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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殖民者在湄公河的早期探险活动及其影响

2022-02-04左荣全

南亚东南亚研究 2022年4期
关键词:殖民湄公河探险

左荣全 谢 彬

西方殖民者在世界各地开展殖民活动时,探测并绘制河流地图是一项常规的活动。因为殖民者们想知道河流的源头、流向和沿岸的地形地貌,然后将其用于贸易、运输,以及进一步的殖民扩张等企图。殖民者踏足中南半岛后,殖民魔爪也开始伸向湄公河这条国际河流。在早期他们大多是从南海北岸航行,沿如今的九龙江逆流而上,开始各种以探险为名的殖民考察活动。对于这些殖民侵略行径,东西方国家之间有着截然相反的评价与判断是很自然的。在全流域六国以澜沧江—湄公河为纽带增进开发合作,而美国却加紧推行印太战略逼地区各国选边站队的背景下,梳理这些早期殖民探险活动就显得颇有必要。

一、西方殖民者的历次探险活动

自16世纪中后期开始,西方殖民者就不断踏足湄公河流域,打着探险的幌子,开展各种殖民考察活动。从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西方殖民者早期对湄公河的探险活动主要包括以下三个阶段,分别由6人主导实施。

第一个到湄公河探险的欧洲人是葡萄牙人安东尼奥·德·法里亚(Antonio de Faria),他于1540年开创了湄公河殖民探险之先河。①葡萄牙人安东尼奥·德·法里亚长期在今越南南方活动,与多位传教士都有交集。参见:“António de Faria”,https://www.duhoctrungquoc.vn/wiki/en/Ant%C3%B3nio_de_Faria,Truy ngày 25 tháng 01 năm 2022。欧洲人在1563年绘制的地图上就开始有了这条河,这与传教士们的早期探险不无关系。但当时的地图中只有如今越南南方三角洲地区的一小段而已,说明当时欧洲人对湄公河的认识还较为有限。

第二个到湄公河探险的欧洲人是荷兰人赫里特·凡·伍伊斯托夫(Gerrit van Wuysthoff)。他于1641-1642年间率队进行了一次探险,最远到达过万象。伍伊斯托夫是一个荷兰商人,曾在荷兰东印度公司任职。他受荷兰东印度公司柬埔寨分公司的委托,于1641年从柬埔寨旧都吴哥出发,对湄公河实施了一次“侦察”行动,目的地是万象及老挝北部。他带上预备给在万象的澜沧王国苏里亚旺萨国王(1638-1695年在位)的货物和礼物,于7月20日启程,当时正值雨季。探险队成员共30人,包括1名理发师兼医生出身的导游费尔德舍尔(Feldscher)、1名翻译、2名搬运工和15老挝商人,分乘12艘船,逆湄公河而上。②Juliette van Krieken,“Van Wuysthoff and the Lan Xan kingdom: A Dutch merchant’s visit to Laos in 1641” .Pieters/ Leiden,2010.https://defzone.net/wiki/Gerrit_van_Wuysthoff。Truy ngày 25 tháng 01 năm 2022.此行目标有二:一是荷兰东印度公司想知道与澜沧王国做生意的盈利潜力,二是想了解湄公河在东南亚内陆地区的贸易路线及贸易价值。荷兰人想通过湄公河去往东南亚内陆地区购买生产漆胶、鹿茸、香料和动物皮革的原材料。尽管在大城府(Ayutthaya)和柬埔寨与老挝商人有过接触,但该公司仍希望与澜沧王国直接交易,以消除来自印度和阿拉伯人的竞争。伍伊斯托夫最终抵达万象,并受到热情接待,这对荷兰东印度公司拓展商业关系大有裨益。不过,去万象的路太长,困难重重,在许多瀑布河段,船只必须卸货、搬运和重新装运,这种航行条件使商业贸易难以实施。伍伊斯托夫根据“探险”经历写了一本《旅行日记》,并被翻译成法语。在接下来的几个世纪中,这本日记被用作湄公河行程指南,其中包括下文中提到的安邺探险团。

第三个到湄公河探险的欧洲人是法国人亨利·穆奥(Henri Mouhot)。③Henri Mouhot,Travels in The Central Parts of Indo-China(Siam),Cambodia,and Laos,during the years 1858,1859,and 1860(Vol.1 of 2).London: John Murray,Albemarle Street,1864.At www.gutenberg.org.他曾游说拿破仑三世政府支持其探险而被拒绝,后获英国支持而成行。④Explorateur français,né à Montbéliard en 1826,mort près de Naphan (Laos) le 10 novembre 1861,http://angkor.wat.online.fr/dec-henri_mouhot.htm.亨利·穆奥1826年出生于蒙贝利亚尔,进入蒙贝利亚尔学院学习。18 岁时,他前往俄罗斯,教了一段时间的法语。他曾穿越俄罗斯,经克里米亚到波兰,随后又到了德国、意大利。在30岁的时候,他定居泽西岛,并与英国探险家芒戈·帕克(Mungo-Park)的侄女结婚。之后,一本关于暹罗王国的英文书让他产生了前往探险的想法。在伦敦地理和动物学会的支持下,1858年他乘一艘帆船,抵达新加坡,然后转赴曼谷。几个月后,他前往暹罗湾的尖竹汶,进一步向内陆推进。1859年,他从金边向北行进到达磅湛。1860年1月,他抵达吴哥。1861年3月,穆奥前往老挝探险,受到国王接见,但因旅途劳累而于1861年11月10日在琅勃拉邦病死,未完成探险目标。另据阿诺托·马蒂诺(Hanoteaux Martineau)《柬埔寨以北探路记》记载,亨利·穆奥曾计划“自北莱沿上流至琅勃拉邦。中途积劳身故,事业未竟,且其所遗记载,以测具未备,所述诸多疑义”。①Hanoteaux Martineau,V,397.《柬埔寨以北探路记》卷一,第十六页。转引自邵循正:《中法越南关系始末》,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2页。邵氏将亨利·穆奥、北莱、琅勃拉邦分别译为“麻好”、“巴格拉衣”和“郎拔拉彭”,本文按《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及当下通用地名进行了修改。

第四个到湄公河探险的欧洲人是法国人拉格雷和安邺团队,安邺在此次探险行动中发挥了主导作用,且在拉格雷病死后担任探险团指挥官。法国南圻统督、海军中将皮埃尔-保罗·德·拉格朗迪埃(Pierre-Paul de La Grandière)1865年获得巴黎海军部和殖民地部的许可,派团逆湄公河而上探险。探险团1866年从西贡出发,1873年回到西贡。此行完成了对湄公河的探险,安邺还曾远赴云南大理,欲沿澜沧江探险,遭到拒绝后离开大理。该探险团实为一个军事侦察团,具体过程将在下文详述。

第五个在湄公河流域探险的欧洲人仍是法国人,名叫奥古斯特·帕维(Auguste Pavie)。他是法国殖民时期的职员、探险家和外交官,曾于1879—1895年间在中南半岛进行了四次探险。他步行、骑大象或乘舟,在67.6万平方公里的地区收集更精确的科学数据,绘制了湄公河的第一部地图集。

这些探险活动大体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为1540—1642年间,由葡萄牙人安东尼奥·德·法里亚和荷兰人赫里特·凡·伍伊斯托夫主导实施的探险活动,他们的主要目的是传教和商业拓展。第二阶段为1826—1873年间,法国人亨利·穆奥和安邺等人的探险,明显带有殖民扩张色彩。第三个阶段为1879—1895年间,由法国人奥古斯特·帕维主导实施的探险活动,此次活动加速了老挝的殖民地化进程。其中,拉格雷和安邺团队的探险活动由法国官方指派,尽管未实现澜沧江段的探险,但是对湄公河段进行了完整的探险,影响最为深远。

二、安邺湄公河探险始末

安邺是一名狂热的殖民分子,法文全名“玛丽·约瑟夫·弗朗西斯·加尼耶”(Marie Joseph François Garnier)。1835年7月25日出生在圣艾蒂安。在蒙彼利埃中学完成学业后,1855年考入海军学院。毕业后加入法国海军,在查纳海军上将的参谋部任职。查纳在1860年至1862年间指挥了对南圻的入侵。奉查纳之命,安邺以少尉军衔参与了英法联军攻占北京的军事活动及后来的洗劫行动。1862年,南圻土著事务监察局任命安邺为西贡近郊小镇堤岸的民事督察。在此期间,他完成了《交趾支那》和《交趾支那的殖民化》两部著作,萌生了到湄公河探险的想法。正是在安邺的建议下,时任法国政府海军和殖民地部部长查瑟鲁-劳巴特决定派团到湄公河流域探险。安邺中尉由于年龄小而被任命为副指挥,指挥官由拉格雷上尉担任,但在拉格雷病死后升为指挥官。探险结束后,安邺回法国参加了普法战争,被分配到“海军地图和计划存放处”,撰写湄公河探险报告。1872年,安邺又回到南圻,但很快和妻子移居上海,梦想着从澜沧江探险直到西藏,并企图充当清朝朝廷与云南回民起义领袖杜文秀之间的调停人,以便从中为法国牟利。6个月后,南圻统督杜白蕾上将命其指挥一支由200名士兵和4艘炮艇组成的侵略军,前往攻占北圻建立殖民地。1873年11月,他率部抵达河内,一枪未发就占领河内。越南朝廷紧急起用刘永福黑旗军。12月22日,安邺及其部将被黑旗军击毙在河内近郊。这名殖民狂热分子身首异处,结束了其罪行满满的一生。

(一)安邺探险团基本情况

安邺探险团的成行至少具有三方面的动因。其一,为南圻寻找商业价值,以说服法国政府不放弃这块新殖民地。1861年7月31日,法国海军上将莱昂纳德·查纳(Léonard Charner)占领西贡后宣布正式吞并越南南圻三省,法国在东南亚的殖民统治正式开始。由于看不到南圻有何商业价值,加上西贡殖民社团因不适应当地气候,①据当时的《西贡信使报》(Courrier de Saigon)记载,法国人在这里的生活并不舒适,他们总是受到热带疾病的威胁,许多人在30岁时就死于各种疾病,如发烧、疟疾和痢疾等。法国殖民当局一度为是否要放弃这块新殖民地而犹豫不决。安邺等为阻止当局放弃南圻,迫切需要找到从西贡到中国云南的水上航道以证明南圻的商业价值。其二,为加快在中南半岛的殖民扩张,以便在与英国的殖民扩张竞争中占据优势。其三,安邺等人希望成为湄公河探险者第一人。从此后安邺与堵布益之间围绕红河商业可行性发现者第一人的头衔争夺战来看,他个人的虚荣心对推动湄公河探险起到了关键作用。

安邺不仅对去“那些未知地区”的冒险痴迷到了难以抑制的地步,而且他还相信“像法国这样的国家,没有殖民地就是一个死亡的国家”。②Ngô Vinh,“ 1866—1873”,http://www.ivce.org/magazinedetail.php?magazinedetailid=MD00000195,Truy ngày 25 tháng 01 năm 2022.在安邺等人推动下,南圻殖民当局和法国政府几乎都普遍接受了探险湄公河的想法。1864年,法国海军部开始命令南圻统督、海军中将皮埃尔-保罗·德·拉格朗迪埃选派探险人员。至1865年,法国政府作出不放弃南圻的决定。法国政府海军和殖民地部部长查瑟鲁-劳巴特(Marquis Chasseloup-Laubat)正式批准派员赴湄公河探险。

1866年5月25日,南圻统督皮埃尔指示拉格雷:“探访湄公河一役,前经尚书奏准,奉派阁下总理其事,此役将来大有益于新藩各地格致学问,沿途一切应守规模,阁下当能知之,无烦多嘱。惟此番游历,实有要旨,务望阁下深心体会,转达于各员,俾不致负仆心意。前识湄公河只自江口至桑波而止,其外悉凭土俗谣传,旧志泛载不全。且古亨利·穆奥游探,以琅勃拉邦为限,以上悉属渺茫,因其并未实测也。总之不得其源,所知仍如未知,然此乃远印度至大之江,关系非浅,其间壤地既广,古迹亦多,杂二十种方言,据亚细亚各人种相传,此中古时曾立富强之国,我人有志,岂不能浅试深尝,重拓古有之商务。况中国中境,土产饶腴,实与该地相接非遥,诚能就近诱通,功利莫可胜言。此事既关政教,亦涉新藩部利害机宜,察势揆情,存真灭惑,俾将来渐有设措,仆之愿也。阁下总理此役,责任匪轻,深入详探,愈远愈好,先溯干流,必及其源,次究沿途各方门户,如何能使腹里商务贯通于柬安两国,是为至要。阁下非他员可比,故特谆谆嘱高,务必专心着眼。至随地考察事宜,就各员所长,择要记载,不必贪泥细事,久稽时日,若天阴及人事阻隔之时,或可细考杂学也。”①邵循正:《中法越南关系始末》,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32-33页。从此篇训令可知,此次探险的主要目的,是探测湄公河源头,以谋促进中法商务。

探险行动章程最主要的是以下五条:“1.历时久暂,进止远近,不能预限,要在熟知湄公河上游山川情形、贸易道途耳。2.向传湄公河与长江并行,发源于西藏东北境,此系大约之辞,并无确据,此次必须究明。3.探测之意,重在联络各方人情,故凡所过之地与民人交往,必敦友谊,启其敬爱,破其猜疑,必使远人咸识我等,并无恶意,实为开化地方,教以富强之术。4.护卫之人,必须严行约束,毋施横暴,毋逞恶习,贻诮客中,毋藐视地方国法,毋轻贱各教门所信。5.与各酋长往来,须有慷慨稳重气象,遇事公正涵容,必使远民交相敬服,曰:此富强大国之使也。盖将来能得通商交涉,此次即是始基,人心之亲服藐忽,大有关系,慎之慎之。”②邵循正:《中法越南关系始末》,第33页。其中,前两条为此次探险的意图,目标甚为明确;后三条是注意事项,其要旨是伪装文明、伪装善意、伪装慷慨,欺骗笼络当地国王、官员和民众,为此后的殖民扩张奠定基础。从后来的行程来看,探险团在柬埔寨、老挝、泰国境内能够通畅无阻,这种伪装确实发挥了较大作用。

1866年6月1日殖民当局批准成立探险团,任命拉格雷负总责。主要成员包括:

1.埃内斯特·杜达尔·德·拉格雷(Ernest Marc Louis de Gonzague Doudart de Lagree):探险团指挥官,时年42岁,性格文静,理工学院毕业,昆虫学家,大尉军衔;当时是法国驻柬埔寨朝廷的代表,任此职已两年;此外他还是南圻农业和工业委员会委员。

2.安邺:法文名称弗朗西斯·加尼耶,越南史书通常将其名字音译为安邺或鄂㖇。他极力推动湄公河探险,并在探险中任副指挥;在拉格雷病死后继任指挥官,此期间为中尉军衔。

3.路易·德拉波特(Louis Delaporte):海军中尉,24岁,音乐家和素描画家,当时到南圻仅一年。在探险中的任务是记录探险活动。德拉波特用铅笔和水彩记录了探险途中数百幅美丽的风景画,后来刻成木版画,成为19世纪湄公河探险活动最生动的图画记录。

4.路易·德·卡尔内(Louis de Carné):23岁,外交部随员。探险团最年轻的队员,为时任南圻统督拉·格朗迪埃(La Grandière)的孙子。由于这层关系,卡尔内成为法国外交部的代表。

5.吕西安·茹贝尔(Lucien Joubert):地质学家,二级卫生助理,在探险团中担任地质专员的角色。

6.克洛维斯·托雷尔(Clovis Thorel):南圻农业和工业委员会委员,植物学家,三级副医生。

7.埃米尔·格塞尔(Émile Gsell):负责摄影。

探险团的工作人员约有20人,包括:运输负责人海军陆战队中士沙博尼耶(Charbonnier),1名海军陆战队士兵,2名法国水手,2名泰语和越南语翻译,1名柬埔寨语翻译亚历克西·奥姆(Alexis Om),2名说他加禄语的水手,1名中国裔安南籍中士及其率领的若干兵勇。

由此可见,这次湄公河探险是目的明确、计划周密、准备充分的官方行动。探险团成员包括法国海军1名大尉、2名中尉、2名海军陆战队士兵,以及1名外交部随员等,搭乘2艘小型蒸汽炮艇出发,实为一个军事侦察团。由于这种军事武装性质,该探险团所到之处无疑都是对沿河各国主权的公然侵犯。

(二)探险始末及详细行程

1.沿湄公河穿越中南半岛

1866年6月5日,探险团乘军舰从西贡①西贡即现今的胡志明市,文中反复提及西贡,是因为它当时是法国南圻殖民当局的驻地。西贡本身并没有位于湄公河畔,探险团乘坐的炮艇是先沿西贡河出海向南航行,然后取道九龙江河口,再逆流而上。最后则是从上海返回西贡。启程,开始了探险行程。在抵达金边之前,他们还绕道洞里萨湖,接着到了吴哥古城。它是亨利·穆奥1861年在其旅行日记中首次提到过的地方。各种寺庙遗迹使探险团成员们眼前一亮,成为探险中值得记忆的一个亮点;围绕在远东地区发现的新古代文明的前景,引起了探险团成员们的广泛兴趣。探险团在离开吴哥后很快就感到失望,因为仅仅几天后他们就接连遇到巨大挑战,如桑波和孔埠瀑布区的险滩急流。这里聚集了数千个江心岛屿,河流被分为若干条小溪。浑浊的河水形成急流飞瀑,令人胆颤心惊。

7月7日,探险团离开金边沿东北方向前往桔井。在桑波镇,最初的一片瀑布区就令炮艇无法通过。探险团只得将炮艇遣回西贡,改乘民船。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才将货物从炮艇上搬到岸上,然后再将货物装到独木舟上。没有引擎的小船全靠人力划桨而行,但他们最终还是接近了桑波瀑布的脚下。桑波瀑布汛期水流湍急,但在旱季则被露出水面的许多沙丘分成无数小瀑布。7月中旬是汛期,河水绵延数里,水位高出正常水位5米,完全淹没了沙丘。水流湍急,船只由一队纤夫拉着缓缓沿着东岸前进。安邺乐观地认为,大马力的船只可以克服瀑布。但就在第二天,他们到达了瀑布最具挑战性的地段。他们再也看不到河岸、寻不到干流,眼前的水面深浅难测。由于没有供休息的滩涂,探险团不得不在船上过夜,闪电和暴雨使他们无法入睡。历经重重险阻,他们终于越过50公里的急流到达上丁。

在上丁,拉格雷想沿支流色公河探险,而安邺主张从右岸的瀑布顺流返回,希望能找到一条从桑波镇到上丁的安全水道。仆役们认为这种想法过于疯狂,因此尽管被承诺支付双倍酬劳,但还是不服从命令。安邺最终不得不拔枪相逼,他们才不情愿地跟了上去。安邺在日记中写道:“……在湍急的水流中,想回头已经太晚了。水像箭一样往前冲去,遇到树梢或岩石的阻力时,溅起愤怒的水花。只要犯一个错误,船就会被打成碎片。”此时,安邺才意识到没有船可以穿过桑波瀑布区。等到安邺再次抵达上丁时,行程已经持续了近两个月,所有最初的希望几乎都破灭了。8月13日,他们离开上丁,继续前进。在不太乐观的气氛中,安邺和茹贝尔开始因患疟疾而病倒。茹贝尔幸运地在十天内康复,而安邺则昏迷了三个星期,被带在船上继续行程。4天后,一行人来到孔埠瀑布(Khone)脚下。这也是安邺开始恢复知觉的日子,但他精疲力竭,脱发蜕皮,左腿几乎瘫痪,完全康复则是6个月后的事了。

他们把孔埠瀑布想象成第二个尼亚加拉瓜瀑布,也就是一个从上面倾泻而下的瀑布。但抵达后才发现,它不是尼亚加拉瓜,而是一系列绵延近14公里的急流和瀑布,相互交织,过了一岸又一岸。经初步探察,拉格雷确定不可能沿着干流航行,最高的瀑布在西岸,只有东岸可以行驶小船。探险团花了一周时间研究瀑布,希望在浑浊的河水中能找到一个中型船只可以航行的地方,或者以某种方式建设一个可行的船闸通道。然而,安邺意识到这是一条“根本不合作”的河流,并得出结论:“这条宽阔河流上的快速贸易关系到未来,我前一天晚上梦到的从中国到西贡的自然路线现在出现了……但对我来说是困难的。”一行人顺着东岸,逆着湍急的水流缓缓前行;花了一天多的时间,才过了一条只有几英里的路,到达瀑布上方的孔岛。在这里,探险团受到热烈欢迎,这是他们离开金边两个多月后第一次吃到新鲜的牛肉。9月11日,他们又继续沿河行驶,5天后到达巴色。

巴色是河西岸的一个相当大的城镇。从这里,安邺带领一个小组调查从巴色以北流入湄公河一条支流色敦河(Se Don)。他们还试图在这里寻找银矿但未果。由于需要对每个区域进行实际测绘,探险团总是不得不分散行动。拉格雷负责探察湄公河以东的波罗芬高原,然后是阿速坡。现在轮到拉格雷得了重病,可怕的疟疾让他手脚瘫软。

在泰国东北部。12月25日,一行人离开巴色前往泰国东北部地区的乌汶。到这个阶段,除了探险队的决心、勇气和忍耐力,他们似乎还没有接受湄公河不能成为南圻和中国之间贸易交流的一条水路的事实。1867年1月10日,安邺离队折返吴哥,再到金边,为探险团办理入境中国的护照。1月20日,探险团离开乌汶前往乌森。3月10日,安邺回到乌森加入探险团,共同向万象进发。

4月2日,一行人抵达万象。在这座宏伟的首都,可以看到昔日泰国人留下的破坏痕迹。不过玉佛寺这座皇家寺院还在,只是玉舍利被人拿走了,可能是被带回了泰国。探险团还以“为了科学”为由,从西刹吉寺图书馆任意拿走了若干珍贵古籍。最后,他们参观了建于16世纪、作为老挝的骄傲和象征的塔銮寺庙。

4月4日,探险团离开万象,返回从北莱到琅勃拉邦的河道。但沿河150多公里都是崎岖不平的丘陵,河道狭窄,激流飞瀑在山谷间穿行,汛期寸步难行。尽管当时还是旱季,但行走仍缓慢而艰难,只能指望人力牵引。整整三天,只行进了不到20公里。接下来是一段满是成群饥饿水蛭的泥泞河岸,但最终探险团还是到达了琅勃拉邦的南部界限清坎。4月23日,探险团不得不面对另一段急流飞瀑。他们又一次不得不从船上卸下行李,缓慢步行前进。

4月29日,探险团到达琅勃拉邦。这是一个发展中的商业城镇,受到泰国和越南的保护,却又距离曼谷和顺化两个首都都很远。在这个小镇休整了4个星期,这是一段就像是过节一样的时光,探险团的活力似乎得到了恢复。在从琅勃拉邦到中国的路线选择上,拉格雷和安邺产生了分歧。拉格雷主张沿湄公河左支流直接到达云南边境。安邺则坚持溯湄公河而上,称“不历全江,不抵源头,终违本旨”。最终探险团按照安邺的意见继续沿着湄公河而上。探险团花了2周时间为出发做准备,只带着最少的行李。探险队长期以来携带的土壤和岩石样本和收集的文件被装在盒子里,运到曼谷先行寄回。回顾历时近一年的行程,进度远不如预期,随身携带的黄金储备也即将耗尽。5月25日,探险团离开琅勃拉邦。

此后,6月14日,探险团离开清孔;7月1日,他们离开孟林;8月7日至9月8日,探险团在孟养停留休整;9月18日,探险团从景康出发继续行程。

2.进入中国云南

在离开西贡15个月后,探险团终于进入中国境内,而且很可能是第一批成功越过南部边界进入中国境内的欧洲人。9月29日,探险团到达景洪,10月7日离开;10月18日至30日,探险团在思茅停留休整。

在思茅,拉格雷决定放弃探险,取道元江,前往昆明。拉格雷函告南圻统督称“中途放弃澜沧江,自为不得已之举,惟澜沧江之不适于航行,已不成问题,自二十度以上,舟行已极困难也”。①邵循正:《中法越南关系始末》,第33页。安邺却一直燃烧着寻找湄公河源头的渴望,同时找一条到云南的水路。

11月17日,探险团抵达位于另一条河岸边的元江镇。爬了一个多小时的陡坡,探险团突然看到壮观的景象:在与热带非常相似的气候下,一条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河流从西北流向东南,这就是流入越南北部的红河。在元江,探险团获赠礼品并受到热情接待。在前往建水的途中,安邺曾独自开展了红河调查,此后就不停地谈论红河的通商潜力。拉格雷在其临死前寄往西贡的最后一份报告中,再次提及红河在从北圻到中国的贸易前景。12月9日,探险团离开建水。12月23日,探险团抵达昆明。

1868年1月8日,探险团离开昆明。他们得知距离长江只有两周左右的路程,如果沿河走水路,探险队很快就会到达华东沿海的上海。拉格雷此时的健康状况完全恶化,只能躺在担架上随行。1月18日,水路的最后一站,探险团到达会泽。在这里,拉格雷听取了安邺的建议,让探险团前往大理继续考察。这是拉格雷作为探险团指挥官签署的最后一份文件。1月30日,安邺将拉格雷留在会泽并让茹贝尔留下陪伴,自己则带队前往大理。3月2日,安邺一行获准进入大理,但未获得回民起义领袖杜文秀的接见。3月3日,杜文秀接见了法国传教士勒吉切神父,并严令神父转告安邺次日必须离开。3月4日凌晨5点,安邺一行人趁夜色逃出大理。3月12日,拉格雷病死。4月3日,安邺一行人回到会泽,湄公河探险行程至此就完全结束。4月7日,探险团剩下的14人带着拉格雷的棺材离开会泽。4月20日,他们在长江的一条支流上了船。5月9日,他们抵达汉口。探险团抵达上海后换船,于6月29日回到西贡。探险团历经2年24天的艰辛旅程,得出清楚的结论是:湄公河不可能成为从越南南部到中国的贸易路线。

(三)对探险成果的再评价

对于安邺主导的这次湄公河殖民探险活动,邵循正《中法越南关系始末》一书中有题作《澜沧江探测结果之失败》的一小节,明确此次探险是失败的。这么评价肯定没有问题,至少有两点说明是失败的:一是此次探测目的是寻找从西贡至中国南方的通商航道,而探测报告明确湄公河不适于通航;二是最初计划要逆流探测至源头,而最终只到思茅,并未能到源头。实际上,安邺1868年底回到法国后受到冷遇、探险报告出版经费的筹措遇到困难等,也与探险活动未实现各项预期目标有关。

不过,我们认为,尽管此行的所有主要目标均未实现,但要说这次探险一点成果都没有,也是不客观的。探险前后历时两年多,从西贡出发,穿越了越南、柬埔寨、老挝和中国云南,行程近9000公里,绘制了4000英里(6436公里)的地图,仅安邺就绘制了超过3150英里(5040公里)的地图。这是以前从未测绘过的地图。湄公河的路线至此已经确定。探险团还可能是最早从南线进入中国云南的西方人。在1715年绘制的法国地图中,曾将湄南河(昭帕耶河)标识为湄公河的支流,这次探险纠正了这一错误。此期间形成的文件“足足有一千页,包括各种调查、观察记录,以及船上购买食品、瓶装酒等的记录”,①“Clovis Thorel”.Medarus ( Pháp).Truy ngày 3 tháng 4 năm 2015.可以作为此后探险行程的基础。安邺完成探险后回国将这些文件整理成探险报告。

1873年,利布拉里·阿谢特(Librarie Hachette)将安邺探险报告在巴黎首次出版,②GARNIER,Marie Joseph Francis,“Voyage d’exploration en Indo-Chine effectué pendant les années 1866,1867,et 1868 par une Commission Française présidée par M.le Capitaine de Frégate Doudart de Lagrée”.https://www.donaldheald.com/pages/books/18660/marie-joseph-francis-garnier/voyage-dexploration-en-indo-chine-effectuependant-les-annees-1866-1867-et-1868-par-une-commission.Truy ngày 25 tháng 01 năm 2022.共4卷3册,其中文本2卷2册、图集2卷1册。文本:红黑标题,依次是肖像卷首、1个盘状奖牌、12幅地图和图表(5幅彩色,5幅套色)和大量插图(39幅整页)。图集:12幅地图(2张双页);9个计划(2个双页);1张套色光刻鸟瞰图;48幅风景画,共40张(6幅双页,2幅刻版画,10幅手工彩色石版画,1幅彩色石版画,27幅套色石版画)。装帧精美,三册书的书脊均在六个隔间镀金,带有凸起的带子,大理石纹底纸。地图由安邺本人绘制,风景画由探险团成员德拉波特所绘。这些图画与正文中精美的插图相结合,构成了整个中南半岛广大地区的宝贵视觉记录,其中对老挝古都万象和柬埔寨吴哥的描绘尤其令人印象深刻。

至于安邺个人,1870年他获得英国皇家地理学会授予的维多利亚奖章。该学会主席罗德里克·默奇森(Roderick Murchison)的评语称:“从柬埔寨的桔井到上海,他们走了5392英里。其中3625英里要经过荒野地区和陌生的国度,地理模糊,没有人知道,但他们做了仔细考察,通过天文观测进行地形定位,几乎整个考察都是由安邺完成的”。③“Thám sông Mekong 1866-1868”,https://www.duhoctrungquoc.vn/wiki/vi/Th%C3%A1m_hi%E1%BB%83m_s%C3%B4ng_Mekong_1866-1868.安邺等人在探险过程中确实付出了劳动和聪明才智。我们不能因为探险团属于官方推动的殖民活动就完全否定其贡献,但更不能因为这点成果就美化殖民行径,它仅仅是殖民侵略的“副产品”而已。

三、殖民探险活动的影响

西方殖民者在湄公河流域的这些早期探险活动,尤其是西贡殖民当局直接派出的探险团的探险活动,具有深刻影响。就法国来说,它加速了法国在中南半岛的殖民扩张;从地区国家来说,它加快了越南、老挝沦为殖民地的进程,以及形成了延续至今的老泰边界等。

(一)加速地区国家殖民地化进程

在越南,1861年法国占领南圻的边和、嘉定、定祥三省,①1862年6月5日,越南和法国签订《西贡条约》,把南圻的边和、嘉定、定祥和昆仑岛割让给法国,并接受了法国提出的一系列有损主权的要求。但直到1864年底,法国当局还在犹豫是控制在越南南圻的殖民地还是放弃这块新殖民地。持放弃观点的一派认为,这块新殖民地将耗费巨资。而安邺等坚信湄公河是从西贡到中国南方的商业航道,并加以游说推动,最终促使法国当局决定不放弃对南圻的占领。

安邺探险团在得出湄公河不适于作为通商航道的结论后,就将探险的兴趣转向红河。红河成为探险活动的新焦点,探险团成员路易·德·卡尔内写道:“湄公河摧毁的所有希望和期望,红河都将能给予。”②Nakamura,Tamotsu (tháng 8 năm 2001).“Quest for the Source of the Mekong River” (PDF).The Japanese Alpine Club.https://defzone.net/wiki/Th%C3%A1m_hi%E1%BB%83m_s%C3%B4ng_Mekong_1866-1868.拉格雷在向南圻统督的报告中称:“自临安东南行六日,可抵蛮耗,自蛮耗遵红河可行至海。”③邵循正:《中法越南关系始末》,第35页。安邺称欲通此路,必须设法消除越南政府的阻碍,但不至于太难。又称由东京、北圻山谷中开辟商路,以与中国南省通商,此为法人在东方最要之事。④Hanoteaux Martineau,V,397.《柬埔寨以北探路记》卷八,第二十八页。这一结论直接导致法国决定出兵占领北圻,在越南北方建立殖民地。

安邺不仅是湄公河探险团的指挥官,还是1873年11月20日指挥占领河内的法国侵略军头目。越南沦为法国的殖民地,与他有莫大关系。1874年3月15日,越南和法国签订第二次《西贡条约》,越南承认法国对南圻的占领;开放海防、归仁、河内3城和红河,准许外国商人通商;给予法国航运和通商权;给予法国领事谈判权等。其中第11条规定“开辟从海上经红河直达云南省的过境通道”;第12条规定法国人或法国籍越南人和所有外国人“也可在海上和云南省之间,假道红河航行和通商,但必须缴纳规定的捐税,条件是不得在海上和河内之间,以及河内和中国边界之间该河的两岸从事任何贸易”。⑤该条约全名为《法国和安南王国和平同盟条约》,共22条,其中强调该条约取代1862年6月5日条约。参见:《国际条约集》(1872-1916),世界知识出版社1986年版,第1-8页。自1867年安邺探险团提出开辟红河航道,至此,法国完全取得并垄断自海上经红河至云南省的通商权,前后仅用了7年时间。

奥古斯特·帕维在建立法国对老挝的殖民控制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并于1885年成为法国驻琅勃拉邦副公使,后升任法国驻老挝统督等职务。1886年,法国在琅勃拉邦设立领事馆,为法国势力进一步渗透老挝打下了基础。1887年法属印支联邦成立后,湄公河探险的下一步行动是各种军事活动和进一步的探险,以扩大法国殖民者的领土。①“Indochinese Union” .Encyclopædia Britannica Online.Encyclopædia Britannica,Inc.Truy ngày 3 tháng 4 năm 2015.https://defzone.net/wiki/Th%C3%A1m_hi%E1%BB%83m_s%C3%B4ng_Mekong_1866-1868.1893年4月,法国以2名法国人被泰国驱逐出境,以及法国驻琅勃拉邦代表马西在沿湄公河南下时突然自杀为借口,分兵3路入侵老挝。在此过程中,法国人与泰国驻甘蒙太守拍约发生冲突,法国军官格罗古兰在枪战中被打死,此即“拍约事件”。法国以此为借口,于同年7月派遣军舰驶入湄南河,向曼谷开进。7月13日法军闯过北榄要塞,将军舰停泊在法国驻曼谷使馆附近,并将炮口对准了王宫。7月20日,法国向泰国发出最后通牒,要求把湄公河东岸的包括琅勃拉邦在内的全部领土都割让给法国,并赔款300万法郎。泰国被迫接受法国的条件,于当年10月3日在曼谷签署《曼谷条约》(又称《法暹条约》)。②该条约全名为《法兰西共和国和暹罗国王陛下政府关于结束两国争端和巩固友好关系的条约》。参见:《国际条约集》(1872-1916),第140-142页。该条约共十条,直接涉及湄公河的有四条,第一条为“暹罗政府对湄公河左岸全部领土和河中央各岛屿放弃任何要求”,第二条、第三条规定暹罗政府不在有关区域内维持武装舟艇或船舰、建筑任何防御哨所或军事设施等。这导致泰国东北地区的部分土地被划归法属老挝,湄公河成为泰老的界河。③Le Poer,Barbara Leitch biên (1987).“The Crisis of 1893” .Thailand: A Country Study.Library of Congress.Truy ngày 3 tháng 4 năm 2015.https://defzone.net/wiki/Th%C3%A1m_hi%E1%BB%83m_s%C3%B4ng_Mekong_1866-1868.

从1861年7月占领越南南圻三省开始,至1893年通过殖民战争,确定法属老挝与泰国之间的边界,法国在东方的殖民版图完全确定下来。这个过程中,各种以探险为名的殖民活动充当了探路先锋的作用,探险活动加速了法国在中南半岛的殖民扩张,加速了越老柬三国殖民地化的进程。

(二)影响了湄公河的命名

澜沧江—湄公河流经地区跨越6个国家,有90多个民族沿河而居。④孙丹平:《湄公河科考纪行》,人民邮电出版社2019年版,第7页。流域居民讲除了汉语、缅甸语、泰语、老挝语、高棉语和越南语外,还有分散在沿河地区各民族的20多种方言。这些讲各种语言的当地居民,是它最初的命名者。

早期人类因不知其源头所在,故多以它经过之地命名。例如,中国人称它为澜沧江(Lancang Jiang或Lan-ts'ang Chiang);缅甸人称作“Mekaung Myit”;泰国人称作“Mae Nam Khong”;老挝人也称作“Mae Nam Khong”、“Nam Khong”;柬埔寨人称作“Tonle Thorn”;越南人称作“sông”“sôngLong”“sông Mêkông”。其中,缅甸语中的“Mekaung Myit”和越南语中的“sông Mê-kông”两个词,都是“Mekong”的音译。柬埔寨语“Tonle Thorn”和越南语的“sông”同义,都是“大河”的意思。

从词源上看,“湄公河”(Mekong River)的正式名称“Mekong”源于泰语词汇“Mae Nam Khong”之缩写。“Mae Nam”()直译为“母亲河”,引申为“大河”。“Khong”()则由“Krom”或“Khom”一词演变而来,是古代泰人对居住于该河流域的高棉人(更准确地说是孟高棉语族诸族)的称呼。因此,湄公河是生活在今泰国和老挝的傣泰民族对这条河的称呼,原意为“高棉人之河”(Mae Nam Khong)。因此,缅甸语、老挝语、柬埔寨语和越南语都音译并借用了“湄公河”的称呼。

近代以来,西方殖民者在传教和争夺殖民地等活动过程中,使湄公河名称逐渐统一、巩固和被确定下来。对于这个过程,西方学者弥尔顿·奥斯本有过考证:“对于湄公河名称的含义,学术界仍在争论当中。当它的走向第一次在东南亚的早期地图中被不确定地标出时,制图师们使用了它的泰语名称的葡萄牙语译文,称它为‘Mecon’或‘Mecom’,有时也称‘Mekong’。后来的旅行者们既困惑于其源头所在,又只看到所在国境内的那一长段河流,就以它流经的国家命名。所以它被称为‘le Camodge’,意为‘柬埔寨河’,这是19世纪中叶法国探险家使用的名称。到19世纪末,‘湄公河’这个现代名称已经被广泛采用。在就本国位于中南半岛地区的势力范围而讨价还价的过程中,法国、英国和泰国的外交官们同意在地图上使用‘湄公河’这一称谓。”①Milton Osborne,River Road to China: The Mekong River Expedition 1866-1873,First published in 1975 by Allen &Unwin,London;New York: Atlantic Monthly Press,1996,page 44-45.由此可见,西方对“湄公河”这一称谓的确认,与早期殖民探险活动密不可分,其后又在英法争夺殖民地势力范围的过程中进一步巩固和普及。

由于殖民者们主要是从南海逆流而上,开展各种以探险为名的殖民活动。此后,欧洲人开始在地图上标绘湄公河,最后形成湄公河地图集。早在1563年,欧洲人在地图上就开始绘有这条河,尽管只有如今越南南方三角洲地区的一小段而已。1866—1868年间,安邺在探险过程中绘制了大量地图;1879—1895年间,法国殖民地官员奥古斯特·帕维绘制了湄公河的第一本地图集。从简单标绘到形成专门的地图集,呈现出对湄公河的认知逐渐全面、深入和加速的趋势。此外,可能正是由于这种从下游逆流而上的认知过程,西方人更倾向于使用“湄公河”这个名称,甚至还公然将中国境内的澜沧江称作“上湄公河”(Upper Mekong)。

与“湄公河”近现代才确立为统一称谓不同,“澜沧江”这一称谓在我国至少汉朝就已进入正史等典籍,记作“兰仓”“兰沧”“浪沧”。②李毅斌:《<永昌府文征>中古代澜沧江诗歌的文化解读》,《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09年第11期,第13-17页。字虽有异,但音却始终没有大的变化。《后汉书·南蛮西南夷列传》:“永平十二年,哀牢王柳貌遣子率种人内属,其称邑王者七十七人,户五万一千八百九十,口五十五万三千七百一十一。西南去洛阳七千里,显宗以其地置哀牢、博南二县,割益州郡西部都尉所领六县,合为永昌郡。始通博南山,度兰仓水,行者苦之。歌曰:汉德广,开不宾。度博南,越兰津。度兰仓,为它人。”明谢肇淛《滇略》云:“兰沧江一名鹿沧……即汉书所云博南兰津也。今曰澜沧,俗谓之浪沧。”明程立本《巽隐集》:“浪沧江,古兰沧也。度江数里,道旁有万箭树。又百里,乃永昌府。”《云南通志》:“兰仓江在城西六十里,源有二,俱出吐蕃喀木地,会于叉木多庙之南,名拉克褚河。入鹤庆、中甸,经丽江旧兰州,故称兰沧,后人认为澜沧,又为浪沧。”杨守敬在汉代《水经注疏》中的按语称:“兰仓水即今澜沧江,在保山县东北八十里。”

实际上,江河湖海的命名权,在国际上都涉及一国之主权。西方殖民者及当前西方国家将中国的“澜沧江”称作“上湄公河”,实际上是对中国主权的不尊重。而在中国,据笔者所见,自古至今、从官方到学术界,从未出现将“湄公河”称作“下澜沧江”的文件或著作。中国当前各种官方场合均未采用一个单独的澜沧江或者“下澜沧江”这样的表述,而是统一采用“澜沧江—湄公河”这一连系称谓,如“澜沧江—湄公河合作”等,可以说是非常客观、非常平等的一种表述。这种称谓上的差异,从细微处体现了中国与邻为善、以邻为伴、平等友好交往的文化心理。

综上所述,澜沧江—湄公河很早就成为中国与中南半岛国家间经济、文化交流的大通道,一直在地区国际关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西方殖民者到来后,为了传教、通商,尤其是为扩大殖民地等目的,多次在湄公河流域开展各种以探险为名的殖民考察活动。法国官方组织实施的湄公河探险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次,它是法国在东方殖民侵略的先声,加速了越南、老挝、柬埔寨三国殖民化进程。英法等西方国家部分学者不仅不正视自己在殖民地犯下的罪行,还为殖民者唱赞歌,如英国皇家地理学会主席罗德里克·默奇森就称“……法国完全有权为其勇敢的海军军官的行为感到自豪”①Marie Joseph Francois Garnier.Encyclopœdia Britannica. Encyclopædia Britannica Inc.1911.Mitchell,Rosemary biên (ngày 26 tháng 7 năm 2013).Mutual (In)Comprehensions: France and Britain in the Long Nineteenth Century.Cambridge Scholars Publishing.tr.254.Truy ngày 3 tháng 4 năm 2015.https://defzone.net/wiki/Th%C3%A1m_hi%E1%BB%83m_s%C3%B4ng_Mekong_1866-1868.等等。因此,对这些活动的梳理回顾,有助于我们对历次探险活动的殖民侵略本质、基本情况、主要成果等有更具体深入和客观的认识。我们不能因为其探险属于官方推动的殖民活动就完全否定其贡献,但也不能因殖民侵略过程中的点点“副产品”,就纵容各种美化的企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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