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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告别那一刻

2022-02-08郭玉洁

青年文摘 2022年10期
关键词:莫莫哈士奇火化

郭玉洁

10年来,莫莫一直在面对死亡。

她在殡仪公司工作了5年,总在深夜接到电话。她负责到医院、养老院、居民楼,给陌生的逝者净身、穿衣,之后写悼词,给葬礼上前来吊唁的人朗读。

2017年,莫莫成为一名宠物殡葬师,帮人们送别狗、猫、兔子、乌龟……莫莫会拿消毒湿巾把它们的排泄物、呕吐物或血迹一点点擦净,拔掉它们就医时埋下的针头。最后,把它们火化后褐色或白色的碎骨放进罐子里。

据《2020年中国宠物行业白皮书》,全国城镇犬猫数量超过1亿只。《宠物行业企业数据报告(2020)》的调查研究显示,全国有将近1400家经营范围含“宠物殡葬、宠物丧葬、动物无害化处理”的企业,截至2020年11月,当年新增宠物殡葬相关企业超过1200家。

22岁时,莫莫入职广西一家殡仪公司。

一开始,她只负责布置灵堂,后来一位家属希望能由女性来为女性逝者更换衣物,女同事没人敢,她做了。

2009年,莫莫父亲因患癌症去世。她始终记得父亲弥留之际所在的那间不足10平方米、没有窗户、不通风的单人病房。在走廊里,最后一次被女儿搀扶行走的父亲看着窗外说:“爸爸再也出不去了。”

与父亲告别的时候,莫莫全程“手足无措”。她回忆,爸爸爱干净,但离开前都没有好好给他清理,一切都很仓促。她总是遗憾没有让父亲走得更体面些,便有意关注殡葬行业。

在殡仪公司,她见到有年轻的男士刚做了父亲,就在大年初一早上脑出血离世。有老先生的遗体,被放在养老院的露天杂物堆。有人的房子很大,却在尽是鸟屎的鸟笼上搭一块布摆放母亲的灵牌。还有老人在一间直不起身的阁楼里去世。

写悼词时,莫莫总要先听家属讲述逝者生前的情况。她把悼词写得具体,比如,“他是一个爱吃苹果的人”。但在莫莫的印象中,大多数告别仪式都像“走流程”,亲属围成一圈,宣读一份殡仪馆提供的“通稿”。

当然,莫莫知道,“每个人都是不同的”,每只狗也是。就像莫莫那只名叫“娜娜”的哈士奇犬。

它有一身雪白发亮的毛发、浑圆有神的眼睛、略带粉色的鼻头和尖尖的下巴,是个“清秀的小姑娘”。莫莫家里摆放的一张照片中,她们的头摞在一起,莫莫笑着,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拥有娜娜之前,莫莫很少会那样笑。小时候,她父母比较严厉,不怎么让她和同龄人玩,她总自己待着,久而久之就不知如何和人相处了。

2011年遇见莫莫前,哈士奇娜娜在多个主人间转过手。其间,它的腿曾经被摩托车严重碾轧过,留下长长的伤疤。后来,它给桂林一家狗厂看门,生不出小狗,不受重视,被一条铁链拴着。

莫莫认为娜娜和她很像。比如,她的人类朋友不多,动物伙伴却一大群。她从小喜欢抚摸遇见的小猫小狗,没有恐惧。娜娜和同类的相处也不融洽,有时是不搭理它们,有时会扑上去打架。但它在遛弯的时候,见人就摇尾巴。

“有娜娜的时候我就有了家。”

莫莫说,他们一起生活了9年。

莫莫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娜娜时的样子——染成了土黄色,很脏,很瘦小。一见到莫莫,它就奔过来,好像“特别开心有人关注到它了”。一人一狗学着如何相处。刚开始手忙脚乱,后来,他们开始读懂对方的眼神、动作和语言。

莫莫出门时,娜娜围着她转来转去,是想出去遛弯。不让它去,它就在家里搞破坏,表达抗议。它会试探着爬上沙发,在主人回家时下去。莫莫则“都知道,沙发是热的,还有狗毛”。莫莫会对狗抱怨生活,它听了会叹着气走开。它喜欢吃蛋糕上的奶油,会吃掉荔枝的果肉,吐出核。慢慢地,莫莫发现,她的饭碗里、全身上下都有狗毛,她渐渐不再穿毛呢大衣。手机里80%的影像内容都是关于娜娜的。娜娜被养胖了,失去了“腰身”,毛色变得鲜亮,褪去了当年在黄泥地里打滚的土气。

2017年,娜娜生病了,莫莫很焦虑,她决定转行做宠物殡葬师,先在别人的“告别”中演习。2020年,娜娜的身体情况逐渐恶化,5月突发抽搐,6月29日忽然没了心跳。从此,莫莫的沙发上没有了娜娜,杂物越堆越高。

如今,莫莫在沈阳一家宠物殡葬公司工作,2021年10月,有人送来一只哈士奇的遗体。大型犬很重,以往莫莫抱不动,但这次她坚持要抱着它去称重。这只毛色黑白的哈士奇让莫莫蹭了一胳膊的毛,她就任由它去蹭。她在朋友圈里怀念娜娜:“原来你也总是掉毛,一年四季,不分时候。”

不光哺乳动物能激发人的这种感情。数据显示,2021年中国宠物狗和猫的数量最多,但也有人养金鱼、龟、仓鼠和鹦鹉,把猪作为宠物的养宠人比例达到2.3%。

北京彩虹星球宠物火化殡葬服务中心曾接到一只青蛙的遗骸。女主人见证火化时,与在外地的男主人打视频电话,男人一直在哭。后來,两人一起取走青蛙骨灰纪念品,男人重复地说着:“你知道吗,它特别好,特别聪明,特别乖。”在这家殡葬中心工作的宠物殡葬师英豪想了半天,想不出青蛙的“聪明”和“乖”是什么样的。

曾有大学生从学校门口递给他一条死去的金鱼,让他帮忙火化,金鱼像馄饨大小,烧出来的骨灰“可以忽略不计”。他总是在琢磨,老鼠、鱼、乌龟和人少有互动,怎么也会让人哭得死去活来。直到他想到自己那只不亲人的猫。这只小猫跟着他从宁波搬到北京,从黏人的小奶猫长成高冷的成年猫。以前他搞设计工作,周末加班,猫就躺在一边睡觉,喊它也不理,但“那就是一种陪伴”。

为娜娜改变职业方向,成为一名宠物殡葬师的莫莫,依然有很多遗憾。比如,她总会想起,疾病给娜娜带来的疼痛,使得它睡不着觉,白天黑夜都走来走去。直到有一天,莫莫的朋友发现它不对劲,说“如果难受的话你就叫出来”。只有那一次它叫了,像狼一样,“嗷呜嗷呜”。

娜娜走后,莫莫会梦见它,但常常醒来就忘了具体的细节。只有一个梦令她印象深刻。梦里,娜娜还活着,她却知道它要走了,用双手使劲捧着它的脸。以往她这样做时,娜娜会抗拒,但在梦里它没有。莫莫一直觉得,是娜娜想要给她机会,说出那句她想说未说的话:“谢谢你,我爱你。”

(摘自《中国青年报》,本刊有删节,黄鸡蛋壳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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