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吟低唱
2022-02-09叶如槿
◎叶如槿
周末
一个人在电视里兴风作浪。而我是清闲的。正午的阳光刚好爬过窗台。
红茶淡了点。
窗外,苦楝花香正浓。
什么都不做——我只盯着墙上那只油画框。上面有一座黯淡的城堡。卡夫卡骑着白马从里面出来了。
马背上的男人样貌模糊。可我坚持认定,他就是卡夫卡。没有谁,比他更理解城堡的意义了。为了找到弗丽达,他不情愿地骑了马。
冬日
阳光是浅的。地上还有薄雪。不远处,几丛黄荆的枯枝在摇曳。流水细了,听不见铮铮淙淙。
麻雀飞来。有那么三两只,不叫,站在大青石上眺望。
更远的地方,一派繁忙。也是,得静静地想一想。即便谨小慎微,也要找准方向。
珍珠
不喜饰物。每次到商场,却要去那些珠宝专柜转一转。看珍珠。它的夺目,源于它在黑暗中待过的一段时光。
柜台前,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左挑右选,质疑哪一颗最亮。
每一颗的晶莹,都值得尊敬。如果没有蚌壳里的兀兀穷年,它怎么能横空出世?
我为此驻足,愿意俯下身子,和它们一一对视。
在办公室
竹节海棠在开。绿萝纷呈。
这是一间无法安放自己的屋子。待的时间越长,越想逃离。
所以,我愿意打开所有的窗户,让一只燕子飞进来。
横空夺去了
喜鹊衔枝,往返多次。数日后,地头边的大杨树上多了一座微型建筑物。四月初的那个早晨,一辆挖掘机轰隆轰隆驶过来。不由分说,挥出了大手。
大树轰然倒下,有一些东西掉落下来。喜鹊尖叫。空中飞着惊慌失措的羽毛。被甩出来的那一瞬,它极力扑腾翅膀,盘旋了几圈,落在低处。
地上的灰绿色鸟蛋,已摔破壳了。大树被锯成两段,只拉走了树干。好几天,喜鹊都在那个地方不停地哀啼,不停地徘徊。
我们——当然是我们。有意无意地,经常制造一些灾难。
深夜2点
这时的醒是耳聪目明的。有几分警觉。不用数山羊。羊群已经漫山遍野地扑上了山峰。像马那样腾空。像狮子那样纵跃。当最后一只山羊,消失在峰顶的隘口,星星才疲惫地闪进了云层。
山那边有河流。水面空茫。千屈菜密集。车前子绵延到高粱地里。
列车似乎就要睡去。黑暗中,它慢了很多。
偶有灯火。在柞树掩映的村舍里,有人在等一个结果。
风在窗前刮了一小阵。墙上的树影,有些慌乱。晾晒的床单,忘记收起。如果被风卷走,它一定飘上了高空。在俏姑娘雷梅黛丝那儿,一条条床单都会变成她的丛林,奇异的花朵不会在世俗里盛开。
那些曾经存在过的事物,穿过万籁俱寂,又都返回了自己。脚步声轻灵。或有私语,窃窃于无。
电影院
它越来越堂皇。
有一些人花钱坐在黑暗里,欣赏另一些人的生活。
风在刮,雪在飘,街头的人在奔跑。飞机连续扔下数颗炸弹。另一些人,不得不逃命。如果条件允许,他们会跑下屏幕,和观众交换位置、身份,乃至人生。
一支枪,从某个窗口探出来。瞄准镜里,一个穿旗袍、挎坤包的女人正在檐下急走。如果瞄准镜突然模糊了,就会避免一场灾难。可有人安排了这场灾难。执意地,淡定地,放心地,毫无同情心地,让那个女人赴死。这是她的命运,情节就得那样展开。
那么,坐视不管?台下不少人摩拳擦掌,很想冲上墙去。但女人困在屏幕上,你喊破喉咙,她也听不见。最终,屏幕被鲜血染红,再次承载了一具尸体的重量。
弹片将屏幕划开很多小口子。开始是沙土瓦砾漏下来。接着是行李和尸体。椽木,门框,家具,尚未坍塌的屋宇,都可能落下来。街上已没什么人。听不到一声犬吠。飞机还在盘旋,仍有炸弹坠落。
影院内混乱一片。观众早都作鸟兽散。唏嘘着在太阳底下狂跑,却感到了荒寒的气息,一转身,才发现这一带全是废墟,根本没什么建筑。他们蓦地想起,以前好像也没来过这里。
山路
穿过坟地,矮灌木,小泉眼,怪石林立。它绕到山的那一边,又从散落的山楂树间蜿蜒下去。再曲折迂回,也无心机。麻雀,狍子和野獾偶尔会经过,除此之外,剩下的只有沉默。这沉默也有万语千言,风飐荆棘,曾摇落一些秘密。草不知,花也不知。
脚步,马车,心事,烟尘渺渺,谁还记得昨日?
也曾拥有过什么。绿色,抑或神祇。当阳光照下来,它也会游蛇样窜入一首诗的阴影里。
心事
月亮底下,一树桃枝上都缀满了果实,似熟非熟的样子。山鹰过来歇落,冷不丁啄了其中一颗。一小口,仅仅一小口,就搅乱了它安静的生活。
它想跟着山鹰走。它想离云朵更近。它甚至很想听自己从高空跌落后身体碎裂的声音。
四海八荒的野心。
可它是桃子啊。成不了别的。却不愿安于一颗桃子的命运。
落花
不是万不得已,她不会以决绝的姿态自枝头飘落。悲情注定,不在乎何去何从。或陆面,或水域,或深不可测的预见,或无法颠覆的阴谋。
生活从来没有怜悯。
只有在纵身一跃的刹那,迎来了叹息。
和绿叶有过短暂的相知。
她曾用全部的热情,点燃一个季节的葱郁火焰。未到瓜熟蒂落,就沉没在命运的暗流里。
她被浑然碾压,颜容尽失。
在大地看不到的幽微处,她向泥土敬献了身体,和不绝于耳的歌唱。
喜爱卡佛
那个酒鬼男人,晃晃悠悠闯入我的视线。
他叼着一支烟,脚步挣扎又紊乱。从我身边经过时,他突然回头,不耐烦地说:
请你安静些,好吗?
眼睛通红。样子还有点凶。可我不在乎。没办法,谁让我仰慕他的才华。
其实,我什么都没说。
一群雨燕迅速飞过大教堂的尖顶,灰色的剪影显得那样冷清。就像在他的文字里飞翔,越过了一群人的歇斯底里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