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煤者说:用词语掘出诗歌的火焰
2022-01-17陈啊妮
或许和迟顿的日常生命体验、职业和性格有关,在“暗处”写作的一线矿工,他的诗整体在语言策略即语境思想里呈现出一种过于疼痛沉重的凝视和眺望、执意与坚守,诗歌体验很天然的建立在生命哲学的基础之上。一个从煤坑深处爬出并深挖生活最底部原生态矿工生命体验,仿若在黑暗的统治中不断凿壁取火的勇士,用诗歌的火把点燃精神维度的“暗处”,让他诗思的火焰星火燎原。“而我/更倾向于以幸存者的名义/向天空索要一场雪”。
迟顿的诗,突破固有的诗歌思维逻辑所限,在冷叙事、冷抒情,接近零度写作的语境中,让他个人展露出一种词语表象下的内心“冷酷”。语言范畴的精简、自律和克制,在情感纵深仿佛故意要做一个“冷血动物” ,这是诗人创作的思想态度。“这么多年/我总是将半截身子放进人间/又将半截身子埋于泥土/却不曾全身而退”。通过不断暗示生命的某种悲哀,“逝者如斯夫”而放大一种精神理念,如海德格尔的“向死而在”,这样迟顿就无形中给“自我”精神灌注了一种生命自足、在内部自我销砾的事实。“再遇见孔老二/他坐的是一辆崭新的轮椅/真的没办法走路了/那天/我们把他从井底抬出时/人已在濒死边缘”。在灰暗劳累的煤坑生存“在场”,突发和危机是即时和不确定的,生命自身的脆弱若蝼蚁般,诗人深刻地感知到了它,并用暗示和隐喻种种为我们揭示出来,他用生命体验的诗思教我们警醒,对生命的同情与共情是诗歌是否葆有鲜热血液的标尺,悲悯是诗人骨子里澄明生命真相的达观与虔敬。
零度写作催生的语言泵力
零度写作,就是迟顿在思想纵深最大限度地保持了冷静、客观、理智、从容的态度,情感隐藏,很少渗透,尽量不去影响读者的判断。“运气好的话/脱落的冰层越过头顶/我们会在惊恐中虚惊一场/那座铁塔不知道这些/一手死死抓住钢绳/一手牢牢抓住我们/在井筒疲于奔命”。迟顿的成长经历和所处的时代变迁是翻天覆地的,就是命运中不可回避的会面对磨难与多舛,难能可贵的是在现实的语言策略下,他止于状物叙怀,止于对抗性的衍生,以极为克制的冷叙事交代生命的真相,捕捉五味杂陈的现世人性。语言紧缩、淬炼和凝恒,少了枝枝蔓蔓的无效语言牵绊,让整体的行文思想就近而言,最大化快速抵达诗歌思想核心立意,不谙修辞,精准意象和减少歧义,庖丁解牛般让零度写作自动排除某种大众语言的“惯性”,在他的诗歌语言时区“清唱”亮嗓。“一想到阴影/才会想到光明/一想到有人即将死去/才会想到自己还活着”。
从阅读中体会零度叙事的语言方式和泵力,那么迟顿的诗歌自然是带着浓郁的悲悼与悲悯情怀。一个诗人更多的日常情境就是一个沉默者,迟顿如其名字,性格从内化到外化,从诗歌的字里行间获得的言说,无疑肯定展现出了一个智性思想的语言命名能力,就是诗思是源源不断的泵力,情感是生生不息的精神灌注。一个在黑暗中摸索词语的诗人,反复挖掘、搬动、陌生化、未名化的时代,迟顿对现代诗意和自我诗歌价值的理解,以及建立在游刃有余的语境中的艺术建构能力,已经有了日益增长的核心泵力。“挖煤的李瑞林和写诗的迟顿/哪一个更真实/昨晚我梦见自己的葬礼/那么多不同称谓/挽联上的我/垂首而立/至死/也没有统一口径”。
生命体验哲思中的精神“内视”
诗歌的最初是哲学应该是一个悖论,但从生命体验哲思角度审视,诗人的情感意志等心理活动在行文的运思,迟顿诗歌直接面向了自我生命体验和个人生活经验,甚至可窥带有鲁米诗歌“箴言”的气韵、思虑和冥想。“我同时拥有孤独和自卑两个敌人/前者让我使用酒精/后者让我使用眼泪”。一个个“在场”的串联,他以“真实感”“情节性”和“哲思性”去抵近,力求建立一種极简和朴素的诗歌思想质感。“一头牛的悲哀/莫过于将缰绳和套索/当成了毕生的信仰/一柄刀子的悲哀/莫过于让自己陷入一场死局”。他不断的剖析内心深处的所感、所观和所知,规避宏大叙事的繁冗,规避感性过度和泛情叙事,一个不断净化和“内视”的自我在混沌中拨开云雾,在体悟中显山露水,从而若静水流深般共情于诗思的奔流之中。
把诗歌的视角“向下”探寻,迟顿首先是从自身觉醒出发,他自诩是一个迟顿的诗人,或许在生活中多了几分诗意的沉默与忧思,而在对自我精神与灵魂的“鞭挞”中,他是用高度敏锐的艺术触角去捕获“瞬间”的感觉,并在艰难滞涩的运思后使其成为诗歌语言的最佳“入径”。“瓦斯爆炸以后/悲伤和祈祷是无用的/我允许自己再冷血一点/并未这样的不幸收起每一滴眼泪”。用艰苦卓绝的日常光芒去观照“暗处”衍生的困顿,在黑暗中匍匐前进的肉身让词语可以“内视”出骨骼与血液,读出“切肤之痛”大抵就是迟顿生命哲思的诗歌最高意志力的呈现。
一个诗人伟大的灵魂会不断强化思想和生命。迟顿会不断让“自我”退守到生活之外去远观行文,始终保持中立、理性与克制的距离去看待周遭的一切。诗歌在某种思想纵深与人类共情处,其实就是迟顿个体生命的一种强大的救赎与补偿。它可以替他喊出来自生活喧嚣的尘世中的忧虑、痛苦和积压的复杂情绪,可以为个体生命接近某种澄明、豁达和领悟“发言”。在“离地狱最近的地方”,他用语言和苦难的灵魂握手言和。
陈啊妮:笔名叶子,西安人。长期关注现代汉语诗歌和西方诗歌的创作和发展,在多家平台发表诗歌及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