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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舜钦的沧浪文风

2022-02-13李江昊

青年文学家 2022年35期
关键词:苏舜钦沧浪亭朝堂

李江昊

苏舜钦作为北宋著名文学家,与宋诗开山始祖梅尧臣并称“苏梅”。他是参知政事苏易简之孙,与范仲淹合力推行庆历新政,支持欧阳修古文运动,改革诗风,可谓一代大家。尤其是在经历进奏院案之后,他远离朝堂,隐居苏州,修建沧浪亭,心态为之大变,因而创造了以《沧浪亭记》为代表的诸多优秀文学作品。虽然同样是贬官自宽之文,但由于苏舜钦自身坎坷经历和独特的个性影响,他的文章可以自成一家之言,上承陶渊明之田园隐逸,下启苏轼之游历豁达。苏舜钦自身所创立的以清高洒脱,个性非凡为特色的沧浪文风,是中国文学史上不可多得的一大奇葩。

苏舜钦作为宋朝文学大家,相关研究他的文章却远远不及同时代的梅尧臣、范仲淹、欧阳修等人。因此,笔者从沧浪文风角度出发,结合苏舜钦生平与重要的人生转折点(进奏院案),还有相关文学作品,来阐发苏舜钦在同时代的独特价值,同时联系前代陶渊明与后代苏轼之文风,对比论述苏舜钦文风的清高洒脱,个性非凡之特色,足以自成一体,是中国文学中的特殊存在。

苏舜钦在遭遇进奏院案之后,于庆历四年被贬为民,自此隐居苏州,修建沧浪亭,沧浪文风由此建立。

苏舜钦出身名门望族,祖父苏易简是参知政事,有宰相之位。父亲苏耆任工部郎中官和直集贤院。显赫的家世背景一方面培养了苏舜钦深厚的儒学功底和对国家的拳拳之心,另一方面也造就了他自身孤傲不屈的个性风格。苏舜钦在隐居苏州之前,因为自身能力和家世,加上支持范仲淹的庆历新政,官运亨通,平步青云。从景祐元年中进士,到庆历四年被废为民,十年时间苏舜钦先是从光禄主簿,知长垣县,迁大理寺评事,后任集贤院校理,监督进奏院,一路平步青云;然后很快因为政治立场不同,被御史中丞王拱辰构陷罪名,削职为民,自此开启了苏舜钦文学创造的顶峰。

一、沧浪文风的形成原因

苏舜钦前期在庆历新政中有一席之地,他的《投匦疏》和《火疏》是呼吁改革的两篇疏论,都作于天圣七年,在同辈大家之中时间靠前。其中《投匦疏》主要讲了朝廷求贤应当不局限于“官京师者”,对“草莽之贤”也要恭请寻访;考试时重视文章的现实意义,反对空谈误国;武将选拔也应当重视军事策略,而不仅是个人的武艺。《火疏》则在重申《投匦疏》的基础上,重点说明了减轻赋税,藏富于民,严格赏罚制度等政见。如果将这两篇文章内容与之后范仲淹主持的庆历新政来比较,我们可以非常明显地看到许多举措不谋而合。彼时的苏舜钦不过是个太庙斋郎,年纪尚轻就有如此远见,可谓政治才能卓越。不过,这样一位有着政治远见的奇才,为何会落到贬为平民的结果呢?原因可能在于他激切而鲜明的改革态度与当时既得利益者的冲突。欧阳修评价苏舜钦说:“位虽卑,数上疏论朝廷大事,敢道人之所难言。”(欧阳修《湖州长史苏君墓志铭》)这样的评价可谓是正确点出了苏舜钦的耿直性格。苏舜钦敢言众人之不敢言,的确利于新政大力推行,但也极易惹来祸患。例如,景祐三年,范仲淹上《百官图》抨击宰相吕夷简用人唯亲,吕夷简反过来陷害范仲淹,外放饶州。苏舜钦当时尚在居丧,但依旧写了《乞纳谏书》说明自己的立场,其中有“若诏榜未削,欺罔成风,则不唯堂下远于千里,窃恐指鹿为马之事复见于今朝也”。他将指鹿为马一事拿出来说明当今事情,不仅在批评政敌吕夷简,还是对当今圣上的极大侮辱。如此言论,虽有至理,也极易被他人误解,从而构陷罪名。

苏舜钦耿直激进的性格在当时朝堂之上是注定要被排挤的,因此进奏院案的产生是必然的。正是进奏院案的莫须有之不公,让本身就处于矛盾之中的苏舜钦彻底地与朝堂决裂。在反复受到政治上的失利与小人的盘算后,苏舜钦只能无奈暂时放下这颗经世济民的心,改为独善其身自保之道。然而,苏舜钦自身的孤傲又使得自己绝不与名利场上的小人妥协。从这方面来说,他有陶渊明的形隐,却没有真正地实行心隐。来到苏州之后,他很快就“思得高爽虚辟之地”(苏舜钦《沧浪亭记》),以钱四万买下“钱氏有国,近戚孙承右之池馆”,并修建了沧浪亭。他之后写下的名作《沧浪亭记》,正是对进奏院案不公的释怀—“返思向之汩汩荣辱之场,日与锱铢利害相磨戛,隔此真趣,不亦鄙哉!”

苏舜钦用自然的宏观来消解世俗的微观,认为昔日政治上的一切明争暗算都是虚无的,正所谓“隔此真趣,不亦鄙哉”。于是,北宋少了一位宰相,而多了一位隐者。

二、滄浪文风的特点

沧浪文风的第一个特点就是《沧浪亭记》中表现的蔑视权贵、超脱自然,这个特点在之后的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如他的作品《水调歌头·沧浪亭》中的“刺棹穿芦荻,无语看波澜”。既然前文已经明白“拟借寒潭垂钓,又恐鸥鸟相猜,不肯傍青纶”的现实环境,那也只好忽视之前的一切,纵情山水之中,逍遥自得。又如《沧浪静吟》中的“我今饱食高眠外,唯恨醇醪不满缸”,后世苏轼被贬惠州所写的“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惠州一绝》)等句很有模仿苏舜钦的意图,两人都表达了自己虽远贬他乡却沉迷于异乡风物之中的乐趣。这是一种苦中作乐的积极人生心态。再如《和淮上遇便风》云:“应愁晚泊喧卑地,吹入沧溟始自由。”作者再次阐明了要远离世俗朝堂的“喧卑”之地,一个“卑”字表明了作者对权贵的态度,看似是苏舜钦为民,地位卑贱,反而要说当时朝堂上的官员是卑贱的,这样一种身份的错位正是苏舜钦本身对权贵的蔑视。后句“吹入沧溟始自由”写得气象宏大,既有五柳先生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陶渊明《饮酒》其五)之恬淡自然,又有李太白的“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李白《行路难》其一)的豁达开朗,可谓一气呵成,水到渠成之作。

苏舜钦隐居沧浪亭后,并没有像陶渊明一样做到心隐的境界。他虽然笔下也有很多“怜风月,狎池苑”(刘勰《文心雕龙·明诗》)的游乐之作,如《初晴游沧浪亭》中的“夜雨连明春水生,娇云浓暖弄阴晴”和《夏中》中的“池中绿满鱼留子,庭下阴多燕引雏”,但是一切风月的背后都是一个矛盾的思想纠结。

苏舜钦一辈子都没能真正放下进奏院案给他带来的影响。在隐居沧浪亭期间,他一方面有着“安于冲旷,不与众驱”的超脱,另一方面还有“何为终朝不肯散,焉知其下无蚩尤”的愤懑。因此,沧浪文风的第二个特点就是感伤时局,自悲自叹,如《水调歌头·沧浪静吟》云:“丈夫志,当景盛,耻疏闲。”苏舜钦本来就应当是那个可以匡扶天下、经世济民的一代英豪,自己年轻力壮,自然应当以闲居为耻,建功为荣,可惜社会上的污浊小人不允许这样清高之士有立足之地,所以被贬于此,可悲可叹。再如《沧浪静吟》中云:“二子逢时犹死饿,三闾遭逐便沉江。”他借伯夷叔齐和屈原之旧事来与自己的境况对比,一方面说明了自己对遭遇的不公的愤懑不平,另一方面也暗示了自己与伯夷叔齐和屈原相比,至少还留存了性命,有自宽之意。另外,《大雾》云:“化为大雾塞白昼,咫尺不辨人与牛。”这很明显地借大雾这一常见意象表达了自己对当时朝堂的不满,“人牛不辨”的描述颇有借秦二世时赵高“指鹿为马”之意,来讽刺今日朝堂小人当道,自己这种君子只能“处江湖之远而忧其君”(范仲淹《岳阳楼记》)了。

尽管苏舜钦在沧浪文学作品之中多次表达自己的愤懑不平,但他也十分清楚单凭个人无法改变世界的现状。既然现实如此,不妨顺应天命,“聊成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并序》)。每一个人的一生都是充满着不确定性的,如果不能学会在逆境中生活,又怎么会有活下去的希望?苏舜钦在遭遇进奏院案后,就十分明白这一点,但他自己又是一个十分有个性,古直诤谏之人。他要努力处理好自己的初心与现实社会的矛盾关系。他在沧浪亭的生活,就是不断学会与这个社会和解,与他人和解,与自己和解的过程。因此,沧浪文风的第三个特点就是谐和一切,不改初心。他的《淮中晚泊犊头》一诗就有这种天人合一的境界。其中名句“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即使是天色已晚,孤身一人,身处古祠的环境之下,苏舜钦没有任何伤感与落寞,反而觉得眼前的风雨是如此的自然美丽。此时,作者感觉就像超脱了世俗之外,作为另一个独立于人类的个体看这大千世界的变化,潮起潮落。一旦得悟斯境,则世间一切烦恼与忧愁皆可渡,可得人生最终之幸福。

三、沧浪文风的形成对后世文学发展的影响

苏舜钦的沧浪文风可以上溯到《沧浪歌》:“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另外,沧浪文风也有建安风骨的古直底色,同时清新自然之语中有六朝清丽之风,其中又以陶渊明的隐逸诗为最。沧浪文风个性非凡,明显继承了李白的创作风格。苏舜钦本身的初心与超脱也对沧浪文风有着极为重要的影响。

苏舜钦在修建完沧浪亭后,引起了当时许多文人的兴趣。梅尧臣的《寄题苏子美沧浪亭》云:“闻买沧浪水,遂作沧浪人。置亭沧浪上,日与沧浪亲。”欧阳修的《沧浪亭》云:“子美寄我沧浪吟,邀我共作沧浪篇。”北宋文坛自苏舜钦后,出现了一位和他有着几乎一样人生遭遇的文学大家—苏轼。苏轼在被贬黄州期间所作的《前赤壁赋》和《念奴娇·赤壁怀古》等千古名作,在继承苏舜钦沧浪文风的基础上推陈出新,彻底地超脱自然。“惟山间之明月与江上之清风……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主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前赤壁赋》)这种借自然而摆脱现实,进而重新思考人与自然关系的创作心路,正是苏舜钦在被贬路中所吟的“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的人生境界。同时,苏轼的另一首著名的《江城子·密州出猎》也有着同苏舜钦一样的形隐而心未隐的境界。“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这两句就足以说明苏轼被贬密州后的心态。正与苏舜钦《大雾》最后写的“思得壮士翻白日,光照万里销我之沈忧”一样,两人虽身居下位,但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时刻不忘回到朝堂建功立业,足见两人与陶潜隐居之不同了。

同样受苏舜钦沧浪文风影响的还有南宋的济南“二安”—李清照和辛弃疾。辛弃疾中年之后由于现实与自己初心不合,也有了归隐的想法,他的“沧浪亭”就是“稼轩”。辛弃疾在批判朝堂方面更为现实,讽刺意味与苏舜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例如,讽刺那些朝廷里的人物是“江左沉酣求名者”(《贺新郎·甚矣吾衰矣》),又是“学人言语得人怜”(《千年调·卮酒向人时》)的秦吉了(与八哥类似的一种学人说话的鸟)。苏舜钦的《沧浪亭》云:“迹与豺狼远,心随鱼鸟闲。”借豺狼比喻朝堂小人,鱼鸟以自比,含蓄地讽刺了当时朝廷的昏暗。

综合来看,苏舜钦的沧浪文风对当时和后世文学影响很大。之所以会有如此巨大的影响,一方面是苏舜钦本人的独特性格和传奇的人生经历,另一方面则是中国自古以来存在的,个人因为皇权的专制与集体的内耗,产生的归隐之心。苏舜钦的沧浪文风就是这种心理的宣泄与万世不变之共鸣。

苏舜钦的沧浪文风是北宋文坛上特立独行的一颗明珠,苏舜钦因为自身独特的人生遭遇和自守清高的非凡个性在欧阳修、梅尧臣、“三苏”、范仲淹等同时代文学大家中脱颖而出,上承陶渊明,下启苏轼。举世非之而泰然,举世誉之而自明,他敢于大胆地蔑视权贵,又潇洒地超脱自然,从而在诗文中写下了“晚泊孤舟古祠下,满川风雨看潮生”的千古名句,这是一个人在遭遇现实与理想冲突后的自我反省,是与自己的和解,更是值得每个人思考和学习的人生态度。总之,苏舜钦之文章读来既有慷慨悲愤的热血,也有歸于恬淡的真趣,对后世文人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沧浪亭也成为后世文学中清高自洁的一大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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