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树怎么锯用不着大数据

石立飞

我家楼下新开了一个炒瓜子摊，摊主是个小姑娘，据说还是个大學生。

有一天，我买完瓜子后小姑娘拽住我不让走，非让我留下姓名和联系方式，于是我便和她聊了一会儿。

小姑娘告诉我，她大学是学经济的，毕业后没找工作，练了这个瓜子摊，开始创业，她是个“创客”。我觉得创业也挺好的，于是恭维说，你是未来的“年广久第二”啊。

小姑娘问我，年广久是啥玩意？

我跟她说，也是个卖炒瓜子的。

我还想说，年广久是中国最厉害的炒瓜子的，在大款叫“万元户”的年代，他家的钞票就有上百万，因卖瓜子挣钱太多，还惊动过党中央……

小姑娘似乎对我说起的这个人不感兴趣，打断我并讲起了她的事业蓝图。

她说没听说过年广久，她是一个用“互联网+技术”和大数据在炒瓜子的“创客”。她用大数据管理、服务她的客户，比如刚才问我姓名和电话，就是为了丰富她的大数据库，我下次再来买瓜子时，只要报出姓名或电话，用软件一查，马上就能知道我喜欢吃原味的还是五香的。

小姑娘很新潮，炒个瓜子都能炒出“互联网+”来。依我看，她有玩大数据的闲工夫不如往瓜子里多加点儿香料，或叫卖的声音再甜一点儿，这比大数据和互联网来得更实惠、更靠谱。

这也让我想到近几年，不管什么人，一张嘴就是“ 互联网+ ”和大数据，在他们嘴里，这俩玩意不仅能采矿炼钢，甚至连治疗难言之隐都不在话下，离开这俩玩意，不光是生意没法做了，人可能都没法活了。

前段时间，我又看到了一个卖瓜子的，那是罗老师的直播带货首秀，挑选了包括某品牌瓜子在内的二十多款产品，三个多小时的时间里，卖掉了总价值超过一亿一千万的货。有一种一盒十支售价九块九毛九的笔，据说上架仅一秒钟就卖掉了五万盒。

看到这些数据，可能有人要说“现在是网红的时代”之类的话了，我这个老古板总喜欢看点儿别的东西。那天晚上，上架的很多商品很快就被抢光，有的产品罗老师还没讲解完，就已显示“无库存”了。有一款原价五千一百九十五元，直播间售价四千七百九十九元的投影仪，销量并没井喷，直播结束前罗老师还重新讲了一次那款产品，一个小时以后，销量仍没变化。

为啥他卖笔、瓜子和雪糕之类的产品所向披靡，到了投影仪这儿就吹灯拔蜡了？原因无外乎两点：一是投影仪不一定有说得那么好用或者必需，二是和同类产品比，其价格优势不明显。

看来一款性价比无法打动消费者的产品，不要说是一般的网红，就算是“中国第一代网红”罗老师来了，也未必好使。

反过来说，如果一款产品便宜又好用且是生活必需品，我才不会在乎正在讲解这款产品的人是谁呢。

不妨做这样的假设：卖得不太好的那款投影仪如果只卖一分钱，你会不会买一个回来玩玩？我是一定会买的，而且我也不会在乎它是被谁推荐的，花一分钱就能买到原价五千多的东西，不要说主播变成李永浩、王永浩，就算是把一头猪赶进直播间绑在摄像头前面当主播，我也会照买不误。

尽可能把产品做好，然后在好的基础上尽可能地优惠，这才是产品好卖的根本。此时卖货的是男是女，长得好不好看，甚至是人还是猪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无论是大数据还是直播，都没有真正地带来技术改变和产业升级，充其量只是改变了人们的交往方式。大数据再厉害，想弄倒一棵树也不能使iPad，要想提高伐木的效率，多琢磨琢磨如何改进锯大树的锯才是正道，扯大数据可能没啥用。

可是很多人就是假装看不明白，不跟你说实质，总喜欢侃概念，他们喜欢说一些你不太听得懂的话忽悠你：比如租房子不叫租房子，叫孵化;凑点儿钱不说凑点儿钱，叫众筹;阅读量不说阅读量，说PV;连放高利贷的都整出个新名词，叫P2P。

这还不算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不屑于说这些玩意的。他们的嘴里，对着员工吐出来的是风投天投，A 轮B 轮;到了投资人那里就变成了红海蓝海、市场广阔、倍速增长、唯快不破……

在这些“新思维”的影响下，很多行业都发生了变化，冰箱、空调、洗衣机不再宣传噪声大不大、能耗高不高了，而是纷纷告诉你我能连WiFi;很多汽车厂家的三大件用的还是十几年前甚至几十年前的老旧技术，中控台上的触摸屏却变得越来越大;卖咖啡的也不再专心琢磨咖啡豆的好坏，而是琢磨怎么给投资人讲故事、编瞎话，如何把财务报表做得漂亮。

我最后一次离职是因为单位开了一个会。

那天，单位新招来的一个小伙子在台上侃侃而谈，我在台下坐着，听着他从大数据讲到网红，从天投讲到风投，又从A 轮讲到B 轮……我迷迷糊糊地一边听着一边想着那段时间公司里来来往往的新面孔，他们总是西装穿得很笔挺，皮鞋擦得能反光，他们的PPT 做得特别漂亮，有图片有视频，翻页时还能自带掌声，但里面到底有多少干货，谁也说不好。

他们之中，有来给单位搭建公众服务平台的，有来给开发App的，有给我们讲“亮剑精神”的，还有给我们讲执行力、领导力、创新力、核心竞争力的……也不知这帮人到底都有多大能耐，反正一入职，级别就比我们这些老员工高，工资和福利也比我们优厚，而他们拿着那么高的工资也不好好珍惜，总是待了几个月后就跳槽了。我迷迷糊糊地睡着了，觉得越来越冷，正想找个地方暖和暖和，就被老板叫醒了。

老板问我：“这么重要的会你为什么睡觉？”

我说：“他讲的那些玩意和我不是一个专业。大树怎么锯，是林业工人研究的事;网用红的还是绿的，是渔业工人研究的事。我虽然也是个工人，但我不是林业工人也不是渔业工人，我研究怎么锯大树和网的颜色有什么用呢？”

【原载《当代工人》，本刊有删改】

插图 / 大数据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