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南脐橙的初心:让农民更多地享受果业发展红利
2022-01-26文|图清扬
文|图 清 扬
【导读】由各级领导干部带头发展起来的、毫不逊色于美国新骑士橙的赣南脐橙,不仅成了中国柑桔产业对外交流的一张金名片和国内脐橙市场涨跌的风向标,也让成千上万的革命老区人民尤其是山区农民在产业发展中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好处。面对自然灾害、市场调整、病虫害侵扰,50 年来赣南脐橙产业虽然历经波澜曲折,但一直坚守“兴果富民”之初心,在增加老区农民收入、助力乡村振兴的道路上行稳致远。
1971 年,江西信丰安西园艺场技术员袁守根从湖南邵阳带回156 株脐橙苗进行试种;1977 年,袁守根将采摘的1 000 kg 脐橙销往香港市场,卖出了36 港元一公斤的“天价”,高于美国“新奇士”橙。从此,“赣南脐橙”撩开了美丽的面纱。
1980 年,中国科学院南方山区综合考察队在赣南进行了为期1 年的实地考察,认为:“赣南是得天独厚的柑桔生产地,应成为我国柑桔商品生产重要基地。”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胡耀邦看过考察报告后,致信当时的中共江西省委书记白栋材,要求赣南大力发展柑桔生产。
1981 年,中国柑桔学科奠基人之一、华中农业大学章文才教授选送“纽荷尔”等8 个脐橙品种到赣州种植,为赣南脐橙产业发展奠定了品种基础。
刘裕珍(左)和父亲刘金发一起查看脐橙质量
2002 年,赣州市委、市政府出台《关于加快赣南脐橙产业发展的决定》,全市加快脐橙产业发展誓师大会在安远县召开,市、县、乡党政主要领导共800 余人参加誓师大会,掀起了赣南脐橙产业发展高潮。之后,赣州市每年新开发的脐橙面积近20 万亩(1 亩约667 m2,15 亩即1 万m2约1 hm2。——编者),种植规模迅速扩张。
2008 年,南方雪灾,赣州全市170 万亩脐橙遭遇不同程度的冻害。随后3 年当地脐橙持续滞销,赣南脐橙产业陷入低谷。
2012 年,柑桔黄龙病爆发,全市开展统一的砍除病株行动。至2015 年,赣州市共砍伐近6 000 万株脐橙树,种植规模缩减一半。
随后,行情上扬,新一轮的发展高潮出现,产业逐步恢复……
在中国众多的地方特色果业中,赣南脐橙算得上是一个传奇。短短的几十年间,从无到有,从有到强,乃至成为全世界生产最集中、面积最大的脐橙产区。2021 年恰好是赣南脐橙产业发展50 周年。2021 年11 月中旬,我花了10天时间在赣州市各县(区)转了一圈,切身感受了这个产区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一是富硒的土壤,二是秋季显著的昼夜温差,这些造就了赣南脐橙无以伦比的品质优势,再加上没有台风、冻害等重大自然灾害,堪称“柑桔种植的天堂”。但是,跟所有老产区一样,赣南脐橙同样面临着产业发展的瓶颈和忧虑。尤其是近10 年来,广西、云南等地柑桔新产区和新品种的崛起,给赣南脐橙的未来带来前所未有的压力和不确定性。所以,我这趟赣南脐橙之行并没有冲着其50年的辉煌成就,而是深入了解新老果农的理念碰撞以及对新品种、新技术、新模式、新政策的探索与探讨,以期为赣南脐橙产业的可持续发展提供参考。
1
刘裕珍说话软绵绵的,像台湾腔:“我爸是2003 年开始种橙子,刚开始有收获的时候,行情非常不好。那时候我觉得父亲特别辛苦,一年到头都在地里头忙活,最后才卖几毛钱一斤,而且还要把采回来的果子擦得非常漂亮……”
“她四五岁的时候我开始种橙子,七八岁就跟着我一起浇水、摘感染了溃疡病的叶子,那时候行情最差,好果才0.14 元/kg。”父亲刘金发补充道:“那时候我们自己没有销路,等采购商上门,他们很苛刻,只要有一点点花皮就挑出来,我们5 万kg 橙子才收了3 万kg,挑出来的最好的橙子也只卖0.60~0.80 元/kg。”
“那时候成本要多少?还有利润吗?”我来江西的次数不多,对这个位居中国品牌价值百强榜水果类产品首位的赣南脐橙了解不深。
“那时候的成本也要0.60~0.80 元/kg,算下来还是有点利润。”刘金发说:“那时候人工便宜,干一天活才10 元。”
“现在的成本要多少钱一斤?”我追问道。
“现在比较高了,差不多要1.60 元/kg。”刘金发详细解释道:“现在主要是人工,1.60 元/kg的成本里面人工至少占一半。一年至少要割4次草,请人来割,工人自己带割草机,油也是他的,一天260 元,干七八个小时。”
“整个核算下来经济效益怎么样?”我继续问道,紧紧围绕经济效益这个中心。
“整体来讲,我们搞这个果园还是赚到点钱。”刘金发实话实说:“我们五兄弟一起成立这个合作社,最初投了30 多万元,从原来的100多亩发展到现在的500 多亩。2017 年又建了一个新园子,一直在滚动发展着。”
这也是投资农业者的常态:赚了钱一定会扩面积。
“你怎么想起来要回来卖橙子?”我把注意力转移到“橙子小姐姐”(刘裕珍的微信名)身上。她2018 年毕业于江西师范大学,会计专业,在江西高速公路投资集团公司上了一年班,后应聘到厦门一家会展公司做外展(国外展览)工作。
“其实我蛮喜欢外展这个行业的。”刘裕珍笑了笑,还是用她的“台湾腔”慢条斯理地介绍着自己的经历:“我的求知欲还是蛮强的,本来作为一个没有经验的新人,我是不太适合去做外展业务的,可能是经理看中我的热情和好学,所以让我尝试做这份工作。从原来比较安逸的工作跳到这个行业其实蛮难熬的,经过3 个月的不断加班学习,总算是在新人中脱颖而出,业绩也是排名第一。2020 年新冠疫情来了,整个外展就出不去了……同时家里的橙子也出现了滞销,我就想回来帮我爸把橙子卖掉,这才走上了电商的道路。”
借助先前在食品企业做外展的人脉,刘裕珍迅速地在线上找到了自己的销售渠道,2020年销售量10 万kg 多,2021 年20 万kg 多,而且比父亲原先走批发市场的渠道还产生了30%~40%的溢价。
“女儿的销售方式你怎么看?”我好奇地问刘金发。在水果营销方面,这两代人的差别是非常大的。
“我们以前没有电商这种销售方式。”刘金发指了指满屋子待发快递的包装箱说:“我们原来都是自己拉到外地的市场去批发,开始还可以,但后面广西、湖南、湖北、四川的橙子也上来了,他们也打赣南脐橙的牌子,虽然口感没有我们的好吃,但他们的价格比我们低……”
“没有价格优势。”在大市场中,价格依然是客商选择的第一要素,除非在品质上有着非常明显的差别。我追问道:“与其他产区相比,赣南脐橙的口感好在哪里?”
“甜度。我们赣南是富硒土,所以橙子的糖度比较高。”刘金发应道。
这倒让我想起几年前江西寻乌曾有人寄给我他种植的“纽荷尔脐橙”,我把它与浙江的“红美人”“晴姬”“甜桔柚”、广西的“沃柑”和深圳百果园新打造的“冰糖橙”作了一次大众评测,结果外观得分垫底的脐橙在口感得分上位列第一。我询问种植者口感好的原因,答案与刘金发一模一样,就是因为土壤是富硒土,与种植技术无多大关系。
“跟树龄应该有关系吧?”我的脑海中搜寻着各种影响品质的因素。
“有关系。”刘金发说:“我们的脐橙,树龄在五六年的时候果子的口感是最好的,八九年后开始走下坡路,十多年后的老树上结的果子口感就不行了。”
“你是说老园子的果子口感比不过新园子?”我大感意外,在浙江台州,树龄越大的温州蜜柑口感越好,初结果树的口感反而是最差的。
“对!”刘金发肯定道:“老园子的口感比不过新园子。等树老了的时候,产量跟不上去,口感也变了。”
我想起刚才在老果园看到的比例相当高的黄化树,顿时明白造成赣南脐橙特立独行的品质和产量变化曲线的原因——黄龙病。在刘金发不到20 年的老果园中,我仿佛看到了赣南脐橙从兴旺到衰弱这一变化的全过程,又从新果园中看到了产业的新希望。
“从你的角度,你觉得你老爸还有周边农户在种植上存在什么问题?”我再问刘裕珍。
“站在电商的角度,我是希望朝绿色、原生态的方向走。”刘裕珍望了一眼父亲,接着跟我说:“如果按照老园子的管理模式,我真的觉得没有太大的竞争优势。现在不用除草剂的观念他已经转变过来了,但是我跟他说不要打农药……”
“不打农药是不现实的。”还没等女儿把话说完,刘金发就否定道:“不打除草剂是因为我看到除草剂确实对树体有影响,但如果不打农药,橙子全部是黑黢黢的,没人要。”
刘裕珍尴尬地笑了笑,然后对我说:“每次都这样,只要我一提不打农药,他都是这种要打我的样子。”
“为什么你在销售端会产生这样的认知,主打这种不打农药、原生态的产品对销售会有帮助吗?”我从生产端来,自然明白刘金发一口否定的理由;相反,我对刘裕珍这种从小在农村长大却依然“天真”的想法不甚了解。
“有帮助啊!”刘裕珍说:“我可以跟消费者说,我的橙子不光是口感好,而且是原生态、零农残的,你可以放心食用,可以增加这个产品的溢价。”
富硒土壤上结出的赣南脐橙
刘裕珍在认真挑选产品
“能溢价多少?”
“我觉得至少可以增加10%,因为原生态种植的成本还是蛮高的……”
“只增加10%?!”我觉得好笑,没让她把理由说完,问道:“你有没有算过,要获得这样的产品,你老爸在生产端要增加多少成本?或者因为不打农药,在产量方面要造成多大的损失?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
“如果我在销售端这边有增值,他在生产端的成本也有增加,如果是相同的结果,我为什么不去做好的产品呢?”刘裕珍反问道。
“生产端你老爸说了,是不现实的。”我丝毫不认可她认为会产生相同结果的结论。
“是啊!”刘金发附和道。想必他与女儿在这个问题上争执了好久,今天总算找到一个持相同观念的“救兵”,而且这个“救兵”还是女儿自己带过来的。
“但他打药的次数也是逐年减少的,以前每个月都会打,现在两三个月才打一次,而且用的都是低毒低残留农药。”刘裕珍似乎从父亲的改变中找到了自己努力的结果:“我们父女俩会经常沟通这个问题,因为我想走的电商方向是绿色、原生态的农产品,虽然会增加各种成本,但能做到差异化,所以现在我们把新老两个果园分开管理,我想佐证一下哪种管理模式的经济效益会更好。”
我心里明白,即便是她能卖出一倍的溢价,不打农药做有机产品在经济上依然会得不偿失,但又不忍心继续去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于是转而问刘金发:“你觉得按照你女儿的思路,让她去干一块园子,她能干成功吗?”
刘金发迟疑了一会,叹息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对我来讲,是干不成的,不现实。”
“会做有机的都是有情怀的人。”刘裕珍举了个案例,他有个朋友在于都做有机脐橙,不用农药、化肥,用植物提取液去防治病虫害。“我觉得但凡用非天然元素去让果树生长结果,都不是最好的选择,因为它对人体是有伤害的。”
江西璞实生态农业有限公司总经理王东
我一时语塞,又不忍用“毒蘑菇”这种纯天然、原生态的植物去泯灭眼前这位言语软绵但内心坚定的“橙子小姐姐”的情怀,无奈问道:“你会去干一个园子吗?”
“我一定要很有钱的时候才会去干园子,因为我知道,走有机这条道路确实很难生存。”刘裕珍笑着说。
我释怀一笑,毕竟情怀不能当饭吃。
2
江西于都是中央红军长征的出发地。
在离中央红军长征出发地纪念碑30 km 多的一处山岗上,竖立着一排红底白字的示范牌,上面写着“江西省有机农产品示范基地”。这里就是“橙子小姐姐”刘裕珍心目中理想的果园——江西璞实有机农场。
王东(江西璞实生态农业有限公司总经理)随手捡起一个橙子,剥开之后递给我:“你尝尝,跟普通的橙子有什么不一样?”他原来是海南某上市公司的营销总监,2012 年因父亲的提议接手了家乡这片由台湾人创办的、已经难以为继的脐橙园,2015 年正式回来经营农场。
我瞅了一眼,与超市上经常见到的脐橙相比,眼前这个橙子不仅果个小,而且色泽黯淡,很难让人产生食欲。但尚未入口,一股浓郁的橙香味就扑鼻而来。“小时候的味道。”我潜意识地冒出这句已经被用滥的广告语。这趟在赣南我已经连续转了4 天,尝了不少好脐橙,但口中这份香甜味依然能冲击我的味蕾。
“这是我这趟在赣南吃到最好吃的脐橙。”我毫不吝啬地说出自己的赞美,也终于明白刘裕珍为什么会执迷不悟地希望父亲能走上这条有机农业的道路。
500 多亩的山地果园看起来真的很大,从山岗一路溜滑到山谷,再从山谷气喘吁吁地爬到对面的山岗,这才走了农场的一部分。工人们正忙着采摘,先剪下橙子,然后齐果蒂处再补剪一刀,以防突出的果柄扎伤果实。待筐装满后,再沿着崎岖的山道把橙子挑到上车点,司机再集中运回到仓库。站在山岗上,王东给我们详细地介绍了他这些年从事农业的辛酸史:
“刚开始想得很美好。父亲跟我讲这件事的时候,我在海南摁了下计算器,一年花多少钱,采多少果子,可以卖多少钱,一算收入还可以啊,于是想着就让父亲请几个技术员带领一伙工人干了,自己也不用操心,以后回老家还有个养老的地方。”
“结果搞了两年,钱花了不少,两年花了200多万元,但产出却没有按原来摁计算器的数字来呈现,差别很大,于是就回来看了一下基地情况。哇!原来500 多亩地有这么大,而且父亲年纪大了,爬上爬下,组织农事,监督工人,确实管不了,我就下决心回来。”
“当时海南已经出现了一些高档水果店,专门卖这种无农残、品质好的水果,我就跟海南的朋友吹牛,我回去给你们种这种脐橙。回来之后,找最知名的专家,用最好的设备,上最好的肥料……结果两年下来,又投入了200 多万元,但仍然没能实现预期目标。”
正当王东感到困惑和迷茫的时候,他的一位后来去华南农业大学攻读土壤学博士的学长来访。王东介绍了自己农场的经历和困境,还讲起当初台湾人给脐橙树浇红糖水的事情。学长给他详细介绍了台湾人浇红糖水的机理,并责问他为什么没有坚持?
“我这才明白台湾人浇红糖水是用来培养更丰富的土壤微生物菌群,是台湾和日本在土壤改良中最常用的方法。但是我已施了两年化肥,把原来的微生物菌群都破坏了,又要从零开始。”
“当时你的学长有没有讲到台湾人这种方法对提高脐橙品质有明显的作用?”我将信将疑地问道。
“有啊!他还告诉我,一定要重施有机肥,让土壤有机质含量达到4%以上。”王东不无感慨地说:“当时我这里的土壤有机质含量是0.8%,现在是3.8%,就这也花了我们7 年的时间。”
“那后来怎么走上有机这条道路的?”我并不是一个有机农业的拥护者,甚至在不少公开的场合说过“农业是个坑,有机农业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有机是吃饱了撑的”诸如此类的言论,以此告诫从业者远离有机概念。
“其实我是被逼走上这条道路的。”王东苦笑道:“2015 年见了这位学长之后,我又去跑了下市场,就看到了有机苹果,但没有看到有机脐橙。那个时候,我们已经投了那么多钱,如果不做高品质,不做有机,不做品牌,那投资的钱就真的回不来了。所以有机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市场的切入点,因为市场有空缺。”
于是,学市场营销、又干了N 年营销业务的王东开始专研起脐橙的有机种植技术。很快,他就发现整个赣南通用的脐橙种植技术都是围绕着“高产”,而不是“口感”,更别提“有机”。他只能自己摸索,拜访周边县市的老果农、土专家,询问几十年前他们是如何施肥、如何防病虫。通过不断地试验,王东确定了“豆粕+玉米粉”作为基肥,用菜枯泡水的浸出液作为追肥,还是用红糖水培育菌群,只是把台湾人惯用的EM 菌改为适应性更强的土著菌。人工割草,覆盖树盘,第2 年再和有机肥一起开沟埋土。在植保方面,除了采用杀虫灯、粘虫板等物理措施之外,还用自己配(熬)制的波尔多液、石硫合剂等矿物源农药和藜芦碱、苦参碱等生物制剂防治病虫害。经过4 年的不懈努力,王东终于在2018年拿到有机证书,占据了赣南脐橙在有机种植上的制高点。
“像这样的有机脐橙在市场上能卖什么价格?”我指着仓库里已经包装成箱的产品问道。
“在有机转化期的时候,我们的果子卖10元/kg,比市场上的普通橙子高1 倍。”王东介绍道:“当拿到有机转换证的时候,我涨到13.60元/kg,这个价格一直卖到去年。到了今年,我又把前两年卖得最快的75~85 这个规格(指果实横径75~85 mm)调到16 元/kg。从均价来说,我们的脐橙应该是整个赣南地区卖得最贵的。”
“你觉得有机的附加值有多少?”我还是质疑有机的市场价值。
“有机的附加值其实不高。”王东坦言道:“但有机在品牌宣传上是有作用的,我是通过有机认证把产品细分到高端市场。最终被我圈粉的人,如果要让他(她)们愿意出更高的价格,就必须靠口感和风味。”
令人欣慰的是,王东并没有强调自己的情怀和梦想,而是从消费者的心理和需求去剖析有机的价值,这一点与我先前见过的有机种植者迥然不同。
“那外观重要吗?”我细问道。
“外观不重要,但是包装很重要。好的外包装能给人一种心理预期,让人觉得你的水果是值这个钱的。打开之后,虽然果子有点瑕疵,但口感和风味最终会征服了他。”
王东打开包装箱演示了一遍,接着说:“我经常这么解释我的脐橙为什么卖得贵,比如市面上的脐橙卖6 元/kg,我比别人好吃,多1~2元/kg 没问题吧?我通过分选,让果个均匀,多卖1 元/kg 没问题吧?我的包装比别人更有档次,多卖1 元/kg 没问题吧?我有售后服务,无论做电商还是送礼,出现什么问题都不用你操心,多卖1 元/kg 没问题吧?我有品牌,有知名度,多卖1元/kg 没问题吧……加起来不就值这个价了?”
我发现他很善于细化、量化和捕捉人的心理需求。先前在果园的时候他也介绍过,从2017年开始,他把所有的农事活动全部细化,一株树一年的劳动力成本是21.60 元,再乘以株数,就是片区责任人一年的工资;再划定一个基础产量,超额部分按0.40 元/kg,作为年终奖。这种管理模式不仅解决了工人吃“大锅饭”的弊病,而且符合以留守老人为主体的农村劳动力现状,所以工人的积极性很高。
“那你觉得品牌的附加值大吗?”我指了指包装上的“璞实”商标。“璞”代表未经雕琢的钻石,“实”代表果实,刚好吻合王东的产品特征。
“假如‘璞实’的知名度越来越高,但是产量就这点,我唯一能解决的办法就是提价。大家非要吃这种脐橙,那就有可能变成20~40 元/kg 了。但是,切记不要盲目扩大规模。”王东告诫道。
采用杀虫灯等物理措施防控柑桔虫害
已打包成箱的“璞实”有机脐橙
日近黄昏,一抹殷红色的夕阳照在对面山岗的示范牌上,映衬着山坡上金灿灿的橙子。在眼前这位理智和情怀、能力与梦想兼具的农业投资人身上,我似乎又看到了已被我放弃的有机农业的希望。
我问王东:“估计几年之后能收回全部成本?”
“如果算上财务成本,估计还得三五年。”王东叹息道。
从2012 年开始,再加上可期待的三五年,已是十几年的周期。
哎!这也是一条长征路。
3
曹利华有三重职业身份,一是书画培训班的老师,二是卖脐橙的微商,三是种植业者,跟父亲一起种植3 000 株柑桔。
我跟他开玩笑说:“人家说两条腿走路,你可是三条腿走路啊。”
“别说了。”曹利华摆了摆手:“我回家后我老爸就郁闷了两年,感觉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大学生,还回来种柑桔,认为我就是没本事的那种人。”
“那是老辈人的想法,乡村振兴需要你们这些有文化、有能力的年轻人回来。”我说了句官话。我虽然见过不少返乡创业的大学生,但在内心深处,我还是觉得农村的现状不适合年轻人的发展。
“在寻乌,什么时候开始盖(防虫)网种植柑桔的?”我直奔主题。曹利华还是柑桔网棚(室)栽培的倡导者,利用抖音等平台不遗余力地宣传柑桔网棚栽培。
“2013—2014 年就有了。”曹利华说的时间点恰好是赣南脐橙的转折期,由于柑桔黄龙病的爆发,以及政府强制推广“三板斧”防控措施,以寻乌、信丰、安远为核心产区的赣南脐橙种植面积锐减了1/3。
返乡创业的大学生曹利华
“这个网棚是2016 年搭的。”曹利华掀起已经发绿的防虫网,引导我们参观他家最早搭建的网棚桔园:“以前这一块种的是蜜桔,2016 年因为黄龙病全部砍光了,然后就种了脐橙,种得非常密。”
确实很密,密得根本看不出行间和株间,只有主路还勉强可以站人。曹利华扒了扒茂密的枝叶,接着介绍道:“密植的好处是回本快,2016年种,2018 年开始结果,2019 年就回本了;缺点是橙子的品质不稳定,内膛果的口感会偏淡一些。”
“这种网棚的造价要多少?”我的注意力不在果子上,而是在头顶的网架上。它依山而建,下面是镀锌钢管的支架,上面用的是星状网线托起的防虫网,像一只只八爪鱼支撑起整个网棚。
“我这个网棚比较便宜,一亩地造价大概是4 500 元左右。”曹利华大学学的是服装专业,防虫网的拼接和网线的布置都是自己干的,“现在一亩地的造价在6 000~10 000 元不等。”
“成本还蛮高的。”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接着问道:“经济上划算吗?”
“不太划算。”曹利华尴尬地笑了笑:“我这块园子的果子是我自己卖,价格卖得比较高,平均在8.40 元/kg 左右,第4 年就回本了。我二叔管理果园非常厉害,2016 年他也像我家一样搭了个网棚,那个网棚已经回本了,但他挣到钱后又去搭了另一块网棚。所以现在真正搭网回本的非常少。”
“那一般几年能回本呢?”我听得迷糊,追问道。
“有价格、有产量的话,回本很快的。”曹利华又带我们参观了他二叔的一片脐橙园:“这片橙子是2018 年农历10 月小阳春种的,今年是第一年投产,平均一棵树的产量估计在35 kg 左右。前段时间有果商出到6 元/kg,他没有卖。如果按6 元/kg 的话,他这个网棚基本上就可以回本了。”
眼前这片果园看起来就比刚才的密植园舒服得多,树势健壮,错落有序,果量适中,果个匀称,果面光亮,难怪果商愿意出高价。但这是当地的标杆果园,不具代表性。也难怪曹利华在经济价值的描述上模棱两可。
“在技术上你觉得可行吗?通过搭网能解决柑桔黄龙病的问题吗?”我换一个角度问道。评价一项技术的可行性无非是两个方面:技术上可行和经济上可行。
“可行!”跟经济上的含糊不同,曹利华在技术上非常肯定网棚的作用:“我们按逻辑分析,我搭网的没事,旁边没搭网的都砍光了,那肯定搭网有作用嘛。在我们寻乌,澄江那边是最早搭网的,他们连大树都保住了;我们村搭网比较晚,所以只能挖掉重新种。不过,我觉得现在的人很奇怪,我在抖音上宣传了3 年搭网,但大部分人都无动于衷。”
“为什么呢?我从信丰过来,那边很少搭网。只有到寻乌境内后才看见成片的网棚。”我刚才翻了下地图,昨天傍晚在路上看到的漫山遍野的网棚就在寻乌澄江。这里拥有全国面积最大的柑桔防虫网棚,可以申报世界吉尼斯之最。
“我觉得还是认知的问题。”曹利华叹息道:“在寻乌,你不搭网种柑桔,别人会觉得你很蠢;但在其他地方,你搭网种柑桔,别人会觉得你很傻。”
“‘三板斧’不管用吗?”我在信丰看到的新建园都是遵循政府主推的黄龙病防控关键技术:砍病树、杀木虱、用无病苗。绿萌公司于2017年利用老果园改造的柑桔种植新模式示范区就是典型代表。
“以前有用,现在没用。”曹利华摇了摇头说,“因为人的思想和行动很难统一,根本做不到统一促梢,统一打药……”
我回想起在瑞金看到的老果园的情形,尽管黄龙病病征明显,但种植者考虑到今后几年的产量,只能被动地有一枝砍一枝,有一株砍一株,然后在空缺处补种,根本切不断传染途径。
“我觉得未来赣南脐橙都要搭网栽培。”曹利华给出一个结论。
依山而建的柑桔防虫网
寻乌连片网棚(室)栽培的柑桔
我未置可否,但是脑海中已经比较清晰地呈现出两大技术路线的背景条件——“三板斧”必须要政府统一行动才管用,但搭网可以个人解决局部问题。
“你开培训班、种柑桔、做微商,哪个收入比较高?”我开始关心起眼前这位大学生返乡创业的个人收入问题。
“开培训班和做微商的收入差不多,都是一份工资;种柑桔还没见到钱,还在投入。”曹利华顿了顿,接着说:“其实把一个果园管理好了还是有效益的,我爸以前种3 000 株,我们家三姐弟都读了大学,这些学费和生活费都是靠种柑桔赚来的。包括我哥在赣州买房,我在县城买房,我爸都支持了。”
“这里可能存在一个时间节点的问题。”我提醒道:“像你的父辈种柑桔都是盈利的,但现在农资贵了,人工贵了,你觉得现在种柑桔效益还可期吗?”
“有啊!”曹利华举例道:“有个包工头说,大家都不种的时候我种,他种了4 000 多棵,投了八九十万元了,后来一搭网100 多万元就没了。”
“你觉得他能回本吗?”
“我觉得很难。因为种柑桔还要懂技术,如果是一个门外汉,什么都不懂,风险就更大了。一般我们这边管理水平好的还是有效益的。这两年很多搭网的人都开始回本了。”
我忽然发现他是一个内心很纠结的人,没有清晰的数字概念,所以在聊经济问题时所呈现出来的就是一笔糊涂账,前后矛盾,没有准确的结论。
“你觉得你个人未来的发展方向会在哪个方面?”我好奇地问道。
“从2018 年起,我经常宣传搭网,也有很多人想找我买网,但我觉得没必要去弄。”曹利华忽然提起另一个方向。
“为什么不弄?你既然在推广这项技术,顺便把服务跟上,可以的啊!”我倒挺认可这个方向的。与他父辈相比,他在种植技术上是没有优势的,但可以利用自己擅长的新媒体工具做配套服务,反而能找到更多的客户。
“这个确实有很大的市场,但我做不了。”曹利华摇了摇头说:“因为做这个需要很大的资金实力,要欠账。而且人的精力有限,我如果要搞这个,我必须把其他事情丢掉。”
“那未来你的重点会放在哪里?培训班?微商?”我追问道。
“我觉得还是要放在种植上,培训班和微商也就那样了。”曹利华喃喃道。
“把重点放在种植上?”我不解地问道:“你选了一个你目前最见不到效益的产业?”
“没有啊!因为树在长。去年如果没有霜冻,我管的那块园子就回本了。”曹利华解释道。
我一时语塞,答案太出人意料了。我转身问同行的冯绍林(绍兴哈玛匠机械有限公司总经理):“我们刚才聊的人生道路的选择,你会选哪一项?”
“我考虑的因素是能不能快速把资金回笼。他做微商别人不会欠账,但他如果做搭网服务很有可能面临着很多人欠他的账,最后成了三角债。所以我觉得还是做微商好。”冯绍林是个生意人,种植和培训班都不在他的选择项内。
“你的微商能做大吗?”我循着冯绍林的思路再问曹利华。
“很难,这几年都是几万斤的量。”曹利华摇了摇头说:“像你们浙江有个做微商的老板,前几个月在陕西卖猕猴桃,这几个月就过来卖赣南脐橙,她每年可以卖四五十万斤。”
我渐渐明白他为什么会选择返乡,选择种植,这跟他的性格有很大关系。就像他自己说的,种柑桔是一个安静的行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像做培训班有各种检查,做微商有各种售后。种植虽然挣得少,但人简单踏实安稳。
我想起韩东道挂在象山柑桔博览园的那块牌匾——安静的做一个桔子。这也许是很多人的梦想。
但愿乡村振兴的最终结果能帮助这部分人实现心中的梦想。
4
这是我第3 次造访江西绿萌科技控股有限公司位于江西省信丰县大阿镇的现代农业科技示范基地。与前几次来的时间不同,这趟过来恰逢果实成熟期。我们品尝了几个品种,口感都非常好。尤其是我最爱的“鸡尾葡萄柚”,糖度(指可溶性固形物含量)普遍在13%以上,风味令人记忆深刻。
“现在除了脐橙和‘鸡尾葡萄柚’,还有其他适合的品种吗?”我问绿萌公司董事长朱壹,2020 年我们着重聊了品种的话题。
“没有。”朱壹摇了摇头说,“这几年我们一直在寻找合适的品种,适合这种机械化的作业模式。像‘091 无核沃柑’,品种很好,但保果需要环割,割太重会把树割死了,割轻了又等于没割,割得刚刚合适的时候发现还是一树果,接着疏吧,去哪里找那么多工人疏果……”
“我们在赣南就说脐橙吧,这种栽培模式是否成功?”我喜欢做减法,做单因子分析。
“就脐橙来说,我认为宽行窄株应该是非常成功的。”朱壹介绍道:“我们当初的设计是行距5 m,株距1.2 m,每亩种植110 株。目标产量是亩产3 000~4 000 kg,现在基本上已经达到这个产量水平了。”
“如果把行距再缩小一点,比如4 m,现在的产量会不会更高一些?”我指了指仍然非常宽敞的行间。赣南脐橙普遍的行距也只是4 m。
“我不建议这么做。”朱壹摇了摇头,解释道:“跟传统模式比,宽行窄株最大的优势是节约劳动力,像我这个300 亩的园子,整个作业工序基本上靠2 个拖拉机手,割草,打药,施肥通过水肥一体化系统就解决了。更多的是依赖设备,不是依赖人。”
“如果想再提高产量,要么像你说的减少行距,或者扩大树冠,带来的问题就是又倒回去了——产量虽然提高了,但成本也增加了,而且增加了病虫害防治的难度,最后的综合效益其实并没有增加。所以我认为,对脐橙来说,3 000~4 000 kg 是合适的亩产量。”朱壹喜欢把一个问题讲明讲透。
江西绿萌科技控股有限公司董事长朱壹
“经过4 年的实践,这种栽培模式你觉得可以推广了?”我重复地问道。
“我没有详细地看过基地的财务资料,因为我关注的点不一样。”朱壹解释道:“我更多关注的是未来无论谁来搞赣南脐橙,我想一定是适度规模的。但规模化种植怎么搞?今天你的树要打药,结果工人说,我家里2 亩地还没搞完。那样你就不用搞了,工人就制约了你,你肯定是失败的。而这种模式就解决了规模果园季节性用工的难题。所以,我真心希望有更多人来看这个园子,来学习,来交流。”
“目前在整个赣南有没有其他人在用这种栽培模式?”我追问道。
“每年来这里观摩的人非常多,现在好多地方都在学,反而赣南学的人不多。”朱壹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接着解释道:“可能跟赣南整个自然条件有关。2016 年的时候我们愚公移山,把梯田改成顺坡,花了一堆钱。当时我舅舅(袁开昌,基地具体负责人)就很难接受,说我花这个钱干嘛?所以观念的转变是最难的。你能不能下这个决心去做土地整理,决定了你能不能干这个模式。赣南现有的土地能干这个模式的就没有。”
“是没有,不是不多?”我再次重复道。
“没有!因为赣南是山区,不像赣北有鄱阳湖平原,都是一马平川的土地。”朱壹说:“我是这样想的,我们赣南脐橙现在有150 多万亩、200万t 的产量,如果都通过土地整理做成这样的模式,按平均亩产量3 000 kg 计算,一半的土地就能干回这么多的产量,那对整个环境的保护、资源的节约以及效益的提高具有多大的价值?关键看思想观念能不能转变过来。”
“还有一个问题,对赣南脐橙产业发展来说,黄龙病有没有办法解决?”我这趟在赣州已经待了好几天,能非常直观地感受到这个柑桔产业的头号杀手对赣南脐橙产业的现实威胁。
“你又提到这些敏感话题,我不是专家,我是从业者。”朱壹笑了笑,他很喜欢跟我聊天,但又担心我“捅娄子”,让他接地气的观点引起政府官员或专家的不快,所以先强调自己的角色。
“当初我们建这个园子的时候,邓秀新院士一直强调生态建园、机械作业、轻简管理。为什么强调生态建园?就是考虑到生态屏障的构建。”朱壹指了指园区四周的防护林:“为什么黄龙病难搞?就是你打药的时候,木虱飞到隔壁果园去了;隔壁打药的时候,木虱又飞回来了,你怎么搞?像我这个果园当初也是因为黄龙病毁掉的,2014 年全部拔掉了,休耕一年,2016 年整地,2017 年新种。现在来看,黄龙病有是有的,但发病率非常低,控制在2%以下。”
“那就是说,通过一系列的措施,黄龙病是可控的。”我概括道。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前几年黄龙病导致赣南脐橙产量锐减而价格大涨,大家拼命发展,造成脱毒苗的繁育跟不上发展的节拍,大量来历不明的苗木就进入市场,为黄龙病的发生蔓延埋下了隐患。所以黄龙病的防控,首先是苗木,然后才是防控。”
朱壹又指了指果园中空缺的地方,接着说:“这两棵树为什么没有了?就是因为黄龙病。我们每年普查,发现多少干掉多少。我们不是计划密植嘛,今年年底就要间伐了,我不间伐,我把那些树移出来补缺。我用这种循环模式再向外面扩张,建第二个园,第三个园……”
“现在有信心做规模化果园了?”我去年来的时候,朱壹一直问我做规模果园到底能不能挣钱,起码不亏钱!他是农二代,对赣南脐橙有着浓厚的情怀,希望自己在做设备的同时,也能为家乡的产业发展探索出一条新路子。
“有信心了!包括我舅舅也有信心了,当时他很反对,我们整个家族没有人支持我做这个事。但我是老大,最后还是我说了算。”朱壹得意地说:“干,不要紧,亏了钱我来填。因为我在全世界跑,跟那些大农场主谈的都不是设备,而是种植的事情。当时我有一个预判,做规模化果园最大的瓶颈不就是劳动力问题么,我通过机械化把几个环节的劳动力问题都搞定了,还有什么问题?”
宽行窄株的种植模式
朱壹(左)和袁开昌在查看脐橙质量
“还有个问题,行情的变化。”我们去年就聊到这个话题。
“行情是有周期性的。如果按5 年一个周期来算的话,平均4 元/kg 左右我们就可以干下去。所以我跟我舅舅讲,如果行情不好,你就熬。他熬3 年,你就熬3 年;他熬5 年,你就熬5 年。到时候农民能熬得过你吗?”
“你觉得你熬得过农民吗?”我转身问袁开昌。其实做农业我最担心的就是“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
“我们现在的生产成本跟农民差不多,都在2 元/kg 左右。”袁开昌说:“但农民他算的是比较效益,本来夫妻俩在家种脐橙一年的收入是10 万元,现在行情差了,变成5 万元,但别人一个人在外打工就能挣5 万元,他心里就接受不了。”
“那你现在有信心了?”去年第一次跟袁开昌交流的时候,我看到更多的是担心和忧虑,但今天确实感受到朱壹说的改变。
“对!”袁开昌笑着说:“你来了我就更有信心了。”
朱壹大笑,解释道:“他是希望你来了帮他宣传宣传,让更多的果商知道他的事情,价格不就上去了嘛。”
“关键还得看质量。”我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自忖是没有这种被众多粉丝误读的能力,但像眼前这种质量的脐橙和葡萄柚,是值得我穿针引线的。
“我是很理性地看待这个事的。第一,我的成本不能比农民高太多,要控制在20%以内;第二,我的售价要比农民高,通过这种栽培模式,通过增加有机肥,提高品质,比农民传统种植的橙子高出20%的溢价,那我就算成功了。”
“从我的角度看,你现在通过这种现代化的种植模式解决了成本问题,接下去的重点应该放在销售端的溢价上。”我建议道。
“我其实并不担心销售。因为未来供应链一定是会到源头来找高品质的水果,我把品质搞上去了,再通过绿萌的分选设备进行分级,最后让消费者认可我的产品,有口感的记忆,我担心啥?所以我们未来的精力依然会放在生产端,放在品质提升上,放在降低成本上。”
“对农产品我有个观念。”朱壹接着阐述道:“就是不能脱离成本去讲品质。在造就好品质的同时,成本一定是可控的,否则,你就是理想主义者。”
5
“我十几年前非常看好这个品种,但是在我的家乡(浙江台州)它的糖度就很不稳定,有些年份能达到12%,口感非常好,但有些年份只有10%,甚至10%都不到,所以一直发展不起来。但在这里,糖度普遍在13%以上,压根就没办法比。”我指着桌子上的“鸡尾葡萄柚”对赖晓桦(赣州市果业发展中心总农艺师)说。
我们约了在江西中柚生态农业发展有限公司的柑桔基地碰头,刘士明(公司老板)在2012年建园时,没有选择赣南当家的“纽荷尔脐橙”,而是选择“鸡尾葡萄柚”作为主栽品种,其品质落差让我不由自主地心生感叹。
“对的!在我30 多年的工作生涯中,还真没发现哪个柑桔品种在赣州是栽不出来的,而且在赣州种出来的品质都会超过原产地。”赖晓桦自豪地说。
“像刘总(刘士明)选择葡萄柚,你们是支持还是反对?”我忽然想到这个问题。在很多特色品种突出的老产区,主管部门对发展其他品种往往是持反对态度的,因为这相当于在否定自己原先所做的工作。
“今年刚好是赣南脐橙产业发展50 周年,赣南脐橙达到今天这个规模和影响力,是经过了几代人的不懈努力,是很不容易的。”赖晓桦1983 年参加工作,从赣州市柑桔研究所到赣州市果业局(现在更名为果业发展中心),见证了赣南脐橙的产业发展高潮、转折和复兴。这段时间他正在整理赣南脐橙发展史,想为自己的职业生涯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现在好多人觉得赣南的柑桔品种结构太单一,一果独大,但我恰恰认为,在赣南,‘纽荷尔脐橙’的地位是谁也撼动不了的。”赖晓桦说:“在目前的市场背景下,其他花式品种是可以发展的,但农民最好还是去种脐橙。因为赣南脐橙的技术路线和市场体系都是非常成熟的,你只要把果子种好,基本上坐在家里等就行了。”
“但是他们就担心脐橙面积太大,效益不行。”我指了指刘士明。包括朱壹在建示范基地的时候,也把品种选择放在至关重要的位置来考量,而不是只有脐橙一个选择项。
“赣南脐橙真正大面积扩种是从2002 年开始,每年以20 万~30 万亩的速度递增,到2012年达到顶峰,总面积178 万亩;2012 年黄龙病爆发,2013—2015 年,砍了将近6 000 万株,砍了一半;这几年又开始恢复。现在官方数据是170万亩,我估计也就100 万亩左右。”赖晓桦实事求是地说。
“你心里有没有临界线,规模发展到什么程度行情是不会垮塌的?”我追问道。上一轮行情垮塌就出现在快速扩种后的2008—2010 年,连续3 年赣南脐橙的价格都在1.20~2 元/kg 的区间徘徊,出现大量失管果园,最后导致黄龙病爆发。
“我们十几年前做过一个规划,规划面积是160 万亩。”赖晓桦介绍道:“但是站在现在这个时代来看,规模要稳定,不宜再盲目发展,应该更多地去探索新的种植模式。”
“你怎么评价绿萌的宽行窄株和璞实的有机栽培模式?”我先提这两天看到的新的种植模式。
“在黄龙病区你想做真正意义上的有机栽培是不太可能的。”赖晓桦首先否定了王东的做法:“我在2015 年提出‘3+5’的技术路径,3 个基本方略加5 个综合措施。3 个基本方略就是黄龙病防控三把斧——砍病树、防木虱、种无病苗。在这个基础上,我们以标准化生态果园建设为抓手,提出5 个综合措施——生态建园、矮化密植、假植大苗上山、全园深翻改土,以及以黄龙病和木虱为重点的病虫害防控。”
赣州市果业发展中心总农艺师赖晓桦
“这一套在广东、广西等柑桔产区都是通用的,大家都是这个理念。”我似乎没听出新意,联想到这几天在赣州看到的现状,问道:“像绿萌大阿基地,他通过这一系列的综合措施,重新建园,现在看来是可控的;但农户是很难做到的,我问过他们,老果园发病率这么高了,为什么不一次性砍掉重新种?他们说,我砍了接下来三四年就没收入了,所以他们只能一株株地砍,甚至一棵树只砍发病的一半,另外一半先留着。”
“这其实是搞栽培和搞植保之间的一个矛盾。”赖晓桦叹息道:“单从防病的角度,当然是砍得越干净越好;但站在栽培的角度,他肯定会去找一个经济上的平衡点。比如一棵树,本来可以生产100 kg 的果子,按目前赣南脐橙每公斤2 元多一点的价格,我砍一半,另一半还有200 多元的收入,除去成本,还能赚100 多元,农民就舍不得砍。所以,黄龙病一直都是困扰赣南脐橙的一个重要因素。”
“那会不会再来一轮政府主导的统一砍伐病株?”我追问道。也差不多在那个时间段,我在家乡也参与了柑桔黄龙病的集中防控工作。对比那个时期,现在差不多也是放任不管了。
“再来一轮也不会像我们那个时候那样搞了。我们现在的重点是做好柑桔木虱的监测、防控示范园的建设和清理失管果园。”赖晓桦说。
“对你们来说,黄龙病应该还是可防可控的,黄龙病不是主要问题吧?”我转身问刘士明。
“对!我们现在更关心价格和市场。”刘士明把生产的葡萄柚分为两个等级,精品果称“九稀柚”,9 个装,售价198 元,效益比脐橙高出数倍。包括王东的“璞实”有机脐橙也卖出略低于“褚橙”的市场零售价,都是市场的佼佼者。
“你怎么看赣南脐橙的品牌建设?”我前几天还问过朱壹,在赣南有没有品牌做得比较好的企业?他想了半天,就想出一个外来的“17.5度橙”,还真没有本地的知名品牌。
“我们一直都非常重视品牌建设,实施了几个品牌战略。”赖晓桦介绍道:“第一个是统一品牌战略,把大家都统一到‘赣南脐橙’这个母品牌下面;第二个是母子品牌战略,在包装箱上要凸显‘赣南脐橙’母品牌,再标明自己企业的子品牌……这几个战略对赣南脐橙的销售起了很大的作用,大部分农民在家里等着卖就可以了,不需要自己去跑市场。”
“你们的着力点是放在区域品牌上,但区域品牌往往会造成消费端的认知不清晰,而且谁都可以假冒赣南脐橙去冲击市场。”这也是王东提到的目前赣南脐橙遇到的最大的问题。因为区域品牌的主体是政府或协会,生产者是千家万户,根本没有办法做品控,最后造成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所以他建议要培育更多的企业品牌,只有企业品牌才会走得更长更远。
“确实存在这个问题。”赖晓桦坦言道:“区域内的人谁也不爱护这个品牌,而区域外又缺乏打假的有效手段……”
这一天我们围绕赣南脐橙产业的优势和瓶颈聊了很多,最后发现一个强烈的特征,那就是赣南脐橙是政府强势引导下所形成的一个特色产业,各级领导干部带头种脐橙的模式在全国也是少有的。
我问赖晓桦:“在现有的情况下,你觉得政府在哪个方向还可以发力?”
“这个话题还真不好说。”赖晓桦想了想:“像以前那种领导干部带头种的模式已经成为历史,现在不需要了,也不允许了。现在从政府层面来讲,应该更多地去考虑如何来规范这个产业。比如说设置门槛,对果园开发进行联审联批,不是你想开发哪里就开发哪里,禁止开发的区域是绝对不允许开发果园的;第二个,在土地使用审批过程中对投资者个人的资质进行审核,不是随便哪个人都让他去种……”
“你怎么知道这个人干得好还是干不好呢?”我不由想起在《中国果业信息》杂志开设“果业万里行”专栏之初,杂志社的主编希望我在每篇文章结束后来个小结,给读者提供一个比较明确的方向或者结论。我说我怎么知道N年后我提供的方向或结论一定是正确的,我能做的就是最真实地还原每一个案例,引起大家的思考,然后结合自己的实际情况,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道路。
绿萌大阿基地的防护林带
刘士明和他种植的“鸡尾葡萄柚”
“是,这个很难去决断,但无序发展还是会出现一些乱象。”赖晓桦忧虑道。
“实际上我思考的是,赣南脐橙未来发展过程中还需不需要政府像产业起步阶段那么强势的干预。”我在地方主持果业发展也有十余年的经历,后来就觉得先前做的很多工作并没有多少必要性。
“如果纯粹站在市场的角度,我也觉得不去管他也是可以的。只要市场有需求,赣南脐橙就垮不了。我曾经跟分管市长开玩笑说,你现在把果业局撤了,这个产业照样垮不了,唯独农民花的冤枉钱可能会多一点,走的弯路可能会长一些。”赖晓桦激动地说:“赣南脐橙产业发展第一个红头文件提出的口号叫‘兴果富民’,这是赣南最早发展脐橙产业的初心。所以,现在政府的着力点应该放在如何让农民更多地享受果业发展的红利上。”
同在体制内的蔺经(江苏省农业科学院果树研究所研究员)也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我们是政府养的人,所以我们要替政府解决农民的问题,资本家的问题由资本家自己掏钱解决。所以,像朱壹、刘士明、王东这些“资本家”必须要找到自己的“差异化”,才能在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得以生存。
我恍然大悟,早些年困扰自己的不解顿时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