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受争议的宋太宗

君懿

燕云十六州是北宋一朝挥之不去的梦魇。雍熙三年（986年），宋太宗决意趁统一天下之势，一举收复被后晋石敬瑭拱手相让的燕云十六州。无奈，辽军颇为凶悍，宋军不敌，伐辽大业功败垂成，由此开始了宋辽长期对峙的局面。

雍熙北伐失败后，辽军在军事上占据主动权，频频南下入侵燕赵之地，以致汴京也时常告急。端拱元年（988年）十月，辽军先后攻破涿州、长城口、满城等地，宋军屡战屡败，无力抵抗。经过一番劫掠之后，辽军捕获了众多战利品，满载而归。

不久，辽军再度南下侵宋，易州（今河北易县）陷落，辽军将城内百姓悉数掳掠至燕京。辽将耶律休哥视宋境如无人之地，攻破北方重镇保州（今河北保定），汴京岌岌可危。在此危急的情势下，淳化五年（994年）八月和九月，宋太宗两次遣使至辽求和，却被辽圣宗耶律隆绪一口回绝。

此时的辽军一改以往抢完就跑的战术，开始有意识地加强对所占州县的管理，妄图长期霸占中原。为此，辽圣宗开始严肃军纪、约束部下，对肆意劫掠和滥杀者予以严惩。至道元年（995年）三月，辽军数百人在武清县（今天津武清一带）劫掠。辽圣宗闻讯大怒，下令诛杀参与之人，并将财赀悉数归还给百姓。淳化元年（990年）以后，辽军再未大举南侵，北宋的北部边境暂时得以休整，但双方仍处于对峙状态，战事并未停息。

北境边事稍缓，西北地区又战祸迭起。当时，党项人李继迁开始厉兵秣马，兴兵伐宋。尽管李继迁的叛乱很快被宋军镇压，其母与妻子皆被宋军俘获，但他很快东山再起，于雍熙二年（985年）攻占了银州（今陕西榆林一带）、会州（今甘肃靖远一带）等西北要塞。

为了与宋廷抗衡，雍熙三年，李继迁依附于辽国，并被封为定难军节度使。此后，李继迁与宋军屡战屡和，或降或叛，但始终不肯归降于宋廷。直至宋太宗去世时，宋军非但没有消灭李继迁的军事力量，反而坐视其大。宋仁宗时期，李继迁之孙李元昊建立西夏政权，从而开启了宋、辽、西夏三足鼎立的格局。

宋太宗秉政后，一度宠信佞臣，不同派系之间的争斗也日趋白热化。加之皇位之争的余波尚在，宋太宗惟恐臣下生变，对暗潮汹涌的朝局颇为忧惧。

宋太宗即位后不久，一批亲信就把持枢密院大权。雍熙北伐时，宋太宗唯独与枢密院内的亲信商议，一日之内竟召见六次，使原本署理政务的外臣颇为不悦，引发了朝臣之间的无端猜忌。端拱元年二月，宋太宗迫于无奈，推举元老重臣赵普为相，借此安抚群臣。赵普为相后不久，就严惩宋太宗的亲信枢密副使赵昌言、度支副使董俨等人，大快人心。素有“谏臣”之称的右拾遗王禹偁和知制诰田锡两人，也屡次在奏疏中劝谏宋太宗，认为边关战事、发兵讨逆等军国大事，倘若中书令等朝臣都毫不知情，实为不妥。尽管如此，从魏晋时期建立起来的三省九卿制度，在有宋一代逐渐被枢密院等内廷中枢机构所取代。

不仅朝局波谲云诡，就连立储一事也是再起波澜。淳化三年（992年）十一月，宋太宗钟爱的儿子许王赵元僖暴毙。许王的意外之死，使得宋太祖的旧部蠢蠢欲动。原来，宋太宗除去了赵德昭、赵德芳、赵廷美等人后，宋太祖的宋皇后尚健在。宋皇后对赵光义入继大统本就颇有微词，且不少旧臣与宋皇后暗通款曲，赵光义感到芒刺在背，担心危及他的皇位，于是对宋皇后十分忌惮。

至道元年四月，宋皇后病故。為了打击宋太祖的旧部势力，同时欲羞辱宋皇后，宋太宗始终不肯为皇嫂发丧。当时，不少诤臣不服，冒死为宋皇后请命，诘问宋太宗为何不让宋皇后与先帝合葬，且灵位一直未供奉入太庙，以致宋皇后无陵无牌。古时，皇家中只有犯重罪者才会如此。在经过一番激烈的斗争后，宋太宗彻底铲除了前朝旧部的势力。至道三年（997年）正月，宋皇后归葬宋太祖陵寝。

宋皇后的去世，扫除了宋太宗传位给自己儿子的障碍。不久，他立寿王赵恒为太子，并兼管开封府。为了彰显立储乃天命所归、名正言顺，宋太宗还恢复了中唐以来200年不举行的立太子之礼的仪式。正当群臣极力恭维赵恒乃“社稷之主”时，宋太宗又疑心大起，大肆咆哮“四海心属太子，欲置我何地”，令群臣惊恐不已。

宋太宗统治后期，人心思变，社会矛盾愈发激烈，险些葬送了宋朝百年基业。

一方面，投辽的宋朝士大夫日益增多。据记载，端拱元年十月，守边大将郭荣率众降辽。端拱二年（989年）三月，宋朝先后有17名士大夫携全家投辽。此外，吐谷浑、回鹘、吐蕃等部众也纷纷由宋投辽。随着辽国日益强大，到宋太宗统治后期，降辽的军士愈发增多。

另一方面，地方豪强肆意侵占土地，加之水旱蝗灾不断，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宋灭后蜀时，将后蜀积攒的财物悉数运回汴京，又以“上供”之名掠夺蜀锦，并设置博买务垄断川蜀布帛的交易，禁止民间买卖，使广大农民与手工业者纷纷破产。不仅如此，宋廷还垄断川陕一带的茶叶销售，断绝了许多茶农和茶商的生计。雍熙三年八月，川蜀剑州（今四川剑阁一带）出现灾荒，民众饥馑，盗贼四起。淳化四年（993年）二月，西川的王小波聚众起义，其后李顺、张余等人相继而起，川蜀一带战乱不断。

事实上，川蜀一带素来安定繁荣。唐末时，遍及中原的黄巢起义并未波及川蜀。十国时期，川蜀境内相对稳定，百姓安心生产，有“斗米三钱”之称，加之府库积存并未进贡中原，所以官民之家颇为殷实。宋初时，为了打击川蜀势力，宋廷对川蜀一带进行了掠夺性的攫取，以致官逼民反，人心浮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社会矛盾。至道元年二月，在宦官王继恩率领的官军镇压下，起义军最终失败。

宋太宗晚年长期遭受箭伤的折磨，性情颇受影响。据南宋文士王铚在《默记》中记载，太平兴国四年（979年），宋太宗与辽军在高粱河一战中，腿部中箭负伤，虽然没有危及生命，但此后箭伤时时发作，令其痛不欲生。

太平兴国六年（981年），宋太宗的箭伤发作，病情较重，本有立储之望的赵廷美便私下联络太宗近臣，意图逼宫。与此同时，密探向宋太宗报告，赵廷美与兵部尚书卢多逊在私下交谈中，均提及希望宋太宗早亡，引起了宋太宗的不满。恰巧，宋太宗的亲信、枢密承旨陈从信寻访到卖药为生的侯莫陈利用，侯莫陈利用用民间偏方使宋太宗的箭伤有所缓解。宋太宗身体稍好后，便将赵廷美、卢多逊等人或杀害、或贬谪，进一步维护了自己的权威。

侯莫陈利用是太宗一朝有名的佞臣。他本是西蜀的卖药郎中，太平兴国初年来到京师，兜售各类偏方药丸，颇有名气。宋太宗中箭受伤后病发求医，陈从信便将他引荐给宋太宗，颇受重用，从一个卖药郎中升至正五品的团练使，当时百战功高的名将杨延昭也不过升任此职。侯莫陈利用狂妄不羁，激起朝臣们的愤恨。端拱元年三月，宋太宗无奈命人赐死侯莫陈利用。

凭借治疗箭伤参与朝政的并非侯莫陈利用一人。河南人王得一以方术进献，也颇得宋太宗宠信。就连立储这样关系国家根本的大事，王得一都有权进谏，足见宋太宗对他的信任。至道元年，又有诗人兼卖药郎中的潘阆，因宦官王继恩的推荐为宋太宗疗疾。潘阆本是杭州人，外号逍遥子，颇有诗名，交游甚广，与宋初王禹偁等文学大家私交很深。潘阆制作丹药进献给宋太宗，颇受太宗赏识。潘阆经宋太宗召见后，顿时身价百倍。他不安守本分，竟然也插手立储这一攸关国家根本的大事，使得朝政日渐混乱。

据后世医书记载，缘于宋太宗的箭疮旧疾，北宋一朝研发出的金疮药颇为有名。此外，宋太宗还遍访各地名医，广搜各类医书，并刊刻印制，《神医普救方》《太平圣惠方》就是在宋太宗时期编成的两部集大成的医书。为了缓解疼痛，宋太宗还崇信道佛，在汴京城内大建宫观寺庙，祈求神明的庇佑，希望能祛病消灾。

可以说，箭伤是困扰宋太宗一生的梦魇，不少史家都认为宋太宗之所以性情無常、轻信谤言，皆与此疾有关。在支撑了近20年后，宋太宗终因箭伤而去世。

淳化五年年底，宋太宗病重，急召寇准入宫，筹商定储大计。这对于一直以来都忌讳谈及立储之事的宋太宗而言，实属不寻常的举动。他采纳了寇准的建言，任用其为参知政事，但并未正式立太子。

除了寇准之外，宋太宗还相中了一个人，那就是吕端。至道元年四月，宋太宗毅然罢免了他一手拔擢的状元宰相吕蒙正，任用吕端为相。吕端出身官宦之家，好学上进。北宋建立以后，吕端从地方官一路升至开封府判官，后任枢密直学士、参知政事等职。吕端是宋太宗千挑万选的辅国之臣，他不仅有丰富的从政经验，而且颇识大体，遇事老练沉稳。明代思想家李贽一生对两人颇为敬佩，曾在书斋前自题联语：“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宋太宗对吕端颇为信任，称其为“磻溪钓鱼人”，将吕端视为自己的“姜太公吕尚”，决意将托孤重任交付吕端。

至道三年三月，经过了几番权力的争斗与箭伤的折磨，宋太宗逝世，把他苦心经营了22年的天下留给了自己的儿子赵恒。吕端也确实没有令宋太宗失望，以其沉稳与果敢，迅速稳定了太宗末年动荡的政局，并辅佐赵恒顺利入继大统，是为宋真宗，由此开启了前文所述的北宋真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