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鳍的鱼
2022-02-05◇吴穹
◇吴 穹
我是孟衍竹,当朝丞相唯一的女儿。我与宁明姝一起长大,她家满门忠烈,父亲是曾经的大司马,手握几乎一半以上的兵权,后战死沙场。太后怜惜她,常将她召入宫中。她那刚烈不羁的性子在宫中很快人尽皆知,包括当时的太子,如今的陛下,再后来她就嫁给了陛下——这世上我最爱的男人。
皇帝的后宫佳丽三千,宁明姝眼里容不得沙子,自从入了宫,没有给过陛下一天好脸色,陛下便也不再去她的寝宫了。
“毕竟有那么多女人争着献媚,陛下又有什么必要非去看她的脸色呢?”这是我父亲的话。可我知道,他只是不愿与她起争执。他怕她厌恶他,不理他,丢弃他,所以,他不敢见她。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们两个。
母亲发现了我的情愫,母亲同我说,陛下的眼中有情,又同父亲说,陛下看我的眼神与旁人不同。父亲自是大喜,百般筹谋促成了我与陛下的婚事,将我送入了深宫之中。
我入宫的那天,宁明姝来看我,她送了我一条断了鳍的鱼,然后便走了。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是这世上最向往自由的人,可却被关进了这厚厚的宫墙中,仿佛失去了双翼的鸟儿,无法翱翔天宇;也犹如这断了鳍的鱼儿,再无法遨游。她想说我入这宫中,便是自折双翼。
我找来一个大鱼缸,把那尾鱼小心翼翼放进去,我想也许它还能活。它沉沉地落入了缸底,我想,没关系,至少它活下来了。
活着,就够了。
我入宫后,陛下常来我这儿,有好东西也都想着我,如此一来,宫中其他妃嫔更是敬重我,羡慕我,嫉妒我。她们都以为,我是人生赢家。可是我知道,他不爱我,他只当我是一件物品,一件可以控制住我爹爹的物品,一件可以稳固他皇位的物品。
可是,我爱他。
看向窗边鱼缸里那断了鳍的鱼,我笑起来。
明姝,你看,它还在好好活着。
我也一样。
一晃就是一年。宁明姝依旧我行我素,妃嫔之间的明争暗斗,她一律不手软。而陛下宁可得罪那妃子背后的王公大臣,也从不问责于她。
只是,他们许久未说过话了。
一日,我回丞相府看望父母亲,却恰好撞见蛮夷人找上了我父亲,我不知他们在房中待了一晚上在密谋着什么,只知道,平静的日子开始于指缝中飞速流逝了。
回宫后不久,陛下来到我的寝宫。他将话题引到了蛮夷,他说最近边境那边情势十分奇怪。
我打断了他,跪在他面前,一字一句把我看到的告诉他,毫无保留。
他什么都没说,倒是瞧见了那条断了鳍的鱼,他指着它问:那是什么?我答,是进宫那天明姝送的。我没有称她为皇后,我说她是明姝。
他怔住了,在这位向来稳操胜券的天子脸上,我竟看到一抹落寞。
末了,他喃喃,怎么死了呢?
我一愣,仔细去看,发现这条养了不少时日的鱼儿果真浮上了水面。
“许是寿元尽了罢。”我也喃喃着,甚至没注意到陛下已经离开了。我明白,他知道的一定比我看到的多,他只是想知道我会怎么选。
我选择了他,我的陛下。
第二天,他当朝宣布废后。他的爱如此霸道,他给不了她想要的唯一,只能尽量保护她的真性情。他唯独不愿失去她,他把她困在这深宫之中,困在他抬眼可见的地方。我见过他望向她的眼神,里面盛着毫不掩饰的热烈。也正是因为见过这个眼神,所以我才更加清楚地看到,他看向我的眼中,只有征服。他要征服我,征服我父亲。
我习惯性朝窗边望去,目光却没找到那熟悉的鱼缸,这才想起来,断鳍的鱼已经死了。
即使失去最珍贵的东西,也可以活下去。但我们终有一死。
我收回目光,起身去他的寝宫。我很好奇,霸道如他,放走最爱的人,会是何种模样。
宁明姝在他寝宫。见我来了,她冲我绽开许久未见的明媚笑靥,我想,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也不过如此。
她已然换作女侠装扮,长发高高束起,手中握着当年她父亲征战沙场所用的佩剑。终于,她可以去云游四方了。
世事难料。
一群卫兵突然闯入,刀剑通通对准了陛下,刚好在门口的宁明姝立刻拔剑与他们战作一团,拦下了刺客。只是……仍有漏网之鱼。那支暗箭来势汹汹,我下意识地扑向陛下,世界就在这一刻模糊了。我听到父亲呼喊我的名字,我感到自己倒在一个温暖的臂弯里。恍然间,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尾失去鳍的鱼,它的鳍已完好无缺,正奋力向我游来。
我想我明白了,每个人都有想要珍惜的东西。于宁明姝最重要的是飞翔的能力,陛下最渴望的是不再孤独,而我最无法割舍的也许是爱。在守卫各自的信仰时,我们都可以是无所畏惧的英雄。因此,这一刻的我,竟也如明姝般义无反顾。
我的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