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篱墙
2022-02-14汪淑贤
汪淑贤
篱墙们从来不把四时放在眼里,它们规规矩矩地立在人家和林子之间,排在蹊径和田地之间,兢兢业业地守着农人的路。
春天的篱墙是迎春花编织的柔软的摇篮,里面安睡着一整个阳春的暖意,嫩绿鹅黄。夏至则是芳华缤纷,月色的栀子,金银的忍冬,绀紫的木槿,胭红的蔷薇,还有各色不知名的朵儿,缀满篱墙,肆无忌惮,“我就是要开花,就是要开花!”虽然任性,但并不争,大大小小、各色各樣的花朵,美美地相拥笑闹,仿若这天地是自家的天地。稻香浮动、寒露沾衣时,百花百卉静静地睡去了,篱墙却在薄暮浓稠的雾霭里,悠然地捧起清瘦的菊,细细地嗅,细细地赏。待到严冬,鸟静池寒,篱墙依旧怀揣着缕缕暗香,在了无人迹的茫茫雪原,在霜色凝重的漫漫长夜。
除了莺燕蜂蝶,篱墙的率真娇俏也引来了顽童,我便是其中之一。篱墙不是很高,那些花儿朵儿成日里在我们眼前招展。我时常凑在篱墙跟前数蔷薇的花瓣,嗅忍冬的清香,有时候,便忍不住上手想要采摘一朵别在私心上。但我那不安分的小手总会被大人们的言说拍打下来,“人家开着好好的,你摘它做么事?”“摘下来它就活不长了,你摘它做么事!”“哎呀!你惹它做么事,它会吃鼻子的!”……村里的大人们总拿这种话唬小孩子,什么“吃鼻子花”“长麻子雀”,诸如此类。小时候的我们将信将疑,因此乖巧了不少。后来,稚童长成了大人,知晓了这些话并不真,却也已然不会再生出采摘鲜花、欺扰生灵的心思了。所谓的那些“吃鼻子花”和“长麻子雀”,它们都有着同一个名字——敬畏。
我曾经因为篱墙受过伤。还是初中生的我,在骑车上学的路上,为了避开石板桥上的一处塌陷,直直地撞上了篱墙,自此,我的脸上多了一小块疤,但我从未怨过它。若是没有篱墙拦住我,挽住我,我定然会冲进母亲新辟的那片菜园子,连人带车跌进松软潮湿的泥土,压坏那畦刚刚睁开眼睛的嫩秧苗。如此,那该是一件多么令人难过的事,多亏那扇篱墙护住了我啊!
篱墙护住我的,不止这一桩。那年梅子黄时,淫雨霏霏,书房里的我被一道数学题磨得心烦意乱。搁笔,听潇潇雨声,雨声里竟穿引着游丝般的猫儿啼哭。我套上靴子,拿起竖在门后的黑伞,顺着弱弱的啼声找寻。啼哭的尽头是稻田,新出的稻穗上还挂着点点白花。我打开篱墙上的那扇柴扉,踏上田埂,小心翼翼地拿伞支开了那片掩着啼声的稻棵。我的老天爷!哪里有什么猫儿,眼前分明是一场蛇鼠对峙!只见那蛇直直地支起上半身,颈项膨得像两把黑亮锋利的刀,头部高高昂起,口中嚣张地吐着芯子。在离它不过一尺的地方,一只灰色的鼠正在竭尽全力地怒吼。这生死关头的怒吼竟被我听成了猫儿啼!我看得呆了,手中的伞不慎滑落。蛇受了惊,霎时间转移了视线,待到它重整旗鼓,那只鼠已然不见踪影。想必那蛇很不甘心,心中气极,张开大嘴向我进击。我来不及多想,将身一转,冲出篱墙,关紧柴扉,拔腿就跑。回到家中,透过窗户张望,那条动作极快极猛的蛇竟没有跟过来。我想,这多半是因为篱墙阻拦了它。后来,我时时想到那条蛇。那条蛇没有错,是我惊扰到它了。倘若我没有打开那扇柴扉,走进被篱墙隔开的那片稻田,我也不必经历那样的惊险。
篱墙在一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之间连上花边,也将一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小心翼翼地隔开,这是篱墙的智慧。篱墙深知,恰到好处的距离比亲密无间更能开出长春的娇艳,就像从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遥望夜空,才能吟唱出千年不断的皎洁。
我很少再见到这样的篱墙了。当我走在生养我的这片土地上,甚至会油然生出袅袅的陌生感。
责任编辑:孙晓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