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彩蛋似的古典外壳
2022-02-11薄荷
薄荷
小的时候读唐人传奇,就感觉那些任氏、红拂、聂隐娘们的故事名副其实,真是“传奇”:相对于情节的奇特跌宕,人物的性格往往如同箭矢一般简单直截。但也因为完全跟随故事起伏,随波转蓬的人物线里反而时常埋伏着一种潇洒,任是无情也动人。故事压倒性地大过人物,是颇为古典文学的作风;人物性格风头太劲,盖过故事,似乎更加是戏剧化的潮流。Hulu的剧集《凯瑟琳大帝》就多少顺应了后面这个风格,然而包裹着故事的一层彩蛋似的古典外壳,使得剧集在表面上又具备了玉壶光转的流丽情调,有点好玩。
历史剧的观众往往倾向轻易拾取一种刻板印象:越寫实,越还原,剧集就越了不起,完全罔顾如今大部分为人传颂的历史故事都是口耳笔墨、世代积累的通俗版本,就好像评价三国主题的故事时,我们在内心奉为标准的非常可能是《三国演义》。当一个故事剑走偏锋、基本架空之时,观众更加容易分化成极端的红黑两途。《凯瑟琳大帝》也不能算个历史剧,而是以俄罗斯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的生活为外壳,灌注节奏感强烈欢快的男女主人公故事,倒更像一个宫廷古装角色扮演的性喜剧。
《凯瑟琳大帝》这种人物盖过故事的剧集往往有一个特点(在我看来也是一个优点),就是疯。从人物性格到故事架构,不惜为了追求浓墨重彩、想落天外的疯癫格调而牺牲局部的完整和逻辑。比如女主凯瑟琳的政变之路比打游戏还简单,权贵翻手为云覆手雨太过稀松平常,导致龙套人物立场能跟着一集三变。好在剧集爽快地用人物性格的饱满有趣弥补了情节的缺憾。女主凯瑟琳热血满腔,全无成算。说一声要推广教育,雷厉风行立刻上马,丝毫不在意执行难的各种问题,简直像梁启超说的学会了一句“人之初”,就上赶着教别人“性本善”,全然不顾后头还有“性相近、习相远”。然而这种张牙舞爪的小豹子一般的脾气,能带给观众一种钢刀切萝卜式的爽脆和舒心的体会。
这种张牙舞爪的小豹子一般的脾气,能带给观众一种钢刀切萝卜式的爽脆和舒心的体会。
《凯瑟琳大帝》的另一特色,是在讽刺喜剧固有的青春洋溢、活泼讨喜风格之外,平添了一些无情的魅力。比如作为理智热血女主角的重要参照系,男主彼得三世倚仗自己暴虐幼稚的脾气和花容月貌的外表,轻而易举搭建起迷人变态档:他大手一挥,送给妻子一个情人做礼物,又一本正经地叮嘱她不许爱上他;他杀伐无情,毫无怜悯,又为朋友弃自己而去黯然神伤。他像个既给宠坏了又给虐待过的孩子,心性扭曲又天真美丽,让人难以恨得起来。在男主角之外,作为配角的姨母疯癫和冷酷个性出人意料的交替暴露,也起到了烘云托月般参差对照的作用。人物过于精彩导致观众很容易原谅情节设置的种种简陋。粗暴地说,喜欢《杀死伊芙》的朋友应该很大概率会钟意《凯瑟琳大帝》,虽然二者的题材看起来相去千里。
前人说,小孩子读故事,总吵着要先知道谁好谁坏;现在想来,也许就像观众追求全知视角带来的优越感一样。一个并不存在泾渭分明的善恶分野的故事,可能会令这类观众很快丧失兴趣。人物的古怪魅力未必对得上每个人的口味,就好像无情的迷人风采也并不能令所有读者沉醉。《凯瑟琳大帝》看到最后,居然让我想起金广发说的:“你要怪人儿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