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CEP生效首月，全球贸易现“新重心”

何任远

2022年元旦，《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正式生效，全球覆盖人口最多、经贸规模最大的自由贸易区正式启航。

RCEP所覆盖的人口、经济总量和出口额，都接近全球的30%，且在国际经贸规则创新方面，涵盖知识产权、电子商务、公平竞争、中小企业、经济技术合作等领域，有利于构建更加公平合理的全球经贸投资规则框架。

早在2019年第三次RCEP领导人会议后，广东外语外贸大学云山领军学者赵龙跃教授就组建了RCEP研究团队，系统研究了RCEP的原产地规则、电子商务和数字贸易规则、服务贸易和投资规则等，并组织专题培训帮助中国和周边国家的中小微企业提升理解和应用协定规则的能力，可谓一线智囊。他近日接受了南风窗记者的专访。

关键是中日韩

南风窗：中国加入RCEP后，哪个行业能受惠最多？又有哪些行业将面临挑战或冲击？

赵龙跃：《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是目前世界上参与人口最多、发展潜力最大的自由贸易协定。据有关方面的预测，到2030年RCEP将使成员国国民收入“每年”净增2000亿美元，出口净增5000亿美元。

RCEP的促进作用体现在：关税和非关税壁垒方面，成员国之间90%以上的货物贸易将实现零关税（各成员国将按照各自的减让承诺逐步削减到位）；原产地规则方面，在普通协定原产地标准的基础上，增加原产地累积规则，只要成员国产品的区域价值成分不少于40%就可以享受优惠关税待遇，有助于加速区域内全球价值链的发展；海关程序方面，加强国际规制合作，提升贸易便利化水平；服务贸易方面，更加开放的承诺有利于后疫情时代交通、旅游、教育等服务业的发展，也将惠及金融、保险、电信等高端领域；知识产权保护和电子商务等章节，有助于促进数字贸易和数字经济的发展；投资方面，在制造业、农业、林业、渔业和采矿业等领域，以负面清单的方式作出高水平的自由化承诺。

根据以上分析，中国农业、轻纺、机电制造业和电子商务等重点行业，将从RCEP降低贸易投资壁垒、提高区域经济一体化水平、形成统一大市场中获益良多。当然，这些产业也将面临更激烈的市场竞争，需要不断提高自身的研发创新能力，通过RCEP积极探索与东盟、日本、韩国等伙伴建立互利共赢的区域产业链、供应链合作体系。

南风窗：对于日本和韩国来说，RCEP的生效将会带来什么样的经济机遇？

赵龙跃：对日韩来说，两国经济将借区域产业链、供应链进一步分工合作，深入广泛地融入亚太区域经济，比如把生产基地转移到东盟各国，扩大区域制造网络。

深度的融入有助于提高日韩企业的生产力。据日本政府预测，RCEP将使日本的实际GDP年均增长2.7个百分点，就业率提高0.8个百分点，以2019年就业人数为基准进行计算，即可以新增57万就业岗位。韩国政府的预测比较保守，其在近期向国会提交的评估报告中认为，RCEP生效后，韩国实际GDP年均增长可以提高0.14个百分点，新增1.4万个工作岗位。

RCEP的生效，也为日韩中小企业国际市场多元化、增加对外投资，提供了更多机会。特别是日韩将会首次建立起双边自贸关系，所以两国中小企业将扩大它们在对方国家的市场，并借助更加透明公平的贸易合作环境，更容易地进入其他国家。

RCEP协定生效后，日本经济社会的封闭性、排外性有望改良，且投资自由化程度将提高，从而有利于中国投资者进入日本市场。

南风窗：通过RCEP，中国会如何加深跟日韩的经贸往来？

赵龙跃：对日本而言，在签署RCEP前，中国与东盟、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均拥有双边贸易协定，但中日之间还没有任何的自贸协定。而且由于诸多政治的和历史的原因，中日经贸关系虽然在总体上保持上升趋势，但仍有较大的提升空间。此次RCEP的生效将促使两国扩大贸易规模、增加双向投资，以及加速产业结构的优化调整。

目前，中国对日直接投资累计总额约为44亿美元，与日本对华直接投资累计总额1200亿美元相比，处于不太平衡的状态。RCEP协定生效后，日本经济社会的封闭性、排外性有望改良，且投资自由化程度将提高，从而有利于中国投资者进入日本市场，中日相互投资的不平衡问题或将得到一定改善。

对韩国而言，中国一直是韩国最重要的贸易伙伴国，且双方间已有双边自贸协定。RCEP的生效有利于中韩之间产业链、供应链、价值链的深度融合。2021年1至10月，中韩双边贸易额已逼近3000亿美元，同比增长了27.1%。其中，中国向韩国出口1200多亿美元，同比增长33.8%，显示出了后劲。

东盟热衷，印度婉拒

南风窗：当初东盟力推RCEP的主要动机是什么？东盟国家又从中得到什么利益？

赵龙跃：东盟在亚太地位特殊，中日韩和澳新等地区国家都希望东盟居中斡旋。东盟提出并积极推动RCEP的形成，在政治经济等方面都产生了积极影响。

从政治角度来看，东盟力推RCEP为推动亚太经济一体化作出重要贡献，对于维持东盟的稳定与发展，提升东盟的国际地位和国际影響力，作用匪浅。从经济角度来看，RCEP生效后形成更符合东盟发展利益的规则体系，成员国间的经贸往来更加活跃，有助于推动东盟各国在后疫情时代贸易和经济的复苏和发展。

具体而言，首先，东盟国家将受益于关税与非关税壁垒的减让或取消。RCEP成员国之间90%以上的货物贸易最终将实现零关税；中国从2022年起，将对约70%的东盟进口产品实行零关税，而对其余部分产品的关税将在20年内逐步取消。关税的大幅削减，必将带动东盟国家进出口贸易的增加。

其次，RCEP完全整合了东盟国家与中日韩等国签订的“10+X”自由贸易协定，提高了东盟企业享受优惠关税的效率和效益。而且，RCEP原产地区域价值累积规则，提升了东盟企业参与区域和全球价值链的地位，有助于外商投资的增长。

再次，RCEP的电子商务、中小企业条款，有助于东盟各国更多的中小企业融入区域和全球价值链，并在区域内甚至是全球市场拓展业务，尤其有助于缅甸、老挝和柬埔寨等欠发达成员优化经济结构、提高参与区域产业链的能力。

南风窗：印度最终会加入RCEP吗？

赵龙跃：RCEP是一个开放和包容的区域贸易协定，印度是16个倡议国之一，所以RCEP对于印度始终是开放的，但印度还要不要再加入RCEP，问题比较复杂。

目前，印度国内的政治环境不是很有利。RCEP受到印度反对党、民间团体、贸易专家以及多个行业的质疑。不仅在野的国大党猛烈抨击RCEP，称其会给印度的农民、零售商以及中小企业带来无尽灾难，而且莫迪的后盾包括国民觉醒组织SJM，也反对参与RCEP，曾在全国发起使用本国商品的运动，甚至升级为抵制外国货的行为。再加上印度的钢铁、汽车、乳制品以及纺织等行业也担心加入RCEP以后，可能会受到澳大利亚、新西兰、中国等国相关产品的冲击，莫迪不得不三思而后行。

另外，国际环境也不利于印度加入RCEP。在美國发起的 “印太战略”中，美日澳印四国同盟是“印太战略”的基础，美国期待印度成为美国在全球开展对华竞争的核心伙伴。莫迪政府也正在试图利用中美之间的分歧，限制中国的优势。实际上，印度莫迪政府上台以后，一直对中国“一带一路”倡议持消极、甚至敌意的态度，把中国看作主要竞争对手，最近几年还频频制造边界事端，扰乱中印正常关系的发展。美国拜登政府也高调提出，要从2022年开始建立“印太经济框架”，美日印澳四方为核心成员，可见印度近期加入RCEP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重塑地区力量平衡

南风窗：美国被排除在RCEP之外，对于亚洲国家来说有什么重要意义？

赵龙跃：客观地讲，RCEP也欢迎美国的参与，但是从特朗普政府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对华发动贸易战，到拜登政府组建“美英澳三国安全伙伴关系”“美日印澳四方安全对话机制”等，给亚太地区带来的是核扩散的危险、新冷战的回潮，有损亚太地区的和平、稳定与发展。最近美国政府高调提出新的“印太经济框架”，以美日印澳四方为核心，以劳工、环境和数字贸易问题为重点，针对所谓的“第三国关切”。这仍然是要割裂地区经济，扰乱亚太地区的稳定、和平与发展。

最近美国政府高调提出新的“印太经济框架”，以美日印澳四方为核心，针对所谓的“第三国关切”。这仍然是要割裂地区经济，扰乱亚太地区的稳定、和平与发展。

东盟国家提出并积极推动形成《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并将为区域产业链、供应链的稳定提供制度性的保障，标志着亚洲国家将在区域经济一体化和经济全球化进程中，发挥重要的驱动和引领作用。中国作为地区大国，积极参与并推动RCEP的签署和生效，是维护真正的多边主义、与区域内国家分享中国市场机遇的具体实践和真实写照。

南风窗：长远来说，RCEP对于国际力量平衡会产生什么影响？

赵龙跃：2021年12月，联合国贸易与发展会议组织发表研究报告，认为《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为全球贸易创造了一个“新的重心”。报告指出，RCEP 15个成员国之间的贸易额在 2019年已达2.3万亿美元，协定的关税减让措施将进一步推动成员国之间出口增加2个百分点，即约420亿美元贸易额，其中40%将来源于贸易创造效应，60%将来源于贸易转移效应。

但我认为，联合国贸发会的这个研究不够全面，RCEP对于经贸的影响远不止于此。

实际上，除了关税减让促进相互间的贸易增长之外，RCEP的原产地累积规则，将进一步整合亚太地区资源，充分发挥东盟国家的劳动力优势、中日韩的技术资本优势和澳大利亚、新西兰的自然资源优势，建立亚太地区更加平衡、包容和高效的全球价值链体系。

而RCEP在服务业和投资领域全面启用“负面清单”模式，不仅有利于区域内部企业的相互投资和市场拓展，也将为成员国吸引来区域外的更大投资；协定在公平竞争、知识产权、政府采购等领域对标国际高标准规则，不仅有益于区域内部的贸易投资与经济增长，也将为新一轮经济全球化注入新的动力。

此外，RCEP当中的电子商务、海关程序和贸易便利化、电信附件等规则，有利于推动数字贸易和数字经济的有序高速发展；协定还专门设置中小企业和经济技术合作两个章节，并给予区域内最不发达国家优惠和差别待遇，这些都有利于易受影响的当事方加强能力建设，实现更加平衡和可持续的发展。

作为RCEP的重要推手，我国可以利用RCEP的平台，与CPTPP和DEPA等其他自贸协定的成员强化合作，高质量落实“一带一路”倡议，积极构建亚太自由贸易区，推动新一轮经济全球化朝着更加开放、包容、普惠、平衡和共赢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