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释、道文化视野下的山西古代匾额书法
2022-02-14撰文张楠
撰文=张楠
众所周知,“地上文物看山西,地下文物看陕西”,山西是中国保留古建筑最多的省份。据《中国文物地图集·山西分册》统计,山西现存宋代建筑68 处,辽至元时期建筑311 处,明清建筑6820 处。而除了数量多以外,山西的古建筑还以年代久远,建筑质量高著称,如五台山佛光寺东大殿,大同华严寺,应县木塔等等。匾额是中国古代建筑的重要构成元素,正是因为山西地区存在着如此多的古代建筑,所以才有数量庞大的匾额资源。除此之外,山西地区气候干燥,降雨较少,而匾额的形制一般都是木制较多,适宜的天气也为古代匾额的保存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目前,关于山西地区书法艺术的研究尚停留在名家、名帖、名碑层面,而对山西现存古代匾额的研究多以设计装帧与文物保护两个角度为主,均将匾额作为建筑或楹联的附属产品对待,对它作为书法艺术品的意义和作用尚未充分认识。且目前学术界对此问题的整体研究也尚属薄弱,多停留在常识性的介绍以及整理方面,对其书法艺术性偶有提及,缺乏专业性的论著。
中国清代画家石涛在其画论中提出了“笔墨当随时代,犹诗文风气所转”,揭示了笔墨与时代之间的密切关联。中国书法艺术亦是如此,受时代背景与人文环境的影响,山西地区古代匾额涵盖了山西地区各个朝代的主要书刻风格,每个时期文化背景与艺术思潮都具有时代差异性,而这种差异性也恰好体现在山西古代匾额书法艺术中,故讨论匾额书法的艺术特征,须将其置于特定的历史与人文环境中,如此方可在研究广度与深度上产生实际意义。
任何艺术风格的产生,从根本上讲都是对其所处社会与思想环境的反馈。山西特殊的文化地理环境在历史上曾对其社会与思想的变迁产生过不可忽视的影响:首先是儒家文化在山西地区的发扬与传承,以蒲州、绛州为核心的河中地区,自古便是北方地区重要的人才渊薮。历史上河东衣冠人物不绝如缕,从政治明星到人文领袖,从庙堂之上的宰相到地方的军政要员,这些世家子弟不但在关中政权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同时也是地方社会发展的支柱力量,由此可见,儒家文化中所追求的入仕、平治天下的思想早已根植于三晋大地。其次是佛教的影响,北朝以来,关中、邺城和五台山成为对山西西南部地区影响最为深远的三个佛教中心,时至今日,五台山依然是作为佛教信徒心目中的圣地而存在的,可以说今日山西的文物建筑资源能够冠绝海内,与佛教的深入人心显然是密不可分的。除了儒、释二家,道家对古代山西思想领域的影响同样是不可忽视的,如以元代官式建筑与壁画艺术闻名海内的永乐宫建筑群,以及明代以后因皇家推崇而得以繁盛的东岳大帝信仰与玄帝——真武信仰,亦可算是道教流布的一分子①本段内容主要参考姜铮等著《山西古建筑地图(上)》中的说法,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页8,9。
儒家文化作为中华传统文化的代表,其影响是根深蒂固的。周睿先生在其《儒学与书道——清代碑学的发生与建构》一书中这样写道:“书法艺术浓烈的人文特质、伟大而崇高的格位和恒久丰沛的创生力,其托底的动力,除了人们通常倚重的庄禅思想,更源于儒家的人文教化……在这种自觉地人文传承中,士人展现出丰富的多层次的生命情调和人格气象,而他们所追求的许多核心审美价值和理念——譬如:高古、雄浑、峻烈、厚重、沉郁、顿挫、豪壮、苍劲、悲怆等等——大多是通过人格美的鉴赏、品评、提炼延引出来的。传统士人身上所表现出的人生而艺术、艺术而人生,是一体两面、相融互摄、灵动泽透的整体,所以士人精神和传统气质的嬗变,自然会直接引发审美理念的选择和变迁,以及相应的艺术形式的变革。”②周睿著《儒学与书道——清代碑学的发生与建构》,北京:荣宝斋出版社,2008年版,页32.这些经由儒家文化外拓所引申出来的审美意象,在山西现存古代匾额中同样得到了很好的诠释。例如现存于运城市盐湖区解州镇解州关帝庙的“绝伦逸群”匾(图1),首先是此匾所呈现出的整体风貌,大气磅礴,气势雄浑,偏重于儒家审美取向中的苍劲一路;其次便是书匾者的身份,此匾为孔子弟子言偃子游的七十五世孙言如泗所书,言氏先后担任过垣曲、闻喜的县令和解州的知州。乾隆皇帝曾恩赐他为“贡生”,至光绪年间,言如泗被列入“名宦”,为世人所尊崇,实可称其为名儒。还有现存于山西省晋中市王家大院的“孝义”匾(图2),此匾所体现出的审美取向则偏向于沉郁一路。结合所书内容来看,“孝义”二字多用以形容人之品行,有行孝重义之意,属于原始儒家所列举出的人生理想范畴。《汉书》中有:“不知孝义,但如禽兽。”③(汉)班固撰《汉书》,卷四十八,清乾隆武英殿刻本.用于此处,使家族后辈时刻谨记于心,也表达出主人对家族后辈的期望,同时也是儒家文化在山西古代匾额中最直观的体现。
图1 “绝伦逸群”匾
现存于山西省晋中市王家大院的“孝义”匾,此匾所体现出的审美取向则偏向于沉郁一路。结合所书内容来看,“孝义”二字多用以形容人之品行,有行孝重义之意,属于原始儒家所列举出的人生理想范畴。
左图:图2 “孝义”匾
右图:山西晋中王家大院
相比儒家重气势的审美境界而言,佛教对于审美境界的塑造则偏向于心境。总得说来,佛教所呈现出的审美意象正如佛像一般“妙境庄严,睿智超脱,俯瞰众生,宏伟悲悯。”④周睿著《士人传统与书法美学》,广西:广西美术出版社,2017年版,页156.有着一种普释的,宏大的独特美感。而有关书法与佛教,熊秉明先生则是这样认为的:“书法与佛义的关系大概可以分为两种:一是把写字当做一项善业,与布施造寺相同,是一种宗教行为;一是把写字当做佛性的直接表现,和担水砍柴相同,是一种机锋妙道。前一种写字当然主要是抄经。在优秀的经卷抄本中,我们可以察觉出虔恪诚笃的宗教情操。”⑤熊秉明著《中国书法理论体系》,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17年版,页230.其实,从某种程度来说,佛教与书法是互为表里的:“佛教利用书法来传法和扩大影响力,书法借助佛教的力量得以流传,主要表现为这几个方面:繁盛的抄经活动,形成了魏晋隋唐时期特有的抄经体书法。历代碑刻留下了数不胜数的与佛教相关的书法作品,如《怀仁集王字圣教序》《龙门二十品》《泰山经石峪》等,各寺院碑刻成为寺院历史的见证,书法是寺院文化的重要组成,在建筑、法器、壁影、碑刻、匾额、对联、题跋、室内装饰等各个方面均有书法参与。”⑥周睿著《士人传统与书法美学》,广西:广西美术出版社,2017年版,页156.-157.结合山西现存古代匾额中的佛教主题匾额来看,这类匾额的尺寸普遍的十分巨大,且所呈现出来的艺术风貌大都庄严清静,给人以不怒自威的心灵感受。如现存于山西省朔州市崇福寺弥陀殿的“弥陀殿”(图3)及山西省大同市善化寺的“威德护世”(图4)二匾,前者宽2.7 米,高4.2 米,后者宽2.4 米,高3.8 米,单字直径均达一米以上,用笔也偏向于端庄谨严,体现出一种宏伟普释的审美意趣,象征着佛法的庄严,代表着佛教普度众生的美好期许。
上图:图3 “弥陀殿”匾
下图:山西朔州崇福寺弥陀殿
上图:图4 “威德护世”匾
相比儒、佛二家,道家显然是把自然美放在艺术美之上,因为艺术美含有人的精神成分,儒家看法也如此;而道家显然是把自然美放在艺术美之上的,因为自然美是更基本的、更广泛的、更纯粹的、未被人工破坏的、不可言说的,艺术美应力求趋近自然美。⑦熊秉明著《中国书法理论体系》,北京:人民美术出版社,2017年版,页177.因此,道家的核心美学观所推崇的应是自然平淡的美,崇尚的是一种虚静恬淡的气韵。在中国书法中,道家的美学思想则是这样体现的:“中国书法重视形式创造,在处理迟速、提按、擒纵的用笔节奏以及疏密、行间布白、断续等关系上,特别注意处理虚实有无的关系,所谓‘计白当黑’‘力实气空’‘笔断意连’‘将驰未奔’等,最终目的是体现虚灵的生命精神和情韵。”⑧周睿著《士人传统与书法美学》,广西:广西美术出版社,2017年版,页136.这种虚灵素雅的独特美感,在山西芮城永乐宫所存的几块匾额中得到了很好地诠释,如图5、6 所示,“重阳之殿”“纯阳之殿”二匾,字间距离全部拉开,在匾心中留下了大量的空白,很好地运用了“计白当黑”的形式处理手段,使整个匾额呈现出旷达虚灵之美感;此外,在用笔上,对比其他审美意趣的匾额,此而匾强调自然书写,将装饰性的笔画全部去掉,一任自然,稚拙可掬,极具自然清真之美感,很好地诠释了道家所崇尚的自然平淡的审美意趣。
下图:图5 “重阳之殿”匾
图6 “纯阳之殿”匾
匾额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中一种特殊的表现形式,既是中国传统建筑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同时也是中国书法艺术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因此,研究匾额书法艺术是当代书法理论研究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笔者通过对山西现存古代匾额的考察与研究,发现山西现存古代匾额的书风具有多样的书法艺术特征,同时也可以总结出其多样性书法艺术特征的成因主要是不同的文化背景以及不同身份的书手所决定的。另外,山西古代匾额书法还具有深厚的文化内涵,是文字与书法艺术的完美结合。因此,研究山西现存古代匾额,不仅仅是研究其书法艺术,更重要的是通过研究能够发掘出其背后深刻的历史价值与艺术价值。颇为痛心的是,随着社会的发展,山西民间所存的大量古代匾额已在推土机的轰鸣声中消失殆尽。因此,保护并研究山西古代匾额乃是每一位书法从业者的当务之急。
在中国书法中,道家的美学思想则是这样体现的:“中国书法重视形式创造,在处理迟速、提按、擒纵的用笔节奏以及疏密、行间布白、断续等关系上,特别注意处理虚实有无的关系,所谓‘计白当黑’‘力实气空’‘笔断意连’‘将驰未奔’等,最终目的是体现虚灵的生命精神和情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