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世界的月亮（组诗）

弥赛亚，原名胡查，1973年生于四川广安。获2000年“榕树下”现代诗歌奖、第二届“界限诗歌奖”、第五届“或者诗歌奖”、第二届“中国诗歌突围年度奖”。作品散见于各刊物。出版诗集《太平广记》《那春天》。

半个世界的月亮

半个月亮爬上来了

这是在喀什

因为时差关系

这里的孩子

平白多出了两个小时

就像多出了更广袤的黑夜

更深邃的悲欢

但地球自顾自地转着圈

一天不多不少，仍旧是一天

喀什噶尔的孩子

和所有孩子一样

在时间的荒原上滚铁环

寸铁之心

总是被磁铁般的月亮吸引

端正好

舌头品尝过冰凉的啤酒

又矜持地卷起来

含糊地唱着小曲

曾经的树木会变成今天的椅子

老调子重新弹，前面的音符

会变成后面的旋律

我说过，事情总得要先开好头

才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但是我们两个

都浪费了、都浪费了

慢半拍的人总是套用昔日的借口

下午与黄昏

每一个下午都挨着黄昏

明亮挨着昏暗，青年挨着中年

每一个黄昏我都抬头看看天

有时候孤云被风吹散

有时候，小雨正好落下来

而夜晚是一件说不清楚的事

往事继续弥漫

每一天都挨着另一天

时光在缝隙里度过余生

像母亲挨着父亲，菩萨挨着死神

它的名字叫闪电吗？

名为闪电，实为何物？

我们无从知晓

闪电只是今生的闪电

这世间它曾经来过

照彻山河，然后永远消逝

第一道闪电我叫它司马光

第二道闪电我叫它诸葛亮

所有的人都叫人类

所有的闪电都是回忆

把它放慢100倍，我们得到一团光亮

把它加快100倍，天地什么都没有发生

从今往后，我们举起照相机

拍到的只有黑暗本身

消失的光年

这一刻我们看见的

猎户座星云，是一千三百年前的样子

多么美妙的错觉啊

像唐时的明月，正召回今日的幽灵

钟声也响了那么久，来回涤荡着小路旁

不知名的果子

即是当时种树心

月色偏西，东方的天平翘起来

总有一片向阳的区域，微妙地存在于错误的边缘

小孩总是对的

孩子们不在一起

各自在打游戏

整个四十岁，你独自喝着酒

差一点得到圆满

你错过了很多事，当时却不觉得

错误总是发生在眼前

即使我们看向别处

犯错的时候也更多

小孩总是对的

他们有自己的想法

时代已远去，身在电子荒原

我们因为孤单，所以只好反对

在另一个时候喜欢

时间不会是一条向前的直线

它在全世界同时滴落

人们隔着墙摸雨

摸到的是光阴的灰烬

我喜欢自己处在另一个时候

像我喜欢你

你还是那么干净

像水中的一块石头

在水中而不是在空气里

多好啊！是因为，而不是所以

清明时节

闭眼后还在眼前晃的东西

已经不多了

从枝头到鸿沟，桃花随水流

他有一丛骄傲的花白毛发

“死后自会长眠”

一世一界，清明纷纷

小路上走着更多的活人

我们在雨中取火，从归途找来路

细雨冰凉，崭新如昨

眼看着紙灰飞起，然后落地

其中经过多少波折，闭眼后全然忘却

第一枝花

我喜欢建设。最先是一碗米

被我煮成了饭

它们没有杂念，互相挤着，正在膨胀

还没有熟透的果子

原来是一枝花

昆虫四处乱爬，猴子的爪子伸向火

很快又缩了回来

相信我，这就是你

龇牙咧嘴的脸孔

那双毛茸茸的手，曾经捧起过宿命的流水

也安抚了人间的婴儿

逆旅

蛙鸣在夏夜响起

它轻飘飘的灵魂在回荡

蝌蚪顺着溪水游，绕过水草和石头

将是更加陌生的地方

亲爱的兄弟，这是我在为你倒叙

从干瘪的墓穴

讲到丰饶的原野。这是我的成长史

同样隐隐约约的往事，一笔写不出

两个名字

会有那么一天

说不定会看见同一棵树

当我们一前一后

踏上这段旅途

说不定树冠上的积雨

正好掉进我们的脖颈

垂头丧气的鸟儿啊

让我听听你的歌声

该有多好

会有那么一天

我们同时到达终点

掸去彼此肩上的灰尘

整整一生如一声鸟叫

会有那么一天

我轻飘飘地飞走了，那该有多好

糟粕记

酒窖慢慢打开

矿石提炼出铁

青春变成灰烬

你问我还有没有东西剩下来

我不晓得怎么回答你

那只是过来人的回忆

最好的结局不过是重来一次

似乎也没这个必要

毕竟你活得已经够久了

看看星空吧，正在消失的美

都在天上

我们说起最近发生的事

他总是听见一个声音

也许是在脑海里闪现的

听起来很悲伤

有一点像夜雨在轻轻敲窗

我没有去擦玻璃

悲伤的声音，也许可以洗掉灰尘

陌生的人正在死去

熟悉的人开始变得陌生

我们说起最近发生的事

说着说着

不知谁就沉默了下来

声音在我们脑海里消失了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

不惑之年

樽前莫忆旧，对镜白发生

四十载，秋收冬藏

你体内的柴禾

已垒得和你一样高

一片树叶做成书签

一堆柴禾长出木耳

死去的东西还在继续

一个名字跟随你的一生

活着的人兀自喃喃自语

不惑之年，银杏已凋

看见一头瘦熊

走在铺满落叶的小径上

是去年的事

犹幻

某个时候

木头的颜色会加深

以为下雨了

其实没有

季节已经来临

绿水开始变旧

拗断棍棒的弟子

找到了自己的扫帚

离家有五百里

低头吃一盏茶

墙角穿了个窟窿

不见了一个道人

轮廓

熊在树洞里

冬眠，舔着丰腴的右掌

另一只手紧捂谷道

蟋蟀转过墙角

灰心地弹奏钢琴

无论冬天还是夏季

万物安静

妻子在梦里翻身

给纯洁的夜晚烙上人形

世事如竹席

睡过后一头凉

一头热

乙酉杂诗

黄泥巴长出青蔬菜

碧波浪翻出细鱼儿

老板娘跷起二郎腿

坐在门口望天

燕子低飞

蚂蚁搬家

“下雨吧！” 那个小伙子

失去了心爱的雨伞，决定从家乡载来

轰隆隆的雷声

蓝色起重机

有一棵树被刨走了

留下一个坑

妈妈，你的孩子站在远处

手里拿着一块砖头

在白色的天空下

沉重的还在继续沉睡

袅袅上升的青烟

还在继续提炼着你的悲伤，那么轻

当一些坚硬的东西

还没有形成时

忧郁的长臂猿

递过来你那年采摘的果实

葡萄架下

在葡萄架下，有一把蓝椅子

油漆有点掉色了

另外还有几把藤椅，喝茶的人

坐在上面

所以在葡萄架下

还应该有一杯茶

这是在武汉，蝴蝶飞过来

停了一小会儿

你瞧，这里有一只蝴蝶和一个武汉

一个说著方言的省份

一个积雨成河的国家

在葡萄架下，只有蓝色椅子是空的

不久后，散步者从人群中回来

填补了这个空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