个体经营收入的高娃来说，日子也开始变得艰难。高娃对物质生活没什么要求，吃饱穿暖就行。躲在家里固然安全，可是高娃的心惦记着社区的姐姐们，直接把店关了，去社区当志愿者，检测核酸，排查入户，办理小区卡，小区卡口登记，忙碌时常常吃口泡面充饥，经常干到半夜一两点。高娃光顾着忙别人的事，竟忘了给自己办卡，大冬天的半夜回家进不去小区，只得站在外面挨冻。

有一次高娃问90后的弟弟：“巴特尔，你身边的朋友有那么多家世条件好的，你羨慕吗？”弟弟的眼里闪动着特别自信的光芒：“不羡慕，我的东西都是自己挣来的！”2022年4月，弟弟在亲人、朋友、领导的真挚祝福中举办了婚礼。当音乐响起，高娃难以抑制眼中的泪水，她在心中告慰爸爸的在天之灵：弟弟今天结婚成家了，我们都很好很幸运，一定会创造出自己的幸福生活！高娃相信，一个人心中装满爱，有信念和力量，人生才更有价值与意义。

2021年，高娃入选“中国好人榜”，成为新一代的年轻道德模范。生活给了她苦难，她却从中汲取滋养自己的力量，并回报以最真诚的感恩。高娃总说自己平凡普通，但只要走近她，你就会发现她的独特。善良、坚强、独立的她，像纯净的泉水静静流淌，像春风拂过山岗，更像陈巴尔虎草原上的一棵金棘草，从巨石缝隙中顽强生长，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芒。

责任编辑 丽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