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蒂冈图书馆收藏中国传统古籍的历程与价值*
2022-02-08谢辉
谢 辉
梵蒂冈图书馆(Biblioteca Apostolica Vaticana)是欧洲收藏最为丰富的图书馆之一,藏品不仅包括数量众多的西文文献,还包括约7,000部中文文献,其中1911年前出版的古籍约2,000部。1995年日本学者高田时雄对此批藏品作了介绍[1]。近年随着学者对域外汉籍关注度的持续上升,有关梵蒂冈图书馆藏中文文献整理与研究的成果不断涌现。然而,现有研究存在一个明显的不足之处,即多关注作为其特色藏品的西学文献①,忽视中国传统经史子集范围内的典籍,相关的专门研究成果只有姚小平《梵蒂冈图书馆所藏若干明清语言文字书》(《语言科学》2006年第6期)、余东《16世纪梵蒂冈图书馆的中国文献:Vat.estr.-or.66与尼古拉斯·奥德伯特抄本》(董丹、虞瀚博译,《国际汉学》2021年第3 期)等几种。造成这种情况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此前学者多认为该馆非基督教内容的汉文古籍,主要是明末清初版的儒家典籍、史书、小说、通俗类书和字典等,价值不高[2]。这种认识在一定程度上固然有合理性,但如转换角度,从这批典籍流出中国、进入欧洲、最后被收入梵蒂冈图书馆的过程来加以审视,则此批在中国较为常见的典籍即有了新的价值。此外,这批典籍中也包含一些国内少见的版本和品种,其流传历程和价值值得深入研究②。需要说明的是,本文所论述的梵蒂冈图书馆藏汉籍限于20世纪初之前入藏者。20世纪50年代该馆又接收了罗马大学教授华嘉(Giovanni Vacca,1872-1953)的一批藏书,数量虽多,但多为清末民国版本,珍善之本较少,本文不纳入讨论范围。
1 16-20世纪入藏梵蒂冈的中国传统古籍
1.1 梵蒂冈最早的中国传统古籍藏品
梵蒂冈图书馆收藏中国传统古籍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6世纪。据余东考证,16世纪末至17世纪初,梵蒂冈图书馆拥有4部中文典籍,均为中国传统古籍。其中,入藏最早的是明嘉靖刻本《新刊四明先生高明大字续资治通鉴节要》(馆藏号Vat.estr.or.66)。该本洋装1 册,存卷六至十;半叶13行25字,小字双行同;白口,四周双边,双黑鱼尾。余东认为此本与日本国会图书馆藏明嘉靖十八年(1539)集义书堂刻本为同一版本。今经目验,二本之版式行款虽然相同,但字体明显有异,并非同板。该本约在1554年即已进入梵蒂冈,很可能是经由当时来华的葡萄牙人之手。书前有五幅写有中外文的插页,另有多处似是用西式蘸水笔写下的中文内容,应都是早期来华西人所书。其余3部概述如下。
(1)明万历刻本《圣谕疏义》不分卷(R.I.III.331),洋装1册,半叶10行18字;白口,上下双边,单白鱼尾。本书是一种对明太祖所颁“六谕”进行通俗疏解之作,不署作者名,但卷末附有《警诫肤言》,题“明都宪桂林殷从俭著”。殷氏于隆庆五年(1571)升右副都御史[3],此本当出于其后,大约为万历初年所刻。
(2)明刻本《纂图增新群书类要事林广记》存新集二卷外集二卷(R.I.III.332),洋装1册,半叶19行31字不等;黑口,双黑鱼尾,四周双边。此本与日本米泽市立图书馆藏明弘治九年(1496)詹氏进德精舍刻本行款相同,但非同一版本,且刻印较劣,当是嘉靖、万历间翻刻者。
(3)元至正五年(1345)梁完者泥金写本《大方广佛华严经》存卷五十六(Vat.estr.or.1),经折装1册,每折6行17字,上下双边。前有题记“荣禄大夫典瑞院使梁完者谨启信心,金书大方广佛华严经周译全部功德,上祝皇帝万寿,圣后齐年,太子千秋,合宫天眷,文武百官同增禄算。恭愿金轮与法轮统御,舜日与佛日长明。凡曰有情,俱沾利益。至正五年乙酉十二月日焚香谨志”。
1.2 来自海德堡的中国传统古籍
三十年战争(1618-1648)时期,巴伐利亚的马克西米利安(Maximilian I,1573-1651)占领海德堡,将巴拉丁选帝侯腓特烈五世(Frederick V,1596-1632)的藏书转让给教皇额我略十五世(Gregorius XV,1554-1623)。这批藏书约在1623年到达梵蒂冈,其中包括约7部中文典籍,均为中国传统古籍。尽管这批典籍多为残本,但包含不少稀见之本,较有价值的有4种。
(1)明末刻本《新刊京本大字按鉴汉书故事大全》存卷四至五(Palatin.III.190)。洋装1册,半叶14行30字;黑口,四周单边,双黑鱼尾。本书为明代末年出现的以两汉故事为题材的通俗历史小说,作者不详。现存部分从严子陵引众人观星开始,至光武帝封二十八将止,皆为东汉初年事。推测此前应有西汉部分,但今不可见。日本学者大塚秀高等认为此书是在《全汉志传》《两汉开国中兴传志》刊行之后,将此两者加以折衷完成之作[4]。目前世界范围内仅知梵蒂冈存此残本一部。
(2)明万历二十二年(1594)建阳余象斗双峰堂刻本《京本增补校正全像忠义水浒志传评林》存卷一至六(Palat.IV.1291)。洋装1册,半叶14行21字;白口,四周双边,双黑鱼尾。卷端题“中原贯中罗道本名卿父编集,后学仰止余云登父评校,书林文台余象斗子高父补梓”。卷前有万历二十二年《题水浒传叙》,叙之上栏有《水浒辨》。此本属《水浒传》简本系统,学界多称为“评林本”。除梵蒂冈外,只有日本轮王寺及内阁文库、奥地利国家图书馆、哥廷根大学图书馆、沈阳故宫等有藏。与《古本小说集成》影印轮王寺本比较,梵蒂冈本与之大致同板,但部分内容有出入,轮王寺本应是修板后印之本。
(3)明万历种德书堂刻本《新刊全相忠义水浒传》存卷二十一至二十五(Palatin.IV.1292)。洋装1册,半叶14行30字;黑口,四周单边,双黑鱼尾。卷末有牌记题“万历仲冬之吉种德书堂重刊”。此本是《水浒传》简本系统中现存最早的传本之一。其虽非祖本,但最接近简本最初面世时的面貌,源头能追溯到繁本系统的容与堂本[5]。目前所知,梵蒂冈外仅德国德累斯顿图书馆(Sächsische Landesbibliothek-Staats-und Universitätsbibliothek)还藏有一部残本,存卷十七至卷二十,已影印入《古本小说丛刊》第十九辑。有学者认为其本为同一部书,流入欧洲后分藏二处[6]。
(4)明万历刻本《新刻今古奇观华夷杂纂龙头天下一览不求人》存卷八、卷十至十五(Palatin.IV.1293)。洋装1册,上下两栏,上栏半叶12行12字,下栏11行15字;白口,四周双边,单、双、三黑鱼尾不一。本书为明代通俗类书之一种,未署撰人,残存部分共七卷,每卷为一门,依次为:卷八《官爵门》,卷十《异闻之类》,卷十一《笑谈门》,卷十二《酒令门》,卷十三《琴谱之门》,卷十四《棋势门》,卷十五《三谱门》。其装帧形制较为特殊,乃是将原书拆开,书页摊平,左端装订,展开后为完整的一页,类似于大开本画册。法国国家图书馆藏有《新锲全补天下四民利用便观五车拔锦》残本1册(馆藏号Chinois 5652),与此本装帧完全一致,且封面封底烫金花纹与徽章都相同,应是同一时期进入欧洲者。该书目前未见其他图书馆有收藏。
此外,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清白堂刻本《新刊辛丑岁玄谷纂要通书》(Palatin.IV.1294)也值得注意。该本洋装1册,行字不一、白口间黑口,无鱼尾,四周单边。封面除题书名外,另有魁星像,上横题“清白堂刊”,左右分题“斗涵鸿钧运,笔报太平春”。卷端题“新镌万历贰拾九年,上饶玄谷李梦祥、清虚陈月前编”。此虽为坊间所刊,但明代历书传世不多,有一定价值。明万历刻本《编注医学入门》(Palatin.III.189,存外集卷七前半,与国家图书馆编号11687之本大致同板)、明富春堂刻后印本《重修政和经史证类备用本草》(Palatin.III.191,存卷七)则相对较为常见。
1.3 康和子带往欧洲的中国传统古籍
1682 年比利时传教士柏应理(Philippe Couplet,1623-1693)从中国返回欧洲,携带400余册中文典籍。此批典籍大部分于1685年被进献给教皇英诺森十一世(Innocentius XI,1611-1689),收入梵蒂冈图书馆,少数赠送给传信部,现在也应在梵蒂冈。但基本都为西学类著作,未必有中国传统古籍。1734年意大利来华传教士康和子(Carlo Orazi da Castorano,1673-1755)返回欧洲时带回一批汉籍,原存于罗马阿拉切利图书馆(Biblioteca di Aracoeli),在罗马被合并入法国的1809-1814年间进入梵蒂冈图书馆[7]。中国传统古籍的部分,今编号为R.G.Oriente.III.251-268,总计25 部。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明崇祯六年(1633)南京国子监刻本《孔圣家语》十卷(R.G.Oriente.III.261)。该本1函5 册,半叶10 行20 字,小字双行同;白口,四周单边,单白鱼尾。版心下方偶题字数与刻工“信”。卷端题“南京国子监梓”。卷前有胡尚英《孔圣家语序》、崇祯六年王锡衮《家语序》。卷末有校阅者题名:“南京国子监祭酒胡尚英、司业王锡衮同阅。监丞赵维寰,博士陈良佑、黎国俊,率性堂助教苏九容,修道堂学录陈之恪,诚心堂学录稽相琦,正义堂学正吴一琨、卜万运,崇志堂助教黄自泰、学正杨秉箓,广业堂助教薛采、学正陆懋功、典簿程震、典籍陈九韶分阅。”此本是据吴嘉谟万历年间所编刻《孔圣家语图》翻刻,吴本十一卷,此本去除卷一之图而为十卷。《中国古籍总目》未著录,金镐《〈孔子家语〉版本源流考略》(《故宫学术季刊》第二十卷第二期)也未述及,是一种较为稀见的版本。其余尚有两种书较值得注意。
其一,明万历金陵唐富春刻后印本《新刻出像增补搜神记》六卷(R.G.Oriente.III.264,缺卷六)。该本1函5册,半叶11行20字;白口,单黑鱼尾,四周单边。卷前有罗懋登《引搜神记首》。书名页题“刻出像增补搜神记大全,金陵唐氏富春堂梓”。卷端题“金陵三山对溪唐富春校梓”。此本著录于《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国家图书馆藏本(馆藏号15756,郑振铎旧藏,《续修四库全书》据其影印)与此同板,但书名页字体不同,刷印较佳,似是早印之本;另有大盛堂印本(馆藏号18779)漫漶殊甚。此本大约是介于二者之间的一个印本。
其二,明末金陵蕴古堂刻本《文公家礼仪节》 八卷(R.G.Oriente.III.262)。该本 1 函 8 册,半叶9行18字,小字双行同;白口,单黑鱼尾,四周单边。书名页题“文公家礼,杨升庵先生手辑,金陵蕴古堂梓”。卷端题“宋新安朱熹编,明成都杨慎辑”。卷前有杨慎《文公家礼序》,成化十年(1474)丘浚《文公家礼仪节叙》。杨氏序文末题“正德庚寅”,然正德无庚寅,王重民先生以为当是嘉靖九年(1530)[8]。此种题为杨慎所编的版本,四库馆臣谓:“是编前有慎序,词极鄙陋,核其书,即丘浚之本,改题慎名。其图尤为猥琐,送葬图中至画四僧前导,四乐工鼓吹而随之,真无知坊贾所为矣。”[9]以其为伪书。此外,耶稣会罗马档案馆(Jap.sin.I.31)、法国国家图书馆(Chinois 3204-1、3206)等也藏有该本,国内吉林省图书馆有之。总之,尚属较为少见。
此外,康和子带回的其他中国传统典籍可分为三类。一是儒家经典及相关著作,包括《郑孔肩先生家传纂序周易说约本义》《纂序书经说约》《映旭斋六订诗经全旨纂序说约合参大全集注定本》《礼记摘注辑要》《春秋说约》《性理大全标题纂要》《四书集注大全》(R.G.Oriente.III.251-260)和《增补小学讲义金丹大全》(R.G.Oriente.III.263)。其中多数为清代坊间所刻两节版,质量不高,但基本备齐了儒学典籍的主要品种。二是一些训蒙识字类典籍,包括《新镌幼学杂字》《大方六言杂字》《千字文草法》(R.G.Oriente.III.265.2-4)、《新镌古今名贤草帖临池真迹》(R.G.Oriente.III.265.8-11)、《字汇》(R.G.Oriente.III.268)等。值得注意的是,其中还包括三部满汉合璧著作,即:清京都二酉堂刻本《满汉合集百家姓》,清京都聚兴斋刻本《出像满汉同文杂字要览》,清京都永魁斋刻本《满汉千字文》(R.G.Oriente.III.265.5-7)。三是一些较为实用的典籍,如《新镌路程要览》(R.G.Oriente.III.265.1),两种雍正十二年(1734)《时宪历》(R.G.Oriente.III.265.12-13),雍正八年(1730)夏季《新刻官爵全览》(R.G.Oriente.III.267),以及清德聚堂刻本《增补万宝全书》(R.G.Oriente.III.266)。这些典籍均应为康和子自用,特别是儒家经典部分,康和子对其进行了细致阅读,并在几种典籍的书衣上作了大量批注。
1.4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入藏的中国传统古籍
康和子带归汉籍之后,梵蒂冈图书馆大规模的汉籍输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趋于沉寂,但在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还是零星入藏了一些中国传统古籍。例如,清刻本《四书章句集注》(R.G.Oriente.III.278),书衣题“Amico suo Watson”,为儒莲(Stanislas Julien,1799-1873)赠送给沃德森者。清康熙多山堂刻佐圣堂印本《篆字汇》(R.G.Oriente.III.284),清嘉庆二十四年(1819)长庆堂刻本《义侠好逑传》(R.G.Oriente.V.443.1),清文源堂刻本《新刻天花藏批评玉娇梨》(R.G.Oriente.V.443.2),清嘉庆二十二年(1817)环翠山房刻本《五经句解》(R.G.Oriente.V.445),书衣也都有笔迹类似的识语,当为同一来源。沃德森为苏格兰人,1830 年儒莲得知俄国席林·冯·康斯坦特男爵(Paul Ludwig Schilling von Canstadt,1786-1837)要前往北京,即去信希望能代购26种中文书,每种2部,儒莲与沃德森各1部[10],可见二人关系十分紧密。又如,清乾隆三十七年(1772)王际华书《大方广如来不思议境界经》(Vat.estr.or.43),附有意大利文打印稿1页,略谓乃爱尔兰将军Henry Alexander自印度所得,约1840年带归爱尔兰,后约于1919年辗转售予梵蒂冈图书馆。该本为经折装,半开5行13字。首开题“乾隆三十七年岁在壬辰秋八月朔臣王际华熏沐拜手敬书恭进”,并钤“臣”“际”“华”“敬书”印。下一开钤“乾隆鉴赏”“三希堂精鉴玺”“宜子孙”。继为韦驮像、世尊说法图与龙纹碑形牌记,上篆书“万寿无疆”,下楷书“如来三昧”至“福寿无量”5行20句。正文首开钤“秘殿珠林”“乾隆御览之宝”。所用纸为洒金笺,上下栏彩绘佛教八宝。面背均用木夹板,面镌书名及“臣王际华敬书”。外装木盒。纸墨皆精,应非伪造。此经应是王氏为乾隆祝寿而书,按《王际华日记》乾隆三十七年八月一日载:“敬办芹献竟日,以明日吉辰命朱凤以驮赍赴热河。”八月十一日载朱凤归,蒙乾隆赏收诸物中,有“经函”一种[11],疑即此经。
2 传信部移交给梵蒂冈的中国传统古籍
1902年传信部向梵蒂冈图书馆移交了一批汉籍。此批汉籍数量众多,质量较佳,且大部分为中国传统古籍。以下即对其来源加以叙述。
2.1 巴贝里尼家族图书馆旧藏
巴贝里尼家族为17-18世纪意大利豪门望族,教皇乌尔班八世(Urban VIII,1568-1644)即出自该家族, 其侄老佛朗西斯(Francesco Barberini senior,1597-1679)在1626-1633年间担任梵蒂冈图书馆第12任枢机馆员。巴贝里尼图书馆由其家族创立于17世纪早期,在两个世纪内收藏大量增加。该馆旧藏的中文藏品数量虽然不算太多,但颇为丰富,包括西学类文献、地图星图、碑帖拓片、拜帖信件等;中国传统古籍有10部,也是从不同渠道陆续收集而来。比如,元至正五年梁完者泥金写本《大方广佛华严经》(Barb.or.148,存卷五十三、五十九),与梵蒂冈图书馆最早入藏的卷五十六形制完全一致,明显是同时进入欧洲的同一部书。明末凝香阁刻本《广舆记》(Barb.or.135)为意大利传教士卫匡国(Martino Martini,1614-1661)1651年返回欧洲时带归,卷中有大量西文批注,应出于卫氏之手[12]。明刻本《大明律直引增注比附条例释义》(Barb.or.137,存卷三至五)为意大利主教德尔蒙特(Francesco Maria del Monte,1549-1627)进献。清康熙铜板印本《避暑山庄三十六景图》(Barb.or.147),则是意大利传教士马国贤(Matteo Ripa,1682-1746)于1720年寄赠,卷前有西文题记,当时马国贤尚在中国③。明积善堂刻本《新刊类纂天下利用通俗集成锦绣万花谷文林广记大全》(Barb.or.138,存卷一至二)、明富春堂刻后印本《重修政和经史证类备用本草》(Barb.or.145,存卷一)都有西班牙文题记,也是较早流入欧洲的汉籍。其余尚有明万历四十六年(1618)刻本《頖宫礼乐疏》(Barb.or.146)、明万历四十年(1612)福建刘氏安正堂刻本《新板全补天下便用文林玅锦万宝全书》(Barb.or.139)、明万历三十九年(1611)福建黄廉斋刻本《新锓四民便用不求人万斛明珠》(Barb.or.140)。
2.2 余天明旧藏
余天明(Giovanni Francesco Nicolai da Leonissa,1656-1737)或译为余宜格、余若望、廖霓赛,意大利方济各会会士。1684年来华,1696 年奉派回到罗马,参与“礼仪之争”的讨论事宜[13]。其带归的汉籍存放于传信部,康和子曾对其进行整理[14]。余氏带回的中国传统古籍约18 部,以兼具类书与字书性质的“杂字”类典籍为多,如明崇祯德政堂刻本《新刻音释古今切要事类便览》(Borg.cin.340.5-6)、清康熙源盛堂刻本《新镌参补重订世事通考杂字》(Borg.cin.340.7-8)、清康熙古吴大成堂刻本《重增释义徽郡世事通考元龙杂字》(Borg.cin.382.1)等,余氏大约用其学习中国文字与文化。另有清初刻本《玉娇梨》(Borg.cin.385,存第五至第二十回)、《西游记》(Borg.cin.32-33)等明清通俗小说,也应是出于同样目的,因来华传教士多将这些小说作为汉语学习的材料。此外,还有儒家经典2 部:明万历刻岱云楼印本《诗经旁训》(Borg.cin.331.5-6)、《礼记旁训》(Borg.cin.470);对康熙颁布之《上谕十六条》进行通俗解说的著作2部:清康熙刻本《上谕合律乡约全书》(Borg.cin.320.1)、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李士桢广东刻本《上谕直解》(Borg.cin.328.1);熊赐履著作2部:清康熙刻本《下学堂札记》《闲道录》(Borg.cin.328.4-5);以及康熙三十六年(1697)《时宪历》2部(Borg.cin.439.d.b)。甚至还有清康熙二十八年(1689)刻本《太上感应集注功过积善汇编》(Borg.cin.320.2)、清康熙二十年(1681)黄山汪如槃刻本《妙法莲华经观世音菩萨普门品》(Borg.cin.328.3)等道家善书与佛教经典。总体而言,余氏汉籍旧藏十分庞杂,但其中也有值得注意的版本。例如,清初刻本《西游记》题李贽评,据日本学者上原究一之研究,李评本系统《西游记》之版本,可分甲、乙、丙三种,余氏旧藏本属于乙本,乃是从甲本(以日本内阁文库藏本为代表)翻刻。与甲本、丙本相比,乙本存世相对较多,但或非全帙,或为后印。比如,日本宫内厅书陵部藏本缺二十六回之后之插图,法国国家图书馆藏本(Chinois 4031-4035,原巴黎Arsenal图书馆旧藏)缺六十回之后之插图及正文第一、二回,中州书画社影印本乃将河南省图书馆藏本与国家博物馆藏本配补而成,且刷印较晚④。余氏本则首尾完足,刷印较早,且有西人所作注音,较为可贵。
2.3 傅圣泽旧藏
傅圣泽(Jean-François Foucquet,1665-1741)为法国耶稣会士,1699年到中国,先在福建、江西传教,1711年被召进清宫。在中国生活的20余年间,傅氏大量收集中文典籍,早在1701年在江西南昌时已有购书记录,到北京后又积极搜求。其在1720年离开北京时,收藏已极为可观,这些典籍大部分被其带走。在广州等候船只时,又补充部分品种,最终装为11 箱,于1722年搭乘“孔蒂王子”号(Prince de Conti)离开中国。先到法国,后辗转运到罗马。这些图书的所有权属于传信部,但傅氏仍可使用。1798年法国军队进入罗马,传信部被废除,图书馆中的典籍大量流散。留存于传信部的傅氏旧藏汉籍,有相当一部分流入英国等其他欧洲国家,其中一些被蒙突奇(Antonio Montucci,1762-1829)获得。约在1825年,蒙突奇将其中文藏书售给教皇利奥十二世(Leo XII,1760-1829),当中的傅氏旧藏由此回到罗马。此外,还有一些傅氏带归的汉籍流散在欧洲各处。其中,文震孟《道德经评注》自罗马散出后,先归德国汉学家克拉普罗特,后卖给英国国家图书馆,书中有空白插页和傅氏所作批注,与梵蒂冈所藏其他傅氏批注本形制完全一致[15]199。杨时乔《周易古今文全书》,今梵蒂冈所藏之本,只存下函10 册(Borg.cin.73),钤有“孙氏万卷楼印”。而英国曼彻斯特大学约翰·赖兰兹图书馆藏有另一残本,卷帙恰能与梵蒂冈藏本衔接,且也有相同的钤印[16]6-7,明显是同一部书。傅氏带归的典籍,据说总量达三四千册,除《天主实义》等少数西学类书籍外,绝大多数都为中国传统古籍。梵蒂冈藏有傅氏藏书的两种抄本目录,其中《十四夹板内书单》(Borg.cin.357.5)为傅氏北京藏书目录,《书单》(Borg.cin.357.2)为傅氏在广州即将返回法国时的装箱目录,伯希和称为《装箱上船书目》[17]。此外,法国外交部档案馆藏有《耶稣会傅圣泽神父带回的中国典籍目录》,上海图书馆藏有《傅圣泽神父乘“孔蒂王子”号船携回之中文书籍目录》 (Liste de Livres Chinois Apportés sur le Vaisseau Nommé Le Prince de Conty par le P. Fouquet),英国国家图书馆有《傅圣泽所获中文书籍目录》(Catalogue des Livres Chinois,Apportés de la Chine par le Père Jean Francois Foucquet),均可反映傅氏带归汉籍的面貌⑤。雷慕沙(Jean Pierre Abel Rémusat,1788-1832)曾称赞之曰:“选择之善,卷帙之多,前此西士无能及之者……观此中国书籍之目录,尤足证明搜集此种书籍者之学识与鉴赏。”[18]
2.4 蒙突奇旧藏
蒙突奇为意大利汉学家,毕生致力于中文字典的编纂,曾在英国、德国等搜集大量汉籍。上文所述蒙突奇售给教皇利奥十二世的汉籍中,包含有一部分西学典籍,但大多数为中国传统古籍。其中,有些是从传信部散出者,但从其他渠道获得者亦为数不少,如《精刻海若汤先生校订海篇统汇》(Borg.cin.262-263)、《榕园新订启蒙注释日记故事》(Borg.cin.443.6),源头大约均能追溯到德国柏林图书馆,与传信部并无关联。据初步统计,经蒙突奇收藏过的中国传统古籍,约有50多部。这批典籍从外观形制上而言,多被改成洋装,并加盖蒙突奇的藏书印,其中一部分还带有其手书识语,注明其来源与入藏时间,很容易辨认。从种类上而言,以中国传统的字书韵书为多。早在1801年,蒙突奇即开始考虑编纂汉英字典的问题[19],其对中国文献的搜集,多围绕这一目的展开,故对字书韵书特别重视。除上文提到的《精刻海若汤先生校订海篇统汇》外,还有清嘉庆刻本《艺文通览》(Borg.cin.257-261)、明天启七年(1627)世裕堂刻麟瑞堂印本《重刊许氏说文解字五音韵谱》(Borg.cin.474)、明崇祯六年(1633)刻七年(1634)重订清初石渠阁修补印本《音韵日月灯》(Borg.cin.265-266、375)、清雍正五年(1727)澄鉴堂刻本《五方元音》(Borg.cin.427)等等。另有一些汉满、汉蒙文合璧的作品,如清北京宏文阁刻本《新刻买卖蒙古同文杂字》(Borg.cin.506),清初刻本《清书对音》(Borg.cin.425),清康熙四十五年(1706)天绘阁书坊刻本《满汉类书》(Borg.cin.458)。其余尚有不少训蒙类著作,如清乾隆心简斋刻本《同声百家姓释义便蒙》《千字文》,清富文堂刻本《重订草诀歌》(以上3 种合装1 册,Borg.cin.476),清刻本《新刻校详正体贤文》《新锲正韵三字经大文》(2 种合装1 册,Borg.cin.491)等。这些都与其研究中国文字的目的直接相关。
当然,蒙突奇的藏品中也包括其他类型的典籍。如儒家经典方面,有清乾隆内府刻《古香斋鉴赏袖珍五经》本中的《尚书》《周易》《毛诗》3 种(Borg.cin.510,与国家图书馆编号A02067之本同板),史部典籍有明末刻本《甲子会纪》(Borg.cin.414,傅圣泽带归),子部有明万历六年(1578)金溪唐氏富春堂刻本《新刊校正王叔和脉诀》(Borg.cin.484),集部有清康熙挹奎楼刻本《古文析义》(Borg.cin.415,傅圣泽带归),类书有清雍正十年(1732)刻本《锦字笺》(Borg.cin.492)。蒙突奇收藏这些典籍,也多数是服务于其文字研究。例如,明万历刻本《泊如斋重修宣和博古图录》(Borg.cin.403-405,傅圣泽带归)三十卷,半叶8 行17 字,白口,单白鱼尾,四周单边。卷前有万历十六年(1588)程士庄《博古图录序》,序后题“黄德时刻”。郑振铎先生谓此本据明万历三十一年(1603)宝古堂本挖改[20],今取国家图书馆藏宝古堂本(馆藏号17711)对比,二者虽然字体类似,但铭文摹刻差距很大,似非同板。该本的源头可以追溯到元刻《至大重修宣和博古图录》,虽将附图改小,失其旧貌,然摹绘尚属精细,《中国古籍善本书目》有著录。尽管传世之本不少,但亦可属傅圣泽带归典籍中的精品。该书的装具后被改成3个书盒,外观宛如西式精装书,书脊印有书名“Vases Antiques de Chine”,可以竖立摆放,足见在欧洲亦颇受重视。书中夹有散页,上书“鼎”“尊”“彝”“卣”等字词,并注出其读音与含义,大约即出蒙突奇之手,可见其仍是主要利用《至大重修宣和博古图录》来为其编纂字典积累资料。
2.5 其他来源
除以上4个来源,传信部移交给梵蒂冈图书馆的中国传统古籍中,还包含有从其他渠道零星获得的一些典籍。例如,编号Borg.cin.351下有开本大小不一的19册书,多为残本,如明富春堂刻后印本《重修政和经史证类备用本草》(存卷七)、明万历刻本《编注医学入门》(存卷三、卷五)、明末刻本《新刻增补万宝事山》(存卷二后半至卷三)等。书中多有一枚椭圆形英文印章,内容为“J.G.SCHWARZ”(居中),“Consul of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 at Vienna”(四周)。清刻满汉合璧本《圣谕广训》(Borg.cin.463-464)亦有此印。这些典籍都是19世纪30年代曾担任美国驻维也纳领事的施瓦茨(John George Schwarz)旧藏。清刻本《字汇》(Borg.cin.506),书前有一封手书中文信件,字迹粗劣,语句不通,一望可知出西人之手,末题“罗主教若瑟字,咸丰八年二月廿一日”。罗不知何人,但信中述及湖广事,又提及“李主教”,疑指湖广代牧区首任代牧李文秀(Joseph Marie Rizzolat,1799-1862)[21]。罗若瑟大约与李同为意大利籍方济各会士,此书应为其自用,后被带回意大利。
3 梵蒂冈图书馆藏中国传统古籍的类型与价值
经初步统计,1922 年伯希和(Paul Pelliot,1878-1945)为梵蒂冈图书馆编纂汉籍目录时,该馆收藏的中国传统古籍,总量约为350余部。经、史、子、集、类书、丛书,各类皆全。(1)经部典籍,共120余部。除《公羊传》和《尔雅》外诸经皆有,以小学类典籍最多,总量近50部,大部分都是明清时期常见的《字汇》《字汇补》《正字通》之类,其余《周易》类和“四书”类亦各有20余部。(2)史部典籍,约70部。总量虽然不如经部之多,但却颇多大部头之作,如汲古阁刻《十七史》中的《史记》《汉书》《新唐书》《晋书》《宋书》《南齐书》《梁书》《陈书》《北齐书》《北史》《新五代史》(Borg.cin.290-314),北监本《魏书》(Borg.cin.28-31),以及清康熙四十年(1701)王公行刻本《资治通鉴纲目》(Borg.cin.278-286)、映旭斋本《文献通考》(Borg.cin.183-194)、明崇祯刻本《历代名臣奏议》(Borg.cin.172-178)等。虽然有些并不完整,但卷册数仍然极为可观,且品类较齐全。除上文已述及的纪传、编年、诏令奏议、政书、职官、金石、地理等类型的典籍之外,还包括以下几类:①传记类,如明万历王世韬等刻本《圣学宗传》(Borg.cin.13)、明万历刻本《古今万姓统谱》(Borg.cin.36-38)等。②杂史类,如明崇祯化玉斋刻本《重订路史全本》(Borg.cin.23-24.1-7,与国家图书馆编号18905 之本同板)。③史评类,如明万历三十年(1602)张鼎思刻后印本《史通》(Borg.cin.12)。④史钞类,如明万历刻清初递修本《四史鸿裁》(Borg.cin.26-27),覆盖了史部的大部分二级类目。(3)子部典籍,约100 多部。以儒家为多,20 余部;其余尚有道家、法家、杂家、天文历算、医家、术数、艺术、小说(不包括明清通俗小说)等类典籍,甚至还有少量佛教经典。其中,《嘉兴藏》本《法苑珠林》(Borg.cin.247-249,残本),为傅圣泽带归;卷末有朱笔题记:“崇祯己卯秋日,弟子不尘借翻。”并钤“诗雅之印”“法名不尘”。(4)集部典籍,数量最少。即便把《西游记》等小说都归入其中,数量也不过30余部。其中,《楚辞》类有清康熙刻本《楚辞灯》(Borg.cin.246)、清初汲古阁刻宝翰楼印本《楚辞章句》(Borg.cin.235)、明崇祯八咏楼刻本《楚辞评林》(Borg.cin.253.1-4)等。总集类有明崇祯刻本《奇赏斋古文汇编》(Borg.cin.145-153)、明万历刻本《古文奇赏》(Borg.cin.155-156)、清康熙刻本《新刊文选考注》(Borg.cin.230-231)等。别集类有清康熙刻《正谊堂丛书》本《周濂溪先生全集》(R.G.Oriente.III.287.4)、明万历王凤翔刻本《新刻临川王介甫先生诗文集》(Borg.cin.197,皆为残本)等。类书丛书合计约20部,以类书为多,较重要者已见上文所述。丛书有明刻本《广汉魏丛书》(Borg.cin.18-22)、明末清初宛委山堂刻汇印本《说郛》(Borg.cin.157-171,皆不全),以及清康熙诒清堂刻本《昭代丛书》甲集(Borg.cin.241)。
从时代上而言,梵蒂冈图书馆藏中国传统古籍,除了上文已提及的元代泥金写经,以及日本近代书法家高桥松顾捐赠的据称为平安时期写本的《大般若波罗密多经》(Vat.estr.or.41,存卷一百八十二)之外,其余基本都出于明代嘉靖、万历之后。品种多为常见的正经正史,版本也以通行本和坊间刻本为多。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该馆藏品主要来自于来华传教士与欧洲汉学家。他们收藏汉籍,是出于学习中国文字、了解中国情况的实用目的,不会像中国的藏书家和学者那样,侧重于收集宋元旧刻和较为专精的著作。但尽管如此,该馆的收藏仍具有自身的特色与价值。主要可体现在几个方面。
第一,梵蒂冈图书馆收藏的传统古籍多为善本。该馆早期大规模的汉籍入藏止于傅圣泽、康和子,故馆藏大部分中国传统古籍的版本都不晚于康熙、雍正。经初步统计,该馆藏明刻本(含清印)约在100部左右,乾隆六十年以前刻印者超过90%。如以判定善本的“三性”原则来衡量,梵蒂冈藏品的绝大部分,都符合“历史文物性”的要求。
第二,藏品中包含一些稀见品种。除了上文已述及的《新刊京本大字按鉴汉书故事大全》《新刻今古奇观华夷杂纂龙头天下一览不求人》之外,稀见者还有明许彬著《东鲁许先生文集》(Borg.cin.240),目前海内外所知传世之本仅此1部,在研究明代前期人物史事方面具有较高价值。又如《大清康熙六十二年七政经纬躔度时宪历》(Borg.cin.320.6),按康熙朝仅六十一年,不应有六十二年时宪历。此盖因清廷每年十月一日颁行明年历法,而康熙逝于十一月,次年历书已经发出。雍正即位后,于元年正月初一日重颁雍正年号新历,原来的康熙六十二年历书大约多被收回,传世稀少。梵蒂冈藏本应是保存在传教士手中,得以流传至今。
第三,藏品中包括一些稀见和较为独特的版本。除上文已述及的《新刊全相忠义水浒传》《孔圣家语》等,值得注意的还有:明末折桂堂刻本《鼎新锲三藏西游全传》(Borg.cin.331.1,存卷一至二),半叶10 行19 字;白口,四周单边,单黑鱼尾。书名页题“新刻全像唐僧西游记传,书林折桂堂梓”,卷端题“齐云阳至和编,天水赵毓真校,马维翰梓”。此本属于《西游记》版本中的简本系统,与英国牛津大学博德利图书馆藏明刻本(《古本小说丛刊》影印)版式行款基本一致,但非同一版本,未闻别处有藏。又如《四史鸿裁》,《中国古籍总目》等仅笼统著录万历十八年(1590)刻本,而梵蒂冈藏清修本卷前除有明代诸序外,尚有顺治十八年(1661)罗森《四史鸿裁序》、吴用光《补四史鸿裁序》,康熙六年(1667)程先达《重刻四史鸿裁序》,康熙九年(1670)刘仪恕《四史鸿裁序》。吴序谓,顺治十六年(1659)由兵曹升守晋宁,见署中藏本甚多,俱被兵火缺遗,因悬价求之,得《四史鸿裁》而急付剞劂。刘序亦谓,莅任河东郡,检阅库藏文集而得此书。与美国哈佛大学藏本对比,梵蒂冈藏本中夹杂有一些明代旧板,但也有一些页面字体有异,大约是清顺治至康熙间陆续补刻者。这就增进了对该书版本情况的认识。又Borg.cin.439.d.a号封面题《皇帝诏书》,乃康熙去世所颁遗诏之单刻本,原书仅3页,又缺第2页,内容价值不大。但值得注意的是,该本之行间夹有一些小字,经仔细观察,应是刻印而非书写。其内容主要为补充正文之脱漏,甚至还有类似校勘记如“多‘无’字”者。皇帝诏书的刊刻竟如此粗率,本身即值得注意。其采用小字夹注而非挖改板片的方式,订补刊刻中出现的漏误,也是一种较为少见的现象。
第四,藏品中包含一些名家旧藏。比如,明万历京山郝氏刻《九部经解》后印本《尚书辨解》(Borg.cin.95)、《毛诗原解》(Borg.cin.92),钤“笠泽”“曹炎之印”“彬侯”,为清康熙间常熟藏书家曹炎旧藏。此外,如前文已述及的《周易古今文全书》,所钤“孙氏万卷楼印”为明末清初藏书家孙承泽藏印。与国家图书馆藏元刻本《周易象义》(馆藏号03344)相同钤印比对,颇为类似,如此印不伪,则该本应为孙氏旧藏。《奇赏斋古文汇编》第5 函第1 册《管子》卷端钤“夏之阜印”白文方印,“东步”朱文方印。夏氏为朱泾(今上海金山区)人,约生活在清康熙间。弱冠为诸生,弃儒业医,淹贯各家,江南诸郡推为秦越人[22]。此书盖其旧藏。
第五,藏品中包含有不少批注本。其批注有些为中国学者所作,如清康熙八年(1669)刻本《周易玩辞困学记》(Borg.cin.245),有朱笔中文批注甚多,玩其词意,明显出于治《易》之中国士人之手。但更为普遍且值得注意的,是西方传教士与汉学家留下的批注。这些西人批注从位置上而言,有写于天头、地脚、行间者,也有写于封面、封底、书名页者,甚至有将原书拆开,每页后夹入空白页,再于空白页上作注者。从文种上而言,有拉丁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等西文,也有中文。作者主要为傅圣泽、康和子、蒙突奇等。有些典籍本身质量并不高,但因带有批注,从而使其产生了独特的价值。例如,《叶太史参补古今大方诗经大全》《陈太史较正易经大全》(Borg.cin.77-78),书名页皆题“清白堂藏板,康熙廿六年新镌”。经与美国哈佛大学藏本核对,实为明万历福建余氏刻《五经大全》的清代重印本,板片已颇漫漶,部分页面甚至无法阅读。但其书为傅圣泽带归,书中有西文批注甚多,故仍值得关注。这些批注为研究作注者的汉学成就和思想,提供了难得的资料。例如,康和子撰有《若干汉籍浅探》(Parva Elucubratio super quosdam libros Sinenses),包含有梵蒂冈藏若干汉籍之提要、孔子传、康和子自己带归汉籍之提要等内容。今梵蒂冈藏康和子带归的《郑孔肩先生家传纂序周易说约本义》等书,封面封底均有大量西文批注,恰可与其著作相参证。此外,还有一些较有趣的现象,如明天启七年(1627)世裕堂刻本《重刊许氏说文解字五音韵谱》(Borg.cin.237),为傅圣泽旧藏。原书每页后都有空白插页,可见傅氏本来想对此书作较为专门深入的研究。但仅少数几页上作有批注,如全书第1页即为空白页,上以中文书“微言寓于字”一段,内容为摘抄《六书赋》《周易古今文全书》。傅氏对《说文解字》的研究,为何未能继续下去,是因为难度太大,还是因其认为《说文解字》之内容与其思想不符?这些均可进一步研究。类似此种加入插页批注的,还有《周易本义》(Borg.cin.91)、《四书章句集注》(Borg.cin.49)等。
第六,藏品的种类可反映出西人的思想特征和学术倾向。例如,由蒙突奇旧藏的小学类典籍,可以推断其编纂中文字典的思路。又如,傅圣泽带归的典籍中,有一个很值得注意的特色,即多道家类典籍,较具代表性者有明万历刻《四经》本《金丹四百字注解》(Borg.cin.328.2)、明万历二十二年(1594)熊云滨刻递修本《玉堂校传如岗陈先生二经精解全编》(Borg.cin.109)、明万历刻本《道言内外秘诀全书》(Borg.cin.114)、明刻《津逮秘书》本《道德指归论》、清康熙刻本《庄子因》(Borg.cin.233)等。这些典籍与傅氏的思想密切相关,傅氏是“力图将道家文献作为与基督宗教教理的连接点加以阅读并理解的少数几位耶稣会士之一”[15]197,梵蒂冈所藏的傅氏旧藏道家作品,正可反映出其重视道家的态度。
第七,有助于研究汉籍在欧洲流传的历史。梵蒂冈藏中国传统古籍来源多样,流传轨迹复杂。很多欧洲图书馆的中文藏品,都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例如,傅圣泽一方面带归了梵蒂冈图书馆今藏的大部分中国传统古籍;另一方面,其还曾协助法国国家图书馆在中国采购中文典籍。1720年,时任皇家图书馆(法国国家图书馆前身)馆长的比尼昂(Jean-Paul Bignon,1662-1743)和汉学家傅尔蒙(ÉtienneFourmont,1683-1745)制定了一份关于购买中文典籍的备忘录,发往中国。当时傅圣泽正在广州等待回国,根据其要求草拟了一个具体的购书目录,由法国东印度公司主任Bretesche Litoust派遣一位中国商人前往南京,按目录购求。但因时间和经费原因,只买到一小部分,以至于傅圣泽不得不再拟一份续购书目。已经购得者,经傅圣泽编为草目,共装7 箱,由“加拉泰”(Galatée)号运载,于1722 年离开广东,约在1723 年到达巴黎。此批典籍后经傅尔蒙整理,共有85 部左右,全部为中国传统古籍。将其与梵蒂冈藏傅圣泽带归之书进行比较,可以看出,傅氏在开列书单时,很明显参考了自己的藏书情况。其为法国采购的十七史、十三经、《通鉴纲目》、正续《弘简录》,及《万姓统谱》《汉魏丛书》《王阳明文集》《本草纲目》《楚辞评林》《楚辞灯》《国语国策》等[23],都是其自有之书,有些甚至连版本都相同。二者之间的关系,值得进一步探讨。又如,前文已述及的蒙突奇藏《重刊许氏说文解字五音韵谱》,卷中有蒙輗钤印。而同样的钤印也出现在法国国家图书馆藏清康熙年间济南天衢天主堂刻后印本《正学镠石》(Chinois 7154)、英国曼彻斯特大学图书馆藏《士民便用世事通考》[16]870、英国国家图书馆藏《汉语札记》(O/C ADD.11708)等书上。梵蒂冈藏本对研究蒙輗带归欧洲之汉籍及其流传情况,具有不容忽视的价值。
注释
①较具代表性的成果有以下几种。
张西平:《梵蒂冈图书馆藏越南天主教中文文献研究》,《史学史研究》2017年第4期。
吴蕙仪:《17、18世纪之交欧洲在华传教士汉语知识的传承与流变——基于梵蒂冈图书馆一份手稿的个案探讨》,《国际汉学》2017年第4期。杨慧玲:《梵蒂冈图书馆藏明清时期天主教教理类文献研究》,《宗教学研究》2021年第1期。
②本文述及的梵蒂冈图书馆藏汉籍情况,主要依据作者2014年9月-2015年1月在该馆的实地调研,以及参与编纂《梵蒂冈图书馆藏明清中西文化交流史文献丛刊》时获见的该馆藏汉籍照片。《丛刊》由北京外国语大学张西平、任大援二位教授担任中方主编,历经多年努力,拍摄了梵蒂冈多数珍贵汉籍藏品的照片,为本文写作提供了重要资料,谨向二位教授深致谢意。
③马国贤带归欧洲的《避暑山庄三十六景图》尚有多部,分藏荷兰阿姆斯特丹国家博物馆、牛津大学图书馆、法国国家图书馆等地。参见王静灵:《马国贤〈避暑山庄三十六景〉铜版画研究》,《艺术收藏与鉴赏》2021年第2期。
④参见上原究一:《关于〈李卓吾先生批评西游记〉的版本问题》,《国际汉学研究通讯》第5期,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经查验,国家博物馆与河南省图书馆藏本皆为一百回全本,国家博物馆藏本插图分置于各回之前,文字漫漶较重,部分页面可能为补板,如第一回首页即是,此点上原氏已经指出。
⑤本段叙述参见:Nicolas Standaert,“Jean-François Foucquet’s Contribution to the Establishment of Chinese Book Collections in European Libraries,”Monumenta Serica:Journal of Oriental Studies63, no.2(2015):361-424.下文论述蒙突奇旧藏亦多有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