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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镖行史修订故实

2022-02-09曲彦斌

寻根 2022年6期
关键词:镖师镖局保安

□曲彦斌

古谓技艺高超者为“良工”,如《墨子·尚贤中》:“今王公大人有一衣裳不能制也,必藉良工。”东汉开国功臣马援的长兄曾鼓励他说,“良工不示人以朴,且从所好”(《后汉书·马援传》)。清代大儒顾炎武则以之比喻负责任者不肯将自认为粗糙的东西随意拿给人看,“岁月既久,渐成卷帙,而不敢录以示人。语曰:‘良工不示人以璞。’虑以未成之作,误天下学者”。(《谲觚》)

本人治学向不敢自以为“良工”,但总要不时地把所获未必成熟的一些一得之见著述成篇、成书,是为非“良工”亦需“示人以璞”,亦即俗语所谓“丑媳妇见公婆”是也。学无止境,学力有限,自认一向很用功,却长进总不尽如人意,或谓天资不足。数十年面世的数十部著作,大都如此。这部中国镖行史,仍然如此这般。这篇自序所展示的本人20多年来对中国镖行史的求索研究轨迹,正是如此写照。在历经20多年铢积寸累的持续跟踪研究之后,最近又连续做了两度修订,尽管是可以概括出几项创获,但自感还是不尽如人意,在意识到似乎一时有点儿力不从心的感觉后,权且继续“示人以璞”。

一部中国镖行史,在浩瀚、深厚的中国社会史、文化史中,勘谓一粟。虽然非常微观,但是,不应或缺,自有其存在的意义和特定的专门史位置。所以,非常期望这部非“良工”之“璞”能成为后续研究者的一块有一定参考价值的基石,于愿足矣。

推敲一下,这部小书题之曰《中国镖行史》,似乎更为简明切题。但是,作为修订版,还是一仍其旧吧。

从最初进入读书和学术研究开始,我就养成了一个习惯,一个选题做完了、发表了,一部书写完了、出版了,仍然会持之以恒地关注、跟踪与其相关的研究动态、相关的文献资料信息,借以反思或深入探索。这个过程,是在为修订旧作和接续的研究做必要的准备。同样,手头一些酝酿许久甚至是还未动笔写作,或是已经着手撰写的未完成的书稿,大都是如此长期跟踪性思索、积累而来。

就本人有限的所见所闻,近二十年来,先后有数种镖行题材专门著作和数十篇专论、专题文章,以及影视等文学作品问世,既反映着社会对这一事物的关注,也为本次的修订提供了较大的借鉴与参考空间。

不过,这并非说,本人以往发表的文章,出版的著作都是深思熟虑的结果。有的,由于适逢某种机缘,甚至是“急就章”,且暂补缺,展示出来,接受方家和读者的检验,再伺机谋求修订完善。这部小书,从《中国镖行》到《中国镖行:中国保安业史略》,到这次的修订版,均属于如此过程。这次修订过后,仍然期望还有继续修订的机会。

追求真理与新知,是人类永恒的美好愿景。庄子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历史的经验和常识告诉人们,尽管可以非常勤勉刻苦不畏艰辛,具有恒心大志的定力,但是囿于人生短暂,时间精力的有限,欲求读书与学术追求的穷尽,不啻为“天方夜谭”。追求学术的穷尽,唯锲而不舍孜孜以求而已,永在路上,永远处于进行时,是历代相承的事业。因而说,期望本次修订,能够成为中国镖行史研究的又一个新的接力点,新一阶铺路石。

这个修订版付梓在即,有些话要说给读者。本序首要必说的话,是作个修订说明。本次修订,在篇幅上,增加近半,是“增订”。更重要的是“修订”方面。本次的“修订”,除改正一些舛讹之外,主要做了五件事。或言之,是《中国镖行:中国保安业史略》修订版的五项创获。

第一,通过重新梳理、论证,进一步阐释和廓清了中国传统保安业镖行发生发展的五百年行业史轨迹。

修订版某页有个页下注特别说明,本书所谓的“镖行”是涵盖的具体的“镖局”在内的保镖行业的概称,泛指行业整体。

中国传统保安业,发端于明,繁盛于清,存在于明清两代,清末民初没落消亡,时间段都属于冷兵器时代为主体的武力时代。关于中国镖行的起源或说发端,这是个众说纷纭的公案。其突出的争议焦点,在于是否发端于明季的问题。本次修订中梳理了一下,目前至少有七种说法。其一,镖行源自明代“打行”说;其二,滥觞于“标兵”说;其三,滥觞于明代护卫标布说;其四,标行始见于《金瓶梅》说;其五,发端于清代“票号”说;其六,发端于明末清初“反清复明”革命说;其七,发端于清代“神拳”张黑五说。我所做出的结论是,明季形成的护卫行业市场催生了镖行,清代得以繁盛发展。这一点,进一步坐实了本书出版关于镖行发端于明季的主张。

在此基础上,特别增加了一个《“保镖”与“保标”语源辨析》专题,试图借鉴社会学、民俗语言学方法,针对“标客”“镖师”参差不一混用贯穿明清数百年镖行史,通过辨析语源探析其变异和转换的相应社会文化史背景,阐释现代汉语所作规范的理据。同时,特别修订了多年前草就的《中国镖行史歌诀》:

标车标船走标布,

标行立业在明朝。

金瓶市井西门庆,

诸般产业外加标。

龙舟竞渡离弦箭,

飞桨破浪夺锦标。

侠骨武德显身手,

保标护卫岂靠镖。

御辱扬威花刀李,

行侠尚义王五刀。

会友智擒黑老宋,

劫匪难敌夫妻镖。

江湖老合皆兄弟,

镖号声远镖旗飘。

与时共进新天地,

陆海空中逞英豪。

第二,进一步爬梳阐释了明清两代镖行行业状况及其特点。

接续上面话题,这也是明代的“标兵”受雇护卫军饷或巨商大贾重赀的活动,以及布商雇佣武力护卫贩运标布,护卫成为特定的市场,进而成为一种护卫职事行业。形成于明代的中国镖行,伴随清代票号护运业务和其他人身财产安全护卫之需,形成了以押运钱财货物为主兼事人身安全护卫或看家护院的社会化、商业性保安机构——镖局而发达一时。

第三,通过考证,解析了中国传统保安业史上的几个现象或公案。诸如武侠小说中的镖行“镇远镖局”,慈禧率“两宫西狩”出逃获得光裕镖局接待、保护逸闻公案。

镖行的镖局、镖师作为冷兵器时代的一种职业,在武侠小说中几乎是不可或缺的人物构成要素。比如宫白羽、王度庐、金庸以及古龙的多部镖师题材长篇武侠小说,之所以选择镖局和镖师作为小说主要形象,显然,主要在于以镖行武士在受雇护卫人财物的过程中,多有不畏凶险、忠于职守、惩恶扬善事迹,是构织引人入胜的神秘、曲折的惊险故事的优选素材,镖局、镖师与现实存在真假难辨。其中的“镇远镖局”,犹如《红楼梦》所说的“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我写道,中国历史上,有十几个以“镇远”为名的地方。黔东南古镇镇远历史上曾有镖局或即名“镇远镖局”,古代曾以“镇远”为名的山海关如今仍存在名为“镇远镖局”的旧址。据认为,北京近郊古北水镇司马台长城脚下清末曾有一个“震远镖局”的所在,但非“镇远镖局”,现已辟为旅游景观。“震”与“镇”虽有一字之别,均潜涵了威震四方的意蕴。据介绍,沈阳还有个当代武术家刘宝瑞开办的“振远镖局”,相传他曾是营口“镇远镖局”的镖师。

至于慈禧率“两宫西狩”出逃获得光裕镖局接待、保护逸闻公案,本书通过发掘爬梳和辨析十几种记述和散见的史料,提出足可以构建出一个基本属于“闭环”式的史料证据链,可以用来佐证“光裕镖局”当时的存在及其与“贯市村”的关系,以及“两宫西狩”途经贯市村并受到村民和光裕镖局东家接待、保护这个基本史实。同时指出,这一行为所展现的,在国难当头无求回报而倾其所有接待“国君”的忠肝义胆,其实质在于对江山社稷的忠诚,是爱国爱家之举。

第四,突出关注了镖行的属性和官府的镖行管理,尽管可资利用的历史文献有限,所用篇幅不多,但因其并非游离于官方制度之外,不可忽略。

关于保镖与保安的本质,民初出版的《中国民事习惯大全·镖期·热河赤峰县习惯》认为是一种“保险”,“商家往口里购办货物,其款项交镖局解送,担任保险”。《营口风物志》记述,“镖局是一种中国古老的保险形式,主要从事运输保险,19世纪中叶在营口较为活跃”,亦然。究其实,仅是套用现代“保险”概念对传统保安业镖行功能的一种解读。现代“保险”是安排分摊意外事故损失的一种保障性经济活动和制度。尽管同样含有稳妥保障安全的意思,但是未能凸显镖行以武技实现以契约关系为前提护卫人财物安全的本质。

我认为,其本质是护卫人财物安全,并由此而生成社会化的服务业“镖局”及其职业。其核心词,是“护卫”。就其护卫人财物安全这一本质而言,保镖与保安的行为、活动古已有之,只是未如明清时期成为一种社会化的服务业“镖局”及其职业。只要是人类社会的“丛林法则”“适者生存”生存条件存在,自卫与寻求自我保护的护卫行为、活动就必然存在。那么,可以说,只要是社会有所需求,这种行为、活动乃至社会化的服务业“镖局”及其职业必然存在,或是以各类流变的形式存在并发挥其固有的功能。

官府的镖行管理,一向少有法律法规。镖行的镖师,多属侠勇之士,人员参差不齐,虽然镖师崇尚武士的“武德”,讲究所谓“江湖规矩”,亦不过仅仅是一种“道德约束”而已。因而,走镖过程往往会发生“侠以武犯禁”的失德情况。关于官府的镖行管理,可以说可资利用的历史文献十分有限。从晚明崇祯年间山东刘源清上书奏请朝廷“募保标之兵”以救急的奏折,到《山西布政使严瑞龙为请严禁保镖胡作非为事奏折》,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典藏的巡警部档案存北京外城巡警总厅专门制定《管理镖局枪支规则》,以及业内外有关人士的回忆,乃至一些著名镖局博物馆展示的清代镖局执照,文献稀少,但仍可以说明,作为一个客观存在并运营中的特种行业,镖局同样被纳入政府的管理视野,也要像其他工商诸行那样向官府备案、获准、请领执照以及纳税。历史证明,脱离政府制度许可范围的任何职事行业均难以生存和发展。镖行自不例外。

第五,增辑了数种珍稀文献加入附录。

无论宏观还是微观的历史阐述写作,史料是第一要素。或言之,无扎实可据的史料,不成其史。具有丰富的史料,是述史论史最基本的前提。在中国历史上,仅存明清两代的镖行历史短暂,而且位居诸行百业之末,制度层面管理关注有限,极少能进入历代官方档案。即或是业内种种规范和隐语行话的传承扩布,大都是以口耳相传为主。即如台湾历史学家王尔敏先生在《从社会生态看清代民间镖局》一文开篇所言,“撰写此题有几分冒险,盖镖局材料缺略殊甚,直是无所凭准”;“清代之镖局,应为一种社会行业,人群职工。固自随世势而有盛衰。但不期然于现今数十年间,沉沦湮灭,无甚遗存,无可供观览参阅之物。至流传文字之一鳞半爪,不足以追摹原状于万一。又有何等资料凭借,以供言谈之引据”。诚哉斯言,却并非尽然。至少,从拙著《中国镖行》《中国镖行:中国保安业史略》的出版证明,尽管文献资料匮乏,还是可以发掘到一定规模使之成为专门史篇。经本人发掘、收藏并整理的《江湖走镖隐语行话谱》《清代镖行江湖隐语行话秘典》,则显得非常珍稀宝贵。世人所知镖行,大多是明清两季各地民间传说故事和武侠小说的演绎。在此前提下,研究中国镖行,显然很是艰辛不易。因而,发掘整理有限的各类文献,必须鉴别史料文献,进而区别为可信并可作为佐证者,和仅仅视为辅证者,或供一般参考者,主观上在阐述时需要有所体现。正因如此,对于有些重要的论述和史料,本书在尽可能地详为引录的同时,也加大了附录文献的篇幅。目的在于述史论史的同时,可以为读者扩大一些实证性的了解,也为有兴趣深入进行本专题研究的方家,提供一些专题文献。

辑存的这些珍稀专题文献,无论署名或是佚名,均是原编者、作者或整理传布者的劳绩。梁任公有言:“夫学术者,天下之公器也。”诚哉斯言,史料,亦应成为学者共享之器。辑存的本身,是对其作品被视为学术研究“公器”的一种特别肯定与嘉许,本人和读者自当向他们的劳绩表示礼敬。本书的初版,作为附录,包括首次揭示了本人发掘整理的《江湖走镖隐语行话谱》;这次的增订版,附录本人发掘收藏和整理的《清代镖行江湖隐语行话秘典》,亦属首次揭载。

此外,在卷首和正文,增添了60余幅图片,可以作为正文以图证史的参考。

关于本书前后版次的故事。

事实上,这个话题是有关本书版次的一次检讨。

这部小书,自1996年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初版到今,已经25年了,也就是说,过去了四分之一世纪。如果从辽宁古籍出版社1994年9月作为“江湖内幕丛书”一种的出版算起,还要早两年。严谨点儿说,现在的这个修订版,应当算是第三版。

1994年的初稿,是为当时策划主编丛书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某学者所约,不意突发变故,再经时任《中国文化报》编辑的某女士转为联系并决定连同所约多种书稿,一并交由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改为“中华本土文化丛书”陆续出版。本人的《中国民间秘密语》一书,出版于1992年。然而,经我推荐列入这套丛书的陈山的《中国武侠文化》于1992年出版之后,仍不见本人先已交稿的这部镖行史出版。此间,正好辽宁古籍出版社向我组稿,并决定以“江湖内幕丛书”为名出版一套我的个人文集式的丛书。实在说,尽管以此为文集丛书的名称感到不尽如人意,但能一次性推出个人文集,不失为很令人心仪的事情。出版社看重的是发行量,无可非议也。再说,本人的研究选题,诸如当时业已出版的乞丐史、典当史、秘密语等,均与“江湖文化”密切关联。经简单的考量和友人相劝,遂同意了出版社的决定。于是乎,包括先后已经出版过的《中国乞丐》(1990年)、《中国隐语》(1990年)、《中国典当》(1993年)三种书,连同尚未出版的《中国镖行》和《中国招幌》(2000年增订版题为《中国招幌与招徕市声:传统广告艺术史略》)合计五种,无论是否出版过,一律改为四个字的书名以求整齐划一,一并以“江湖内幕丛书”为题作为个人文集出版了。

1995年,《社会科学辑刊》的“辽海书镜”栏目发表评论说,辽宁古籍出版社独具慧眼,推出了一套由曲彦斌先生撰著的“江湖内幕丛书”,从而将中国江湖与市井文化的科学研究有力地推进了一步,为读者奉献出一批非主流文化研究的优秀学术成果。这套丛书共同的特点是,均为该领域抉隐发微的拓荒之作。这套丛书俗事探雅,抉隐发微,均属作者近年学术研究的力作,其科学价值不只在于探究历史,还在于切近现实生活,富有时代意义。其中特别介绍说,《中国镖行》是我国首部传统保安业史专著,除论述了镖行起源、行事、镖行与江湖社会、镖师的侠骨与武德等史事外,还探讨了当代保安业兴起的有关理论问题。尤为可喜的是,作者通过考证首次提出了“镖行”之“镖”本当作“标”的新见解。总之,这套丛书可以说是补阙的书、别致的书、颇有价值的书。事实已证明,其以独到的视角,翔实的论述,新颖的见解,受到学术界和广大读者的青睐。

但就这套书的封面、版式设计和装帧设计来讲,据实言之,我很不以为然,可谓很差。据当时的社长亲口对我说,曾推荐参评一个什么奖未果。我不禁哑然失笑,对他说,且不论书本身的内容质量如何,单就装帧设计和极差的校对来讲,怎么会有可能评上奖呢?实话实说,这套书,除特别必要,迄今我仍羞于主动赠人,实在拿不出手。对于从事专业学术研究未久的自己来讲,仅仅算作出版过一套个人文集是了。急功近利的虚荣之举,悔之晚矣。

随后,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社关注到了这次的出版,提出异议;但未对其中先由其出版的《中国民间秘密语》易名为《中国隐语》同样收入了文集提出异议,强调的是本当由其如期出版的《中国镖行:中国保安业史略》,以《中国镖行》为题收入文集先行出版。究其实,出版社拖期未能如约按期出版,违约在先,已经无权做出质疑了。尽管如此,两年之后,他们还是出版了《中国镖行:中国保安业史略》,校对、印制得很近人意。

毋庸讳言,事后自我反思,感到在签订出版合同的技术上,的确存在瑕疵,未事先作相关约定。只看到不少作者的个人文集、选集,通常都新著旧著一起编入,甚至也包括另行同时出版单行本的著作。老实讲,当年刚刚出版了几本书的我,哪里会虑及那么多也。经过咨询,长了见识。自那以后,每次再签署出版合同,都特别注明“甲方编辑出版个人文集、丛书使用本书,不受本合同制约”之类字样。

此即关于本书应当算是第三版的版次故事。对于关注书籍版本的朋友来说,算作是本书版次的一个花絮吧。

在对本书选题持之以恒地关注,跟踪与其相关的研究动态、相关的文献资料信息,借以反思或深入探索的积累过程中,穿插了一个作为“语言民俗景观博物馆”中的“中华锦语(秘密语)主题博物馆”的《传统保安业的软武器:江湖隐语》的专题展陈设计。

这个设计即以前期的研究成果《中国镖行:中国保安业史略》作为主体素材文本,意在将多年学术研究转化为博物馆的专题展陈,以另一种形式给观众提供一种专题知识。

设计之初,我联想到了20世纪末多年研究“游民文化”卓有成绩的王学泰先生,曾在一篇题为《“老新党”齐如山》(《读书》1997年第7期)文章中,谈及《中国镖行》。文章说:

有一次在电视台谈电视的作用,我说历史故事片,特别是历史文化片是有个传播历史知识的任务的,而且应该传播正确的历史知识,不能像过去的戏剧和通俗小说,所传播的大多是错误的历史知识。如最近有几部电视剧、电影涉及京师镖局。他们把镖局写得都很正规化。就连我看到的方彪先生的《镖行述史》和曲彦斌先生写的《中国镖行》也有这种倾向。实际上中国历史上即使正当的工商业的制度化程度也很低。像“镖行”这种主要由游民靠自己的武艺和江湖上的“字号”而经营的行业,更是极不规范,就靠江湖信义行事。齐如山有篇《镖局子史话》就说,镖师们完全是“硬碰硬全凭字号”。顾客委托镖行保镖手续非常简单,他们送去的被保护运输的银子连收条都不开。而且商家送去的银子往往就是用麻布包裹缝好,挂一个布条,写明送交某处某字号收,下面书明某号托字样。镖行不仅不看银子的成色,而且连秤都不过。包裹也不加封。如果镖行私自打开换入假银,也无证据。这里不是靠制度而是完全靠信誉。齐先生说这些年来也没有听说用假银子讹诈镖局子的事情;也没有镖局子偷换银子的事情。这就是江湖上最高道德——信义所决定的。像这类的记载是很多的。

当年,看到文章所说像“最近有几部电视剧、电影涉及京师镖局”那样,“把镖局写得都很正规化”“就连我看到的方彪先生的《镖行述史》和曲彦斌先生写的《中国镖行》也有这种倾向”,感到是对拙著的误读。愚以为,大众娱乐性影视、通俗文学等作品,反复把镖局镖师题材纳入视野,反映出这是一个令世人很感兴趣的话题,一个历久弥新的话题。如此这般,学术界则有责任为之提供平实而切合事物本原的史实与评述。因而,在着手进行这个专题展陈设计时特别注意这一点,注意规避“不能像过去的戏剧和通俗小说”和那“几部电视剧、电影涉及京师镖局”那样,“传播的大多是错误的历史知识”。王学泰先生所言,亦不失为有益的提示。

文章所言——像“镖行”这种主要由游民靠自己的武艺和江湖上的“字号”而经营的行业,更是极不规范,就靠江湖信义行事——感到有一定道理,但不尽然。即如前面谈过,镖师从业者的素质成分参差不齐,所崇尚武士的“武德”和所谓“江湖规矩”,不过是一种“道德约束”而已,走镖过程发生“侠以武犯禁”的失德情况悉数自然。不过,并非普遍这样、经常如此,否则,职事和行业难以为继,也就难以支撑明清数百年的运营和存在了。这也是,借此所应补充阐明的事实。

文章言及的方彪先生的《镖行述史》,也让我想起当时读到白化文先生为之所写序言(随后以《镖行兴衰的信史》为题刊于2005年2月12日《北京日报·理论周刊》),谈到“此书可能空前绝后——以前的人没有写过,以后的人写不出来”,“本书中说,镖行最早创建于清代康熙末年,到20世纪20年代结束。这就使我们知道了,有些武侠小说中所写明代的镖行,是犯了时代错误的。本书中说,镖师与强盗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镖行绝不容许强盗改行作镖师。而许多武侠小说中,强盗因受镖师感化等因由而当了镖师的事是有的”。有鉴于文章因循是书的观点,认为“有些武侠小说中所写明代的镖行,是犯了时代错误的”的失当言论,记得我曾为此专门与白先生通了个电话,进行讨论,还特意赠寄了一部拙著小书。

两件花絮似的小事,令人真切地感到,追求史实不易,客观平实地传播史实亦不易,让世人接受史实同样不易也。《传统保安业的软武器:江湖隐语》的专题展陈设计过程,尤其令我注意在苦心经营另辟蹊径的这个知识窗口,力求准确、清晰地给人以相关的专题知识。

在撰写《传统保安业的软武器:江湖隐语》专题展陈设计的待定稿之际,着手这个修订版的写作,又是别有收获,感受到了两者的互动与相助相长。专题展陈设计犹如一次修订书稿之前的备课,修订书稿的过程则是对设计稿的审订与调整,获益匪浅。写入展陈设计初稿中的一些新发现、新思考,为修订版预先提供了必要的思路和启示;《中国镖行:中国保安业史略》修订版的五项创获,更为专题展陈设计提供了增删修订的学术根据与相关内容。两者视角各异的互动与相助相长,让人获益良多。

一篇修订版自序,本愿给读者更多的相关信息。根本是一个期望,修订版继续恳请读者和方家的指正,以期再次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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