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路的多样性和丰富性 *
2022-02-03张之沧
张之沧
虽然“条条大路通罗马”的箴谚对人的日常实践影响至深,但现实中许多人还是习惯于蹈覆辙、走老路,较少借助思维的无限想象力来开辟道路的多样性、丰富性及各种可能性。只有少数精英才会借助思维的能动性和创造力面对山高路险,勇往直前;即便山重水复,也相信会柳暗花明;并会对“宇宙之路、生命之路、人生之路、社会之路、思维之路和虚拟之路”产生浓厚兴趣。即如鲁迅所言:“其实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1鲁迅:《鲁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91年,第485页。鲁迅的这个界定显然说明他已经认识到,即便是地球上的陆路也不过是“属人之物”,或者说一切路归根结底都是人的踩踏、发现、修建、发明或创造,内在地渗透着人的动机目的。因此,路并没有一成不变的客观本质。其本质全在于人的实践和赋予。甚至恰如海德格尔所言,“唯有我们能支配的词语才赋予物以存在”,否则“词语破碎处,无物存在”。2[德]海德格尔:《在通向语言的途中》,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1999年,第186页。所以,具有抽象、概括和表达交流能力的“语言才是一切存在或一切存在物的故乡”。对于人的认知而言,没有语言就没有存在;没有“路”这个词或关于“路”的观念,就没有路的价值和存在。或者说,“一切存在物都始于其功用和命名。”就像天上无数的星斗,除了几个有名字的星宿之外,我们通常都视而不见一样。因此,眼下大家熟悉的“路”或者“road”,实质上只具有概念上约定俗成的意义。进一步说,主要是路的抽象性和实践性规定和标识了路的具体性与历史性。正基于此,本文才大大扩展“路”的概念,并将其划分为四种类型:物理世界之路、生命世界之路、人类世界之路,以及,有可能让人们超越现实、天马行空的虚拟世界之路。
一、物理世界之路
关于物理世界之路,可以说,在宇宙中,大至宇观物体和宏观物体,诸如各种星系、天体的运行、起源和演化规律、地球的运转轨道和演化历史;小至微观世界的电子运动、光子运动、量子扰动,以及构成宇宙万物的场、时空、能量、光子、夸克、质子、中子等基本粒子和“弦”的运动轨迹等,都可谓客观存在的物理世界之路。而且,只要自然界中存在物质和时空形式,就存在物体移动或物质运动、变化的规律和路径。宇宙中的物理之路不可尽数。仅地球上的火山、地震、海啸、地壳运动、水、气、碳、氧的循环、沙漠迁移、油气生成等宏观物体的运动形式就有千万种,以致整个宇宙中还有更多的物质运动之路有待发现,而且每一种物质运动形式的发现,都会给人类带来宝贵的物质财富或巨大的作用力。比如牛顿的“运动三定律”、爱因斯坦的“质能关系式”和魏格纳的“大陆漂移说”都成为人类认识自然、改造自然和创造自然的指路明灯。对此,叔本华曾形象地描述:“天体在太空中一起悠游,彼此倾慕好像互相在传递多情的眼色,然而又不让自身进行粗鲁的接触,从而在天体的音乐氛围中继续着高贵的小步舞。与此同时,它们彼此彬彬有礼地保持一定的距离。”3[德]叔本华:《自然界中的意志》,任立、刘林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90页。在永恒的运行中,它们总是遵循着自身特有的轨迹。固然这些天体之路都是人类的认识,不可避免地带有经验性、主观性及至错误,但毕竟都是一种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存在。就像罗素所言,谁都知道在人类问世之前,地球已经旋转几十亿年,在人类绝灭之后,地球依然会继续旋转,以致于“我相信由于地球的自转,太阳便每天早晨升起,并且未来它仍将继续如此”。1[英]罗素:《哲学问题》,何兆武译,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3页。
只是对路的理解需要遵循辩证思维,突出物质概念的社会-历史性质,承认诸如“路”等物质实体一开头就被人类社会所中介,属于“为我之物”或“属人之物”;使得抽象的物质只存在于物质的特定存在形式之中。因此,不是物质的抽象性而是社会实践的具体性、形式化和符号化,才是路等客观实体的本质和主题。虽然“物质存在先于每种形式的历史实践,但就其对人有意义而言,这种存在……却是通过社会劳动而被占有的一种第二存在”。2[德]施密特:《马克思的自然概念》,欧力同、吴仲昉译,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210页。所以,现实中的所谓客体,说到底,都是人的“思想客体、感性客体或语言化的产物”;都是经过思维的加工,剥去其“自然发生的独立性”之后,才开始成为人类认知的感性对象或思维对象。特别是随着现代社会日益增长地把物质的自然纳入社会行动中,客观性的规定便日益增多地进入主体。因此,在人的认识中,“如要保持‘反映’这个成问题的观念,那就必须说实在反映人们的实践,像人们的意识反映实在一样的多。”3Helmut Schmidt, Marx’s Concept of Nature, London: New Left Books, 1971, p. 224.而且,人类实践更具有主观能动性和创造性。
为此,物理学家狄拉克早在1928年就立足辩证法预言“反物质”的存在。从此,物理学家也就开始对“世界的终极镜像——反物质”的探索和实验,试图找到一条通向反物质世界的途径和道路。依据今日之科学实验,不论是电子和正电子、质子和反质子,还是夸克和反夸克等其他粒子,只要发生碰撞,就会产生很多粒子和反粒子。而且,正是“这些对撞粒子—反粒子束的能量,再造了自从宇宙创生的大爆炸后的第一瞬间之后就再也没有过的温度”。4[英]戈登•弗雷泽:《反物质:世界的终极镜像》,江向东等译,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9年,第162页。由此表明“宇宙含有的反粒子曾与粒子同样多”。问题是,为什么在我们周围只能看到粒子或物质,而不能看到反粒子或反物质呢?如果宇宙中确实存在与粒子的数量相等同的反粒子,那么眼下科学家面临的任务就是:只要能够模拟那种注定物质要征服反物质的大爆炸条件,一个隐秘的反物质世界就将昭然若揭。从此,人类也就会发现和开辟无数条反物质之路。比如有人预言:“6克反物质就足以摧毁整个地球。”这当然是一条非常危险的反物质之路。但是,倘若能够把反物质产生的能量用于至善,人类必将有更多的希望,就像今天的核能被日益用于服务人类一样。
纵观科技发展史,不论是经典的“地心说”“日心说”“星云假说”“生物进化论”,还是20世纪以来的“宇宙膨胀理论”“宇宙大爆炸理论”“恒星演化学说”“黑洞理论”和“时间简史”,它们都是对天体之路的经验性揭示。其中既有真实又有错谬,既可以批判也可以扩充,甚至可以像古希腊神话故事那样去想象天体之路的多样性和丰富性。然而,各种物理之路即便是客观地存在于宇宙中,也需要依靠人类的无限想象和思维的光照与逻辑去构造。也即,“宇宙中本没有路,经验、思维和想象多了,也便有了路。”此时此地,虽然人没有创造物质,但“没有人,自然就既无意义也无运动,自然是混沌的、无差别的、无关紧要的物质,从而归根到底是虚无”。1[德]施密特:《马克思的自然概念》,欧力同、吴仲昉译,商务印书馆,1988年,第98页。所谓的“客观实在”,除了全部经验给定的物质之外,还包含构成它的形式。而这些形式作为观念,只能由纯粹的精神和智力的内省来揭示。因此,主观论以主体为中介看世界的主张是正确的。只有如此,“我们才能深刻地理解客观世界的创造者是人类社会历史的生活过程这一思想的全部意义”;才能够不断地发现和开辟新的世界之路和人生之路。
换句话说,任何时候,抽象、孤立、与人分离的物质世界,对于人说来都是无。“单纯的自然物质,……只要它是不依赖于人类劳动而存在的单纯的物质,它就没有价值。”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6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337页。自然科学之所以没有给人们提供对自然实在的直接意识,就是因为人们对这实在的关系,不是理论的东西,而是实践和变革的东西,且都是由社会这个认知主体所规定的。因为在人的一切认识中,“甚至连最简单可靠的感性对象也只是由于社会发展、由于工业和商业往来才提供给他的。”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58年,第49~50页。比如,人类最常见和最需要的水和空气,无论是内涵还是外延都今非昔比。至于未来,人类会赋予这两种物质以更多的内容。因此,即便是先于人类存在的物质世界,也都已经同社会实践产生的认识和事物相互交织,“而关于某种异己的存在物、关于凌驾于自然界和人之上的存在物的问题,实际上已经成为不可能。”事实上,“当人类开始成为人的时候,他就开始解释事物的本质。比如生命对他来说,就是无处不在的存在,或者说到处都是同样活着的生命。”4Hans Jonas, The Phenomenon of Life, The University Chicago Press Chicago and London, 1966, p. 7.这种万物有灵论,虽然被后来的科学所推翻,但就万事万物都属于人化的自然而言,的确可以说,世界上没有离开人而存在的纯粹之路。一切路,都是源自人的需要、建构和解释;都是和人类的生存、生活与切身利益直接相关的此岸世界;而离开人,也不会有人将其称作路。
二、生命世界之路
作为一个整体系统,宇宙系统从最简单的无机物到最高级的生命体,其中任何要素都不能缺失,任何环节都不能断裂。作为一个连续统的无机物和有机物、非生命和生命,具有一种相互包含、相互转化和相互生成的关系。恰如黑格尔所言:“假如一个有生命的东西被当作是一个由部分构成的整体,是一个由机械的或化学的原因对之发生作用的东西,……那么,概念于它就将是外在,它就将是一个死的东西。”1[德]黑格尔:《逻辑学》(下卷),贺麟译,商务印书馆,1976年,第462页。相反,任何事物都是整体的质决定部分的质。因此,生命界不论是个体生长还是群体繁衍,都承袭非生命界的演化规律,拥有自己的生存之路、行为方式和个性特征。比如,标示生命本质的“知觉和能动性的出现,在生命自由的历史上就开启了一个重要篇章。这一篇章始于有机生物本身,预示着新陈代谢物质的早期躁动”。2Hans Jonas, The Phenomenon of Life, Chicago and London: The University Chicago Press, 1966, p. 99.
为此,在生命起源上,今天的科学家就一反神创论,认为地球上的物种都是经过数十亿年从无到有发展演化的结果。特别是,DNA和RNA大分子决不是单纯被动的实在。“它们是主动的有机体,可以主动地改变其组成部分”,或者说,“生命和意识一样,它每时每刻都在创造某种东西。”3[法]亨利•柏格森:《创造进化论》,姜志辉译,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31页。而且,每一个自然单位都能够把宇宙活动作为一个整体包容其中。因此,以DNA和RNA为基本结构的生命体内隐藏着无限潜能,一遇到天时地利就会爆发出无限多的新分子、蛋白质块和生命形式。比如,地球上最古老的原核细胞和真核细胞,每一个都包含数百万个遗传密码,一遇合适环境,便会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巧妙方式变换DNA信号,赐予生物进化某种必然性。“据此,一种给定的DNA就可以发展成一个有机体。”4[德]赫尔德•哈肯:《协同学:大自然构成的奥秘》,凌复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第71页。正如赫尔德•哈肯所言,生物有机体是通过有机大分子DNA和RNA的双螺旋结构的持续解构、翻译、复制和建构逐渐形成的。因此,所有的物理学定律都标示了一个进化过程。人们应该从生态学的高度来理解实在。而这种实在的世界,“是一个有机体和无机体密切相互作用的、永无止境的复杂的网络。在每一系统中,较小的部分只有置身于它们发挥作用的较大的统一体中,才是清晰明了的。”5[美]大卫•格里芬:《后现代科学》,马季方译,中央编译出版社,1995年,第121页。所以,现在即便是人类得天独厚的意识,也必然是本就存在于物质中的宇宙意识进化的结果。
这就是说,生命之路是宇宙运行之必然。在现实的生物界中,类似鲑鱼的千里巡游、大象的远距离寻水、角马不停息地转移迁徙、藏羚羊为安全生育的长途跋涉、各种候鸟为寻找栖息地不远万里的飞行,以及,在大雨前,蚂蚁成群结队沿着确定路线搬运食物的行为等,都证明其活动方式中包含着一种合目的性的生命之路。更不要说,许多灵长类动物早就在大脑中拥有自己的生存之路,及至精心谋划整个猿群谋求生存的行动路线。当然,生命界的最复杂之路,还是个体发育之路和生物进化的规律。以至有关物种形成及生物演化的模式,迄今仍众说纷纭。其中,达尔文的渐变进化论认为,一切物种都是由一个或几个原始种经过自然选择积累有利变异,长期缓慢进化的结果。其演变趋势:就是从简单到复杂、从低级到高级以及从少到多逐渐演化的趋势。而灾变创化论者,则认为地球生物的繁衍与进化并非遵循达尔文的“自然界无飞跃”的演变方式。相反,大量科学证据证明:大灾变决定大绝灭,大绝灭推动大进化。灾变造成的物种大绝灭,常常是生物繁兴的阶梯及动力。正如美国人埃里克森所言,“对于地球上的生命来讲,没有任何因素可以比得上大灭绝对物种的影响更大的了。灭绝将弱者踢出历史,而让强者生存下来,以保证生命延续。”1[美]乔恩•埃里克森:《地球上失落的生命》,张华侨译,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1页。在漫长的地史中,地球经历了巨大的环境灾难,将半数以上的物种踢出地史舞台。所有的大灭绝都表明,生物系统始终处于由彗星撞击、陨星坠落或是剧烈的火山爆发所制造的巨大的环境压力之下。
正因如此,“在生物演化的过程中,没有大灭绝来破坏生态系统以及生存于这个生态系统之内的大量物种,这种情况(生物的进化和发展)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每一次集群灭绝都是物种进化过程之中的一个分水岭。”2[美]乔恩•埃里克森:《地球上失落的生命》,张华侨译,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123页。同时,它也都是生物界的一次大飞跃。因为紧随其后,灭绝就在生命进化中扮演关键角色,并成为物种演化的必要环节,且对于生命向更高形态的进化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由此推进绝灭物种被全新物种替代。因此,如果物种不绝灭,不给更高级生命让出生态位,今天的生物界就不可能形成一个金字塔式的生态系统和庞大群体。据此,有人推断:在寒武纪早期发生的一次物种大爆发过程中,地球上很可能一下子产生了41亿个物种,此后,在长达6亿多年的地质演化史中,至少爆发10次巨大的灾难事件。大浪淘沙,千难万险,历久弥坚,才使得今日地球存活的物种不足一千万种。
然而,自20世纪60年代活跃起来的“综合进化论”和“中性选择说”则提出了全新见解。“综合进化论”认为:基因突变只为生物进化提供原材料,种群才是物种进化的基本单位。而引起种群中基因频率改变的因素:或是通过基因自身的突变;或是通过基因迁移导致各种等位基因的频率发生变化;或是通过染色体畸变和异源多倍体的方式形成新种。与综合进化论相反,在新种形成和生物演化的机制上,“中性选择说”则认为:推动物种形成和进化的主要基础,既不是有利的基因突变,也不是有害的基因突变,而是不好不坏的中性基因突变。这种中性突变基因的终成正果,主要是通过其在群体中的随机遗传漂变而完成的。
上述各种有关生物进化和物种形成的理论,之所以迄今没有定论,既说明物种起源和生物演化是一个复杂深奥的问题,也说明人的认知和实践能力十分有限。现有的各种理论只是对生命演化之路的一种猜测和解释。为此,有人说,人类不能亲身经历的东西,只能交给宗教和哲学去处理。这是神秘的生命之路:既在认识论层面反映了神创论、自然神论、创化论、灾变论、生命外来说等持续存在的根据;也在本体论层面反映了生命演化之路的多样性、丰富性和神秘性;同时证明:现实中“构成大千世界要素的材料肯定不是‘自在之物’”3[德]格奥尔格•齐美尔:《生命直观》,刁承俊译,北京三联书店,2003年,第27页。,而是一切外在的事物都因其被人类特有的自我意识不断地概念化、观念化和形式化,而成为永远相异于自身的“为我之物”,或是成为一种不断超越、否定和创造自身的“自为性存在”。
三、人类世界之路
路,当然包括人类在地球上用双脚踩出的路。然而今天,即便鲁迅笔下的路,也不单指谓人们常见的陆地之路。它不仅应该包括横穿海陆空各种地球壳层的交通路径和传递形式,以及埋于地下的各种管道,如水管、气管、油管、地下电缆、纵横交错的高铁、磁悬浮和新型高空列车轨道及蜘蛛网般的各种公路和高速公路等。它也应该包括:水路,如海底隧道、海底电缆、海底光缆、跨海大桥、各种水道和水运形式;以及,天路、空中之路,如各种飞行器,包括人造卫星、宇宙飞船、宇宙探测器、火箭、导弹等物的运行航线,和未来有可能通过“天梯”登上月球和其他星球的“攀爬工程”。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叔本华才说,“理性是道,即路径,也就是通向福祉,即通向摆脱世界及其痛苦的路径。”1[德]叔本华:《自然界中的意志》,任立、刘林译,商务印书馆,1997年,第137页。
上述对路的描述和分类,显然还只限于对路的物理层面的规定和理解。若是稍加扩展,它就应该包括20世纪以来人类发明创造的各种信息网络及其最普遍的存在形式——“信息高速公路”。它以电脑通信技术为“路基”,以“卫星网格”和光纤电缆为“路面”,是一个为各行各业及千家万户提供电话、数据、图像等综合业务的交互式的全球网络。它是人类发现的一条文明之路和生存之路、生活与娱乐之路。其显著特点:一是频带宽,光纤通讯系统容量大,一根光纤的信息容量可以顶得上几千根金属丝;二是抗干扰能力强,信号通过时的衰减特别小,故光纤最适合于远距离传输,也会带来巨大的社会政治经济、文化教育效益,并由此出现一个崭新的信息高速公路业,从而给人类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节省更多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人类之路,当然也包括其特有的精神和思维之路。这里,既有黑格尔的辩证法——思维的三大规律;更有实证主义者孔德发现的“人类智力发展的根本规律”,即在他看来,人类的思维、观念或知识分支的发展,都经历过三个不同阶段:神学阶段或虚构阶段;形而上学阶段或抽象阶段;科学阶段或实证阶段。比如,就个人智力发展的经历而言,“在童年时代他是一个神学家,青年时代是一个形而上学家,成年时期则是一个物理学家。”2[德]汉斯•约阿西姆•施杜里希:《世界哲学史》,吕叔君译,山东书报出版社,2006年,第338页。再就科学发育史而言,早期的原始科学受神学统治,天文学表现为占星术,化学表现为炼金术,医学表现为巫术。古希腊时期的科学受形而上学支配,主要表现为自然哲学。近代科学进入实证阶段,才使得天文学、力学、物理学、化学和生物学相继成为实验科学。至于人类社会也经历了三个发展阶段:古代是神学社会,即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在这一阶段,人们幻想多神,渴求上帝,主张君权神授;中期是形而上学阶段,即资本主义社会,此时哲学、科学和政治恪守的都是形而上学;未来社会,才是真正科学实证的社会,至此人类的一切领域才会完善。
至于马克思一生的重大贡献,就是发现“人类历史发展规律”;发现人类社会的基本矛盾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矛盾。正是这两对基本矛盾,推动人类由低级向高级、由原始社会向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发展进化。这是人类由必然王国进入自由王国的一条必然之路,尽管眼下它还只是一条理想之路。
上述有关规律和道路的观念,尽管与现实的物质之路有质的区别,然两者却关系紧密。即如列宁所言,“没有革命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胜利”;或如波普尔所言,“一切观察,都内在地渗透着人的理论、动机和目的”。当然,理论对实践的引导作用还是如马克思所说,“理论一经掌握群众,就会变成巨大的物质力量。”因为观念或理论之路,经常能够像一座高耸远射的灯塔,照亮人们前进的步伐。也正是基于精神转化为物质的种种现实,黑格尔才对理念十分钟爱地指出,“凡生活中真实的、伟大的、神圣的事物,其所以真实、伟大、神圣,均由于理念。哲学的目的就在于掌握理念的普遍性和真形相。”当然,“精神世界也只有通过对真理和正义的意识,通过对理念的掌握,才能取得实际存在。”1[德]黑格尔:《小逻辑》,贺麟译,商务印书馆,1982年,第35页。
因此,这里突出人类理念之路,并不是否定物质之路,只是想表明“条条大路通罗马”的现实和费耶阿本德的“怎么都行”的多元方法论的重要性。这就是在方法、道路或途径上,要反对单一、独断和普遍适用的教条主义、形式主义和绝对主义,主张开放型、创造型和自由选择的方法与途径。在社会实践中,要允许多元论、多途径充当重要角色。在世界上,“没有一种法则在所有情况下都有效;没有一种动力被要求始终使用”,2P. Feyerabend, Against Method, London, 1979, pp. 179-180。也没有一种谋略能够永远取胜。只要能够开发人的创造力,促进社会文明,任何方法和途径都可以尝试,或者说现实只要能够获得成功,取得胜利,“Everything goes”。这就像孙子兵法和三十六计,或者就像毛泽东指挥的“四渡赤水”和万里长征,其中每一条克敌制胜之路都体现了人的智慧和发明。只有如此,才能真正体现“道路”的变化多端和人类创新能力的无穷无尽;才能够享受到“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乐趣;才可能“将自我塑造成为人类最高的可能性之所在”。3[德]卡尔•雅斯贝尔斯:《尼采其人其说》,鲁路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年,第141页。
另外,即便是人类演化之路,其结果也可能是“不好不坏”的种族遗传漂变获得最后胜利。正基于此,德国哲学家雅思贝尔斯才悲观地说:科技进步、医学发展和人口大爆炸的结果,很可能使世界上优秀的民族最先灭绝。为此,在人类发展的社会形态上,费耶阿本德才竭力主张:社会形态无好坏之分,主要决定于人们的好恶和选择。因为“现在每个人都有机会把自己的解放与客观的社会变化结合起来,并因而与其他人的解放结合起来。让我们建造的社会可以使这种结合成为正常生活的一部分”。1[美]保罗•费耶阿本德:《自由社会中的科学》,兰征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0年,第202页。当然,在人类发展过程中,也会遇到各种困难和曲折。这就是:只要人类活动的物化和具体化具备一定条件,就会发生异化。比如,“当人的产品获得一种独立自主的存在,当人无法以有意识的方式抗拒时,他自己的产品的自发运作,便使他服从于产品的法则,甚至会威胁到他的生命;使其服从一个脱离了他控制的现实。这种非人之物既会剥夺他的人性,也会限制他的个性发展,使他成为物的世界的附属物。”2Adam Schaff, Marxism and the Human Individual, New York: McGraw-Hill, 1970, p. 106.因此,摆在人类面前的道路会有种种不确定性。然而,不论是何种人类之路,其未来的总体趋势和突出前景,必将是“天、地、人”的有机结合;必将会日益走向艺术、审美、高科技、生态主义和极简主义。未来层出不穷、各具特色的人类之路,会更具想象力、实用性、民族性和多元化,而且会更加符合人性,从而满足人的身体需求、心理需要和审美欲求。
四、虚拟世界之路
虚拟世界,是人类对20世纪下半叶借助高科技涌现出的一个以虚构和模拟为主要手段和特征的新世界的描述与界定。作为一个以软件编码和信息形式存在于电脑中的世界,虚拟世界一个和主体操作融为一体、紧密相关的世界,是由科技专家利用虚拟技术、信息资源和想象力将理念现实化和可视化的一个崭新世界。在广义上,它意指网络世界、网络社会、网络环境及一切虚拟现实的总称。在狭义上,它则意指人们基于虚拟现实抽象出的一种可感知的概念性存在。所谓虚拟世界之路,就是电子、信息、符号和图像的运行之路;就是认知、审美和实践主体的概念思维和形象思维之路;就是利用虚拟技术和虚拟现实开辟出来的一条认知世界、改造世界、创造世界和实践人生的新颖之路。它标志着宇宙之路和宇宙形态的最新发展;直接影响到人类的生存方式、生存空间、生存质量以及对未来社会的构建。通过虚拟技术,人类可以更有效地推测、假设、想象和认识过去的存在物,复活过去的绝灭物,再现以往的历史。比如,有关宇宙起源、地球演变、生命进化及人类发展等一系列巨大事变,今天通过虚拟实验,使人类看到探索历史奥秘的乐观前景。利用虚拟方法,使得人类能够跨越时空界限,将迄今人类不能够接近或拥有的那些宇观、宏观和微观物体及不可观察的存在物搬到研究者面前。通过对天体运转和演变趋势的设想,对各种偶然事件的判断,对人类前景的模拟与构思,对新生活的开辟等,都可以使人类对相关对象进行更直观的认识,使人类能够享受更多的新鲜事物。
此外,虚拟世界在信息网络技术、互联网卫星密集发射推动下的迅速发展,可以给人类带来时空的无穷构想。它既包括作为网络主体存在的虚拟社团,也包括围绕网络主体存在的一切主客观环境以及应有尽有的各类虚拟现实。比如,美国国防大学的丹尼尔•T. 库尔牵头研发的“幻觉炸弹”就是运用最新的全息技术、激光技术、虚拟和模拟技术,借助云彩、雨滴、建筑等物质对象,综合制作的一种“海市蜃楼”般的神秘景象。这些幻象,既可以包括飞机、大炮、舰艇、原子弹等各种武器,也可以包括各种类型的战斗部队和作战方略。其基本原理,就是利用激光将储存在电脑内的“天兵天将”般的“幻觉炸弹”以各种三维形象投射到目标上空。此时,它们就好像从天而降,立即影响到敌人的神志、知觉和意识,迫使他们混淆现实与虚幻。它们服从特种设备发出的指令,达到吓阻、破坏和瓦解敌人的信心和效果。因此,就其实在性而言,虚拟世界推动这个无限的宇宙、多元的世界在数目和形式上趋于无穷;使得整个宇宙和人类社会可以展现出各种各样的运动形式、存在方式及不可胜数的事物、现象和过程。也正是这类虚拟物的持久作用,使得人们几乎毫不怀疑其实在性。就像人类幻想中的天国、天堂、或是地狱、黑洞、宇宙模型、月球居民、植入微晶片的大脑、人和灵魂的替代物等,都可以通过虚拟技术将其变为人的心里以为真的“现实”。
构成虚拟世界的形式是“赛博空间”和“赛博时间”。所谓“赛博空间”,就是“适于航行的空间”(navigable space),也即有利于人类思维自由想象和支配的空间。因此,赛博空间主要是一个概念和符号空间、思维和观念空间。它与一个由电脑控制台控制的电脑网络和数字化空间相关。其中,“每一种空间都提供了一种不同的数字相互作用和数字通信形式。”1Martin Dodge and Rob Kitchin, Mapping Cyberspace, London: Routledge, 2001, p. 1.故又通常被归于因特网和虚拟现实中没有广延性的零距离存在。但它却使虚拟世界成为一个有坐标、位点和三维空间的世界,从而与现实中的三维世界相对应,为人类增加更丰富的在场感觉,开辟了更多的人生之路和生存内容。正是通过这些虚拟形式,人们可以进一步认识、改造和充实现实世界。就像科学家制作的“夸克图像”“量子系统模拟图”“量子密码术抵御黑客攻击模拟图”和“量子密码术传递数据的模拟图”等,都是旨在给人们提供一种形象的、可理解的现实,以及,旨在解决某种问题的途径。比如,美国影片“星球大战”,就是典型的虚和实、人和物的统一体;就是虚拟技术用于军事和艺术领域的典型案例。当然,这也是2018年特朗普政府组建太空军、确立美国太空领导地位、壮大太空工业和维持太空军事霸权的预演与前奏。
至于今日研究虚拟地理和虚拟环境的虚拟世界地理学,更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特别是虚拟地理,不仅包括虚拟地区、虚拟城市、虚拟的山脉河流、虚拟的地质地貌,也包括虚拟的空间形态、几何形状,虚拟的地理测量、地理表达、地理制图、虚拟地理与现实地理的关系以及虚拟地理对现实政治经济科技的意义等各类内容。其中,虚拟地区主要指除了虚拟城市之外的其他区域,包括城镇乡村、沙漠草原、江河湖海等具体的地理构成。而所有这些地区,都是人们凭借对现实的认识和想象构造的各种蓝图。其中,有些蓝图可以丰富、装饰和改造现实,有些则可以像一些后现代艺术品一样供人们审美和享用。
虚拟世界中的人,既是一个现实人,更是一个超现实、超自然、超时空的人。他是一个信息体、数字库,是一种经过严密编码的符号系统,或者说,是一个“电子人”。在虚拟世界或虚拟地理中,他是主人,也是该世界的导游者和游览者。虚拟世界,就是他的形迹;就是他利用锚点、陆标等特殊符号绘制的特殊地图,建构的特殊物体。他可以与虚拟现实融为一体。所以,虚拟世界中的人是具有无限变动能力、创造能力和不确定性质的人。他行动迅速,可以脚踏祥云,呼风唤雨,随心所欲地发号施令,置虚拟世界于千变万化之中。正是他的无限创造力,给现实的人类提供了各种可供选择和可以转变为现实的虚拟世界和虚拟的地理环境。
届时,人们借助虚拟技术不仅可以周游世界、遨游太空,洞悉大自然的诸多奥秘,甚至可以跳跃于各星球之间,自由组合各种虚拟现实。因此,未来的时空将是“天、地、人”相统一的时空。虚拟技术将在人类征服世界的过程中大展宏图。只是永远都要清醒:“在我们经过的地方,还藏着更深的奥妙,像那满山的洞穴,令人感到幽深和遥远。”1[英]B. K. 里德雷:《时间、空间和万物》,李泳译,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2年,第173页。“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随着各种探索工具的不断涌现,宇宙之谜将被逐一破解。未来的虚拟之路能够传递信息画面,也能够传递人的感觉温度,使人们能够隔着大洋“握手、拥抱、触摸和接吻”。其“巧笑美目”不下真人相见。继而将这种虚拟技术用于现实世界的更多领域,为人类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比如,今后医生可以隔着大洋进行外科手术;工兵可以掘出地球另一半土里的地雷;机器人能够用它进行星际战争;等等。未来将是一个“赛博空间”和虚拟世界覆盖全人类的世界。届时,人人都可以通过因特网将自己的身体、大脑、感觉和思想伸向整个宇宙。
五、结语:路的消亡和解构
世界是一个不断变异和否定的过程,“一切产生出来的东西,都注定要灭亡。”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75页。因此,路也不例外。尤其是伴随虚拟技术、信息技术、纳米技术和人工智能的发明以及反物质的发现和利用,人类的许多领域都将开辟无限多的发展可能性。届时,现实世界和虚拟世界中的许多传统之路,必将逐渐被“零距离”和“无场所”代替。许多人的学习、工作、生活、娱乐、大型集会和重要的社会活动,都可以在自家的电脑或某个网络中心进行,不再依赖骑马坐轿、车载船运、甚至是现代化的交通工具。尤其是人之五官都装上“微晶片”的主体,或是由人机系统组构的“电子人”“信息人”“后人类个体”或新的“替代物”,都可以做到“集人类知识和智慧之大成”,成为“足不出户知天下、目不窥牗知天道”的“超人”。
如果未来科技能像纽约科学家布莱恩•格林设想的那样:“若我想去巴黎吃午餐,只需要在纽约放置一个装满粒子的容器,且与放在巴黎的同样容器发生纠缠”,那么,操作员就会在巴黎重建一个能够在巴黎就餐的新格林。或者再进一步,能够像控制论之父维纳所言:通过信息集合、信息传递的方式,也可以实现远距离输送人类器官或人类个体的目的,那时传统之路将大部分消失,现实社会中的交通拥挤也不会存在。相反,许多办公大楼、交通枢纽、陆路、水路、天路,包括高铁、高速公路、飞机航班,都将被解构,就像往日的书信报刊、新闻快讯日益被“微信”所替代,邮局被邮箱替代,银行被手机替代,出版社被光盘、U盘和软件替代一样。此时,人们将有更多的休闲时间来锻炼身体,培养兴致,提升生活质量。而整个社会,则又可能回过头来需要更多的羊肠小道和田园野趣,而非现实中的摩天大楼、马路和栅栏。
不过人类之路的发现也会带来悲观前景。对此,物理学家K. S. 索恩认为:在宇宙黑洞中,如果空间弯曲、时间变慢,且都向黑洞中心流动,那么在视界外便会形成龙卷风似的时空漩涡;在视界附近,剧烈运转的时空旋涡,能把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卷进飞旋的轨道。此时,不论坚固的“飞船”有多么强大的引擎,只要到了视界旁边,就不可能抵御那些漩涡,而“如果到了视界里面,它还要被时间流拖向那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黑洞中心的奇点”。1[英]史蒂芬•霍金:《时空的未来》,李泳译,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2009年,第94页。届时,不论人类如何留恋地球和自身,都将伴随时空漩涡,沿着残酷无情的宇宙演化之路,流入黑洞这个无底深渊,从此灰飞烟灭。这种时间不可倒流、生命不可逆返、人死不可复生的现实,理所当然会给许多热爱生命、留恋人生者带来虚无感和悲观主义。
然而,“物质在其一切变化中仍永远是物质。它的任何一个属性任何时候都不会丧失。因此,物质虽然必将以铁的必然性在地球上再次毁灭物质的最高的精华——思维着的精神。但在另外的地方和另一个时候又一定会以同样的铁的必然性把它重新产生出来。”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79页。尽管那新产生的事物不可能是对已毁灭物的完全重复,但它毕竟还保持着物质或生命生生不息的固有属性。所以,现在活着的人不必杞人忧天。更何况,今天的自然科学发现:如果已知的物质质量在宇宙中只占4%,其余96%的物质是我们根本不知道的“暗物质和暗能量”,那么在这个未知的世界里,的确什么样的东西都可能存在。当然,人们最关心的还是灵魂不死的问题。如果人死后,灵魂的确可以通过量子纠缠存在于另一空间或另一宇宙,若干年后还可能再次回到地球。那么,今天想长生不老的人就不必心如死灰。
再者,霍金的黑洞理论,也给在若干亿年之后可能进入黑洞的地球和人类留下活口,那就是在地球即将进入黑洞内部时,它的全部信息都可能在黑洞的视界面上留下痕迹,为今后地球重生存有可能。更何况,哲学家波普尔也一直坚信:“世界1是不完全的;它能够受到世界2的影响;它能够与世界2相互作用;或者它在因果关系上对于世界2开放。”3[英]卡尔•波普尔:《开放的宇宙》,李本正译,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1999年,第114页。也就是说,人类完全可以利用客观知识来干预和改造整个物质世界。因为宇宙空间从来都渗透着各种社会关系、思维形式观,属于一种人化的自然,“它真正是一种充斥着各种意识形态的产物。”1包亚明:《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年,第62页。既然能思维的人类又是宇宙中亘古未有的奇迹,而且连古代的离奇神话都能变成现实,今后必将能够发明创造和生产出更多的空间形态和物质形式,发现更多的生存之路和繁荣之道。这也正符合新实用主义者理查德•罗蒂的社会发展理念,即在他看来,“衡量人类进步的标准是我们比过去做得更好的程度,而不是我们越来越接近某种人为性的目标。”2Yong Huang, Rorty, Pragmatism, and Confucianism, Alban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Pork Press, 2009, p. 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