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球父亲理查德

何松

1月10日，第79届美国电视电影金球奖公布获奖名单，威尔·史密斯以在《国王理查德》中的精湛演技，荣膺剧情类电影最佳男主角奖。

在这部电影中，威尔·史密斯扮演了网坛姐妹花大小威的父亲理查德·威廉姆斯。影片讲述了一位不甘平凡的黑人父亲利用极为有限的资源和条件，以坚定不移的信念，努力打破白人对网球运动长久的统治，培养出两位网坛传奇巨星。这部由真人真事改编的电影，剧情并无波澜跌宕。老戏骨史密斯准确把握人物内心，展现出理查德应有的深度与层次，甚至为了这个角色改变了自己的体格、声音和能量，运用十足的同理心升华了表演，把一个集自信、偏执、幽默、自恋、疯狂、伟大于一身的网球父亲演得活灵活现。

《国王理查德》是一部成功的电影。在理查德悉心的栽培下，从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康普顿贫民区杂乱无章的网球场上，走出了两位曾排名世界第一的网球女将。维纳斯·威廉姆斯是七届大满贯女单冠军。塞蕾娜·威廉姆斯23次获得大满贯女单冠军。姐妹两人都是奥运会金牌得主，并且联手摘得过14个大满贯女双桂冠，为过去二十多年的女子网球奉献了激动人心的较量。如今年过40岁的大小威逐渐淡出网坛，但她们的大名仍如雷贯耳。

无可辩驳，在理查德亲手打造的威廉姆斯网球王国里，他就是国王。他赚钱养家，有父亲和教练两重身份，有时甚至扮演公关与经纪人的角色，一定程度上关心和控制着女儿们的生活。

理解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去了解他的童年。理查德如此痴迷和执着，一定要女儿取得成功，这与他幼年的贫穷密不可分。

1942年，理查德出生在美国南部路易斯安那州什里夫波特市一个卑微的黑人家庭。他家摇摇欲坠的房子紧邻铁道，一阵大风就能轻易将其摧毁。由于家境贫寒，他小时候经常去树林里和池塘边抓兔子、牛蛙和鱼糊口，连生蛆的鸡肉也舍不得扔，要拿回家煮熟吃掉。

在2014年出版的回忆录《黑与白：我的看法》中，理查德这样描述自己的身世：“世人都觉得我是一个掌握着自己命运的名人，但没有人知道儿时生活如何影响和定义着我的一生。从记事起，我就憎恨自己的姓氏，因为我的父亲没有给我哪怕一丁点爱。威廉姆斯这个姓氏总在提醒我，这个男人丢弃了我，虐待我的母亲，让我一出生就在人生的竞赛中远远落后于起跑线。”

父亲的遗弃和盛行的种族主义让理查德的童年生活雪上加霜。他5岁时曾被一名白人男性无端袭击，儿时的一位玩伴甚至被三K党活活吊死在树上，这仅是当时黑人群体要面对的冰山一角。

如果不是来自母亲的力量，理查德的一生可能会在他出生的那天结束。母亲是他的英雄，就像他后来成为维纳斯和塞蕾娜的英雄一样。理查德从小就竭尽全力改变自身的处境，12岁时已经拥有聪明甚至带有一些狡猾的经商头脑，靠售卖农产品赚取利润，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为了逃避周围的暴力和种族歧视，长大后的理查德前往芝加哥继续自己的人生。他取得了一些成功，但也看到即使是成功的黑人，也屈服于这样一个事实，即“他们永远无法拥有像白人那样多的财富”。他的下一个目的地是南加州，在那里继续寻找发财的机会。

有一天，理查德在電视转播中偶然看到法网冠军手捧一张巨额奖金支票的画面。那是一个他觉得相当遥远的数字，却被一个看上去并不那么高大强壮的女运动员收入囊中。电光火石之间，他意识到网球这种职业是多么有利可图，于是下定决心，要把下一代培养成世界上最棒的网球选手，将所有的赌注都压到两个女儿身上。

理查德学过一点网球，他的教学手段更多源于自己不断钻研与创新。维纳斯和塞蕾娜还未出生时，理查德就为她们成才编写了85页纸的详细计划。女儿们没让他失望，大小威4岁多就跟着他踏上球场训练，从小展现出极佳的运动天赋，在风雨无阻、日复一日的训练中渐渐长大。

在治安混乱的康普顿，为了争夺公共球场的使用权，理查德曾经和当地的小混混打架，有一次被打得肋骨骨折，牙齿也掉了好几颗。但他始终没有退缩，为女儿们挺身而出，猎枪傍身也要坚持训练。

小威曾在2010年出版的自传《我的人生：球场女王》中写道：“街上时不时会响起枪声，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放爆竹或气球炸裂的声音。当我意识到这是什么声音时，真的吓坏了。”大威也曾回忆道：“我记得有天下午，一辆车在街上飞驰而过，一个人从汽车天窗探出头胡乱射击。我们立即趴在地面，等枪声散去，又回去练球了。”

2003年，与大小威关系亲密的同父异母姐姐在康普顿遭枪击身亡。这起谋杀案的地点离威廉姆斯姐妹训练过的网球场仅一英里，让一家人陷入巨大的悲痛之中。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理查德努力让女儿们与社区里的地痞流氓保持距离，从小就让她们接受必要且良好的教育，教她们懂得谦卑与感恩。他希望女儿们拥有完整且美好的童年，这是他不曾拥有的东西。在他看来，家庭生活的核心要素是勇气、信心、承诺、信念和爱。训练的时候，他对女儿们非常严格，但比赛来临，他的鼓励之词却非常简单——“去享受网球的乐趣！”

枪声四起、毒品泛滥的康普顿再也装不下威廉姆斯一家的网球梦想，理查德开始四处推销他口中的“网球神童”，向网球人介绍他精心勾勒的宏伟蓝图。怀疑他的人认为他是一个天马行空、满嘴跑火车的骗子，但他对自己的计划持有坚定不疑的态度，确信两个女儿一定会大放异彩，梦想一定能照进现实。

金钱是一种障碍，也是一种期待。理查德培养女儿打网球的初衷是赚钱，但这个过程中，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环球旅行、训练费用、营养补给……仅凭他一个人的财力，很难支撑下去。所幸，是金子总会发光，大小威的网球天赋很快得到知名教练和顶尖网球学院认可。她们的天生神力让亲眼见识的人都啧啧称奇，眼神中透露出的自信与杀气令对手望而生畏。在白人主导的网球世界里，姐妹两人改变了走势，奠定了女子球员从技术型转变为力量型的潮流。

在从家庭式培养到职业化运作的过程中，理查德的表现并不那么招人喜欢。一方面，他有一套独特的教学体系，对其他教练的指导指手画脚，比如让女儿们采用底线开放式站位击球，这能将大小威强大的上肢力量展现得淋漓尽致;另一方面，他不断对媒体吹嘘宝贝女儿有多厉害，却轻易不让她们参加青少年比赛。

在媒体的报道中，网球父亲经常被当做负面典型，被描述成极富控制欲、有暴力倾向、榨干子女价值的恶人。天空电视台曾在2015年做过一次“最差运动员父母”评选，网球选手的父母在前十当中有三席，格拉芙、卡普里亚蒂、皮尔斯、多克奇，这些网坛名将都曾深受恶父之苦。

曾经有一段时间，理查德也饱受批评甚至诽谤。邻居投诉他的严格训练是虐待儿童，同行批评他妨碍了大小威更早取得成功，媒体称他破坏了维纳斯与塞蕾娜的营销和广告能力。

理查德不是不懂，而是有自己的主张。身为教练和家长，他采用了独特的育儿方式。他教女儿们如何思考，而不是做一台只知道疯狂击球的机器;他不想揠苗助长，认为让女儿们享受童年更重要，便把她们从青少年比赛中拉出来，不过早承受身体和心理上的巨大压力。

理查德不是“一言堂”式的父亲。他明白，在女儿成为冠军之前，先要把她们培养成人格健全的人。她们不应该是父母的傀儡，而要有自己的思想，能独立做出决定，并且承担随之而来的后果。毕竟，踏上网球场之后，和对手去战斗的是孤身一人。

14岁的维纳斯坚定地表示，自己做好了参加巡回赛的准备，理查德放手了。一份丰厚的合約摆在父女面前，理查德没有沉醉在金钱里，而将决定权交给女儿自己。孩子会长大，要扬帆远航去征服世界，父母与儿女的关系终究要迎来一次转变。当大小威已经能够独立决断后，理查德选择退后，在远处看着。这时，他只扮演一个角色：支持女儿的父亲。

事实证明，这种方法行之有效。大小威拥有超长的职业生涯，年近40岁时还能打进大满贯决赛，与和她们相差一代的球员竞争。除了网球之外，大小威还拥有丰富的人生，姐妹两人在时尚、商业、影视等方面，都创立了自己的品牌。

小威在成名之后的一次采访中说道：“我非常亲近我的父亲。我们的关系非常好，这种亲密源于我们一起经历的一切，还有一种尊重。”

理查德有过三段婚姻，和第一任妻子所生的孩子曾公开控诉他的冷漠，指责他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大小威身上，对他们却不闻不问。大小威是理查德和第二任妻子奥拉斯恩·普莱斯所生，这段婚姻从1980年持续到2002年。2010年，他娶了一位只比大威大一岁的女人为妻，70岁高龄时再度当爹，又在2017年恢复单身。

今年2月14日，理查德·威廉姆斯迎来了80岁生日。回顾过往，他走过了一条漫长、艰苦、激动人心、收获颇丰的道路。他克服了童年时期的心理创伤，与所有不看好他的人斗争，为大小威创造了充满爱的家庭，培养出两位堪称传奇的网球明星。理查德认为自己是一个骄傲、复杂，有时甚至带着危险和顽固气焰的战士，有敏锐的头脑，拒绝放弃或屈服于现状。

网球少年如何在父母和教练之间保持平衡？父母什么时候该放手，让孩子掌握自己的人生？理查德的故事提供了一种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