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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方言翻译的转换机制研究
——以路遥小说《人生》为例

2022-02-10刘淑朋

连云港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22年3期
关键词:语体路遥陕北

张 邈,张 华,薛 航,刘淑朋

(西安工业大学文学院,陕西 西安 710021)

陕北方言是一种地域性语言。分布地域上,以陕西榆林和延安地域为主,部分覆盖甘肃东部、山西西北部和内蒙古包头一带;语言构成上,以当地土语、陕北晋语和中原官话为主,形成独特的语音、语义、语法和语句,尤其语音的独特性更加明显又容易识别;语言历史上,明清时期人口大迁徙中陕北人、晋北人和河北人“走西口”,以及明初时期军屯戍边,特别是成化二年设立的延绥镇,将大量的江南官兵驻守边防,外族语言与本地土语相互吸收、相互融合,形成了独特的陕北方言。

方言翻译是陕北文学“走出去”的一大难题,也是必须解决的重要课题。据CNKI统计显示,以“方言翻译”为主题词的文献189条,然而与路遥文学作品方言翻译相关的文献18篇,其中研究生论文9篇。笔者通过Wiley等国外网站查询,只找到与路遥相关的作品研究英文3篇。周雅琪通过《人生》方言原文与英译本的对比,以语义翻译和交际翻译相结合的原则,就具体例子具体分析翻译方言的方法,如直译、音译加注、方言解释等,并结合这些方法总结了方言翻译的规律[1];蒋晓丹以《人生》方言词汇英译为例,在以异化为主,归化为辅的翻译策略的指引下,提出了以音译加注法,直译法和方言解释法等翻译方法来对这些方言词汇进行翻译[2];刘璐以功能对等理论为基础,对比陕北方言和日本关西方言,提出了用与陕北方言风格相似的关东方言代替关西方言新的翻译策略[3];戴丽分析了《人生》中的陕北方言词汇、句子构式、语言风格三方面的日译策略,旨在说明译者在翻译方言词汇和句子时,在准确把握语言特点的基础上多以意译为主[4]。此外,针对陕北民歌这一艺术形式,译者主要采用直译手法,兼顾对民歌的语气、句式、韵律等方面的细致体味和处理,最大限度地实现了内容和形式的同时传达。

整体上看,国内外对路遥文学方言翻译研究的数量非常有限,且系统性不足,对于问题即使有所提及,但是深度不够,内容也较少,并且很少以专题的形式对于路遥文学作品的方言翻译进行研究,特别是方言翻译的转换机制研究,还是空白领域。笔者聚焦路遥小说《人生》中的方言,建立陕北方言汉语语料库,对方言语料进行分类和归纳,以此构建陕北方言翻译的转换机制,并对完全对等转换、部分对等转换、省略转换和零转换等转换机制进行例证分析,为路遥文学作品“走出去”提供一条行之有效的方法和途径。

一、陕北方言的构成类型及语料分析

路遥小说语言的最大特色是对陕北方言的挖掘、改造和使用[5]。他不仅在小说人物道白和对话中多用陕北方言,而且把陕北方言融会在作品的整个叙事话语系统之中,将方言作为地域文化材料,努力发掘其文化内蕴,为展示陕北独特的地域文化风貌服务[6]。路遥的小说全景式地展现了陕北独特的自然景观和人文风貌,融入了陕北文化的元素,是延安时期以来陕北题材文学的创造性转化,促使陕北方言在现当代文学史上的影响达到顶峰。

(一)陕北方言的构成类型

路遥《人生》中的陕北方言,按照语言变体模式,可以分为特定地域方言、泛地域方言、杂合方言、假方言、口语语体方言、俗俚语体方言、文法不通语体方言、行话语体方言、文雅语体方言等九种类型[7],具体特征和例证见表1。

表1 陕北方言构成的类型

特定地域方言。定义为一个特定地理区域中某种语言的变体,视为一种非标准化语言。陕北方言指榆林和延安地区所属市县乡镇村的人们相互之间使用并且明白含义的地方语言。路遥中篇小说《人生》里所使用的方言,主要以清涧、延川以及延安城区使用的方言和土话为主,如灶火圪崂、寒窑、跌水哨、拔头梢、亮红晌午等。

泛地域方言。指的是以某一地域方言为主杂合域外地域方言经过历史演变形成的具有当地特色的语言。陕北方言是由晋语方言和中原官话与当地方言糅合渗透而形成的特殊语言变体,表现在发音、词语、民歌、顺口溜等方面,如黑地里、土疙瘩、今儿个、晌午、挑担、亲家等。

杂合方言。意指把不同的真实方言杂合起来,用真实的语言材料创造出“假”的效果。陕北黄土高原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千百年来相继有鬼方、白狄、犬戎、西羌、党项、吐谷浑等多个少数民族和部落在此积聚融汇,积淀了深厚的文化资源,形成了丰富的方言资源,如吆牲灵、羊肉扁食、白瓜壳帽等。

假方言。又叫虚拟方言或人工方言,指作者依据方言发音自己创造出来的话语。路遥在《人生》中创造了大量的假方言,如叭哒叭哒、吃饭喀、一烂包等。

口语语体方言。指的是当地人们生活中经常使用的口头语言,以语音表述为主,文字表述较少,其中个别语音表述有其音,文字中无其字,是作者根据语音来组合成字。路遥《人生》里有大量的口语语言和自组字,如扣掐死、大花眼、愣跑、一搭里、为啥、干甚、毛眼眼、一哇声等。

俗俚语体方言。陕北俗语是汉语词汇里为群众所创造,并在群众口语中流传的通俗语言,包括俚语、谚语及口头常用的成语,如:果子是颗好果子,就怕吃不到咱嘴里;离城还有十五里;尿泡尿照照你的影子;乖人不常恼,恼了不得了;三一回五一回等。

文法不通语体方言。陕北方言在汉语表达时,不符合汉语语法规则,用错误或憋屈的语法表达。路遥在语言的使用过程中,确实出现了一些类似的表达法,尽管有人诟病,但是陕北方言确实是如此表述,如:纸烟变得不香了;臊得恨不能把脑袋夹到裤裆里;刚能把狐子吓跑;硬是书把你看坏了等。

行话语体方言。陕北行话是某个行当里的专门用语,外行人不易看懂,如黄裱纸、事主家、瞅人家、过事情、压马等。

文雅语体方言。陕北方言行文中使用正式语体,采用文雅词汇,或者使用尊敬的称呼或敬语、古雅词汇,如婆姨、门风、加林哥、言传、精明人、大干部等。

(二)《人生》陕北方言语料统计分析

对小说《人生》中的陕北方言进行提取,滤掉相同语料,共发现陕北方言822条。其中,特定地域方言135条,占比16.4%;泛地域方言121条,占比14.7%;杂合方言86条,占比10.5%;假方言16条,占比1.9%;口语语体方言284条,占比34.5%;俗俚语52条,占比6.3%;文法不通语体27条,占比3.3%;行话语体32条,占比3.9%;文雅语体39条,占比4.7%。方言语料统计如图1所示。

图1 《人生》陕北方言语料统计

从图1可以看出,路遥《人生》中口语语体方言数量最多,占比最高,说明口语化方言体构成了小说的特色,是翻译的重点。特定地域方言仅次于口语方言,说明陕北的地域环境构成了特定的方言,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这类词语在英语中属于语义空白词语,在英语翻译需要特殊处理。泛地域方言占比也不少,其中一大部分是古词语,说明陕北在历史上是民族杂糅地区,不同地域、不同民族的人们在此军屯、戍边、边贸以及流民迁徙,带来了大量的外族语言,经过杂糅、同化、融合,逐渐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陕北方言,翻译时需要关注方言词语的来源和表达习惯。其他方言占比较小,说明作者受到特定的语境以及其文学素养和语言习惯的影响较小,也是翻译需要关注的。

二、陕北方言翻译的转换机制

方言是文学作品翻译的一大难点,设计出方言翻译的转换机制,能够提供方言翻译的有效路径。黄忠廉针对原语方言、原语标准语、译语方言、译语标准语,提出了方言翻译的七项转换机制。他依据语内翻译、语际翻译和符际翻译的相互转换方式,认为方言翻译存在直接翻译机制和间接翻译机制。所谓直接转换机制,指原语方言不经或少经语内转换直接转换为译语方言或标准译语的过程,呈现为直线型翻译路径。所谓方言间接转换机制,指原语方言必经语内转换才可转换成译语方言或标准译语的过程,呈现为曲折型翻译路径[8]。这种转换机制展示了翻译过程中全方位的转换模式,有效地解决了方言翻译遇到的种种困难,指明了方言翻译的有效途径。但是,这种转换机制对制约方言翻译的因素却少有考虑,只是提供了方言翻译的路径和转换方法。

陕北方言翻译的转换机制模式,是建立在特定地域方言、泛地域方言、杂合方言、假方言、口语语体方言、俗俚语体方言、文法不通语体方言、行话语体方言、文雅语体方言等九种类型的基础上,从完全转换的视角,提出了六种转换机制模式,如图2所示,即完全对等转换、部分对等转换、省略转换、零转换、非对等转换、音译释义转换。

图2 陕北方言翻译转换机制模式

(一)完全对等转换

完全对等转换指原语方言直接转换为译入语方言,无论语义、语用和语境方面都是完全对等的。汉语方言一些语气词、粗话、脏字可以在英语中找到对等词。陕北方言里口语体方言、俗俚语体方言、文雅语体方言部分词语可以采用完全对等转换。

例1有羡慕的咂吧嘴的,有敲怪话的,也有撇凉腔的。[9]102

译文:Those who smacked their lips with envy,said it tongue in cheek,or made sarcastic comments.

高加林和刘巧珍一起要到城里买漂白粉净化井水,俩人肩并肩从村中的小路上向川道里走去。在封闭落后的山村里,这一新生事物立刻引起轰动。所有人跑出来看热闹,议论纷纷。陕北方言“敲怪话”就是指说风凉话,“撇凉腔”指说些讽刺挖苦打击人的话。在英语中“say it tongue in cheek”,意指风凉话,转译“敲怪话”,“make sarcastic comments/remarks”意指说讽刺挖苦的话,转译为“撇凉腔”。转换中,两者的意义完全一致,实现了完全对等转换。

(二)部分对等转换

部分对等转换指的是原语方言间接转换为译入语的方言或标准语。在语言的长期发展过程中,词汇承载着浓厚的文化内涵,如社会制度、官职名称、风俗习惯等,这些文化局限词的翻译转换时,在保留原意的前提下,可以采用部分对等转换的模式,主要应用于泛地方方言、杂合方言、假方言、口语体方言。

例2一群碎脑娃娃在他们很远的背后,嘻嘻哈哈,给他们扔小土圪塔,还一哇声有节奏地喊:“高加林、刘巧珍,老婆老汉逛县城……”![9]82

译文:A knot of kids,laughing and chatting behind them from somewhere distant,threw them small clods,and started screaming at them rhythmically:“Gao Jialin,Liu Qiaozhen,a hubby and his better half together go tothe county town…”

陕北方言中叫小孩为娃娃、猴娃娃、碎脑娃娃,叫小男孩为小子、猴小小。碎脑娃娃一般是学前儿童或小学生,指男也指女,是一个笼统的说法。而英语中,kid比较笼统,就是小孩,两三岁到八九岁十一二岁都可以叫。英语按照年龄段细分为:baby/infant婴儿(1~12个月),toddler婴孩(1~3岁)刚刚学步,preschooler学龄前儿童(3~5岁),schoolchild学童(5~10岁),preteen青春期前儿童(11~12岁),teenager/teen青少年(13~19岁)等。路遥《人生》中的“碎脑娃娃”,到底是哪个年龄段的,文中没有明确表示。因此,翻译转换时,选择笼统的用词kid,基本能够表达原意,实现了部分对等转换的目的。

(三)省略转换

省略转换指方言翻译转换中省略掉相同的成分,达到符合译入语的表达习惯。英汉表达习惯上有一个明显的差异就是汉语排比句的使用频率远远大于英语。如果将排比句翻译成英语,不符合英语简单明了的表达方式,显得多余和累赘,降低了英语读者的阅读期待和兴趣。因此,汉英转换时,省略掉重复的词语。省略转换主要应用于口语体方言、俗俚语体方言。

例3德顺老汉一巴掌在驴屁股上打掉一只牛虻。过来把草垫子放到车辕上,说:“甭怕臭!没臭的,也就没香的!闻惯了也就闻不见了。”[9]112

译文:Old Deshun knocked off a gadfly on the donkey,spread the grass mat at the shafts of the carriage,and said:“Don’t hate the smell of the urine and stools.”

德顺老汉带高加林和刘巧珍去县城拉茅粪,茅粪的味道一定是“臭乎乎”的,难闻至极。标注部分的三句话,其实就是一个意思“甭怕臭”,考虑到两位年轻人的心理感受,德顺老汉作了一番心理疏导,后加了“没臭的,也就没香的!”“闻惯了也就闻不见了”,对第一句作了重复性的絮叨和解释。转换时,只需要把“甭怕臭”译出即可,省略后两句。这里采取了省略转换方式,虽然导致幽默丢失,但更加符合英语读者的阅读习惯,否则出现了语言的堆砌和叙事的唠叨以及过度解释的现象。

(四)零转换

零转换指的是以拼音的方式将方言中人名、地名、特定地域文化的专有词转换为译入语。《人生》小说中出现了大量的人名、地名和陕北地区特有的词语,承载着丰富的文化内涵,隐含着陕北地域的历史变迁、审美心理、宗教习俗、风土人情、道德伦理等方面的信息。这些词语转换为英语时,呈现出语义空白和文化指向差异,过度解读或文化信息转移偏差往往会带给读者的阅读困难。因此,采用“拼音法”的转换形式,增加“陌生化”阅读感,一定程度上满足读者的好奇心理。零转换主要适用于特定地域方言、泛地方方言、行话语体方言。

例4加林哥!你如果不嫌我,咱们两个一搭里过![9]49

译文:Jialin!If I’m in your heart,we live together!

陕北方言中“哥”往往是一种亲昵的称呼,尤其在相爱的人之间使用频率更高,类似于英语的dear,darling,sweetheart,honey等词语。刘巧珍是一个目不识丁的陕北女孩子,在闭塞的陕北地区,让一个女孩子说出“亲爱的”“甜心”之类的话,不太符合当地的文化习俗。如果理解为“兄妹关系”,就会出现伦理的误读和文化转移的偏差。因此,两种语言转换时省略掉“哥”的昵称,避免出现读者的误读,也恰恰与陕北女孩子的含羞和内敛相吻合。

(五)非对等转换

非对等转换指方言中比喻句的转换方式。《人生》中大量的比喻句,其喻体与英语差异很大,但喻义相同或相似。这类句子的转换,忽略掉喻体,把喻义表达出来,符合英语表达习惯的词语。陕北方言中的俗俚语体方言可以采用这种方法。非对等转换主要适用于口语体方言、俗俚语体方言。

例5“啊呀呀,这下舔屁股舔到他妈的刀刃上了……”[9]219

译文:”Oh,my god!You wear hector’s cloak.”

马战胜为了讨好高玉智,弄出“走后门”的事情,最后被解除领导职务,为此发出了“舔屁股舔到他妈的刀刃上了”的感慨。他的这句话与汉语成语中“偷鸡不成蚀把米”的意思是一致的,也与英语中“you wear hector’s cloak”的意思一致的,因此,二者直接转换,虽然失去了陕北方言的韵味,但达到了英语的表达形式。这种仿拟的修辞手段在译语中消失或被替换,没有丧失原文的本意,就是非对等转换。

(六)音译释义转换

音译释义转换指方言中个别语言采用拼音加注释的转换方法。为了满足读者的阅读心理和习惯,直接用拼音标注的话,可能会使读者一脸茫然,再加上个别普通读者不愿意查找资料弄清楚,基于这种情况,对于拼音转译的词语适当增加注释予以说明。音译释义转换适用于特定地域方言、俗俚语体方言和行话语体方言。

例6这时候,在他右侧的玉米地里,突然传来一阵女孩子悠扬的信天游歌声。[9]20

译文:At this time,a clear girl’s singing of Xintianyou,a ballad in the Northern Shaanxi,was come across on his right side of the corn field.

“信天游”,是陕北民歌中一种特别的体裁,其节奏自由明快,纯朴大方。句式结构每节两句,两句一韵。这样的句式与西方格律诗、自由诗和散文诗有很大的区别,相互间无法替代和转换,采用音译释义的转换方式,即“Xintianyou,a ballad in the Northern Shaanxi”。再如“炕”,是陕北窑洞特有的用于休息或聊天的地方,由土坯或砖砌成的睡觉用的长方台,上面铺有编织的席子和羊毛毡,下面留有烟道,跟烟囱相通,可以烧火取暖。这样一个特有词语,与英语中的“bed,floor”类似又有明显的区别,首次翻译转换时,采用音译释义的转换方式,即“kang,a heatable adobe sleeping bed”,再次翻译转换时,直接用拼音就可以了。

三、结 语

笔者提出的陕北方言转换机制模式,综合了读者的阅读期待、读者的年龄以及读者方言知识的素养等制约因素。在语料的选择上,以路遥《人生》中的方言为研究对象,采用综合统计法、例证分析法等分析方法,归纳出陕北方言的类型,建立了方言翻译转换机制的模式,提出了完全对等转换等六种转换方法并加以例证,从而为路遥文学作品“走出去”提供了一条思路,为陕北方言翻译提供了值得借鉴的理论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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