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者老孟

老孟，性别女，爱好苞米味的山东大煎饼，地道东北人。她是我大学的语法老师，迄今为止我仍然认为她是我遇见过最不靠谱的人。

我认知中的教授应是文质彬彬、儒雅可亲般的存在，穿着上不说仙风道骨般禅意阑珊，也应搭配得体、优雅大方，但老孟的审美诚然我表示尊重，也绝对不敢苟同。她在办公室里常年放置一件红色针织衫，一遇天冷风风火火披上就走，属实和优雅没有半点关系。一个半人高的黑色登山包是她的标配，不论今天穿着如何，包不离手。她自己从不觉有何不妥，美其名曰，这是她的百宝箱，教书资料、纸巾钥匙、零食茶水一包搞定。而我为什么知道她的爱好是山东煎饼，也有这个包的功劳。

依稀记得是一个冬日的晚上，天黑得格外早，教室里的暖气正足，厚重的羽绒服一进门就失去了用武之地。我正在自习，老孟拎着她的登山包呼啸而来，恰似红楼中王熙凤出场的架势，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隔老远都能听见她在电梯间和学生吵吵嚷嚷，习惯了的都知道这是老孟的一贯作风，不知道的总会侧目注视，试图凑近看热闹。脚步声越来越近，伴着粗重的喘息声，不用抬头也知道老孟进门了。

“呀！咋就你一个在呐？我就说得下来看看你们，你瞅瞅这帮小崽子又出去晃荡不学习！”说着就把她的百宝箱“哐叽”一声堆在了我右手边的桌子上。

我急忙解释道，大家都去图书馆了，那里学习氛围好……还没等我说完，老孟“欻”一声从她包里翻出一袋已经开封的煎饼，站在我对面大口吃了起来。边吃边说，刚刚备完课，晚饭没来得及去食堂，这杂粮煎饼好吃不胖。嘴里的还没咽下去，又从包里抽出两袋甩在了我的桌上。

“苞米的，我最是喜欢了，每回一买好几箱。你尝尝。”尴尬的我，不好意思当面大快朵颐，不吃又觉得不尊重老师的心意，只好找了个借口，翻出一道语法题，请求指点。

那一晚上，从老孟一口气吃了三张煎饼这件事，我看出了老孟对这个苞米味的煎饼确实爱得深沉。后来我没忍住安利也买了两箱，感恩老孟，卡路里确实低。

老孟虽然平时表现得不像个大学教授，但是教书技能没得说，一直算得上是办公室的中流砥柱。好多学生总喜欢排队去办公室和老孟唠嗑，学了知识不说，还能免费听场相声，这也导致老孟备课批卷总是要熬到很晚。

一日又是晚自习，手机界面突然跳出了老孟的对话框。

“美女，你在楼下吗？”我一看这开头就知道老孟没憋啥好。一般没事的时候，她都喊我小齐，喊美女了一定是有求于人。还没等我回答，第二条随即而来。

“办公室没人，不知道谁把走廊灯闭了，我不敢一个人去厕所，你要不上来自习？顺便陪陪我。”还附加了一个“大眼萌”的表情包。

这等嘲笑老孟的机会我岂能放过，立马收拾书包“噌噌”就上了楼。看着老孟试探性地把门开个小缝，我笑得前仰后合，当然还不忘把走廊灯给老孟打开，好解她的“燃眉之急”。每当这种时候，总会觉得老孟“叱咤江湖”的形象轰然崩塌，不过毕业多年后回想起这一幕，觉得老孟其实也挺可爱的。

自习结束她也备课完毕，我们打道回府，她提出要开车送我回寝室，说太晚女孩子不安全，我笑她多虑了，从这里走到寝室不用十分钟，但无奈她坚持，我只好坐上了她的小蓝车。

不得不说，老孟就是老孟，对于形象定位这事，拿捏得死死的。东北与风雪多年来不离不弃，入冬不日便会迎来大雪，马路天桥等一切旷野的事物很快就能从中缔结出冰晶外壳。在这儿雪是不断的，冰晶一旦生成，不加干预的话，就会层层覆盖，所以上课时滑着总比走着快。老孟的车技和她不靠谱的形象完美契合。这条步行十分钟的路程，她开车用了半小时。诚然，道路结冰需慢行，但她的离合起伏得也太过明显了些，小蓝车一耸一停，车上的我紧紧攥着安全带，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打扰她发挥。末了老孟还不忘叮嘱我，说她就不熄火了，让我看准时机下车慢点。现在想来，她口中那句“没事，这块儿地大我能拐出去”，原是安慰自己居多。

老孟的课堂上，心灵鸡汤的输出总带点高深莫测的味道。有些同学觉得她提到了因果、自持、善缘等词汇，当场反驳她这是迷信。她不气不恼，淡然回答道：“我只是用这世间已经存在的规律，来表述相同的道理。法律约束不了人心，在这世间行走，你总要有自己的一套规矩，不伤人不伤己。如果你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从而举止有度，行法有德，那也不失为一件坏事。”我那一刻甚至觉得她的头顶散发着阵阵圣洁的光。过后再提起此事时，老孟却说：“孩子嘛，小时候用大灰狼唬住，长大了不好糊弄，整点云里雾里的，好生敬畏之心，将来出社会不能成个祸害。”我突然觉得，老孟之所以能成为教授，还是有点玩意儿在身上的。

四年的时光如同雨后的彩虹，绚烂却短暂，分离的时候老孟又上演了一出预言者的戏码。她说，我们一定会再见的，不置可否，我只当这是在宽慰我直面离别。但当我坐在西北某高校的大礼堂中，看着台上交流发言的老孟，只一瞬间仿佛恍惚地回到了大学的课堂上。原来老孟说的机缘在这儿。会后我打算带她游历这座千年古都，给她量身制定了一套攻略，没想到被老孟隔着屏幕吐槽了字丑，果然，他乡遇恩师的感动在老孟这儿是不可能长存的。

游玩中，她提到了毕业时我给老师们送的礼物，她说：“只有我看出来了你在书名中藏的寓意，是不是对应了每位老师的特点？”我倍感欣喜，老孟终于靠谱了一回。但很快我就发觉，我还是低估了老孟，不靠谱才是常态，灵光乍现只是偶尔。

在这场旅途即将画上句点的时候，我询问老孟返程航班的时间，准备提前预约车辆。没想到老孟自信地表示，晚上的航班一点也不着急，但当我看到航司短信的那一刻，陡然瞪大了双眼，哪里不着急！哪里是晚上！17点的航班，当下剩余已然不足仨小时，无奈只好匆忙结束了本次旅程，送她踏上了返程的车辆。

我只担心她能不能顺利赶上，她却中途偷偷下车去吃了肉夹馍。师者老孟，不靠谱至此，我却始终惦念着下一次的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