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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同种”与他邦之间:杨成志对越南民俗的考察及其方法论启示

2022-01-19覃延佳

民俗研究 2022年1期
关键词:安南越南民族

覃延佳

随着19世纪中后期越来越多的官员与知识分子走向国外,近代中国知识界对于海外的认知与描述也日益具象化。从魏源的《海国图志》到20世纪初康有为所写的《印度游记》《意大利游记》等一系列游记作品,放眼海外的士人不断调整自身观察域外社会的目光与视角,并在茶业、矿业、教育等领域不断“深描”所考察对象国的社会发展与产业状况(1)参见郑世璜:《乙巳考察印锡茶土日记》,李德龙、俞冰主编:《历代日记丛钞》第156册,学苑出版社,2006年;许炳榛:《乙巳考察日本矿务日记》,李德龙、俞冰主编:《历代日记丛钞》第156册,学苑出版社,2006年。,进而反思中国社会存在的诸多问题,这构成了近代知识与制度转型的一个重要维度。近十年来,这一中国近代史传统研究领域,因被纳入一个广义文明比较的视野而焕发新的活力。(2)参见项飚:《寻找一个新世界:中国近现代对“世界”的理解及其变化》,《开放时代》2009年第9期。在此过程中,康有为等人的日记被国内人类学者从“华文异域志”角度纳入欧亚文明类型对比的研究中加以申说。(3)参见王铭铭:《升平之境:从〈意大利游记〉看康有为欧亚文明论》,《社会》2019年第3期。这种带有历史社会学意味的宏观比较研究,在赋予文本更广阔的文明互鉴维度的同时,亦隐含另外一条尚在构建中的知识史脉络,那便是中国人类学者对海外的研究及从中国出发而展开的异文化认知及文明主张。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套认知方式与知识脉络是以一种不自觉的方式进行的。自21世纪初“海外民族志”被提倡并展开实践以来(4)参见高丙中:《凝视世界的意志与学术行动——海外民族志对于中国社会科学的意义》,《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5期。,“海外民族志”逐渐成为中国人类学的学术方向与智识创造领域(5)参见高丙中、马强主编:《世界社会的文化多样性:中国人类学的视角》,商务印书馆,2020年。,并试图在方法论、认识论和概念创造上对中国社会科学产生积极影响(6)参见谢立中主编:《海外民族志与中国社会科学》,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年。。相关研究领域学者从具体实践过程追溯中国人类学海外研究的历史,在中国人类学海外研究学术史的梳理方面日臻细致,其中既有对古代域外书写的重新认知,亦总结整理了前辈人类学学者的海外探索。(7)参见王铭铭:《所谓“海外民族志”》,《西北民族研究》2011年第2期;王建民:《中国海外民族志研究的学术史》,《西北民族研究》2013年第3期;周大鸣:《乔健和〈印第安人的诵歌〉》,《思想战线》2020年第6期。对于人类学的海外研究而言,重返这段学术史不仅是一种对学术遗产的“知识考古”,更是在寻找不同时期中国人类学海外研究的问题、方法及其方向。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学界对吴泽霖、李安宅、费孝通、林惠祥、田汝康等人早期的海外研究均有触及(8)参见王建民:《中国海外民族志研究的学术史》,《西北民族研究》2013年第3期;李勰:《一个士绅眼中的美国民主——读费孝通〈美国与美国人〉》,《西北民族研究》2010年第3期;曾少聪:《林惠祥对南洋马来人的研究》,《世界民族》2011年第6期。,但仍有一些重要学者的研究值得总结梳理,杨成志对越南民俗的考察与研究便是其中之一。在以往的学术史梳理中,学人对杨成志所留下的学术遗产,多关注其在边疆研究、西南民族研究及其对人类学、民俗学等学科发展所做的贡献(9)参见何国强、唐凯勋:《析中国民族学北派和南派的学术倾向——以吴文藻、杨成志为例》,《思想战线》2005年第5期;汪洪亮:《民国时期的边政研究与民族学——从杨成志的一篇旧文说起》,《民族研究》2011年第4期;娄贵品:《“西南研究”与中国边疆学构筑——以〈国立中山大学文学院边疆学系组织计划纲要〉为中心的考察》,《思想战线》2011年第2期;刘小云:《20世纪前半期杨成志西南民族研究述论》,《学术探索》2008年第5期;刘小云、杨天保:《杨成志和徐松石之比较:以西南民族研究为中心》,《广西民族研究》2008年第3期;陈棣芳、朱崇先:《杨成志与彝文文献收藏研究》,《广西民族研究》2013年第3期。,对其所开创的越南调查与研究几乎未有着墨。故此,本文依据相应的文本资料,梳理杨成志对越南民俗的观察与研究,探讨其越南研究对今日的启示。

一、无心插柳:杨成志考察越南的起因与经过

众所周知,早在20世纪20年代,中国学界在周作人、顾颉刚、钟敬文、江绍原等人的带领下就已掀起一股民俗研究热潮。这不仅是将围绕民间习俗的考察作为一种中国现代学术研究议题,亦是一种“眼光向下”的知识生产革命。(10)参见赵世瑜:《眼光向下的革命——中国现代民俗学思想史论(1918-1937)》,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年。进而言之,民俗研究热潮是新文化运动过程中,科学主义在人文社科领域的彰显。随着国民政府北伐的结束及考古学、民俗研究等新兴领域的发展,在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等国家研究机构成立之时,傅斯年便提出学术研究应该“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提倡多学科融合的同时,也将科学主义贯彻到史学、考古学、人类学等研究领域。(11)参见傅斯年:《历史语言研究所工作之旨趣》,《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第1卷第1期,1928年。作为我国现代民俗学建设的重要开创者之一,杨成志以中山大学语言历史研究所工作人员的身份无意中加入到了这样的学术研究转变过程中。

1928年夏天,受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及正在组建的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委托,史禄国与容肇祖、杨成志组成云南民族考察团,赴滇开展少数民族地区的调查与研究。(12)参见顾潮编:《顾颉刚年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3年,第156页。顾颉刚时任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事务委员会常务委员、《民俗》周刊主编等职,对该所工作情况均有记录,故引。1928年7月13日下午,时任该所调查专员的杨成志与史禄国夫妇及容肇祖一行人从香港乘轮船经越南前往云南。他们出发后不久,便在海上遭遇强力海风,迟至7月15日下午,杨成志一行人才得以在越南海防登陆。当晚,海防遭到台风袭击,杨成志一行只好在旅馆暂避。17日台风过后,他们便由海防乘车前往河内,并计划从河内乘铁路经河口到达昆明。但此时正值雨季,当他们到达河内后,才得到消息,河内到老街的铁路损坏,需要施工修复,他们只得在河内暂住,史禄国夫妇住Hotel de Metropale,杨成志和容肇祖住在河内同利旅店。(13)参见杨成志:《安南通信:(二)杨成志》,《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周刊》第4卷第24、25期合刊,1928年。

在河内停留期间,杨成志和容肇祖去法国殖民当局在河内设立的法国远东学院收集文字材料,此为杨成志撰写越南相关论著的重要契机。杨成志不仅在法国远东学院图书馆发现了很多法国人收集的中国少数民族文字资料和中国古籍,还对该学院的建设与人才培养很钦佩,遂在给顾颉刚和傅斯年的信中介绍了该院情况,并在给傅斯年的信中对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有所期待:

这间Ecole Francaise D’Extreme-orient简直是一间学术研究的学府,建设至今仅二十五年,出版的专著迨至百数十余种。因为各国人士若想研究东方问题和学术,跑来这里专做三年的自修工作,著成论文,经监督评阅后即印成专著,故也。……将来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对于学生的研究,图书的扩充和古物搜罗,若能模仿该院尽力做去,我相信一二十年以后当有良好的成绩可观的。(14)杨成志:《安南通信:(二)杨成志》,《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周刊》第4卷第24、25期合刊,1928年。

在停留河内的十几天中,杨成志和容肇祖先后参观了法国远东学院图书馆、法国远东学院博物馆等机构,对于当时首次走出国门的他而言,具有深远意义。他们在法国远东学院图书馆查阅与中国西南民族有关的材料,获得《苗种图书》《古滇土人图志》《松潘泰宁建昌永宁属西番倮猡译语》《倮猡猛麻旬猛建洛仁干崖芭译语》《西番译语》等数种材料。(15)参见杨成志:《安南通信:(二)杨成志》,《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周刊》第4卷第24、25期合刊,1928年。他还特意关注了关于越南的图书资料,并通过对英文、法文资料的收集与阅读,对越南社会与文化有了更多的认识,这是他得以撰写越南研究相关论著的基础。

在河内短暂休息十余天之后,杨成志一行人于7月29日乘火车前往老街,并经河口到达昆明。后来容肇祖和史禄国夫妇因故未能前往凉山彝族地区开展田野调查。(16)参见王传:《史禄国与中国学术界关系考实——以“云南调查事件”为中心》,何明主编:《西南边疆民族研究》第18辑,云南大学出版社,2015年。时年26岁的杨成志不愿放弃,在云南省政府的协助下,只身一人经会泽、巧家前往川滇交界的凉山彝族地区开展调查研究。(17)参见杨成志:《民族调查冒险记》,《良友》第42期,1929年。在完成了凉山彝族调查之后,杨成志返回昆明休整。在昆期间,他不仅受邀前往东陆大学(今云南大学)、昆明师范、省立第一中学、历史研究社等十二所大学、师范学校、中学等机构发表演说,还通过云南省教育厅及到各机构演讲的机会分发“西南民族调查略表”和“云南民间文艺征求表”,以获取更多资料。(18)参见杨成志:《云南民族调查报告》,《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周刊》第11卷第129、130、131、132期合刊,1930年。

在昆逗留数月之后,研究所去函督促返校,杨成志遂按原路离昆返穗。(19)参见《本所消息:(二)调查员杨成志返所》,《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周刊》第11卷第123、124期合刊,1930年。期间,他第二次经过越南,利用停留的时间多次去法国远东图书馆收集相关资料。杨成志前后两次途经越南,总共停留一个多月,不仅收集了一定的文献材料,还对河内的华人社区、文庙等地做了实地考察,同时收集了不少越南“民俗品”,并留下数十张影像资料,可谓收获颇丰。(20)参见《云南民族调查报告》,《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周刊》第11卷第129、130、131、132期合刊,1930年。

回到广州之后,他不仅奉命整理彝族调查相关的资料,撰写调查报告,同时也着手整理越南相关的文献,并很快着手撰写《安南风土志》书稿。奇怪的是,书稿成文之后,一直未见正式出版。杨成志留法期间,于1934年发表的《我对于云南罗罗族研究的计画》一文中曾提及该书正在印刷(21)参见杨成志:《我对于云南罗罗族研究的计画》,《禹贡》第1卷第4期,1934年。,但迄今笔者尚未找到该书原稿。或许是未能及时刊印,杨成志此后将书稿内容修改成《安南民族概别》《安南人的信仰》等单篇文章在学术刊物上发表。(22)参见杨成志:《安南民族概别》,《西南研究》1932年第1期;杨成志:《安南人的信仰》,《民俗》周刊第1卷第2期,1937年。可以说,杨成志对越南的考察与研究,是他去西南开展民族调查往返途中的“无心插柳”之举,却无意中使他成为研究越南的首位中国人类学家。终其一生,杨成志虽未再撰写与越南有关的学术论著,但《安南风土志》及相关文章却具有一定的开创与借鉴意义。

二、他邦镜像:杨成志越南研究的主要内容

通观杨成志对越南的考察与研究,可见其风格比较鲜明,主要是利用文献资料,辅以一定的实地观察材料而成。虽然如此,作为具备一定的人类学、民俗学知识基础与方法训练的年轻学者,杨成志关于越南社会的观察与研究带有浓厚的历史民族志和民俗学意味。

(一)杨成志收集的有关越南的资料

首先需要说明,由于杨成志所处的年代中,越南依旧是法国的殖民地,因此他在文中提及的“安南”并非涵盖今越南全部区域,而只是今以红河平原为中心的越南北部地区。在《云南民族调查报告》中,杨成志在第十一章介绍了他此行越南所获得的民俗资料(23)参见杨成志:《云南民族调查报告》,《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周刊》第11卷第129、130、131、132期合刊,1930年。,正是有感于越南沦为法国殖民地,激起了他研究越南的欲望,并概括了四个研究越南的主要原因:

第一,安南本为中国的领土,其文化及一切惯俗,有形和无形间都是中国化的,且有许多方面(如漆齿、吃槟榔……)在中国已不十分的明了可看得见,而安南尚保存而风行之。第二,自安南属法以后,国人的脑海中,几乎忘记了与中国有关系了,其人民的一切生活和现在的国情,在中国几乎找不出一本新书可看,我希望借此来引起国人的注目。第三,我此次往滇调查民族,往返经过安南两次,计逗留的时间在一月以上,我目所见,耳所闻及一切收罗的民俗品,实使我自己觉得非发表出来,心殊不安。最末,我在法国远东学院图书馆,阅读过的,摘录的,或雇人抄写的一切民俗资料,颇有可观,这是值得整理的。具此四端,我希望最近的将来,把我的安南民俗一书弄好出来。(24)杨成志:《云南民族调查报告》,《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周刊》第11卷第129、130、131、132期合刊,1930年。

可以看出,一场台风让杨成志等人有了意外收获。当时他内心那种强烈的爱国主义情怀,则加强了其研究越南的决心。随后,他介绍即将撰述的越南书稿约有十万字,并将书稿主要目次公布于众:

1.序言

2.历史的沿革与地理的概况

3.文字语言与民间文艺:文字、语言、传说、南风、歌谣、民间文艺书目

4.社会组织:皇帝、朝臣、耆目、铎夫、乡役、巡丁、号令、乡饮、公馆

5.人们的特性及服装:男女的地位、职业的分配、性情的表现、男子的服装、妇女的服装、皇族的服装、士大夫的服装

6.信仰:神号、神诞、庙宇、佛寺、祈福、神签、祈安、普勤、游神

7.婚姻:媒人、订婚、迎娶和送嫁、新郎和新娘、喜筵、纳娶、生子

8.丧葬:临死、丧服、各种祭文、门吊、出殡、守丧、哭丧、安葬、坟墓、祖先的敬奉、祠堂、忌日

9.节令:元旦、寒食节、端阳节、中秋节、重十节

10.咒术与巫术:方术、巫蛊、青童、符水、扶乩、卖卜、点念、选择

11.各种规制及禁忌:禁忌、款宾与具馔、庆吊、农历、券约、犒望、齿发、芙蒥

12.结论(25)杨成志:《云南民族调查报告》,《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周刊》第11卷第129、130、131、132期合刊,1930年。

从该目录中,我们不难看出其研究思路很受顾颉刚、钟敬文等人关于民俗调查方法的影响,调查报告涵盖面广,但提纲略显松散,内容主要集中于信仰、服装、婚姻等民俗层面。从后来发表的《安南民族概别》与《安南人的信仰》两文内容看,杨成志并未完全按照以上提纲撰写。而且,值得注意的是,杨成志不仅注意收集文字资料,同时还收集了不少越南的民俗物品与书籍资料,如下表所示:

表1 安南民俗品(26)参见杨成志:《云南民族调查报告》,《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周刊》第11卷第129、130、131、132期合刊,1930年。

表中提及的89种“民间小说唱本戏曲”包括中文和越南语两种文本。其中,中文书籍包括:小说10本,传记18本,唱本11种,曲本10种,诗、经、赋7本,经书2本;越南语(即所谓“国语”)书籍包括:小说5本,传7本,歌曲5首,唱本7种。(27)参见杨成志:《云南民族调查报告》,《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周刊》第11卷第129、130、131、132期合刊,1930年。此外,他还收集了不少影像资料,包括启定皇帝相片1张,民间风俗及生活状况照片23张,人物照片9张,建筑物及都市照片27张,名胜及风景照片11张,老街武帝古庙1张,海防的小船1张,海防1张,乡村1张。(28)参见杨成志:《云南民族调查报告》,《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周刊》第11卷第129、130、131、132期合刊,1930年。

这些不同类型的物品、书籍与影像资料都是他两次往返途中收集的,可见他受到中山大学民俗运动的影响颇大,收集民间文化各要素的同时也注重收集整理各类民俗用品。此外,从杨成志对书稿目录的介绍中,我们不难看出他撰写《安南风土志》的侧重点主要在历史与文化方面,这亦是当时中山大学民俗学研究群体的学术特点所在。(29)周大鸣:《中国的早期民俗学研究活动及其成就》,《中山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5年第1期。

(二)越南的民族状况

前述《安南民族概别》一文是杨著《安南风土志》的第一章,该文首先以图表统计的方式介绍了法属印度支那政府管辖下的人口概况:

表2 法属印度支那人口表(30)杨成志:《安南民族概别》,《西南研究》1932年第1期。

在此基础上,他根据J.Bouault et E.De Rozaris所编的《印度支那地理》(Ge’ographieDeL’indochine)及其他参考书,重点介绍了安南所包含的一些主要人群情况,包括安南人、占人、柬埔寨人、老挝人、蛮人、苗或瑶、罗罗、摩伊人或英东尼人、台丹人、摩翁人等。对于每种人群,他都简略介绍了其主要特征及分布情况。此外,他也强调说,这些分类只是一个粗略的分法,因为越南境内尚有很多不同的人群广布各地。尔后,他在文中又根据《抚蛮杂录》中的内容(31)原文言《抚蛮杂录》似有误,该书应是越人黎贵惇所撰的《抚边杂录》。,列举了越南从北到南的“六奇蛮”“妃南蛮”等数十种不同“蛮”人。(32)参见杨成志:《安南民族概别》,《西南研究》1932年第1期。但因材料所限,对这些越南史籍记录中的蛮人只是三言两语记之,未做更多介绍。最后他对“安南”民族的总体情况做了总结:

安南民族虽很复杂,然根据其文化的渊源,我们不妨分为三大种。第一代表原始文化的,如摩伊族,他们可称为准印度澳洲人(Indo-Australoid)。其次如柬埔寨族,二千年前受印度佛教的熏陶及信奉回教和婆罗门教的占人,他们可称为印度化的民族。最末,就是中国化的安南人,也即本书以下详述的主人翁了。(33)杨成志:《安南民族概别》,《西南研究》1932年第1期。

总的来看,杨成志根据法文论著与越南史籍材料,对越南的民族状况做了一个粗略的介绍,让我们看到了越南民族的多样性与复杂性。虽然停留越南期间,他主要是去图书馆查资料,开展实地考察的时间很短,但从他的叙述中,我们依然能从不同文献资料中看到越南民族及其文化的多样性。时至今日,越南依旧是一个族群丰富多样的多民族国家,不同民族的文化特征与社会特性丰富多样,此为认识越南社会文化的一个基本出发点。

(三)越南的宗教信仰

在介绍越南民族大致情况之后,杨成志重点叙述了越南人的民间信仰。不过他并未将越南的宗教进行宗教学意义上的类型划分,而是通过信仰空间、神灵类型等的不同来进行分类介绍。在《安南人的信仰》一文中,杨成志首先介绍说“安南是一个迷信神权的国家,无论男女都以求神拜佛为得福避祸的希图,故城市乡村,庙宇林立,佛寺星罗,香火之盛,举目皆然。”随后依次介绍了庙亭、佛寺、文祠文址、神号、事神、祈福入席、祈安、敬仪、归皈、交好、人神、灵签与具疏、神名与神诞等与越南宗教信仰相关的事项。(34)参见杨成志:《安南人的信仰》,《民俗》周刊第1卷第2期,1937年。其中,他对庙亭、佛寺等方面只是一笔带过,简单介绍了这些事项的基本要素。但在“人神”“灵签与具疏”“神名与神诞”等方面着力较深。首先略举了李校尉、威敌和却敌大王、乾海三位夫人、明亨大王、冯布盖大王、贞灵二征夫人、贞烈夫人、洪圣大王、延安明应大王和大滩都虏石神等11种“有功于社稷之人,死后给民间塑像建祠,追念其功德的‘人神’”。(35)参见杨成志:《安南人的信仰》,《民俗》周刊第1卷第2期,1937年。其中还重点介绍了几个由人变成神的具体情况。“灵签与具疏”部分,杨成志先做了一个常识性的说明,介绍两者的释义及其资料来源:“灵签是庙祝托事赐言的启示录;具疏是拜者献神的祷祝祠。两者均是属木刻的印刷品。然格式完全不同,因安南人极信神权,故逢神庙必有此两物,为庙祝靠神吃饭的唯一专业,每一灵签或具疏,常售一两角以上。我在河内曾到各神庙考察,用一元二角购得灵签四张,具疏两张。”具体包括:东香圣母灵签、文帝灵签、镇武观应感灵签、关圣灵签等。(36)参见杨成志:《安南人的信仰》,《民俗》周刊第1卷第2期,1937年。最后,他根据相应的材料,通过表格列举了包含玉皇上帝、文昌梓潼帝君、东华帝君、都城隍、梅葛二仙翁等约150种神的名称及其神诞日期。(37)参见杨成志:《安南人的信仰》,《民俗》周刊第1卷第2期,1937年。

(四)越南的语言、日常生活与风俗

除了语言文字外,杨成志还在信中介绍了越南社会的一些基本状况。例如认为越南是一个“‘女人之国’,凡经商的大多数是女人;与我国正相反,男子除开打洋行工,做侍役及拉手车外,多靠女人吃食的”(39)杨成志:《安南通信:(二)杨成志》,《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周刊》第4卷第24、25期合刊,1928年。。同时,他也在信中提及河内的生活程度,认为生活水平比广州低得多,食物也很便宜,介绍了一些日常物价及越南的常用货币。此外,由于对华人社区一直关注,他顺带介绍了海防和河内华人社区的人口规模、主要学校、商会等的基本情况。

由于受到顾颉刚、钟敬文等人研究民俗的影响,他特别留意越南人的饮食风俗及相关文献记录。其中,令他印象最深的就是越南普遍的食用槟榔习俗。他不仅在给顾、钟二人的信中介绍越南人食用槟榔的习俗,还有意收集了关于槟榔的传说,并以《槟榔传说》为题,将该传说发表于《民俗》周刊。(40)参见杨成志:《槟榔传说》,《民俗》周刊第23、24期合刊,1928年。该文介绍了槟榔树的来源,以及食槟榔时将槟榔与蒌叶、石灰同食背后的原理。这些文字虽然并非专题论文,但却是作者在短短十余天时间内所阅读与观察到的越南语言文字与风俗情况。时至今日,越南仍然有很多人爱吃槟榔。而且杨成志所提及的槟榔传说,在越南是家喻户晓。那种由饮食习俗而隐喻的夫妻、手足之情,迄今依旧是理解越南社会的一个重要切入点。

由于《安南风土志》书稿散佚,我们仅从上述文章中看到这几方面的内容。平心而论,作者上述论述还只是概述性文字,既没有特定的田野调查点,也并非系统深入的研究成果。但与同时期的越南研究相比,我们却能看到其所带来的价值与方法论意义,详见下文。

三、杨成志对越南考察与研究的价值与方法论意义

从以上杨成志关于越南的考察与记录中,我们不难看出,杨先生对越南的考察与认识尚浅。纵然如此,从当时中国学术界的知识生产情况看,他所开展的考察与研究依然具有其意义,要言之主要包含以下三个方面。

(一)呈现多面相的越南社会与文化

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知识界对越南的认识虽然不少,但主要是一些报纸和杂志在传播相关的信息。迨至杨成志于1930年写完《安南风土志》之后,《南洋研究》于1931年推出一期“越南研究专号”,集中刊载了越南的历史、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文章。其中,《法领印度支那概况》这篇长文介绍了当时法属印度支那统治下的东京、安南、老挝、柬埔寨、交趾支那五国(包括今越南、柬埔寨、老挝三国)的人口、地理、经济、社会等方面的基本情况;《安南史略》介绍了越南自上古史以来的主要历史过程;《安南近代史》介绍了越南自阮朝以来中法战争结束之历史过程;《安南米输入中国之史的研究》一文则关注宋代以来安南米输入中国的历史过程;《安南农业概况》一文主要介绍了越南农业的概貌与特点。(41)参见《南洋研究》1931年第4卷第2期所刊发“越南研究专号”,包括五篇文章:王家聪编,陈肇校:《法领印度支那概况》;李长傅:《安南史略》;高桑驹吉:《安南近代史》,缄三译;温雄飞:《安南米输入中国之史的研究》;闭元玮:《安南农业概况》。其中《安南近代史》,由缄三译自高桑驹吉所著《歐羅巴と東洋》(时局问题研究会,1915年)第十一章。此外,该专号还介绍了印度支那概况、越南地理、教育、风俗等方面的情况,是民国时期介绍越南最为集中的一期刊物。(42)其中比较有参考价值的篇目还有:巨渊:《到安南去(一)》,《南洋研究》第4卷第2期,1931年;王瑜:《东京村民的一般习俗和情爱》,《南洋研究》第4卷第2期,1931年;姚枏:《法属印度支那土民之生活》,《南洋研究》第4卷第2期,1931年。

总体而言,当时中国学界的南洋研究,主要关注的是马来西亚、泰国、印度尼西亚、菲律宾等国及其华人社区,对越南的研究较少,该专号是民国时期该刊物仅有的一次越南专题,此后未再出现。虽然如此,当我们细读这些有关越南的文章,除了《到安南去(一)》《东京村民的一般习俗和情爱》及《法属印度支那土民之生活》三篇文章是作者结合自身实地观察所得的材料而撰之外,该专号大部分作者都是根据报刊杂志等国内文献资料来书写越南社会,关于越南的历史是国外文献的翻译稿,很少有作者结合实地考察来开展研究。从这一方面看,杨成志通过结合实地考察与文献材料而撰写的学术作品,不仅为我们呈现了越南族群与文化的多样性,也开创了中国人类学研究群体从实地调查出发来认识越南社会的先河。

(二)“文献+田野”的方法论意义

经由以上叙述,我们不难看出,杨成志在旅越之后所发表的论著具有鲜明的研究方法特征。他充分运用了法国远东学院图书馆的丰富材料,同时加入自身的考察体会,为我们留下了另一幅越南社会与文化的图景。在中国人类学学术史研究上,不少学人均认为以杨成志等学者为代表的“南派”人类学者,主要依托历史文献与田野调查资料进行研究,形成了鲜明的研究特色。(43)参见何国强、唐凯勋:《析中国民族学北派与南派的学术倾向——以吴文藻、杨成志为例》,《思想战线》2005年第5期。这与杨成志的教育经历及其工作环境有很大的关系。杨成志毕业于岭南大学历史系,毕业后凭借翻译《历史之目的及其方法》一文而获得顾颉刚赏识(44)参见[俄]M.Rrostovtzeff:《历史之目的及其方法》,杨成志译,《国立第一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周刊》第2卷第15期,1928年,该文为作者所著A History of Ancient World(Michael Ivanovitch Rostovtzeff, Oxford:The Clarendon press, 1926-27)一书的导言。,受邀加入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工作。其治学取向自然受到傅斯年、顾颉刚、钟敬文等诸位先生的影响。因此,当他前往云南开展田野考察时,一直强调民俗物品、文献资料和体质材料等方面的收集工作。高中时期,他在英国教会学校佛山华英中学就读四年,后又就读于美国教会创办的私立岭南大学,英文功底扎实(45)参见杨成志:《杨成志自述》,高增德、丁东编:《世纪学人自述》(第二卷),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0年,第109-116页;另据杨成志手稿《杨成志生平简述》,第1页。在笔者撰述本文时,该手稿挂在孔夫子旧书网售卖,卖家为“山西学府藏书阁”,网址:http://book.kongfz.com/6936/1227427621/。,积极主动阅读国外历史学、人类学、民族学文献,故能在田野调查过程中综合人类学、民族学的研究方法与顾颉刚等人提倡的民俗学研究方法,尤其注重对地方文献的收集与整理。虽然他曾强调西南文化研究必须开展实地调查,并诟病中国历代文人在书写西南民族时过于依赖文本(46)参见杨成志:《研究西南文化的立场》,《大风》(香港)1938年第5期。,但是在具体的研究工作中,他不仅注重田野考察,亦注重收集整理国内外关于西南民族的文献,将田野+文献的研究方法贯彻始终。这种强调“总体运用”的研究方法,亦被杨成志运用到对越南的考察与研究中。

进入20世纪20年代末以来,中国越来越多的学者接触到了人类学知识,并试图运用西方的人类学理论来研究本国的少数民族社会与文化。在此过程中,受新文化运动之后民俗调查运动的影响,人类学者所开展的文化研究既是一种将研究对象进行他者化的过程,亦伴随着文本的收集过程,这在杨成志对西南彝族社会的调查与研究上体现得极为明显。尽管杨成志跟随史禄国前往云南开展调查之时,对人类学的理论知识了解有限(47)参见王传:《史禄国与中国学术界关系考实——以“云南调查事件”为中心》,何明主编:《西南边疆民族研究》第18辑,云南大学出版社,2015年。,但他自觉将自身观察与文本结合起来,对越南的宗教、社会与历史进行介绍,却无意中成为当下中国人类学越南研究的重要研究方式。

笔者自2014年以来曾三次前往越南胡志明市开展田野调查工作。随着研究工作的深入,笔者逐渐意识到,若欲呈现一个既有历史延续性又有现时性的越南社会,我们不能只依赖田野调查资料,同时亦必须前往图书馆和档案馆进行资料查阅与收集。众所周知,自19世纪中叶以来,越南社会经历了数次政权更迭,不同时期的管理者都运用不同的方式来管理地方社会。尤其是在法国殖民统治时期,印度支那政府留下了不少的档案材料与研究报告,这是我们更加细致地了解越南近现代历史的重要依据。目前,仰赖历史文献的学者主要做文献考释与史事研究工作,甚少有结合田野调查与文献资料进行研究者,而从事越南历史、越南政治、越南经济等领域研究的学人,主要通过现当代的文本信息来呈现越南的过去与当下状况。截至目前,仅有部分研究越南华人的学者试图结合地方文献与田野调查来研究越南华人社区的历史与现状。(48)参见Nola Cooke and Li Tana eds., Water Frontier: Commerce and the Chinese in the Lower Mekong Region, 1750-1880. Washington DC:Rowman & Littlefield Publishers,2004;谢林轩、麻国庆:《越南华族会馆的生存机制——以胡志明市堤岸区华族会馆的田野调查为例》,《文化遗产》2018年第3期。

笔者之所以异常强调这种研究方法的运用,正是受到了杨成志等前辈学者的启发。由于当时杨成志等人的主要任务是前往西南开展少数民族调查,故而停留越南的时间很短。纵然如此,杨成志也抓住了资料这个关键点。他很早就意识到,在文献资料意义上,法国远东学院具有重要价值。可惜要务在身,他对于越南的考察与研究只能停留在较浅的层面。但是他将槟榔传说与当下越南社会结合进行说明的方式,恰好体现了其学术训练的自觉性。这种方式既让我们看到了越南社会当时的基本情形,又能从历时性角度出发,在历史文本中观察越南文化变迁的流动性。杨成志对越南社会与文化的认知,是在其学术生涯发展早期,其人类学、民族学理论素养还在养成的过程中,因此研究性文字基本上是以记录总结与初步分析为主,甚少有何种理论观照,故不难看出其论著存在的种种局限,但其“无心插柳”之举,至今依旧具有借鉴意义。

近二十年中国人类学的海外研究非常注重欧美学术界关于研究对象的相关研究讨论,并力图从人类学新近的学术概念出发来探讨相关研究对象的社会与文化现象,但关于对象国本身的文献资料(包括原始材料及对象国本土学者的研究)关注甚少。这其中潜含着一种对当地文字资料收集研究的排斥。众所周知,世界上几乎所有国家在19世纪中后期之后都无可避免地被逐渐卷入全球化的潮流中。异域社会是一个变动中的复杂社会,而非人类学早期经典中的“初民社会”。这意味着当我们以研究对象为他者时,他者的呈现方式不仅是一种当下的社会事实,也是一种被广泛记录的“历史社区”。因此之故,如果从人类学整体研究角度出发,此前过度依赖参与观察的研究方法实质上是一种“自我阉割”,有意无意间将作为一种整体研究方式的人类学田野考察缩小为对当地社会的参与观察。地方文献、物质文化、地方历史脉络等基本要素被很多人有意无意忽略。在方法论意义上来看,杨成志的研究提醒我们需要重新审视近二十年来海外研究方法的局限。

(三)海外民族志与家国情怀

除了以上内容与研究方法上的启示,我们还能看出,杨成志与众多华人知识分子的海外观察都有一些共同的关怀。在杨成志眼中,他并未将安南视为完全的外邦,而是视为大西南的一部分,背后最大的关怀,就是将越南视为与中国“同文同种”的国家。因此,在逗留海防和河内期间,他都刻意去两地华人社区进行考察。值得注意的是,杨成志此举与19世纪末20世纪初国人海外考察之心态是相似的。早在1901年,康有为前往印度之时,亦很关心印度华人的生活状况,并在《印度游记》中花了一些篇幅介绍了当时印度华人的生活处境。(49)参见康有为:《印度游记》,上海市文物保管委员会编:《康有为遗稿·列国游记》,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4页。康有为之所以对印度华人异常关心,主要认为他们亦是同胞,试图通过文字记录的方式让更多人意识到他们的生存状况,心中依旧抱持着“同种”的思维。1905年,郑世璜、陆溁等中国官员在前往印度考察的路上,也特意拜访了西贡的华人社区,对华商所处的境遇十分同情。(50)参见郑世璜:《乙巳考察印锡茶土日记》,李德龙、俞冰主编:《历代日记丛钞》第156册,学苑出版社,2006年。尽管杨成志与康有为、郑世璜等人所处时代不同,但是他对越南的关注及对越南华人的关心,亦在某种程度上延续了康有为等人的文化心态,他在《安南人的信仰》一文附记中坦言:

回忆五十余年前自安南被人侵略成为法国殖民地以来,国人对于同文同种的二千余万安南似乎放置脑后,认为过去的事。其实我们看安南人的信仰可映出中国民间信仰的真相,因此特把原旧稿公诸同好!(51)杨成志:《安南人的信仰》,《民俗》周刊第1卷第2期,1937年。

由此可见,当时杨成志依旧将越南人视为与我华夏同族的人群,学术研究之中夹带着强烈的民族认同情感。尽管笔者不同意杨成志将越南民间信仰视为中国民间信仰的另一个侧面,而且他的民族情感对于学术研究而言并非全然是好事,但他的关怀却让我们始终相信,作为学者,开展海外观察与研究,不仅是中国人类学学术积累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一种反观中国社会的重要方式。

近十余年来,中国人类学的海外民族志研究从21世纪初的学术口号发展成为具有一定规模的学术行动。学界对于走向他邦开展人类学调查与研究的意义与价值之认识日渐清晰,其间也在不断反思这样的学术行动之基本方法与方向。(52)相关文章参见周大鸣:《海外研究:中国人类学发展新趋势》,《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年第1期;高丙中:《海外民族志与世界性社会》,《世界民族》2014年第3期;龚浩群:《泰国佛教中的他者与文明化:兼谈海外民族志研究中作为方法的他者》,《青海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4期;龚浩群:《文化间性与学科认同——基于泰国研究经验的方法论反思》,《广西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3期。其中一个比较重要的贡献,就是要通过民族志调查的方式构建起中文学术作品所体现的异域社会之多面复杂性,进而为基于中国学术语境进行一种跨地域的文化比较研究提供新的视角。而与此同时,我们也需要从对国外长期深入的观察中,反观自身社会,在以民族志研究的方式呈现他邦社会与文化的同时,也为我们更好地与世界相处提供智识支撑。从这方面而言,杨成志早年的越南考察,让我们看到了他身上所焕发出的家国情怀及其朦胧却宽广的学术眼光。

正如前文所述,当他身处法国远东学院之时,他感叹的不仅是该学院图书馆的丰富图书和博物馆里的各类珍奇,甚至还在给傅斯年的信中建议向该院学习,把历史语言研究所办得更好。十年之后,当他要筹谋建设国立西南民族学院、中山大学文学院边疆学系、中山大学人类学部三个学术组织机构时,不仅展示出了他将理论与实际有机结合的宽广视野和实干精神,同时也展现了他深厚的国家情怀与学科使命感。(53)参见杨成志:《西南边疆文化建设之三个建议》,《青年中国季刊》(创刊号),1939年9月30日。这与他学术生涯早期的经历密不可分。这种深具家国情怀的“有用之学”使命感,迄今依旧是我辈学人秉持的精神。

综要而言,以现代人类学的学术规范观之,杨成志的越南考察与研究并不能算是严格意义上的现代民族志作品,仅是综合文献与自身观察而成的民俗考察报告。但若放在中国人类学的海外研究历程上来看,杨成志作为中国人类学考察越南的第一人,对越南民俗、历史、文化进行观察与研究,其方法论、经验研究积累及其考察研究过程中的家国情怀依旧值得我们学习与反思。与此同理,当我们重返近代中国学人的海外观察与历史研究,则需要对其具体情境与知识生产有更进一步的认知。作为与中国关系紧密的邻邦,越南历史上既深受中国文化影响,同时也有很强的民族主体性,迄今我们对当代越南社会的研究,依旧停留在较为宏观的层面。在社会文化与区域社会历史等方面的研究,仰赖中文文献居多,能结合田野考察与越南文献进行研究者依旧凤毛麟角,这大大制约了我们对越南社会实情的认知。希冀杨先生早年的开拓能激励部分正在投身越南田野调查与研究的年轻学人继续努力,在拓展中国人类学海外研究的同时,亦为知识界呈现另一种越南镜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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