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侵地区历史聚落演化的水利适应性关系研究
——以宁波市为例
2022-02-11SunLiang
孙 亮 | Sun Liang
何 依 | He Yi
1 背景介绍
在以农为本的中国古代社会,水利作为生产力水平的重要标志,其与土地、农业的密切结合,构成社会发展的重要基础,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关系的建立都有赖于此。历史学、经济学、社会学、人类学等各界专家学者,对此早有论述。魏特夫(Karl August Wittfogel)的治水国家说①,揭示了水利与东方专制国家意识形态、政治制度之间的关联性[1];冀朝鼎以水利事业发展为线索,对中国历史上的基本经济区进行了深入分析[2];弗里德曼(Maurice Freedman)的水利宗族理论[3]②、日本学者的水利共同体理论[4]③,指出了水利在中国地方社会关系组织中的纽带作用;各色水利人神信仰研究,表明了水利在民间文化习俗中的重要地位。
历史聚落作为各种人类活动的中心、各种社会关系的载体,其形成与发展因而也普遍受到水利因素的长期影响。这其中,东南沿海的海侵④地区尤其如此。长期海水侵灌造成的土地盐碱化、河水卤化,致使水利建设成为土地开垦、农业生产、聚落发展的先决条件。可以说,水利是影响海侵地区历史聚落发展的核心因素。无论是整体层面历史聚落的区域演化,还是个体层面历史城市的空间变迁,都表现出与水利建设相关联的适应性特征。
2 宁波地区的海侵典型性
2.1 自然水文环境的“咸淡交织”特性
宁波地区历史上曾至少出现过5次海侵现象,其中对今天影响最大的是最近一次全新世卷转虫海侵。在距今7000—6000年的海侵最高峰时,海水直拍四明山、天台山脚,整个宁波平原几乎全是一片浅海[5](图1)。直至春秋中期,平原地区的海水才基本退尽[6],一大批海迹湖⑤在海岸线北退的过程中不断出现。尤其是与海岸斜交的四明山、天台山山麓,地势高低起伏、岸线迂回曲折,众多海湾或因地势低洼、或因泥沙封积,逐渐发育成海迹湖(图2)。海退之后咸卤分离,海迹湖在山川溪水冲积之下,最终转变成淡水湖。
图1 浙江省卷转虫海侵范围
图2 宁波海迹湖泊分布
海退之后每日两次的潮汐运动时,海潮咸卤也会沿宁波平原甬江、姚江、奉化江等江河水系倒灌而入。姚江由此成为潮汐大江,古时江面船舶通行,还需依循海潮涨落规律,潮涨则趁势西往,潮落则随之东行。奉化江流域,海潮可沿“甬江——奉化江——鄞江”河道,上溯至鄞江镇樟溪附近;姚江流域,海潮甚至可以一路上溯至绍兴上虞通明坝地区(图3)。“咸淡交织”范围,几乎覆盖宁波平原全境。
图3 宁波海潮回溯范围
2.2 人工水利环境的“蓄淡阻咸”格局
“咸淡交织”的自然水文环境下,宁波平原不仅土地严重盐渍化无法耕种,而且淡水时常卤化无法饮用。再加上区域内“山—原—海”阶梯式地形地貌影响,山川淡水极易随江河奔泻入海。因此,宁波水利建设的关键在于“蓄淡阻咸”,一方面含蓄水源、淡化土壤;另一方面抵御咸潮、防止卤化。
历史上,宁波修建的水利工程数量众多,尤以奠定区域水利格局的唐、宋两代为最。据不完全统计,唐宋时期修建的大型水利工程多达77处[7],包括碶、闸、堰、坝、河、湖、堤、塘等多种类型水利设施。它们的建设选址十分考究,主要集中在3大区域:一是在四明山、天台山的山前坡地区域,围湖蓄淡;二是在宁波平原的姚江、甬江、奉化江流域,堰碶截流;三是在沿海滩涂成陆区域,筑塘卸潮(图4),从而在整体上形成“内筑湖塘蓄淡、外筑海塘卸潮”的水利格局。其中,以“碶”为代表,最具“蓄淡阻咸”的功能特色,因而广泛分布于江河湖海交汇处。老宁波也由此有句俗语:“阿拉宁波地方,有山必有水,有水必成溪,有溪必连河,有河必入海,入海必通碶”。
图4 宁波唐宋水利工程分布
3 历史聚落区域演化的水利适应性
宁波水利建设自秦汉至明清,先后经历了“末端阻截、源头治理、河网疏通、系统完善”4个发展阶段,水利工程从山野边缘逐步向平原中心扩展(图5)。与此同时,城乡历史聚落也伴随着水利足迹,逐步从山地聚落向平原聚落演化,从平原四周向平原中心迈进(图6),呈现出水利层积的适应性特征。日本汉学家斯波义信,曾对宋、明、清不同历史时期宁波市镇聚落发展规律进行深入研究,其区域演化同样呈现出水利适应性特征[8-9](图7)。
图5 宁波水利建设发展脉络
图6 宁波历史聚落发展脉络
图7 宁波市镇聚落发展分布示意图
2.1 秦汉治海迹,山间水口零散分布
秦汉时,宁波有据可考的水利活动,大都集中于慈溪达蓬山北麓,以海迹湖泊堤塘修建为主。目前已知最早的古塘,是位于龙山镇方家河头村南部山腰处的高塘,东西走向,长约1500m[10]。由于高塘之上留有许多秦始皇东巡、徐福东渡的遗迹⑥,因此推测其修建时间至迟不晚于秦代。东汉初年,这一带又陆续修建了窖湖塘、河头护村大塘、灵绪湖塘、东埠头芦柴塘、杜湖塘、上林湖横塘、浊溪湖塘、陈山捍海古塘,形成了窖湖、白洋湖、杜湖、上林湖、浊溪湖等末端阻截的海迹湖泊(图5)。同时期的宁波平原中心区域,见诸记载的水利活动十分稀少,仅在《晋书》孔愉传中发现“汉时旧陂,溉田二百余顷”的记载。
水利工程的建设,必须要以一定生产力水平和人口数量作为后盾和基础。而水利工程的建成,又将促进社会、经济快速发展。因此,慈溪达蓬山一带,集中分布了许多先秦、秦汉时期的历史聚落遗址遗迹(图6)。比如,先秦时期的乌龟山商代遗址、黄岗周代石室墓、洪魏战国古墓等,均发现于此。秦汉时期,不仅高塘之下已经形成兰屿古港、林湖之上遍布越窑遗址,而且沿山一带已有乡制[11]。与之相比,宁波其他地域由于缺乏水利建设支撑,历史聚落不得不选址于自然水口处,以满足用水需求。秦始皇郡县天下时,今宁波境内设有鄞、鄮、句章、余姚四县。其中,“鄞”位于白杜河与横溪交汇处,“鄮”位于东吴、画龙、天童三溪汇流处,句章位于大隐溪畔,余姚位于余姚江畔[12]。
2.2 唐代治源头,山前坡地区域集中
唐代,宁波开始对区域水文环境进行有组织、有计划的大规模改造,源头治理成为重中之重。这其中,位于平原四周山前坡地的东钱湖、广德湖、它山堰,是奠定宁波发展基础的三大水利枢纽工程(图5)。744年(唐天宝三载),鄮县令陆南金率众筑堤蓄水,是为东钱湖首次得到人工修浚。773年(唐大历八年),鄮县令储仙舟首度对广德湖加以修治[13]。它山堰则是我国古代四大水利工程之一,833年(唐太和七年)由鄮县令王元暐所建[14]。东钱湖、广德湖灌溉范围之大,宋代曾巩在《广德湖记》中描述曰:“凡鄞之乡十有四,其东七乡之田,钱湖溉之;其西七乡之田,水注之者,则此湖也”。
源头水利工程的建设,使宁波平原真正开始进入全面开发的历史阶段。821年(唐长庆元年),三江口子城的建立标志着宁波府城的正式诞生,也确立了宁波平原的政治、经济、社会、文化中心。新增的慈城、奉化、翁山(今舟山)县城,与鄮县一起(县治在今鄞江镇),初步形成“一府四县”的城市聚落体系。与此同时,东钱湖、广德湖、它山堰所在的山前坡地区域,由于人居环境改善、农业生产发展,集中孕育了一批历史村镇聚落(图6)。比如,东钱湖域的陶公、韩岭、大堰、郭家峙、象坎等村落中,都建有裴君庙,以纪念唐代裴肃将军领兵平叛、安乡护民,素有“钱湖十八裴”之称[15]。可见,这些历史村落在唐代已初具雏形,并且形成了共同的历史记忆。广德湖周边,根据地方志书、家族宗谱等记载,古林镇、高桥镇、横街镇、林村、蜃蛟村等村镇,也逐渐开始形成自然聚落。它山堰所在的樟溪、鄞江流域,蜜岩村、它山堰村、悬慈村等迅速发展,鄞江镇更是绵延至今以“四明首镇”著称于世。
2.3 宋代治干流,平原河网带状延伸
宋代,宁波水利工程建设之活跃,达到历史的高峰。平原河网干流疏通成为这一时期水利事业发展的主要任务,代表性工程包括“六塘河水系”的修建和“大运河宁波段”的疏通(图5)。六塘河中,除南塘河与它山堰同期建成之外,前塘河、鄞东南中塘河、后塘河,开挖于北宋嘉佑年间(1056年—1063年);西塘河、鄞西中塘河,开挖于1117年(北宋政和七年),用于替代被废之后的广德湖,引大雷山溪水灌溉鄞西平原[16]。1257年(南宋宝佑五年),浙东制置使吴潜先后主持开凿管山江、疏通刹子港和中大河,全面贯通大运河宁波段航道,以弥补潮汐江航道的不足,使宁波区域内外水运通达。这些河网治理工程,最终在宁波平原形成了“三江六塘河”⑦的区域水网体系。“江”与“河”在水网系统中各司其职:“三江”作为自然河道,是水运交通和洪涝排泄的主要通道;“六塘河”作为人工河渠,与“三江”阻隔,主要用于引流灌溉和蓄淡阻咸[17]。
“三江六塘河”水利系统互联互通的纽带作用,促使宁波平原广大城乡区域联结成一个协同发展的统一体。在内外历史机遇的共同助力下,宁波迅速迎来了聚落发展的繁荣鼎盛期。除新增象山、定海(今镇海)两个县城之外,据《乾道四明图经》、《宝庆四明志》记载,宋代鄞县有乡13、里13、村20;奉化县有乡8、里14、村25;慈溪县有乡5、里12、村22;定海县有乡7、里7、村31。这其中,既有伴随着运河网络完善、城乡商贸繁盛而发展起来的市镇聚落,也有伴随着耕地拓殖推进、农业生产扩张而发展起来的乡村聚落。它们要么位于运河网络的交通枢纽处,要么位于塘河两岸的稻作耕种区,依附平原河网不断向平原中心延伸(表1,图6)。
表1 宁波河网沿线宋代聚落
2.4 明清治小流域,中心平原星罗棋布
到明代初期时,宁波平原为整治自然景观和开发生产潜力所必需的水利工程设施,已基本建设完毕[18]。明清水利工程建设,主要是在唐宋基础上进行系统完善,平原中心“小流域治理”和三北地区“海涂围垦”成为重点(图5)。小流域治理,就是对“三江六塘河”水系的支流河网进行疏通整治,使水利灌溉范围覆盖宁波平原的各个角落。海涂围垦即通过海塘建设,对外卸潮护堤,对内围涂造田。明清海塘建设开始于达蓬山北麓的大古塘(一塘),一直延续至千固塘(八塘),历时数百年。这一时期,三北地区围涂成陆的速度远远快于唐宋两代。
在唐宋基础之上,明清宁波地方社会继续稳定发展,耕地拓殖、人口繁衍、聚落发展的规模,甚至达到当时生产力水平下环境容量的饱和状态。1368年—1398年(明洪武时期),宁波鄞县耕地面积约有10928顷211亩;至1627年—1644年(明末时),全县耕地面积为11064顷5亩[19],与明初相差无几。可见到明清两代,宁波平原的土地已基本开发殆尽。同时期,1381年(明洪武十四年时),宁波府有人口10万户,乡村聚落约2000座,在中心平原星罗棋布(图6)。随着人口、聚落的继续发展,宁波平原人地关系逐渐趋于紧张。史料记载,1127年(北宋末年),镇海县人均耕田有9亩,但到清中叶时,宁波府人均耕田仅1.47亩。受此影响,明清时期出现许多从宁波平原往四明山、天台山分族迁居的逆向空间拓展现象,标志着宁波历史聚落区域分布格局得到基本确定。
4 历史城市空间变迁的水利适应性
海侵地区自然水文环境复杂多样,平原中心经历了从浅海湖沼到泥沙成陆的转变。历史城市建设往往无法一蹴而就,只能在历次水利营建中逐步完善空间组织,表现出不同程度的水利适应性。比如,达蓬山南麓的慈城古县城,在历经“唐代:开凿慈湖,奠定‘湖—城—河’格局”、“宋代:贯通管山江,促成骢马横河商业街”、“明清:开挖城壕,完善三纵五横水网体系”之后[20-21],空间形态才最终定型(图8)。位于三江口高地的宁波府城,其理水营城始于唐、成于宋、延及明清。唐宋两代,府城空间变迁的每一个标志节点,都离不开水利营建的重要贡献(图9)。
图8 慈城历史空间变迁历程
图9 唐宋时期宁波府城空间变迁历程
3.1 小湖修治,三江口子城中心诞生
宁波府城所在的三江口高地,虽很早便已出现定居点,但城市聚落的诞生始终受制于“水难蓄而善泄,岁小旱则池井皆竭”的用水难题⑧。636年(唐贞观十年),鄮县令王君照在三江口高地西南缘开凿修治小湖⑨,方才为城市聚落发展初步奠定了良好的水利基础。这之后历经近两百年的发展积累,明州州治终于在821年(唐长庆元年)从小溪(今鄞江镇)迁至三江口,子城中心正式诞生(图9)。
子城空间组织通过“挖城河”、“掘沟渠”等水利营建措施,形成了完善的护城河水系和雨污排水网络。《宝庆四明志》中记载,“城四周围四百二十丈,环以水”。其中,南护城河在今天宁波鼓楼外中山路一线,东、北护城河在府山之下,向西与呼童街西护城河连接,宽度约达到5m。排水系统包括城墙内的窨井、窨沟,城墙上的雨水汇聚后排入窨井,经窨井连接窨沟再排入护城河,子城北部公园路就曾发掘出排水、排污沟渠6条[22]。
3.2 它山引水,子罗双城空间格局确立
子城建立之后,三江口人口规模不断扩大,曾经的用水难题再度出现。首先,土地垦殖拓展导致“与湖争地”现象越来越严重,小湖面积不断减小,最终萎缩成后来的日湖和月湖。其次,小湖本身的水源地广德湖,因泥沙淤积逐渐沼泽化,水量越来越不稳定。“广德湖水枯不复入城”的情况时常发生,致使子城内外“非特民渴于饮,而河内海潮,以之灌溉,田皆斥卤,耕种废矣”,严重制约了宁波府城的继续发展。它山堰、南塘河建成之后,引樟溪之水源源不断注入小湖,才彻底结束子城“时咸时淡”、“民渴于饮”的困境。自此以后,宁波府城用地规模和人口规模,都快速增长。
898年(唐乾宁五年),为保障子城外聚居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明州刺史黄晟率众于三江口构筑罗城。《宝庆四明志》记载:“罗城周围长二千五百二十七丈许,计一十八里。奉化江自南来限其东,慈溪江自西来限其北,西与南皆它山之水环之,唐末刺史黄晟所筑。”此时的罗城,四周设有城门10座:西称望京门,北西称郑堰门,北称盐仓门、达信门,东北称渔浦门,东称东渡门、灵桥门、来安们,南东称鄞江门,南称甬水门,其中望京门和甬水门是水陆双门。城内沿河筑路,以子城为中心形成丁字轴街,从而确定了“子罗双城”的空间格局(图9)。
3.3 河网梳理,水巷河坊交通网络成形
水源问题解决的同时,宁波府城内部水运河网、给排水网也得到不断完善。1008年—1016年(北宋大中祥符年间),府城东渡门外陆续建有水喉、气喉、食喉,以连通内外江河水系,调控城内河网水位。至南宋时,宁波府城已经形成了以日湖、月湖为中心,覆盖全城的“二湖一池四十河”水网系统,大致包括日湖、月湖、清澜池、府东河、平桥河、府西河、观音寺前河、天宁寺西河、顶带桥河、西水关里河、县前河、天封塔西河、天封塔东河、岳庙西河、大庙前河、府学前河、县学后河、南水关里河、南水关里直河、南水关里横河等(图9)。
这样一座以水为脉的水乡城市,城内道路交通、街巷组织也依河网走向,形成“一道街巷一道水”、“河街相邻、街坊相隔”的水巷肌理。1225年—1227年(南宋宝庆年间),宁波府城内主要街巷已有50余条,水巷河坊网络形态得到基本确定。其中,许多历史街巷名称沿用至今,勾联起跨越千年的历史记忆。比如,唐代街巷——中山路、药行街、柳汀街、沙泥街、咸塘街、镇明路、仓桥街、开明街;宋代街巷——小梁街、大梁街、白衣寺巷、孝闻街、镇明路、迎凤街、碶闸街、开明街、广济街、县前街、冷静街、仓水街、县学街、府桥街、车轿街、国医街、章耆巷、咸塘街、大来街、石板巷等。
3.4 运河连通,东南港埠关街港市兴盛
1056年—1063年(北宋嘉佑年间)至1253年—1258年(南宋宝祐年间),宁波府城外先后修建完成六塘河、大运河宁波段水利工程。便利通达的水运条件,促使宁波迅速成为城乡基层市场中的地区都会、区域海洋贸易中的东南港埠。府城外缘水发展的关街、港市,随之繁荣兴盛(图9)。
六塘河与宁波平原周边山野古道连通,构建起一个以府城为中心、覆盖广大城乡地域的交通网络(图10)。在鄞西,四明山和奉化等地的农蔬瓜果、山林物产,可经西塘河、中塘河、南塘河直抵府城水陆双门望京门(西门)和甬水门(南门)下,并在城外关厢形成西塘关街和南塘关街。在鄞东南,象山港、天台山的鱼鲜海货、山林竹木,亦可经前塘河、中塘河、后塘河,运抵灵桥门对岸的百丈街一带,形成以打铁、木材、造船等手工业为主的甬东市(后称江东市)。民国版《鄞县通志》中记载说:“南门有三市,西门有八市。三市多竹木畜类,有事之家率于此以购鸡鹅鸭;八市多蔬菜行,盖皆由余姚及鄞县西乡而来也。船舶争集,人民杂遝,夹道商铺,鳞次栉比,一如江东”。在大运河所构建的跨区域水运体系中,三江口不仅是海运与河运的转换中心,而且是南北方海运沙船的转换枢纽。府城东渡门、来安门、灵桥门外的江厦街一带,便是宁波最早的对外贸易港市。“走遍天下,不如宁波江厦”的民间传说,正是其港通天下商贸地位的真实写照。直至清代开埠通商甬江北岸老外滩异军突起,宁波府城空间格局再无重大变化。
图10 宁波鄞县城乡交通网络
结语
从宁波市历史聚落演化过程可以看到,在咸淡交织、蓄淡阻咸的海侵地区,水利建设作为地域开发、农业生产的先决条件,同时也是影响历史聚落发展的关键因素。无论是历史聚落的区域演化,还是历史城市的空间变迁,都表现出因应水利建设发展的适应性特征。过往的水利层积建设过程,作为空间层积的历史基础,今天依然发挥着历史底层面的规定性作用。区域层面,无论宁波市城镇化如何演进,这一水利体系始终是区域城镇聚落空间分布的内在关联结构。聚落层面,曾经的河坊街巷作为空间层积的历史基础,也依然限定、约束着城市路网组织的形态结构,隐性延续着水利适应性的历史记忆。
由此可见,历史聚落演化的水利适应性关系研究,对于海侵地区多尺度水生态基础设施建设、历史聚落水利记忆文化特色保护,具有重要意义。古人理水营建过程中,从区域到聚落分时、分序建设的整体思维,顺应自然、尊重自然的生态智慧,对于解决当前城市发展面临的水环境问题,依然具有重要指导意义。
资料来源:
图1:引自参考文献[5];
图2:引自参考文献[6];
图4:根据参考文献[7]改绘;
图7:引自参考文献[9];
图10:根据参考文献[13]改绘;
表1:根据参考资料[17]绘制;
文中其余图片均由作者绘制。
注释
① 魏特夫(Karl August Wittfogel)的治水国家说,将世界历史划分为“治水地区”和“非治水地区”两类。治水地区的水利灌溉工程是一个大规模的复杂系统,需要极强权力的严格管控和高度一体的社会协作,才能支撑其建设、运行。这一水利需求,催生了包括中国在内的东方专制主义。极权力量通过对水利的控制,实现对国家的统治。
② 弗里德曼(Maurice Freedman)的水利宗族理论认为,在中国广东、福建等边陲地区,由于国家权力不在场,持有父权意识的中原移民出于垦荒自卫、稻作 生产、水利建设的协作需求,自然凝聚成为“同呼吸共命运”的社会单元,宗族组织由此得以迅速发展。
③ 所谓“水利共同体”,是指社会成员以水利工程为中心,共同建设、共同管理、共同受益的水利协作社会组织。
④ 海侵(transgression)也称海进,指在相对短的地史时期内,因海面上升或陆地下降,造成海水对大陆区侵进的地质现象。
⑤ 海迹湖即原为海域的一部分,因地壳运动、泥沙淤积等原因与海洋分离,形成封闭或接近封闭状态的湖泊。
⑥ 今天,高塘附近还存有秦渡庵、千人坛等遗址,回龙桥、万龙亭、长生井等古迹。
⑦ “三江六塘河”,包括姚江、甬江、奉化江三条自然水系,前塘河、中塘河(鄞东南、鄞西两条)、后塘河、西塘河、南塘河六条人工水系。
⑧ 唐武德四年(621年),朝廷曾设鄞州,设州治于三江口。武德八年(625年),鄞州又被裁撤,改为鄮县,县治迁回小溪(今鄞江镇)。
⑨ 北宋舒亶在《西湖引水记》一文中有相关记载,“鄞县南二里有小湖,唐贞观中令王君照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