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一些事物照亮了我
2022-01-28弥赛亚韩宗宝
弥赛亚 韩宗宝
1.缘何写诗?
弥赛亚:诗歌的完成在某种程度上是偶然的,它有另一个方向。写诗本质上是为了与自己沟通。如果能换成其他的,也行。
韩宗宝:我诗歌写作的缘起,是在中学时代,那是中国诗坛最有活力的年代,先锋诗人在中国掀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文学风暴。山东诸城曹家泊初中成立了“含羞草文学社”,我的同学宋永亮是文学社成员,他把我拉了进去。在宋永亮家中,我读到了《诗刊》《星星》《诗歌报》等中国一流的诗歌刊物,知道了顾城、舒婷、昌耀、欧阳江河、于坚、海子、西川等中国诗坛上非常耀眼的名字。1988年我写了生平的第一首诗《冬天的小溪》,随后发表在油印的《含羞草》上。这首所谓的诗如今已经找不到了,只隐约记得当时我把少年朦朦胧胧的绿色心事写成一条冬天的小溪,写成了冬天里萌动潜伏着的春天。现在想来,这条小溪应该是我诗歌写作最初的源头或者萌芽。
2.你的诗观是什么?
弥赛亚:诗歌中的易见和确切是两个优良品质,只有准确地表达出作者想要表达的东西,才会达到易见。但是有时候,隐晦也是我喜爱的一种方式。
韩宗宝:我相信我会照亮一些事物,就像一些事物照亮了我一样。我会越来越锋利,并内敛起所有的光芒,像一个让你陌生并惊讶的词。我的写作有这样的倾向,我说出一个词,这个词也说出了我。我和词的某种关联,隐藏在事物和日常生活的背后。我希望读者能在我的诗中,发现他们自己人性中相通的那一部分。
3.故乡和童年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弥赛亚:因为我一直生活在出生地这座小城,所以没有太多异乡的感觉。人的一生不能留下什么,唯有记忆是纪念品。故乡和童年就是记忆中的最深的光。但对我来说,童年更多是作为谈资而不是写作的素材。
韩宗宝:故乡潍河滩上的那个小村韩家庄是我生命的根,也是我写作的根。而童年经验—直是我写作的最重要的源泉之一。优秀的作家和诗人,必须有一个能用一生来持续地辨析和陈述自己的地方。这个地方要能真正容纳他的肉身、情感和心灵,能让他激动,让他愿意付出时间、精力、智慧和爱去反复书写。可能由于属牛的缘故,在写作中我经常像牛一样对故乡和童年的经验、记忆不断地进行反刍,很多诗作就是这反刍的结果。
4.诗歌和时代有着什么样的内在联系与对应关系?
弥赛亚:每个时代的诗歌都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现实和社会心理。时代赋予了诗歌的观念和风格,诗歌则回应了时代的特征。我们有时写过去,其实就是在写现在。诗来自我们内心的最深处,诗歌既构成了时代精神的内核,也展现出诗人个性化的表达。
韩宗宝:没有时代烙印和痕迹的写作终归是可疑的。一个优秀的诗人,他的诗歌应该具有强烈的参与现实社会、介入自身所处日常生活和时代的意向和能力。能否处理日常生活和时代题材,也是检验一个诗人写作水准的试金石。作为最直接最凝练的文学样式,诗歌有责任呈现和表达诗人所处时代的人文环境和社会风貌。为了更客观地呈现和表达,诗人与他所处的时代在相互契合之外,还要自觉保持一种适当的疏离感。对时代,诗歌既要入乎其内,又能出乎其外。一个好的诗人,他的写作和生命应该独立而不是附庸于时代。
5.对于当下诗歌创作,你的困惑是什么?
弥赛亚:选择野舟或是浮桥的确是一件类似选择鱼与熊掌的事情。如果我不再摇摆,选择其一,那么问题就来了:用这个方式渡河就真的可以到达彼岸吗?还是存在着另一种方式,比方说游泳?最近困扰我的是,怎樣写才能不重复自己。
韩宗宝:少年和青年时对写作有很多困惑,中年后没有了。困惑虽然没有了,但是一直有自己诗歌创作的追求。我试图在写作中用平淡简朴的语调,展现和表达人在广阔的时代境遇和历史纵深中那种苍茫的命运感。我一直渴望能捕捉到它,但现在我意识到,仅呈现命运感是远远不够的,一首真正的诗歌,还应该体现出道德感、地域感、历史感(时代感)和美感(悲剧的、喜剧的和悲喜剧的)。
6.经验和想象,哪一个更重要?
弥赛亚:多年以前,我更多是“运用想象力,使用未被清洗的语言”。后来,在诗歌中加入了自己经历过的细节,看上去似乎更平实了。细细想来,经验必不可少,想象不可或缺。诗具有多样性,我不排斥写作的各式各样可能。
韩宗宝:对我个人而言,经验更重要,如果说经验是皮,那想象无疑是毛,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经验作依托、作后盾的想象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但是伟大的奇特的想象力,可以让一般的普通的经验发生物理和化学反应,让这些经验发生变形、变异,直至升华,甚至飞翔起来,产生令人惊叹、过目不忘的效果。在同样有大量的丰富的人生经验、生活经验和阅读经验的前提下,想象力的大小,直接就决定了一个作家水平的高下。
7.诗歌不能承受之轻,还是诗歌不能承受之重?
弥赛亚:诗歌不知道它要承受什么,只有诗歌背后的人稍微知道一点。轻与重是相对而相成的,你承受不了重,当然也会承受不了轻。
韩宗宝:诗歌在处理社会、人性、个人命运时,你可以说不能承受之轻,也可以说不能承受之重。大轻若重,同样大重若轻。如果写作能做到举重若轻,或者做到举轻若重,应该是让人神往的写作境地了。
8.你心中好诗的标准是什么?
弥赛亚:好的诗歌充满时间的张力和无限的空间。
韩宗宝:好诗的关键,一是要真,这个真并不是真实,而是写作的情要真,要真挚;二是要切,这个切是直击事物的本,是诚恳、恳切;三是要深,要深入到自己的内心,深入到写作对象的内心,要深情。真正的好诗应该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9.从哪里可以找到崭新的汉语?
弥赛亚:没有真正意义上崭新的汉语。我以为可以从古老的文字里、平常的口语里找到充满新意思的汉语。
韩宗宝:自然是从旧的汉语里。老子说“蔽而新成”“敝则新”。崭新永远是相对的,所有新都会成为旧,同样,旧也可以成为新,焕发出新的光芒,所谓焕然一新。这就需要写作者别出心裁,需要另辟蹊径。一个优秀的诗人应该建构自己个人独有的语调和言说方式,以自己的语调对旧的汉语进行解构和重构,以自己的方式对语言重新清洗和打磨,直至汉语在你的手里呈现出它的本色和原貌。我们还要有将语言打磨成金子的信心和勇气。一个真正优秀的写作者,应该是一个能开先河的,源头性的语言的炼金术士。
10.诗歌的功效是什么?
弥赛亚:诗歌是提升生活趣味的手段。
韩宗宝:诗歌让我得以消化生命中那些陡峭和凛冽的部分,抵达到了如今身心的宽阔、安静与澄明。诗,最后只剩下一个身份,那就是,它是我们最好的、最推心置腹的朋友。
11.你认为当下哪一类诗歌需要警惕或反对?
弥赛亚:目的性强的诗歌、同质化的诗歌。
韩宗宝:伪情怀和假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