构建“科创+制造”双元动力
——国际城市经济发展经验对北京的启示
2022-02-08赵剑波
赵剑波
内容提要:中国都市圈内的核心城市一直向周边地区疏解低端制造业,聚焦发展高精尖产业,着力打造创新型城市。数字经济的繁荣发展,更是为城市经济更新提供了新机遇。本文分析了全球城市经济转型发展与产业创新的趋势和经验,认为城市创新产业的选择应该强调经济属性,并且处于工业化中后期的国内大型城市需要警惕其他国际大都市曾经经历的产业空心化风险,避免城市经济发展路径的简单对标和经验依赖。北京应着重构建以“科创+制造”为双元动力的发展模式,促进数字科技与实体产业深度融合,重塑城市经济的竞争力。在城市产业选择方面,要促进基础技术和通用技术创新,构建全产业链竞争力,培育更多的行业隐形冠军企业。
当前,中国以都市圈为主导的城市经济发展模式正在形成[1-3]。现有研究认为,未来城市经济的发展应该以内生性增长动力为主,以人促产,通过知识型人才的聚集促进城市经济的发展,通过科技产业塑造创新城市,这是当前城市经济发展的新范式。随着步入工业化后期,借鉴国际大都市发展经验,这是探索城市经济发展方向、提升经济发展水平的有效途径。然而,在聚集高端产业的同时,城市经济发展应避免产业空心化风险。尤其在探索城市经济发展新规律时,中国的一些城市容易出现简单对标的倾向,从而选择和实施错误的发展路径。例如,有的城市容易以服务业占比、高端产业占比等结构性指标衡量城市化发展的阶段特征,认为一些国际化都市所经历过的经济发展之路是正确的。在这种路径依赖或经验依赖的思维下,很多城市聚集了众多以科技创新、现代服务业为代表的高精尖产业,而忽视了产业链的纵深发展。还有一些城市强调发展数字经济和未来产业,希望围绕高端服务业打造城市竞争力,反而造成了城市经济的“脱实向虚”。在工业化后期,到底应该怎样走产业创新发展和城市经济更新之路?本文通过提出“科创+制造”双元动力的概念,试图准确找到城市经济发展的着力点,围绕通用技术创新、产业链竞争力、隐形冠军企业等维度,把科技创新融进制造业产业链升级,走出一条城市经济发展的新路径。
本文的主要内容安排如下:首先,介绍当前城市经济转型与产业创新发展的新趋势,包括新范式、新产业、新规律,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借鉴发达国家经验的时应避免路径依赖;其次,阐述未来城市经济发展的路径与主要动力,即城市经济只有以“科创+制造”为双元动力不断进行重塑,才能适应新一轮科技革命对全球产业链的冲击,以及对产业链关键环节争夺的超高竞争态势。最后,通过借鉴国际经验,明确北京应构建以双元动力为基础的城市经济发展思路,并提出具体的产业选择方向和政策建议。
一、城市经济转型与产业创新发展的趋势
从国际经验看,城市经济与产业发展呈现两大特征,即“以人促产”的发展新范式和以科技创新为主导的城市新产业[4-5]。可以看出,城市经济发展规划和产业政策的重心应以知识型人才为抓手发展高科技产业,推进城市经济发展。在借鉴国际经验的同时,国内城市还应探索适合自己发展的新规律。
(一)新范式:以人促产范式正在形成
“城-人-产”范式正在变得更加重要。数字经济时代,在科技和城市融合发展的过程中,人的因素正变得越来越重要[6]。传统工业经济时代,城市经济的发展遵循“产-人-城”范式,即先“引产”,再“聚人”,后“造城”,其中“引产”是新城建设最为关键的环节。新经济时代,城市经济的发展可以先“造城”,再“聚人”,后“引产”[7-8]。城市需要保持创新动力,其对科技人才和高新产业的需求尤为迫切。只有通过科技创新,不断提升城市经济产出效率,才能推动城市经济发展;科技需要城市,城市具有创新的土壤、人才和市场,两者共同塑造了城市经济更新[9]。科技创新实力强劲的城市,往往是研究机构、知识服务等创新资源较为密集的地区,这些资源对初创企业和知识型人才极具吸引力。在城市经济更新的过程中,科技创新是主要驱动力,社会网络效应则加强了知识型人才之间的联系,从而促进了更多新业态新模式的产生[10]。
城市魅力成为吸引人才的关键因素。人才是城市经济发展的第一驱动力。正如美国学者乔尔·科特金(2010)认为,知识型人才的能力对于提升城市经济竞争力非常重要,那些可以吸引到数字经济领域主导企业、员工与投资者的城市才会更加具有经济活力[11]。城市规模越大,对科技要素的吸引力越大。一项对美国高科技企业的调查结果显示,在影响企业选址的因素中,“地区生活质量”远比其他传统因素(如税收、管理和土地成本)更为重要。一方面,年轻的创业者更偏爱时尚、多元、充满机遇的大都市;另一方面,城市构筑了最适宜协同创新的生态环境[12]。例如,特斯拉曾将美国首个整车厂建于成本高昂的旧金山湾区而非底特律,正因为湾区集聚了制造未来汽车所需要的科技人才与创新资源。城市魅力体现在一座城市的财富基础、制度开放、营商环境等多个方面,这些因素能够使得知识型人才乐于探索、组织、引领技术创新、产品创新和商业模式创新[13]。可以说,城市经济的发展方向在于不断提高生活质量和创新环境,打造一个可以吸引创新人才与企业的高品质城市。
(二)新产业:科技产业塑造创新城市
科技创新中心成为城市经济发展的核心战略。越来越多的城市通过科技创新带动城市经济发展。尤其是前沿技术的发展,已难以再用划分“工业型”或者“消费型”城市的方法理解城市产业,因为“创新型”城市正在形成。历史上,船运业、制造业和金融业等产业都主导过城市经济,但随着新一代信息技术的纵深发展,科技创新能力已经成为一个城市综合实力的集中体现和核心支撑[14]。
城市的发展与经济周期、工业革命密切相关。每次新工业革命的发生,就意味着新兴产业对于传统产业的替代,也意味着领军企业的兴起和传统企业的衰落,还意味着城市经济的主导产业发生改变。随着工业经济不断向数字经济转型发展,科技企业已经占据市场主导地位,例如1917—2017年美国市值排名前五的企业从美国钢铁等企业变成了苹果、谷歌、微软、亚马逊和脸书。从美国钢铁到苹果,企业类型变化背后映射出的是美国工业的变革和进步,企业市值变迁的背后反映的是美国经济100年间的产业升级。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科技企业乃至众多独角兽企业的涌现,并不是主动进行产业选择的结果。正是城市需求为创新创业提供了人口和商业的市场样本与城市问题的样本,很多大企业也看到解决城市问题而带来的商业机会,例如微软、谷歌等科技巨头都将目光投向城市经济领域,正是城市为这些企业提供了创新土壤和技术孵化环境。
数字经济的发展使得科技企业能够植根城市。以数字经济为代表,新经济模式使得科技企业既能植根城市,也能以较低的成本协调其庞大的商业生态网络。随着全球经济由工业化时代向后工业化时代转型,由于成本、安全等原因,生产、研发等职能逐渐向城市外梯次转移,转移到郊区、甚至离岸外包等,但现在伴随着数字经济发展新趋势,这些产业又有了回归城市的可能性。相比于传统产业在地理空间上的聚集,数字经济使得科技企业能够依靠信息的链接形成虚拟产业集群,例如基于大数据处理、知识协作和创新聚合平台的合作研发模式、网络协同制造模式等[15]。互联网带来了全新的生产组织形式,能够不断降低不同个体和不同空间之间的协调成本。在城市经济体系中,无论大企业还是中小企业都能够受益于创新生态网络,基于规模经济和示范效应实现城市产业的创新提升与突破。
(三)新规律:灵活借鉴其他城市经验
工业化后期,国际大都市普遍摆脱了大生产、大制造、大营销的工业中心形象。城市经济更新改变了其经济结构,服务业在城市经济中已经占据主导地位[16-17]。城市经济的发展路径没有固定范式,国内城市经济发展在借鉴国外大都市成功经验的同时,应尽量避免照搬和依赖国际都市的发展经验,并且要避免机械对标和路径依赖,警惕产业空心化风险。
城市经济更新应着力重塑主导产业。产业转型升级是城市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面临的共性问题。国际大都市在发展过程中普遍经历了工业化阶段,但是随着城市与地区经济的深入发展,以服务业增加值持续提升为特征的经济结构调整成为城市产业升级与调整的必经之路[18-19]。然而,城市创新发展的关键在于实现从产业疏解到转型升级,而不是陷入转型陷阱。有时城市经济更新比其曾经经历的工业化之路更加艰难。从现有经验看,国际大都市普遍经历了从“工业区”到“技术区”再到“中央智力区”的演变过程[20]。在各个城市从兴起、繁荣、衰落、重新回归繁荣的过程中,传统工业在初始阶段塑造了大型都市的中心地位。然而,繁荣之后也伴随着衰退的风险。美国底特律市的教训尤为深刻,在汽车产业外包模式下制造业岗位大量消失,城市人口持续下滑,大量公共和私人建筑被废弃,即使现在力图振兴,底特律也错过了最佳机会窗口[21-22]。传统产业衰退以及历史上遗留的城市环境问题,导致城市人口及就业大量外移至周边区域,城市经济衰退、活力丧失,城市逐渐沦为工业废地。20世纪90年代,全球多个大型城市政府在多重危机下开始实施产业复兴之路,通过产业结构调整、政府政策引导、重大项目带动,以及城市基础设施、公共服务设施的建设,最终成功实现了创新型都市的转型,从而重塑支撑城市经济发展的主导产业。例如新加坡,其面积只有北京市的4.38%,但其2020年制造业国内生产总值(GDP)占比约为21%,与德国和日本相当,远超美法英等国家10%的水平。中国城市经济发展之路也经历了类似的情况,并形成了良好的发展态势。根据国家统计局数据,2021年中国超过万亿GDP的城市已经达23个,这些城市普遍重视实体经济的发展,制造业成为城市经济稳定增长的基石。大城市在发展高端服务业的同时,还应保持先进制造业的稳定发展,因为基于专业化分工的制造业聚集能够为科技创新提供实现条件,容纳就业,也能够帮助大城市构筑良好的经济发展基础[23-24]。
科技成为产业升级和城市更新的重要动力。城市系统是非平衡、开放的自组织系统,城市经济“从混沌走向有序”有其自身内在的发展逻辑,未来特大城市的发展将不再是扁平化的扩张,而是纵深方向的拓展。城市经济的功能定位将更精准,发展方式将从“数量式扩张”转向“内涵式优化”,由单中心、高集聚转向多元化、开放式的多中心空间格局[25]。从历史经验看,产业疏解形成的新城或者科技园区,难以解决城市经济发展问题,关键要通过“科技回归都市”为城市经济发展注入内生动力[26]。大型城市为创新企业提供巨大的消费市场,当前全球城市化率已超过50%,因此对任何产业而言,城市都是最重要的目标市场。对科技型企业而言,城市不仅是巨大消费市场,更是产品迭代升级的试验区。可以说,新一代信息技术与城市经济的有机融合成为主要的创新趋势,以生活服务类产业为代表的都市型科技产业开始崛起,例如文化创意类产业、社会服务类产业等,甚至还包括数字经济在内的高端生产性服务业。城市经济创新发展的重点是通过植入新的产业业态,形成多元产业体系,进而重塑城市经济的活力[27]。
二、未来城市经济发展的路径与动力
综合前文可知,应把科技与创新作为城市经济活力的基础,重塑城市产业发展基因。未来,城市经济的发展需要找准定位,实现内涵式扩张,形成引产聚人、以人促产的城市经济发展思路,重视创新产业选择的经济属性,不断强化政府在构建产业创新生态过程中的重要作用。
(一)城市经济发展的路径
人类社会总是沿着“发展—困境—突破—再发展”的轨迹周期性螺旋式上升。工业化是大城市发展的初始动力,那么由新经济、新科技、新能源等融合发展的未来产业则是特大型城市“二次创业”的后续动力,大城市的产业结构优化调整正当其时。特大型城市在基建、资源、人才、创新等各方面具有城市化的先发优势。在特定阶段实施的产业疏解或非核心功能的输出,实则是利用现有资源对特大型城市功能的重新组合[28]。例如,美国东北部的城市群,以纽约市为核心,经济圈、交通带、城市群融为一体,区域内产业布局调整合理,城市间的互补性非常强,从而提升了整个城市及其毗邻区的经济稳定性。中国以上海市为核心的长三角城市群也是如此,特大型城市的产业升级,除了自身获益外,还应能辐射带动整个周边区域经济的崛起[29]。
城市经济系统是一个非平衡、开放的自组织系统,城市的组织性和城市的发展前景息息相关。每一轮科技革命就意味着城市经济的“新陈代谢”,如果城市管理者不能表现出良好的组织性,城市经济发展就会出现波动和起伏。因此,产业政策应该着重强调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城市经济的功能定位必须更加精准。特大型城市的经济发展将不是资源、建筑乃至产业的简单腾挪,需要不断培育支撑城市经济发展的先导产业和未来产业,避免城市经济的衰落,从而打造个性化、特色化的新城市经济,最大限度发挥城市自身的乘数效应和放大效应[30]。二是发展方式从数量式扩张转向内涵式优化。以数字经济为代表的新经济发展背景下,人们越来越需要以信息、技术、服务等新的城市元素作为生活、工作的补给品,越来越需要城市的功能与之对接,以实现美好生活的目标。显然,需求决定供给的原理同样适用于特大型城市的内涵式优化过程,这也意味着社会消费和市场需求将决定未来城市经济的功能格局[31]。三是由单中心、高集聚向多元化、开放式的多中心空间格局转变。以东京城市圈为例,每个中心都有每个中心的特点,最终形成多核驱动、相互协同的格局[25,32]。如东京传统中心区域具备国际金融功能和国内政治中心功能;距中心城区10公里范围内的新宿、涩谷、池袋等七大副中心,以商务办公、信息产业为主;距中心城区30公里的郊区卫星城则以居住功能为主;距中心50公里的外围则建设以研发为主的科学城[33-34]。
(二)城市转型发展的动力
城市经济的发展有赖于人口、产品、资本和思想(ideas或者information)四大元素的紧密配合[35]。本文认为,促进城市经济的健康发展,高端创新和先进制造缺一不可。因此,需要构建“科创+制造”双元动力,即一方面要关注知识型人才的聚集,另一方面还要突出创新产业的经济属性,尤其是规模经济属性,城市产业只有具有一定的辐射作用,才能带动城市经济持续发展。
1.形成以人促产的发展思路
一方面,以人才为抓手推进城市创新发展与更新。通过吸引或者引入科技人才的方式为城市发展赋予经济新动能,但应该避免开放落户、税收减免等简单的举措,而是要以塑造城市魅力和提升生活品质为主要因素,吸引创业企业及其员工的入驻。调查显示,知识型人才除了关注医疗、教育等,也十分关注与知识学习、体育健身、文化娱乐和餐饮消费等相关的服务设施,这体现了他们对个人生活品质的追求[36]。大型城市长期积累的雄厚科研资源、宽松的创新环境、完备的产业链基础、优质的营商环境,甚至创新企业可能提供的丰厚物质报酬等优势,对于知识型人才的聚集都有着极高的吸引力。另一方面,以人才为载体实现科技与城市的融合发展。通过提升公共服务水平和公共管理能力,塑造城市对于创新型人才的吸引力。围绕特色主导产业,城市也可以搭建协作平台,集聚科研院所、高校、企业等相关领域的智力资源,共享技术、成果、人才等资源要素,提升当地的技术创新能力。因此,产业的发展一开始就应考虑创新型人才的需求,让人才成为区域经济的核心,并为他们定制所需要的宜居环境。值得注意的是,仅仅依靠好的城市环境吸引知识型人才,这就颠倒了因果关系,因为人才和产业从来是相互促进的,过于强调人才的价值则显得有些“片面”,城市经济发展的关键动力还是来自产业链之间的联系,如果没有良好的产业基础,单靠人才的简单聚集也不能振兴城市经济。
2.重视产业选择的经济属性
城市应重点发展具有经济属性的都市型科技产业。科技产业完全有可能极大提升城市的空间生产力,从而成为城市更新的强大经济引擎。相对传统产业,未来产业要能够为城市经济带来高效益、高税收就需要以完善的生态链条吸引都市科技产业聚集。一是要科学谋划产业的选择。城市中心城区一般由于发展空间有限,因此需要采取“少而精”的发展思路,重点发展占地少、单位面积产值高、环境友好型产业或产业链环节[37]。产业选择要综合考虑所在城市的区位条件、科技条件、产业基础、人才供给等因素以及中心城区本身的区位、环境等因素,以不断提升城市经济韧性[38]。以未来产业为例,属于新经济、代表新动能的产业很多,有些技术成熟和产业化尚需时日,应重点选择即将迎来产业化、市场潜在规模大且鲜有其他城市重点布局和形成初始竞争力的产业[39],与其他城市形成异质化、错位发展[40]。二是要促进产业生态的完善。具有活力的创新城区拥有复杂的产业生态,因此既要培育和吸引前沿技术、产品和服务的研发机构、大型企业、小微企业,又要发展为创新创业服务的孵化器、加速器、概念论证中心、技术交易平台、业务共享空间、人才培训机构和风险投资机构等。应建立公共科技服务机构,促进所在城市科研机构的精密科学仪器、检验检测设备的共享。此外,还可以支持行业协会发展,鼓励组织新科技沙龙、产业月度例会、企业家和工程师联谊会,促进创新区域内各类企业和人才之间的交流。
3.强化产业政策的协调作用
城市经济转型发展离不开政府的宏观调控和组织协调,政府需要做出正确的引导、规划[40]。城市经济转型要求政府主动求变,升级产业结构。只有政府意识到后工业时代的城市经济战略转型的必要性和迫切性,才能果断调整城市经济结构,使其从传统产业转变为现代新兴产业,符合后工业时代的经济发展趋势,为城市发展注入新能动与活力。李焱和喻金田(2013)总结了创新型城市形成条件的内在逻辑[41]。东京、纽约、伦敦等国际大都市基本都是通过政府的介入和城市的创新建设,为科技型产业的兴起提供政策和空间支持,从而促进传统产业升级与新兴产业的培育。具体而言,一方面,良好的、有特色的城市基础设施是建设创新型城市的前提,可以通过改善经济衰退地区的基础设施条件或建设高质量的公共设施,从而形成可吸引大量投资的发展环境。另一方面,通过产业政策,可以实施一批重点项目带动,植入新型的产业业态进而带动城市活力,从而实现城市的转型复兴[42]。
在城市更新过程中要持续提升公共服务质量和水平。城市政府应坚持“促发展、重服务”的职能定位,实施有效的城市治理和管理。在城市经济发展转型过程中,既要关注城市转型经济问题,又要关注城市中的社会问题,关注城市人的住房、就业、医疗等方面的需求,实现以人为本的广泛社会关怀。与国际化大都市相比,中国城市发展的短板在于公共服务质量和城市治理能力现代化相关措施不到位[43]。因此,要突出城市综合创新服务环境的建设,特别是重视科技风险投资、多元文化环境、活跃创业社区、优良的商业和生活环境等方面的建设,推进多元创新要素的汇聚和融合,进而实现创新活动的高效率和高汇聚效应。
三、对北京城市经济发展的主要启示
结合全球城市创新活动发展趋势和经验,本文认为,北京应该准确找到经济发展的着力点,以“科创+制造”为双元动力,围绕通用技术创新、产业链竞争力、隐形冠军企业等维度,把科技创新融进高端制造业产业链升级,走出一条城市经济发展的新路径。
(一)城市经济发展思路
十四五时期,中国已经意识到制造业占GDP比重下降过快的潜在风险,因此要保持制造业和生产性服务业的合理比重。在借鉴国际经验方面,北京应该避免“片面化”“碎片化”倾向,在进行主导产业选择时,强调城市资源的独特性,全面分析对标城市的综合优势。
一是明确城市经济发展方向。城市是财富创造的载体,然而各城市经济发展水平却有极大差异,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有三个,分别是经济专业性、人力资本和制度因素(一般指产业政策),三者共同塑造城市经济整体优势[44]。例如,从经济专业性来看,纽约的金融产业、旧金山的科技创新、东京和首尔的高端制造业,这些城市都具有鲜明的产业特征;而在人力资本和制度因素方面,旧金山(以硅谷为代表)更具活力,支撑着其活跃的科技创新活动。北京要立足自身优势,坚持城市“经济专业性”——瞄准建设具有全球影响力的全球科创中心这一目标。目前北京在引领全球经济发展、主导全球资源配置、带动全球产业升级等方面还有明显差距。此外,北京传统制造业已经进行疏解,新兴产业和先进制造业虽发展较快,但体量总体较小。为了推动城市经济发展,未来北京的科技创新模式可以定位为“旧金山+东京”的综合模式,以科技创新为动力、以高端制造为载体,不断提升城市经济的竞争力。
二是提升全产业链的控制力。如果单纯以服务业产值占GDP的比例作为对标指标,以2017年为例,东京是86.0%,北京是77.2%。单纯从数据对标的结果很容易得出北京应该继续提升服务业比重,尤其是高端服务业比重的结论。但是,从企业利润指标看,日本营收前十位的制造业企业总部都在东京市。以丰田汽车为例,年总产量达1 000万辆以上,其中海外产量占60%。目前东京已经成为新材料、零部件、装备制造等先进制造业、创新型技术研发、高端服务业的聚集区,这些企业的总部、信息部门位于城市中心,而制造环节向边缘地带甚至全球其他城市转移。正是由于日本制造业产业链的全球化分布,从GDP结构看东京的服务业比例很高,但制造业GDP占比虽然很低却创造出巨大的企业利润。北京应保持制造业GDP占比的稳中有升,一方面要布局新兴产业,通过科技创新发展具有通用性、颠覆性技术领域。更重要的是,应避免过于专注细分领域,因为只有当新兴技术具有通用性、颠覆性,并能够融入传统产业链条并提升其效率时,才真正具有科技创新的价值。另一方面,要强化产业链竞争力,制造业企业(如汽车或者电子信息等优势产业)必须要提升协同制造能力,强化制造业产业链在京津冀、全国乃至全球布局。
三是避免产业“空心化”陷阱。随着城市人口老龄化程度的不断加深,以及全球化带来的冲击,“产业空心化”导致一些发达国家的城市经济发展后继乏力,一些社会问题开始凸显。空心化陷阱是中国城市在借鉴国际经验时应着力避免的。随着中国制造的崛起,发达国家不再拥有完整的产业链,而是集中于高附加值环节,例如研发设计、品牌管理等,中国等发展中国家主要从事加工制造等劳动密集型价值链环节。在相互依赖的全球分工中,中国制造是密不可分、不可替代的。北京建设科技创新中心,不能主动放弃发展制造业,把科技中心建设和中低端制造业发展绝对对立起来的观点具有严重的误导性。现代制造业是科技创新的土壤,尤其在产业发展初期的新兴技术和大量的通用技术是与生产制造环节深度嵌入的[45]。北京应主动避免产业空心化,推动科技创新和制造业融合发展,在保持一定先进制造业规模的条件下建成全球科技创新中心。
(二)发展动力的选择
北京的城市发展定位是具有全球竞争力的科技创新中心,任何单一产业都无法支撑北京的科技创新生态。北京城市经济发展需要综合、多元动力,走出一条后工业化时代城市经济发展的新路径。
1.促进通用技术创新
作为科技创新中心,北京应着重促进通用技术的创新和应用,并不断搭建共性技术平台。
一是培育通用技术创新生态。通用技术产业指的是以信息技术、生物技术和新材料技术为基础的产业。旧金山的硅谷是科技创新的典范,创新企业有苹果、亚马逊、谷歌、脸书等,是电子商务、分享经济、互联网金融、社交网络服务(SNS)等诸多互联网通用技术的策源地。硅谷的互联网产业保持强大竞争力的原因便是技术创新和商业模式创新相互促进,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斯坦福大学等院校与企业建立紧密合作关系,不断推动科研成果迅速转化为生产力。虽然政府无法预测未来产业与战略性新兴产业的具体形态和发展方向,但任何未来产业都是通用技术组合、应用和拓展的结果。可以肯定的是,每一轮技术革命和产业变革都会促生不同的新兴产业和主导产业,但任何一轮经济结构调整形成的主导产业都是以通用技术产业为基础。硅谷持续不断的创新能力源自其良好的“生态”,以开放型文化为主导,创新资源在企业之间自由流动,科学家、企业家与投资者之间形成了极具活力的“创新网络(interconnected innovation system)”。可以说,北京的产业政策思路不是人为选择城市主导产业,而是通过加大对通用技术的投资,形成产业结构持续优化、领先的机制和创新土壤。
二是培育共性技术创新平台。共性技术创新平台主要是指工业互联网等数字化平台。但是工业互联网的发展模式目前还并不清晰,企业要不要成为发展主体还有不少争议,政府则需要在数字化基础设施建设方面发挥更大的作用。国内的一些工业互联网平台的功能和架构也不够完善,名称也诸如智慧工厂、工业自动化平台、云服务平台等各不相同,但是工业互联网产业联盟正在推动相关技术标准、协议等工作的成熟。可以肯定的是,工业互联网作为制造业基础设施是必须要建设的。2018年日本经济产业省基于全球制造业的发展是一次“非连续创新”的判定,摒弃了智能制造计划、工业价值链计划,转向“互联工业(connected industries)”。这意味着日本制造业将学习美国“工业互联网”的做法,而不是以德国的高度集成为标杆。结合相关经验和实践来看,工业互联网是深化实体经济和数字经济融合发展的关键,是推动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与实体经济深度融合,促进工业数字化转型发展的基础。
三是加快中小企业孵化平台建设。北京应围绕文化、科技、商务服务等符合首都核心功能和数字经济标杆城市的重点领域,建设面向未来平台经济的孵化器、加速器等众创空间。探索设立未来产业天使投资基金、创业投资基金,引导社会资本投入未来产业发展,为中小微企业做好资金与创新孵化服务,助力优秀科创孵化平台发展壮大。
2.构建产业链竞争力
产业链竞争力应成为北京发展先进制造业的主要评价指标。产业链的高中低环节是相互依赖而存在的,应避免为了追求高端产业而“一刀切”。
一是在全球层面构建北京制造业的竞争力。一个基本的判断是,中国产品和制造能力短期内无可替代。北京科技创新和产业发展也离不开制造业这一载体。当服务业占城市GDP的比重不断提高以后,投资和经济增速回落现象就不可避免[46]。北京应当吸取发达国家产业空心化的教训,促进产业的发展不仅依靠龙头企业和科技创新,更重要的是重构产业链,重点发展制造业企业的关键环节、服务部门等。东京等发达国家城市的产业发展经验表明,城市经济发展离不开制造部门,也离不开制造环节。在进行产业疏解或者产业结构调整的同时,保留高端生产性服务业,甚至部分高端制造环节。北京应坚持推动先进制造业和现代服务业深度融合,提升产业链供应链现代化水平,坚持智能制造、高端制造发展方向,壮大实体经济根基,保持制造业一定比重;大力发展集成电路、新能源智能汽车、医药健康、新材料等战略性新兴产业,前瞻布局量子信息、人工智能、工业互联网、卫星互联网、机器人等未来产业,培育新技术、新产品、新业态、新模式。加快发展现代产业体系,通过科技创新占据产业链关键位置,形成对制造业产业链的控制力,不断塑造京津冀乃至全国、全球范围产业链布局,形成包括汽车和电子等传统产业、人工智能和新材料等高新产业在内的产业链和产业生态。
二是筛选制造业产业链选择的重点领域。在现代制造业中,《中国制造 2025》明确了飞机制造与航天器制造、高铁装备制造、核电装备制造、特高压输电装置、现代船舶和现代海洋装备制造五大领域。这些领域的共性特征就是产业链较长,带动和辐射的相关产业较多,但是除了个别的关键技术和环节,北京在这五大领域并没有明显的产业链整体优势。
北京要构建产业链竞争力,一方面应在传统制造领域发挥“小米模式”,以北汽、小米、联想、京东方等企业为龙头,在汽车(尤其新能源汽车)、电子消费品等优势领域,鼓励发展制造业“新模式”。小米是典型的产业链运营企业,在供应链管理上,小米实施“按需定制”,即通过预估需求量生成制造生产计划表,根据计划表进行零部件的采购,最后再是代工生产。尤其对于短期内难以出现颠覆性技术的行业,产业链的控制力越发显得重要。因此,在汽车、电子等优势产业领域,北京应出台负面清单而不是正面清单,对于未来的前沿科技、产业链的关键环节不应设置太多的禁入限制。
另一方面,在新兴技术领域以底层技术为核心构建产业链控制力。人工智能行业的发展前景越来越清晰,以寒武纪、旷视科技等企业为代表,北京人工智能产业的发展具有良好的态势,已经在无人驾驶、计算机视觉、智能解决方案、智能硬件等方面积累了一定的技术能力。在智能化汽车领域,北京的关键技术和零部件供应能力突出,产业链上聚集了小米、百度、字节跳动、京东、美团、京东方等国内外上市企业,寒武纪、地平线、驭势科技等独角兽企业等都在积极参与战略投资,寻求更好的业务协同和发展。人工智能产业的发展要避免中国在互联网领域的教训,不但要补齐“四基”短板,还要构建全产业链的影响力。从中美互联网产业对比看,虽然两国产业总体规模不相上下,但是美国更注重基础技术和创新应用,中国偏重针对消费需求的商业模式创新。美国互联网产业已经构建起全产业链的竞争力,不但能够完善互联网底层技术的创新,还能够推动互联网上下游领域快速拓展,在核心领域和关键领域实现了深度布局。在人工智能领域,谷歌和英伟达掌握着超过80%的无人驾驶芯片技术,并通过知识产权战略构建产业影响力。除了一些创新领先企业(如苹果、谷歌等),美国还涌现出众多依托互联网进行创新的新兴商业模式企业。中国互联网企业则偏重产业链下游生活性服务业领域,创新偏重模仿,对于实体经济的效率提升作用不明显。人工智能领域也正在出现这种趋势,中国投资者更关注应用层,而美国投资者更关注基础层。例如,谷歌、亚马逊、微软等,多数都是全产业布局,涵盖了消费级产品、行业解决方案、技术平台/框架和芯片等。中国的腾讯、百度和阿里巴巴等企业则主要集中在应用层。因此,人工智能的产业布局和政策引导一定要避免消费端聚集和替代性增长现象,通过不断促进人工智能技术在生产领域的广泛应用,以使得未来能够涌现出一大批创新型企业。
3.培育行业隐形冠军
仅仅通过简单的城市对标很难明确北京未来发展的主导产业。除了都市型产业,北京还要通过立足“领头企业+隐形冠军”的产业格局,形成科技创新和制造产业之间的良好互动。
一是着重抓住主要产业和领头企业。确定主导产业的标准一个是市场空间较大,另一个是结合自身优势。北京需要以北汽、京东方、小米、联想等企业为主导,培育形成产业链的影响力,把汽车和电子做成北京的“超级产业”。在2020年北京市工业GDP占比仅为12%的情况下,汽车产业的贡献最大。在京津冀地区,围绕北京奔驰、天津丰田等整车企业,形成了完善的传统燃油汽车产业链配套体系。尤其北京奔驰具有强大的产业链影响力、规模效应和行业地位。但是,传统燃油动力汽车产业的强大,反而约束了新兴智能化汽车产业的发展。北京应围绕新能源汽车领域,做好做精产品,提升自主品牌汽车占有率。可以采用“小米+其他传统汽车品牌”合作发展的模式,或者“百度系统+其他中小品牌”协作的模式,北京企业可以在芯片、操作系统、网络服务等方面发挥关键零部件供应商的作用。造车新势力与传统车企开展的研发和产能合作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重塑中国汽车产业的整车和零部件企业关系,推动产业生态从以封闭式垂直整合模式为主,逐渐转向与开放的专业化分工合作模式共存。其他行业如装备制造业、化学工业、生物制药业等细分领域技术创新多,但市场空间可能相对较小。例如,日本机器人产业规模约60亿美元,机床业市场规模约130亿美元,这个规模甚至都没有小米一家企业的营业额高,但这些都属于“卡脖子”技术。在制药业、机器人、工业互联网等领域,北京应立足国内市场,打造多个“隐形冠军”企业。总之,北京制造业发展应形成“领头企业+隐形冠军”的格局,共同塑造产业链影响力的发展态势,只有这样才能够形成对于发达国家制造业的竞争优势,并在保持服务业比例继续提升的同时,实现制造业的产值更快增长。
二是发展高端装备制造、新材料等新兴产业。按照产业链发展的思路,应着力发展高端节能环保机械、工业机器人、数字医疗设备等高端装备制造业,形成关键总集成及零部件专业化生产、区域化协作、社会化配套的产业体系,打造主干产业优势突出、综合配套体系比较齐全、市场竞争力强的高端装备制造业基地;培育壮大新材料产业,建立产学研用一体化发展模式,增强产业配套能力,打造创新能力强、制造环节精、产业配套全的新材料产业体系;提升发展石墨烯高端产品,积极发展石墨烯触摸屏、石墨烯显示器、防腐涂料等下游产业;抓住金属新材料关键技术环节,重点培育发展适应航空航天、高新技术领域的高品质特殊钢材料、高温合金材料、高性能轻合金材料。
此外,科技服务、总部经济、电子商务、金融保险、专业服务等与先进制造密切相关的高端服务业也是城市经济发展的必要动力。北京尤其需要扶持发展新一代信息产业、高端装备制造等领域的科技服务业态,不断提升科技创新与二、三产业的关联度、渗透度、融合度,推动制造产业高端化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