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书治要》中的任人唯贤思想
2022-02-10刘余莉
◎ 刘余莉
《群书治要》从治国理念的高度,辑录前代经、史、子中丰富的用人思想,总结历史实践中的经验教训,对任人唯贤的重要性以及如何任人等问题,论述信实精要,至今仍可为落实“以德为先,德才兼备”的任人原则提供宝贵借鉴。
一、任贤的重要性
关于任贤的重要性,《群书治要》从以下三个方面进行了 阐述:
1.任贤与国家安危的关系
一国或盛或衰,或治或乱,关键在于用人。《潜夫论》说:“国之所以存者,治也;其所以亡者,乱也。……何以知国之将乱?以其不嗜贤也。”然而实际上,正如墨子所指出的,王公贵族们虽然皆希望国富民安、政事修明,但常常出现的现象却是王公贵族对于身边的微小财物尚且知道爱护,懂得修理补缮要“尚贤而使能”,但当真正治理起国家政务时,却不假思索地任人唯亲,举荐徒有其表而无真才实德之人,由此知道,那些人是“明于小而不明于大也”。
不任用贤才,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贪爱财货。君主贪爱财货,群下则喜欢谋取私利,而贤德之人由于不被重用,便会隐居起来。如此一来,国家由于没有兴起好的风尚,缺乏伦理道德的教育,以致国之上下私欲膨胀,交相争利,国家的祸乱也就不远了。《盐铁论》指出,随侯之珠与和氏之璧,虽为世间名宝,却无益于国家的安危存亡,“喻德示威,唯贤臣良相,不在戎马珍怪也。是以圣王以贤为宝,不以珠玉为宝”。
任用贤臣,是国家安定昌盛的前提,所以《说苑》说:“无常安之国,无恒治之民。得贤者则安昌,失之者则危亡。自古及今,未有不然者也。”《新序》中记载魏文侯重用贤才,每次路经段干木居住的闾巷,都会从车上起身伏轼致敬,并授以厚禄,时常向其请教治国之方。在魏文侯看来,段干木,“贤者也”,且“段干木光于德,寡人光于地。段干木富乎义,寡人富乎财。地不如德,财不如义”,因而理应对他礼敬有加并予以重用。魏文侯此举得到了国人的交口称赞,以致秦君因心存畏惧而不敢对魏有所企图。
孟子说:“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一个国家能够选贤与能,使上下都有公心而不自私自利,则其国的力量就会非常强大,不仅对外可以抵御强敌入侵,对内也可起到化民成俗的作用。
2.任贤与社会治理成效的关系
在我国历史上,许多有道德学问的皇帝都是把德高望重之人奉为国师,随时咨询请益,备加尊崇。皇帝恳切恭敬,会带动整个社会普遍兴起追求道德、爱好仁义之风;由于任用了德才兼备之人,通过他们的言传身教,使民众得以培养起孝悌忠信、礼义廉耻的美德,树立起是非善恶的正确观念,从而达到了扬善抑恶、一正压百邪的效果。可见,社会风气的好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所任用之人是否贤德。
统治者因多欲多求而不能用贤,结果“上多欲即下多诈,上烦扰即下不定,上多求即下交争”,如果不能从源头上加以治理,就会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处理问题停留在末梢上,这种情景,无异于抱薪救火,不仅于事无补还会雪上加霜。而要贤德之人得到重用,首先需要君主自身的德行作为保障。贤明的君主重用贤德之人,兴起伦理教化之风,社会风气便不难改善。
能否任贤,还关系到社会治理的成效。《尸子》言:“夫用贤,身乐而名附,事少而功多,国治而能逸。”善于任用贤才的人,不仅能身享安乐,而且声名也会随之而来,事务虽少却功绩可观,可以达到国治身逸、一举多得的效果。
《说苑》上讲道,孔子弟子宓子贱治理单父时,“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而孔子的另一弟子巫马期治理单父,虽然“亦治”,却“以星出,以星入”,事必躬亲,日夜不得安居。原因就在于,宓子贱善于用人,所以能四体安逸,耳目不劳,平心静气,而百官自治。而巫马期却由于只知用力,故所付出者多,“弊性事情,劳烦教诏”,虽然也使单父得到了治理,但还没有达到最高的境界。治理的最高境界是无为而治。无为而治的根本即在于领导者自身有厚德,并能依托贤德之人,对他们委以重任。《淮南子》中提到:“古者法设而不犯,刑措而不用,非可刑而不刑也。百工维时,庶绩咸熙,礼义修而任贤得也。”当时,对官员的选拔,是将天下、一国、一县、一乡之中最为贤德的人举荐出来,分别任为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和八十一元士,“各以小大之材,处其位得其宜。由本流末,以重制轻。上唱而民和,上动而下随。四海之内,一心同归,背贪鄙而向义理。”如此来教化民众,自然会如风吹草木,而草木没有不随风而 伏的。
所以,正如《袁子正书》中所言,君主以一人之才智统理政务,日理万机,难免会有疏漏,这就需要“假人之目以视”,“假人之耳以听”,“假人之智以虑”。“故夫处天下之大道而智不穷,兴天下之大业而虑不竭,统齐群言之类而口不劳,兼听古今之辨而志不倦者,其唯用贤乎?”
3.任贤与君王荣辱祸福的关系
能否任贤,关系到君主的正邪。《蒋子万机论》讲道:“夫君王之治,必须贤佐,然后为泰。故君称元首,臣为股肱,譬之一体相须而行也。”指出领导者所用何人,直接关涉到他自身的德行。“是以为政者必慎择其左右,左右正则人主正矣。”(《体论》)
《尚书》记载,古代圣王所使用的侍御仆从,需要具备正直高尚的品格。这些人伴随在君主身边,君主才能受到正确的监督从而端正自己的行为。不仅对于侍御仆从严格选用,还专门设立“大仆正”,以专心教导这些侍从,使其不敢作恶,而是勉励君主修德,帮助其指正过失。“仆臣正,厥后克正;仆臣谀,厥后自圣”,仆从近臣都是中正之士,他们的君主也会保持中正;仆从近臣是阿谀逢迎之人,君主就会自以为圣明。为此古人特别强调,不能让邪曲之人留在身边充当自己的耳目之官。
管仲在齐桓公向他请教治国之患时说“患夫社鼠”,以“社鼠”(即寄身于土地神像中的老鼠)为警示,认为人主之左右千万不能是这种人:“内则蔽善恶于君上,外则卖权重于百姓。不诛之则为乱,诛之则为人主所案,据腹有之,此亦国之社鼠也。”清朝时,有用人“莫用三爷”的说法,就是这个道理。“三爷”指的是少爷、姑爷、舅爷,都是为政者身边关系亲近的人,任用这些人需要格外小心谨慎。
《体论》中说:“故准圣主明君,莫不皆有献可退否纳忠之臣也。”圣主之所以能够成为圣主,正是因为身边有这些可以犯颜直谏、忠贞不二的臣子不断给他提醒,矫正他的过失。《吴子》中记载楚庄王与群臣谋事,因“群臣莫能及,罢朝而有忧色”,以得不到贤才辅佐、群臣不如自己而忧虑;相反,那些好大喜功、追名逐利之人,却以群臣才能不如自己为好事。这就是庄王何以成为明主,而后者却如“武大郎开店”愈趋愈下的区别 所在。
《体论》中还说道:“夫人生莫不欲安存而恶危亡,莫不欲荣乐而恶劳辱也。终恒不得其所欲,而不免乎所恶者何?诚失道也。”君主不能安存的原因,是在于没有顺道而行,任用真正的贤德之人。
《韩诗外传》认为,辅佐之才有四个等级:“智如原泉,行可以为表仪者,人师也。智可以砥砺,行可以为辅弼者,人友也。据法守职,而不敢为非者,人吏也。当前决意,一呼再喏者,人隶也。故上主以师为佐,中主以友为佐,下主以吏为佐,危亡之主以隶为佐。”而要看一个君主是否会败亡,必先观其下属,因为“同明者相见,同听者相闻,同志者相从,非贤者莫能用贤”。所以,君主对于左右臣子的委用,“有存亡之机、得失之要也,可无慎乎!”
贾谊称知“道”者为“先醒”,他指出,一般的君主由于未学治国大道,茫然不明得失,不知治乱存亡的根源,因此每日匆匆忙忙就像喝醉了酒一样。而贤明的君主,“学问不倦,好道不厌,慧然先达于道理矣。故未治也知所以治,未乱也知所以乱,未安也知所以安,未危也知所以危。故昭然先寤乎所以存亡矣,故曰先醒,譬犹俱醉而独先发也”。先醒者如楚庄王,居安思危,很早就清醒认识到了求贤的重要;后醒者如宋昭公,待有了沉痛的教训才发现用人的失误;而不醒者则如虢君,自欺欺人,国家已经灭亡了还不听谏言、不知悔悟。因此说,只有贤君方能任人唯贤,而君主的用人态度,也直接关系到自身的存亡。
二、任贤的原则与标准
《说苑》中记载,周成王将行冠礼时,周公命祝雍为成王致祝辞,祝雍致曰:“使王近于仁,远于佞,啬于时,惠于财,任贤使能。”亲仁远佞,任贤使能,不仅是对周成王的告诫,也是为政者用人所需遵从的总原则。
《孔子家语》中说:“士必悫而后求智能焉。不悫而多能,譬之豺狼,不可迩也。”读书人必先具备诚敬之德,然后才可去追求才能。没有德行而又非常聪明能干,这样的人就像豺狼一样不可接近。《资治通鉴》中也有类似观点,强调的都是用人要坚持“以德为先,德才兼备”。
要具体落实“德才兼备,以德为先”的用人原则,古人认为,应选用孝廉之人、贤德之人、直谏之人、进贤之人与扬善 之人。
1.孝廉之人
自古我国就把“孝廉”作为人才选拔的根本标准,将“孝”置于突出位置。《孝经》云:“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一个人不知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没有爱敬之心,他的其他品德便无从谈起。“少成若天性,习惯成自然”,一旦在家中养成了以自我为中心、随心所欲、对父母轻慢无礼的习惯,这种心理惯势表现到工作上,势必也会出现同样的问题。所以,古时求忠臣于孝子之门,人流露出的教养,是来自于对父母的孝敬之心。
“廉”首先意味着不贪。《大学》讲,修身要从格物开始。“格物”,根本上指的是格除物欲,正确看待财色名利等诱惑的实质,不为干扰,保持心目的清明。《论语·颜渊》记载,颜回问仁于孔子,孔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按照礼的精神勤于检省,克除私欲,方可达于仁。杨震不受“四知财”,其清廉作风影响后代,他的子孙特以“四知堂”为其房屋取名,以为警励。
“廉”更有廉正之意。《潜夫论》中说,贤能之人作为臣子,不以谄佞损害君主威德,不为迎合众人而苟且偷安,不损害公家利益,不歪曲法律。其贤明能明察奸邪,其道义使他不结党营私。对于人君而言,应重用那些忠顺廉正之士,而罢黜那些谄佞贪腐之人。
2.贤德之人
《吕氏春秋》中指出,忠孝显荣四者,皆为人所欲求,然而不得其所愿,推究根源,在于其“不知理义”。不知理义则源于不学;理义不学,则为君不仁、为父不慈、为臣不忠、为子不孝,“是故古之圣王,未有不尊师也。尊师则不论贫富贵贱矣”。
《说苑》记载,晋文公行赏,先德后力,即将德行摆在首位,而将勇力放在其后。文公认为:“耽我以道,说我以仁,昭明我名,使我为成人者,吾以为上赏。防我以礼,谏我以义,使不得为非者,吾以为次赏。勇壮强御,难在前则居前,难在后则居后,免我于患难中者,吾复以为次赏。……死人者不如存人之身,亡人者不如存人之国。三行赏之后,而劳苦之士次之。”对于晋文公来说,能够昭人以道、教人以德的圣贤之人,应受到国家最高的重视和封赏,因为他既能全君之德,又能成君之业,真正使国家得到善治。《尸子》云:“圣人治于神。”圣人是从治理人心入手,于润物无声中使天下得到治理。而贤德之士,“教之以仁义慈悌”,虽然不能如救人于水火那样取得立竿见影的效果,但是立足长远,小可使个人趋吉避凶,终身无患,大可使天下安宁,免于兵乱,所以应当奉之为珍宝。
3.直谏之人
晋平公请教叔向“国家之患孰为大”,叔向回答说:“大臣重禄而不极谏,近臣畏罪而不敢言,下情不上通,此患之大者也。”(《新序》)而臣子不能犯颜进谏,很大程度上是因君主欠缺雅量。
《吕氏春秋》中说:“贤主所贵莫如士。所以贵士,直言也。言直则枉者见矣。人主之患,欲闻枉而恶直言,是障其原而欲其水也,水奚自至?是贱其所欲,而贵其所恶也,所欲奚自来?”指出君主贵士,是因为他们能犯颜直谏。言语正直,君主方能认识到自己的过错。然而君主的通病,在于既想听到自己的不足,却又厌恶贤士的直言,这就如同将水源阻塞却想得到水一样,水从哪里来呢?为政之人,往往越是位高权重,越不易听到直言,久而久之便易滋长骄满情绪,危及前途事业。所以,要达到“长善救失”的目的,就要敢于任用直谏之士。
古之贤主因为深明此理,常会主动引导属下犯颜直谏。如《吕氏春秋》中记载,赵简子“能以理督责于其臣”。“以理督责于其臣,则人主可与为善,而不可与为非;可与为直,而不可与为枉。”尹铎“恐君之不变”,所以才“质君于人中”而不顾其丑,此正“简子之贤也”。“人主贤,则人臣之言刻”(《吕氏春秋》),君主贤明,臣子对他的要求才会非常严格。另如太保申冒死鞭笞楚文王使其痛改前非、励精图治(《吕氏春秋》),乐师经持琴身撞魏文侯使之闻错即改(《说苑》)等等,都是犯言直谏的典范。《易经·蹇卦》言:“王臣蹇蹇,匪躬之故。”人臣所以忠直,并非为了自身之安危,而是为了匡正君主的过失。而好直不阿之士,“此贤主之所求,而不肖主之所恶也”(《吕氏春秋》)。
4.进贤之人
《韩诗外传》中记载,楚庄王以沈令尹为忠贤之士,听其言而“不知饥倦”,但在夫人樊姬看来,“沈令尹相楚数年矣,未尝见进贤而退不肖也,又焉得为忠贤乎?”于是,“庄王以樊姬之言告沈令尹,令尹进孙叔敖,叔敖治楚三年而楚国霸。樊姬之力也”。可见,观一个人是否贤德,要看他是否具有进贤让贤的 品质。
在《孔子家语》中也有一章子贡问贤臣的典故。孔子以齐国鲍叔牙与郑国子皮为贤,而子贡以为齐国管仲和郑国子产似乎更为贤能,因为二人都协助国君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孔子却说:“我听说鲍叔牙力荐管仲,子皮举荐子产,却没有听说过管仲和子产推荐过比自己更为贤能的人才。”在夫子眼中,能够举荐贤才的人,比自己是贤才更应受到敬重。
一个人身居要位而不嫉贤妒能,是出于对国家社稷的考虑,敢于举荐才德高于自己的人,并希望对方受到重用,更是没有私心的表现,从中即可看出此人的品行与心地。反之,那些君主身边把持权位而嫉贤妒能的人,对待贤士则会百般阻挠,唯恐贤士更受国君器重而危及自己的利益,这些人被管仲称为“治国之所患”(《说苑》)。古人也正是深刻地认识到了荐贤不易,因此特别在制度上规定,“进贤者必有赏,进不肖者必有罪,无敢进也者为无能之人”(《尸子》),把能否为国家推荐德才兼备的人才作为评价官员政绩的一个重要标准,从而使臣子进贤退不肖的良好政治风气得到了有效的制度保障。
5.扬善之人
“君子掩人之过以长善,小人毁人之善以为功。”(《体论》)君子是把别人的过恶加以掩饰,以此来长养自己的厚道善良;而小人却是以毁谤别人的善行为能事,以此夸耀自己的功劳。区别君子与小人的一个重要方法,就是看他的言语是经常欣赏赞叹他人,还是经常毁谤挑剔他人。
《格言别录》中说:“德盛者其心和平,见人皆可取,故口中所许可者多。”德行深厚的人,心平气和,见每一人都有可取之处,所以口中所赞许的人很多。相反,“德薄者其心刻傲,见人皆可憎,故目中所鄙弃者众”。而德行浅薄的人,心地刻薄傲慢,见到每一人都有可憎恶之处,所以眼中鄙视的人就很多。
能经常看到别人的优点,分享别人的善举,是一种真实的修养。《弟子规》上说:“道人善,即是善;人知之,愈思勉。”当人得知自己的点滴善行在背后受到了称赞,他就会受到鼓励,更加勤勉地多做善事。“扬人恶,即是恶;疾之甚,祸且作。”而到处宣扬别人的过恶,本身就是一种恶。不仅于对方改过无益,反而会招致怨恨,无形中为自己埋下祸根。
有德之士,必然慈心于物,悯人之恶、乐人之善,不彰人短、不炫己长。因此,对于为政者而言,还应善于辨言,任用能隐恶扬善之人,以作为自己的良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