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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语Cr-类声母的演变轨迹

2022-01-19苗东霞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21年6期
关键词:藏语辅音藏文

池 真 苗东霞

(中央民族大学,北京 100081)

藏语里有四个后置辅音,分别为-r-、-l-、-j-、-w-,它们与基辅音组成的音节结构以Cr-、Cl-、Cj-、Cw-表示。(1)本文所有的藏文词汇均由拉丁文转写,请参阅藏文拉丁文转写方法。藏语Cr-类声母的语音演变非常复杂,既有基辅音或后置辅音的脱落(Cr->C-或Cr->r-),也有基辅音与-r-融合为卷舌塞擦音或舌面塞音和塞擦音(Cr->tʂ-/tʂh-/d-/ʂ或Cr->c-/ch-/-和Cr->-/h-/-)等音变。从目前笔者所掌握的材料看,国内外有华侃(1983)、江荻(2007)、薛德才(2007)、王双成(2012)、铃木博之(2013)、朗杰扎西(2016)等学者对Cr-类声母做了分析研究,并且推测大约10世纪时,舌尖塞音d-与后置辅音-r-发音部位相同而首先产生卷舌塞擦音声母。但对Cr-类声母语音演变轨迹的时间前后与卷舌过程及条件并未做详细解析。本文在前辈学者的研究基础上,结合文献资料和方言材料,通过分析Cr-类声母的分布规律,试图对藏语Cr-类声母在语音演变的顺序及大致时间和条件做出推测与解释,以求教于前辈学者。

一、藏文文献里Cr-类声母的分布

传统藏文文法的奠基之作是《三十颂》和《音势论》(2)根据《布顿佛教史》记载,《三十颂》和《音势论》于公元7世纪由吞米桑布扎所作,Miller(1956)等部分学者质疑此观点,认为这两部典籍于公元8世纪后问世。无论何时何地由何人所作,这两部典籍确实构建了藏文传统文法的框架和基础,对藏文文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这两部典籍中并未归纳Cr-类声母的分布情况。关于Cr-声母的分布,藏族传统文法学派有不同的看法,这些不同的看法及其代表学者归纳如表1所示。

表1 藏文文法典籍里Cr-类声母的分布(3)索南则莫(1142-1182)为萨迦五祖之一,其代表文法作品有《藏文读法》;罗丹喜饶(1059-1109)为著名的翻译家,其代表文法作品有《简要正字法》;阿旺丹达(1759-1831)为蒙古族藏学家,其代表文法作品有《文字解说》;慈诚坚赞(19世纪)出生于苯教世家,其代表文法作品有《文法二十七》;益西班觉(1704-1788)为蒙古族藏学家,其代表文法作品有《详述文字概念》;罗桑慈诚(1845-1915),其代表文法作品有《色多文法》。以上文法作品都是经典作品,请参考:降洛.藏文文法汇编[G].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14.

看上面的表格,历代文法学家对Cr-类声母的数量意见不一,但总体看Cr-类声母在变多。其中xr-一般不常见,使用数量极少,且常用来表示梵文注音。此外历史上虽有过nr-,但如今已经消失了其语音,因此本文不考虑xr-与nr-的语音演变。thr-藏语里使用数量极少,《藏汉大词典》和《东噶大词典》里仅仅出现在thrig thrig一词中,且仅仅表示步履声,是个拟声词。

二、Cr-声母的拼读

藏文是拼音文字,每个字母表示不同的音。藏文的音节结构为(c)(c)c(c)v(c)(c),创作时期每个音素都发音。关于藏文的读音,索南则莫在《藏文读法》中说“只要在一个音节内,不管有前加字、上加字、下加字和后加字,都应有元音与之搭配。比如sgru念sgu ru,sbre念作sbe re”。[1]

索南则莫生活于十二世纪的日喀则地区,当时日喀则地区在读藏文时可能保留着更古老的读法,即藏文基辅音和后置辅音并没有完全结合,中间有一个过渡阶段发元音。这样的语音在藏缅语其他语言里仍有保留,比如龙、雷、刀、六、走在藏文里依次是vbrug、vbrug、thog、gri、drug、vgro,西藏察隅县达让人依次发[bu31rua55]、[b31rua55]、[ta31ra55]、[ta31ro53]、[ka31ro53]。(4)此处的语料请参考:江荻,李大勤,孙宏开.达让语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13.这些词在藏缅语里是同源词,后期经过种种变化虽有一些清浊等不同,但总体区别不大。达让人发这些音的时候,第一音节为开韵尾,第二音是单音节且为颤音r。虽然索南则莫认为是在同一个音节内念藏文sgru为sgu ru,但其观点没有与达让人的发音相悖,而正好一致。那么藏文Cr-类声母在很久以前C-与-r-分开且都有元音,后期C的元音脱落,-r-移位到C-后面成为一个音节。这一点在被认为保留诸多古藏文词汇的嘉绒话里也有体现。其举例如表2。

表2 嘉绒话里Cr-类声母的拼读(5)此处的语料请参考:赞拉·阿旺措成.藏语嘉绒方言研究[M].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20.

根据赞拉·阿旺措成先生的研究,嘉绒话里保留了许多古藏语词汇,其占比为72.1%,同时也保留了古藏语的语音[2]。从以上的例子,可看出嘉绒话里基辅音没有单独的元音,C-与-r-在一个音节里紧密结合。根据前人的研究,发现藏语在很久以前,基辅音与后置辅音-r-是两个音节,并且都有元音。后期在语言变化中,随着连读音变,两个音节之间的间隙逐步紧密,以至脱落前一音节的元音而导致两个音节变成一个音节。

Cr-类声母在如今的藏语方言里,虽然有与嘉绒话相同的现象,也有不同的现象即基辅音或后置辅音脱落的现象。其举例如表3。

表3 藏语方言里Cr-类声母的拼读(6)本文引用的现代藏语安多方言语料请参考:华侃.藏语安多方言词汇[M].兰州:甘肃民族出版社,2002.

从上面的词表中,可看出藏文词汇结构逐步简化。蛇一词在红原话里发音为[wru],此处的[w]音来自藏文基辅音b字,与嘉绒话里的现象相同,华龙话里基辅音和后置辅音分离,循化话里后置辅音脱落,其他地方的土话里只保留后置辅音。经过研究发现,仅有基辅音是藏文b的音节里才有基辅音或后置辅音脱落的现象,其原因有待进一步研究。循化话里[hbu]和[ru]分离的现象可能不是由Cr-的结构演化而来,而是之前为两音节的痕迹。以此类推,其他词汇在安多方言里虽然绝大多数音节中基辅音或后置辅音脱落,也有部分音节保留两者的现象,总体上趋向于进一步脱落。

三、Cr-类声母的卷舌化

藏文里有二十九个辅音和五个元音,其中没有表示卷舌塞擦音的音位。不仅是藏语里的卷舌塞擦音,整个汉藏语里的塞擦音都不是原生。关于塞擦音的由来“原始汉藏语是没有塞擦音的,塞擦音是原始汉藏语分化以后陆续产生的语音现象。”“中古时期藏缅语的塞擦音是比较少的,也许没有塞擦音,在长期的历史演变中,塞擦音才逐步发展起来。”[3]4由此可知藏语中的卷舌塞擦音是后期产生的,不是原生声母,是由其他形式演化而来。如今的藏语方言中所有的卷舌塞音都有一个共同的来源,是藏文中的Cr-类声母。藏语里变成卷舌音的Cr-类声母是基辅音为塞音和擦音的部分,基辅音为鼻音的部分没有发卷舌塞擦音和擦音。虽然部分学者认为藏缅语中的“塞音和异部位的擦音、颤音或半元音相结合,演变为同部位的塞擦音”[3]4,但藏语的情况有些特殊,具有独特的演变结果。其举例如表4。

表4 藏语方言里Cr-类声母的卷舌化

从表格里可看出安多方言中基辅音为清不送气塞音和浊塞音时,Cr-类声母变成舌尖后卷舌清不送气塞擦音;基辅音为清送气塞音时,Cr-类声母变成舌尖后卷舌清送气塞擦音。当基辅音是擦音时,Cr-类声母变成舌尖后卷舌清不送气擦音。通过对比发现,基辅音为塞音时,因其是否送气而演变为两个卷舌塞擦音,而基辅音为擦音时,演变为卷舌音后发音方法没有发生变化。此外nr-和mr-在安多方言里并未发现卷舌化的痕迹,藏语其他方言里也没有发现。从演变的结果看,演变后的卷舌音与原先基辅音的发音部位没有关系,而与发音方法有关联。

藏语里Cr-类声母为何发生卷舌化呢?其因素是什么呢?关于这个问题,藏族传统文法里没有答案,传统文法学家也对此没有兴趣。通过文献的整理和方言的研究,发现在藏语里只有Cr-类声母发生卷舌化,其他Cl-、Cj-、Cw-等复合声均没有发生任何卷舌化。那么由此可推测卷舌化是因后置辅音-r-的作用而发生。关于产生卷舌化的原因,李方桂认为“后置辅音r有一种央化作用centralization。”[4]将舌面后音变成舌面前音和舌面中音,因此-r-的“发音部位起着决定性作用,无论前置辅音部位差别多大,[-r]音都能促使其舌尖化,因而融合成新的音类。”[5]音位后置辅音-r-的特殊位置,对发音部位不同的基辅音产生央化作用,将两个不同部位的因素融合为一个因素变成卷舌音。西藏自治区珞巴族速龙部落的语言中也有Cr-类声母卷舌的现象。撒(种子)、胜利、高在速龙语里依次经历了[prei55]>[peri55]>[peir55]、[hra]>[hrar55]>[har53]、[a31ɡrau55]>[a31garu55]的音变现象(7)此处的语料请参考:李大勤.苏龙语研究[M].北京:民族出版社,2004.。从速龙语的例子可知Cr-类声母-r-的辅音性开始弱化,其卷舌特征向韵母转移,说明其卷舌特征主要由-r-在起作用而产生,也因此其卷舌特征与汉语里的儿化音不同,而与藏语Cr-类声母的卷舌音相同。

关于Cr-类声母何时发生卷舌化,在传统文法里虽未直接提及,却能寻得一些蛛丝马迹。生活于13世纪的藏族大学者世剑尊(8)世剑尊(1227-1305)噶当派大学者,有11部著作,是第一次在藏地收集《甘珠而》的人之一。在其文法著作《声明典籍庄严之花》里记载的同音文字中有“写字的写有vdri和vbri……draba与graba可互用”[6]明确提到双唇塞音、舌尖塞音和舌根塞音为基辅音,-r-为后置辅音的Cr-类声母变成同音,即已经发生卷舌现象。世剑尊在前面提到此类现象在大译师仁青桑布(958-1055)至其师父恰译师秋吉华(1197-1264)期间第二次厘定时规定。此外“10世纪前敦煌古藏文手写卷中的dru.gu(突厥)、vdron.po(客人)、vdrul(行走)等词,在10世纪后经常写成gru.gu、vgron.po、vgrul”[7]。由此推测,在10世纪大译师仁青桑布健在时藏语里已经产生了Cr-类声母卷舌化的现象,并且被藏族学者发现而进行了厘定。

四、Cr-类声母的腭化

在藏语方言里,Cr-类声母除了卷舌化,还有腭化现象。这一点在安多方言里尤其明显。其例子如表5所示。

表5 藏语方言里Cr-类声母的腭化

从这个例子里可看到除了卷舌化,Cr-类声母在藏语里还有腭化。表中只有双唇塞音和舌根塞音为基辅音的声母才有腭化,而不见舌尖塞音和塞擦音为基辅音的声母发生腭化的现象。但藏文文献中能找到Cr-类声母的基辅音为舌尖音时发生腭化的现象。13世纪的藏族文法学家卫巴·洛萨(9)卫巴·洛萨,生卒年不详,生活于13世纪,是第一次在藏地收集《甘珠尔》的人之一。在《新旧藏文词汇概说》一文里写有von tang(但是)是旧词,von kyang(但是)是新词。[8]研究《新旧藏文词汇概说》发现所谓的新旧词一部分是音变现象,此处的“但是”一词刚好属于音变。虽然在此处tang里没有后置辅音-r-,但经过研究了解到tang有过trang>tjang>taŋ的语音演变。关于藏语腭化的现象,龚煌城[9]根据后置辅音-j-的分布,通过构拟的原理推测藏语硬颚音[cch]是由舌尖基辅音t、th、d、n、s、z与后置辅音-j-的结合而来。龚煌城的推测揭示了这组塞擦音的非原生性,具有一定的理据和可信性。同时也要知道藏语里并非只有舌尖为基辅音的Cj-类声母才有腭化的现象,基辅音为双唇塞音和舌根塞音的Cj-类声母同样有腭化现象,而且现代藏语里已经没有前者腭化的现象,其腭化都是后两者腭化的现象,发生了平行演化。关于Cj-类声母腭化不仅存在于藏语,汉语里也能找到同样的变化现象。意西微萨·阿错[10]认为中古汉语里章组声母和藏语c组声母的演化具有一致性。其观点与郑张尚芳[11]所认为的上古辅音里有介音-j-声母在介音的作用下,中古时都变入章组声母的观点基本一致。另外在《新旧藏文词汇概说》里也有记载说chib pa(遍布)与 kyjb pa(遍布)同音同义的现象,这也从文献的角度说明了藏语Cj-类声母腭化的音变现象。

本文的论点是Cr-类声母的演变,为何要说Cj-类声母的腭化呢?以前人的研究为基础,通过方言与文献的研究,发现部分Cj-类声母其来源是Cr-类声母。关于藏缅语中的后置辅音,孙宏开[12]认为[w]和[j]是后期的语音现象,它们是从[r]、[l]演变而来的。同时薛德才[13]也认为,在汉藏同源词里上古汉语的-j-与藏语里的后置辅音-j-、-r-对应,相反上古汉语里的-r-也与藏语里的后置辅音-j-对应;同时在藏缅语里,藏文中的后置辅音-j-与亲属语里的后置辅音-r-和-l-对应。薛德才发现的现象揭示了后置辅音-j—与-r—和-l-之间有个特殊的关系。从语音演变的一般规律看,-r—和-l-弱化为-j—是有可能的。华侃[14]43-46在研究安多方言声母的变化时也关注到了-j—与-r—的问题。Cr-类声母在卫藏方言和康巴方言里都已经卷舌化了,但在安多方言里有两种演变轨迹。一部分词中变成了卷舌音,一部分词中发生了腭化。后置辅音-r-是没有腭化作用的,所以后者的变化有特殊的地方。藏文中舌根塞音为基辅音的Cr类声母在藏语各方言里都发生了腭化,“由此推测,可能早于第二次文字厘定之前,安多方言中*kr或*kj已合并,然后共同变为舌面音。至于安多方言中至今仍有部分都tʂ、tʂh、d的词,则可能是在第二次文字厘定以后从卫藏方言借入的。这部分词大多是关于宗教、文化方面的词,或者是安多地区少用的词,如敬语之类。”[14]45公元13世纪时在《新旧藏文词汇概说》里也记录了Cr-类声母变成Cj-类声母的现象,说vgrems pa(分散)与vgyed pa(分散)同音同意、kyus(洗)与bkrus(洗)同音同意、gyuba(洗)与 bkruba(洗)同音同意。结合以上的研究,可知道藏语里的部分Cr-类声母在各方言里变为Cj-类声母,产生了Cr->Cj>c或的现象,发生Cr->Cj的时间恐怕在第二次厘定即10世纪之前。

五、结语

通过以上的分析和研究,发现Cr-类声母在历史上经历的不同的演变,其演变轨迹在藏语各方言尤其在安多方言里有明显的痕迹。通过本文的研究,能得到以下结论:

藏文文献里关于Cr-类声母的分布各家说法不一,总体上随着时间在发展。

Cr-类声母最初是分读,后经过演变产生了卷舌化和腭化,其中腭化是通过Cr->Cj-的形式完成的;卷舌化可能发生于10世纪左右,Cr->Cj-的时间恐怕早于10世纪。

藏语中的卷舌音和舌面音并非原生的,是由Cr-或Cj-等复辅音演变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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