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教育对当代教培人才的影响与发展
——长江钢琴名家黎颂文专访
2022-02-04柏斯音乐
文|柏斯音乐
黎颂文,广州星海音乐学院钢琴系主任、教授、硕士研究生导师、美国钢琴表演音乐艺术博士、中国音乐家协会钢琴学会副会长、中山大学南方学院音乐系高级学术顾问。
作为中国钢琴界最活跃的人物之一,黎颂文的演奏遍及亚、欧及北美,其中包括在美国各地、奥地利埃森市(Eisenstadt)及维也纳贝森朵夫(Bösendorfer)音乐厅、英国曼彻斯特切萨姆音乐学院(Chetham School of Music)音乐厅、香港大会堂剧院、北京中央音乐学院、广州星海音乐厅、深圳大剧院、天津大剧院、广西南宁民族文化宫等举办了个人独奏音乐会。
除了演奏以外,黎颂文在专业上的知识与能力受到国际同行的认可,多次应邀参加或参与组织策划国内外各种高度专业性的钢琴大师班和大型演出及讲学活动,其中包括在奥地利海顿音乐学院举办了向外国同行介绍中国当代钢琴音乐的学术讲座,多次应邀在欧洲历史最悠久的、由奥地利维也纳音乐与表演艺术大学主办的音乐夏令营及大师班任教,两次应邀在香港演艺学院开展大师班讲学,在每次活动当中,黎颂文广泛的专业知识及优良的敬业精神均受到各地同行的高度评价。
问 黎教授您好,请问您是如何看待钢琴教育发展的创新呢?
对于任何事物而言,创新是一件好事,创新代表着它有生命力,如果不创新,代表它就没有生命力,但关键点是你要如何创新。创新并不是你任意搞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就代表创新。而我对创新的理解是,比方说我们中国人在学习时总是说“温故而知新”,就是这个“新”,你必须要建立在原有的基础上。钢琴这个乐器发展有几百年历史,它有非常坚实的基础及非常完善的系统。而这个完善的系统使钢琴成为今天我们所知道的钢琴,包括它的演奏、创作等多个方面,你的创新得建立在这样的一个基础上,不能违背钢琴这个乐器这么多年以来所建立起的文化基础。创新是好的,关键是在它的内涵上创新,而不是随意一种脑洞大开的想法就能称为创新。
问 近年来,在各大钢琴国际赛事中,中国的参赛选手、获奖选手越来越多,而且年龄都越来越小,对此您如何看待国内钢琴教学的新突破?
我觉得总体上来说,中国钢琴教育的发展是很健康的。我们常说的一句话是“从量变到质变”,首先我们有量,学钢琴的人很多,在这个量的基础之后它必然就会产生质变。当然,质变的发生,它也需要某个关键的因素,我认为这个关键的因素在于我们中国优秀的钢琴教师队伍在不断壮大。我们拥有这么多的琴童和学生,是需要通过我们更多优秀的老师把他们从幼苗浇灌成大树,提拔出来,提高成长。在钢琴教育整个提拔培养的过程中,我觉得在咱们中国当中是非常健全的,就犹如一个金字塔,从大量的学琴的学生(底部)到走向国际的顶尖专业演奏者(顶端),我们整个系统已经形成了,再加上我们现在钢琴界跟国际上广泛的音乐交流,也为这些国内外优秀人才的出现提供了大量的机会。所以我认为我们中国钢琴教育“从量变到质变”的这个事情正在发生,是一件非常好的现象。当然,在整个中国钢琴教育体系中,也会有一些不完美的地方,比方说地域师资差异性、教学能力上的差异等。我们希望以后中国钢琴教育教师团队进一步壮大及师资团队水平进一步提高。
问 您在2001年回到国内从事钢琴教学,所教授的学生在国内外比赛中多次获奖,为祖国输送了一批批优秀学子,从教多年以来,您认为我们与国外在钢琴教学风格上有什么明显的差异?
坦白说,我现在不觉得有什么明显的差异。现在我们中国钢琴教育的国家教学体系已经形成了,我们以前所谓存在的差异是在于教学系统体系的差异。比方说像我小时候学琴,从小在音乐学院环境中长大跟单打独斗一般,以前那个年代是没有“琴童”这个概念的,当时金字塔底部的“量”不存在的时候,这个系统是不可能存在的。所以这是当时我们中国钢琴教育与国外的最大差异。而现在我认为我们的差异已经不存在了,甚至我认为我们更好,我们的中国钢琴教育系统更健全、更庞大。从根本上来说,我们中国钢琴教育发展上是拥有更好的优势的。当然,我觉得我们现在仍有改进的空间,比如说音乐上的各类活动,可以开展得更广泛、更专业。我在国外读书期间,一个很重要的学习途径就是能欣赏到各个地方的不同种类、不同题材的音乐会、音乐季演出,虽然说现在在国内能欣赏一场高质量的钢琴音乐会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但更高水平的交响乐、歌剧表演、室内乐等跟国外还是有一定的差距的,在国外这样的学习方式,对我的艺术学习生涯是起了非常大的帮助的,我希望我们的学生也能有更多这样的学习机会。
问 黎教授,我们知道您在推动中国钢琴音乐的发展上做了很多贡献,您如何看待目前中国钢琴音乐现状?
我认为中国钢琴作品的发展也是非常健康的。中国钢琴作品发展是有一定的历史原因的,确实以前中国钢琴作品的基础非常薄弱,我从小学琴的时候能被弹奏的中国钢琴作品不多,但是经过我们一代代中国钢琴作曲家这么多年以来的努力,现在我们的中国钢琴作品已相当丰富,而且很多是非常优秀的作品,这是我非常愿意看到的。作为一个弹奏钢琴的人,我不愿意看到咱们国家只是一个钢琴演奏的强国,我更希望我们同时也是钢琴创作的强国。一个东西的发展,它的发展是否发达是需要全方位判定的,不是弹奏钢琴的人多就代表它发展发达,还需要关系到我们的中国钢琴作品、学术研究、中国钢琴作品的推广等方面。在国外发达的钢琴体系,所谓的学派它就具备了这些因素。比如俄罗斯、德国、美国等,他们本身有很棒的演奏家,很多优秀的钢琴作品,他们对这些作品深入的学术研究和广泛的推广,这些因素形成了一个健全的、发达的钢琴体系,我们中国钢琴作品也正在逐渐形成当中。优秀的中国钢琴作品的创作不断地涌现,比如我们现在去听一场演奏会,中国作品比以前出现的频率那可是高得多,现在各院校都已经开展了很多对中国钢琴作品的专门的研究以及专门的课程,像星海音乐学院现在就有开设这样的一个课程,演奏中国作品的学生也越来越多,综合以上这些因素,可见我们的钢琴体系的发展是越来越发达的。
问 在2019年时创立的中国钢琴音乐研究中心,是一个集创作、理论研究、演奏和人才培养“四位一体”的研究中心,也是备受爱乐者们的瞩目呀!可以与我们分享一下中心的下一步推动计划吗?
这个中国钢琴音乐研究中心的“四位一体”,就是我们中心最核心的任务。这个任务我们会长期地做下去,主要是通过各种各样的形式:1.举办演奏会;2.发表研究论文;3.出版我们演奏的音像资料;4.出版乐谱;5.多举办以中国钢琴音乐为主题的学术活动。同时把我们所有这些成果都渗透到教学里去,让学生有更多机会能接触中国作品,在以上的这些方面,我们都为今后做了长远的规划,而且我们已经把它申请为一个重点的科研项目,我们后面会专门发表专业论文以及聘请很多专家来我们中国钢琴音乐研究中心进行学术交流活动、开设讲座。老师们的一系列中国作品的演奏也在准备当中,有可能是以线下演奏会的形式进行,也有可能是进行录音、录像,将其制作成音像资料,这些都是我们在筹备的事情,都在陆续进行中。
问 2021年,星海音乐学院钢琴系的老师们编订出版了《夏里柯钢琴独奏作品集》,您作为本书编委会成员之一,可以与我们分享一下这本书出版的契机吗?夏里柯对中国钢琴发展史又有什么影响呢?(夏里柯是一位拉脱维亚犹太裔的钢琴家、作曲家。)
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这本书出版的契机是这样的,中央音乐学院的梁茂春教授很早之前在一次偶然的机会接触到夏里柯的作品,引发了他的兴趣并开始对夏里柯的作品进行研究。他在多年的研究当中不停地挖掘,逐渐整理出来一套夏里柯的作品,我们也开始对夏里柯更加了解。我们发现夏里柯早年来到东方,到过上海、香港、澳门和广东地区。他教了很多学生,我们非常多优秀的老师都是他的学生,著名钢琴家蔡崇力也是他的学生。除教学以外,他还进行了许多的钢琴作品创作,他的创作大量运用了岭南风格的题材,一个西方人使用岭南素材进行钢琴作品创作,这可以说是一件具有开拓性的事情。我们研究岭南风格的音乐作品,是不可以忽略这一位人物的,他的钢琴作品创作以及在岭南地区所开展的这些音乐活动是很值得我们挖掘的。这本乐谱的出版是我们挖掘出来的最核心的成果,代表了夏里柯的成就不单是一个传说,而是表现在乐谱曲面上,是可以看得见的。我很高兴能有这个机会,为这本乐谱写了英文版的序——中文版本是梁茂春教授写的,我与沈惠莲老师将其共同翻译成英文。夏里柯可以说是我们岭南钢琴学派的一个开创性的人物,这本乐谱的出版是相当有意义的。
问 在学习中国作品时,在风格把控上应将中西方音乐区分开来吗?在风格把控上应如何做?
我认为,当一个东西发展到成熟的时候,它应该是将各方面的优秀品质融为一体的。钢琴本身是西方的乐器,在发展的过程当中我们不能摆脱西方的影响,它是钢琴的基础。但并不是说不能摆脱这个基础,就不能建立我们自己的体系。我认为在这个基础上,我们已经非常好地融合了许多中国的元素在我们的作品当中。当然,对于这种中国的元素,不同的作曲家有不同的风格,有些演奏方法是比较传统一点的,有些则较先锋派一点,有些处理手段更偏重民族风格一点,有些则偏西方一点,我认为这是好事,演绎方式百花齐放。不管演奏方式怎么处理,中国的元素对于中国作曲家来说,已经是我们的作品中一个不可或缺的关键元素,甚至可以说是必经之路,因为作为一个中国作曲家,不可能摆脱中国的元素。所以可以看出,我们中国的作品已经逐渐走向了更成熟的阶段,作曲家能很娴熟地运用各种元素来创作出非常优秀的中国钢琴作品,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
问 目前有许多权威大师的演奏唱片,像贝多芬的奏鸣曲也有多种大师的版本。很多学生也有疑问,我们在听大师的演绎的时候,是要完全学习大师如何弹吗?听的是什么呢?
你特别提及贝多芬,虽然我没有特意统计过,但我感觉录制贝多芬的奏鸣曲的频率是相当高的,音乐舞台上出现的频率也是相当高的。2020年是贝多芬250周年诞辰,各地都在频繁上演贝多芬的作品,我们星海音乐学院钢琴系也特意做了一场贝多芬诞辰250周年专场音乐会,所以贝多芬的音像资料非常多,这为我们的学生提供了丰富的学习资源。但有时候学生很容易去模仿,这是一个“陷阱”,虽说初级的学习都是主要靠模仿,但模仿只是模仿到它的外表。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看人家这么做,你也这么做,但你不明白人家为何这么做。你可以在丰富的资料上去借鉴研究,但是很容易掉进这个模仿的陷阱。怎么去摆脱这个陷阱呢?还是要靠自己不断地去丰富音乐修养,当你对这个东西了解明白多了,你自然而然就会形成自己的一套理解的模式、方法和体系。到那个时候你就明白了人家为什么这么弹奏,你也会知道自己不一定非要这么弹,这就说明你的学习已经成熟了,你有了自己的独立的思考、见解及理解能力。经过自己不断努力和学习研究,你会摆脱这个陷阱。在这里我也给学习钢琴的学生一些建议:在多听的基础上要多思考,尽快地使自己进入一个更高层次的学习,而不只是停留在一直模仿的状态,最终你必须得自己消化吸收,(将所接收的信息或知识)变成自己的东西。
问 有一些伟大的钢琴家,他们说自己是不弹练习曲的,而是用其他的方式进行练习,比如用贝多芬的奏鸣曲,把里面小的技巧拿出来练,对此您怎么看?我们现在的学琴者可以借鉴这样的方式吗?
那是不可以的。他们已经是钢琴家了,只是早已经练过了。作为一个学习的阶段,尤其是初级的学习,你是要多练的,这种技术练习是为了帮助你去理解各种各样的技术手段,各种方法如何去运用,所有的方法、技术问题在我们钢琴演奏的过程当中是跟我们的肌肉记忆非常有关系的,通过练习建立起一种正确的肌肉记忆,这种记忆能够帮助你在许多作品当中顺利地去解决很多技术的难题,你得有这些基础才能更高效地解决一些难点,所以这才是更高效的学习方式。当你拥有这些娴熟的技术,足以应对很多难点了,你不练练习曲那也正常,但如果还是琴童的阶段,你不多练那就不行了。
问 我们常说学习音乐要永远走在探索的路上,请问您对钢琴老师在自我提升与教学提升上有哪些建议?
不停地学习。我想特别提及我的美国钢琴老师约瑟夫·班诺维茨,我跟他学了七年钢琴。他给我最大的影响是,他毕生在学习。到他家里面,屋内随处可见的乐谱,随手一翻都是满满的笔记,说明他对所学习的每一部作品都吃得很透,他永远在学习。他跟我说:“一个人的好奇心,是生命的源泉。”他是一个永远在追求,永远拥有求知欲,永远走在探索的路上的人。2019年我在美国见到他时,他已经八十多岁了,他赠送我两张他新演奏的作品CD,演奏的曲目是一位新的俄罗斯作曲家的作品,在这一高龄,他仍然学习演奏新的作品。这位俄罗斯作曲家的作品我是不熟悉的,但对他来说,他仍然要去探索、去演奏,并且还要录制成作品,放到市场上去推广,这就是他认为他作为一名钢琴演奏家的使命。自我的提高,不断地尝试新的作品,同时也为钢琴的事业不断地推出新的内容,他觉得这是他的使命,他的这种精神对于我是非常有影响力的。每当我在想我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时,我就会去想想他是怎么做的,我认为这就是我们的艺术生活得以不断延续的一个最重要的动力。不断学习是我的使命,也是生命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