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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地革命战争时期鄂豫皖苏区的革命歌谣传播路径

2022-01-16■陈

音乐传播 2022年4期
关键词:歌谣苏区识字

■陈 杰

(郑州大学,郑州,450001)

本文所说的革命歌谣,是指革命战争年代在中国共产党主导下,利用传统民间曲调填词改编而成的一种红色音乐乃至红色文艺形式,旨在向民众宣传革命思想与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动员民众积极拥护和参加革命活动。苏区时期堪称中国共产党改编创作革命歌谣的鼎盛时期,而且当时为了最大限度进行革命宣传和动员,革命歌谣的传播路径也趋于多元化,除了承袭传统歌谣口耳相传的传播方式,还充分运用了当年的现代化媒介和现代性组织。已有学者通过考察中央苏区红色歌谣的传播,提出口口相传是红色歌谣传播的主要方式。①顾楠华《中央苏区红色歌谣的传播与影响》,载《郑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6年第6 期。学界对中国共产党在土地革命时期改编创作的歌谣主要有“革命歌谣”“红色歌谣”“革命歌曲”等几种称谓,本文统称为“革命歌谣”。然而,笔者通过对鄂豫皖苏区革命歌谣的传播方式的考察,发现报刊歌本、宣传队、课堂教学等传播渠道在此不落下风。这些大众化、多样化、有组织的传播路径,有些已超越传统的口耳相传,成为苏区红色歌谣传播的主要路径,在这项红色文艺事业中发挥了特殊的推动作用。下面,笔者将尝试探讨鄂豫皖苏区革命歌谣的多元传播路径,以期深化对相关图景的认识。

一、以报刊歌本为载体的大众传播

书籍、报刊、标语和传单都是大众化的传播媒介,具有制作较简单、发行量大、触达面广等特点,因此成为中国共产党早期传播马克思主义思想和革命主张的重要路径。鄂豫皖苏区所在的广大农村地区当时虽然物质匮乏、技术落后,没有昂贵的大型印刷设备,但也可以通过手动的油印或石印设备满足印刷报刊、本册等的需要,于是报刊、歌本、传单就都成了革命歌谣传向大众的主要媒介。下面按纸质媒介的细分种类简述之。

一是报刊传播。早在鄂豫皖苏区形成初期,当地的党组织就已经在上级部门的指导下探索地方报刊的建设了。1928年1月,中共湖北省委在给黄麻特委的信中指出:“特委需(须)办一政治的出版物于最近期间出版。”①《湖北省委致黄麻特委信》(1928年1月),载中央档案馆等编《鄂豫皖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5),出版者不详,1985年,第21页。后注一律将该来源简称为《汇集》并附卷册号。这一指示使后来组建的鄂东北特委更加重视宣传刊物的出版工作。当时担任鄂东北特委书记的徐朋人主编了特委机关报《英特纳雄耐尔》。为了让群众喜爱读报,他经常编一些通俗易懂的歌谣登在报上,比如《雇农歌》《红军歌》《卖柴歌》《白色士兵歌》等。②徐达德《徐朋人》,载中共黄冈地委党史资料征集小组办公室编《鄂东革命史资料》第一辑,出版者不详,1983年,第201页。苏区的自办刊物通常都将政治性和通俗性结合起来,所以革命歌谣也能随着报刊文章而发挥其广泛宣传的作用。

二是歌本传播。歌本也称歌集,是指专门记载歌谣的书籍或小册子,既有印刷的,也有手抄的。苏区歌本的一个突出特点是可以把不同群体改编或创作的革命歌谣词句固定下来,避免记忆失真造成的传播障碍,所以也是革命歌谣较常见的传播形式。当时的苏区基本都是农村地区,只能获取较为简陋的印刷机器,多为油印机、石印机、木活字印刷机。鄂豫皖苏区也是从成立初期就开始注重将歌本作为宣传品,比如鄂豫边特委曾指出要在青年的训练中“散发革命故事、革命歌集”③《鄂豫边特委给中央的报告(边字第一号):政治经济、群众斗争、党务概况,特委成立经过及今后工作计划》(1930年1月),载《汇集》(甲2),第104页。。值得注意的是,此类歌本不仅用于苏区内部的宣传,还可以用于对外传播,比如1930年3月,中央巡视员吴仲孚在汇报霍山的党组织情况时提到:“对外宣传在未发动区域内,只有一些标语、传单和小本歌谣而已。”④《吴仲孚关于霍山党的情况给中央的报告》(1930年3月8日),载《汇集》(甲4),第82页。鄂豫皖苏区党政军机构下辖的文化部门编辑出版了不少革命歌本,例如鄂豫皖苏维埃政府文化委员会编写并油印的《土地革命歌曲集》《革命歌选》,红军第四军教导第一团油印的《革命歌选》等⑤参见:杨传锋《新县苏区的文化教育事业》,载中共新县县委党史资料征编委员会编《中共新县党史资料》第三辑,出版者不详,1988年,第25页;冬池采辑,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主编《大别山老根据地歌谣选》,作家出版社1957年版,第7、14页。都记录了大量苏区时期的革命歌谣。

三是传单传播。传单是指印有或写有特定宣传内容的单张宣传品,具有内容极简洁、制作极容易、发放极便利等特点,因而是当时传播工具体系中不可缺少的品类。1931年6月,皖西北特委在其宣传工作报告中提到,特委的宣传部在该年的4月20日至5月20日间共编印宣言、宣传大纲、告群众书、歌谣、标语等宣传品500 份,其中包括《兵变歌》;从5月20日到6月20日则编印各类宣传品11150 份,大部分是传单。这些传单不仅有纸质的,还有刻印在小木板上的,比如皖西特委宣传部就曾“做各种小木板写上各色标语、传单、歌谣、革命漫画等,放到河中流传到非苏区去”⑥《皖西北特委报告之四:宣传工作报告》(1931年6月),载《汇集》(甲4),第353-358页。——这种形式的传单很是有创意的,不但字迹不易消失,还能借助自然力量对苏区以外实施“准定向”的宣传。而革命歌谣不仅政治性强,内容也大多简短且易懂,民众借助自己熟悉的传统曲调就能演唱,因此也十分适合通过传单实现单曲的传播。

报刊、书籍和传单这些较为传统的大众传播媒介,在科技相对落后的广大苏区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帮助中国共产党在有限的物质条件下充分宣传了革命进步思想。当然,出于鄂豫皖苏区宣传工作的全面性,革命者们也绝不会忽视那些不属于当代意义上的“大众传播媒介”的载体,比如宣传队、课堂以及民众的口头传递。

二、以宣传队为载体的组织传播

革命歌谣具有极强的意识形态色彩,传达着革命思想以及党的精神和路线。作为重要的宣传武器,其传播必然不能止步于“无声”的形式——在革命歌谣与各类目标受众之间,另一座重要的桥梁就是苏区的宣传队。他们以有组织的、多样的现场形式传播革命歌谣,能将其含义更有针对性地从上至下地传递给不同的目标群体,取得更有“具身性”的效果。笔者在此梳理几类最常见的宣传队。

一是妇女宣传队。女性的情感通常更加细腻,更容易接近普通群众,演唱歌谣的感染力也更强,因而可以在革命歌谣的组织传播中发挥重要作用。鄂豫皖苏区形成后,苏区党组织日益重视妇女工作,随着“斗争的开展,处处更表现妇女是很不可少的力量”。①《鄂豫皖中央分局通知第二十七号:召集妇委扩大会和开办妇女训练班问题》(1931年9月1日),载《汇集》(甲1),第237页。在这样的背景下,各级苏维埃政权和妇女组织越来越多地建立了妇女宣传队,其开展宣传的常见形式之一就是演唱革命歌谣。据新县郭家河乡的调查,妇女宣传队多达32 个,346 人参加,队员们的宣传热情非常高,每逢开会都会打着红、绿纸做成的三角旗参加,并在会前拉歌或登台表演,烘托热烈气氛。她们经常演唱的革命歌谣有《妇女诉苦歌》《天足歌》《穷人调》《送郎当红军》《兵变歌》《国际歌》等。②新县妇运史征编组《二战时期新县妇女组织的建立、发展及活动情况》,载中共河南省信阳地委党史资料征编委员会编《丰碑——中共信阳党史资料汇编》之九,出版者不详,1985年,第87页。

二是红军宣传队。红军政治部的文化干部和宣传队根据作战的实际情况,创作了大量用于战地宣传的革命歌谣,其词句多从士兵的生活体验出发,容易打动普通军人的情感,因而也是军事宣传的重要手段。红军宣传队的革命歌谣受众可以分为两类:红军士兵和敌军士兵。在红军士兵方面,为了准备攻打城池,可以把战术要领和作战注意事项归纳起来,编唱《攻城歌》;为了强调珍惜武器,可以把养护枪支的知识编成《爱护武器歌》传唱……这样的宣传既能够提高红军战士的军事素质,又能够活跃部队的文化生活、缓解行军途中的疲劳。③徐光友、徐兴华《歌声显威力》,载《艰苦的历程——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革命回忆录选辑》上册,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308页。在敌军士兵方面,根据国民党士兵大部分是穷苦人出身,迫不得已才当了兵这一特征,我方编写了大量有助于瓦解敌军的革命歌谣,特别是反映国民党军队内部底层士兵在待遇和官兵关系方面的悲惨境遇的歌谣,供宣传队开展战地宣传使用,此类歌谣经常被演唱的有《致白军士兵歌》《穷人调》《兵变歌》等。这些歌谣传到国民党军队尤其是不受蒋介石重视的国民党地方武装之中,往往很能引起士兵的共鸣,在策反工作上发挥了重要作用。④陈培仁《战地宣传》,载中共商城县委会编《大别山烽火》,河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第427-432页。

三是苏区音乐队。音乐队是借助传统乐器演唱革命歌谣的宣传组织,起初由不脱产的农村艺人组成。鄂豫皖苏区形成后,音乐队便成为各级苏维埃政权文化委员会的下属机构,负责表演宣传。1931年,鄂豫皖特区苏维埃政府成立,同年的文件中专门提及在文化委员会的社会文化科办理音乐队,⑤《鄂豫皖区苏维埃政府关于各种委员会工作概要说明》(1931年10月28日),载《汇集》(甲3),第162页。可见苏区党组织对这方面的关注。相对于苏区的其他宣传队而言,音乐队最大的特色是对传统乐器的使用:作为在苏区的各个县乡进行革命文化宣传的主要力量之一,音乐队一般配有小铜鼓、大鼓、三角铃、笛、铜号等。比如1929年9月,黄安县(今黄冈市红安县)七里区成立的音乐队有20 余人,乐器已经包括笛子与铜鼓。①《湖北黄安的青年状况(黄安通讯)》(1929年9月25日),原载《列宁青年》第1卷第24期,载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战史资料编辑委员会编《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战史资料选编(鄂豫皖时期)》上册,解放军出版社1993年版,第371页。这些传统乐器的使用极大增强了革命歌谣的感染力,使苏区群众更易接受其中的革命话语和阶级词汇。

对红色思想而言,革命歌谣是一种将传统文艺与之结合而成的作品载体,也离不开能说会唱的宣传队员成为其活态载体。革命歌谣通过具体的歌声、动作和传统乐器伴奏表现出来,生动地将革命思想和主张传播到了苏区民众的脑海中,切实服务了中国共产党的革命实践。

三、以课堂教学为载体的教育传播

鄂豫皖一带掀起革命风潮之后,党组织出于对宣传教育工作的高度重视,很快将苏区的教育事业提上了议事日程。鄂豫皖苏区的教育可以根据教育对象的不同分为多个类型,其中,相较于侧重学习党的理论政策的干部教育,普通教育、社会教育、军事教育分别偏重于文化普及、革命思想、军事知识。至于运用深受民众喜爱的传统曲调改编创作的革命歌谣,也被普遍运用于这三类教育活动中,从而广泛传播。

(一)普通教育中的传播

苏区的普通教育主要是中小学教育,其活动一方面沿用近代以来新式学堂教育的形式和部分内容,一方面又根据马列主义思想,在课程设置、教材选用、教学内容上有所改造与创新,以完全服务于“新人”②“新人”一词指在特定意识形态指导下培养的、具有共同理想和共同价值观的新社会建设者和接班人。的培养以及苏维埃政权的巩固。鄂豫皖苏区形成后,其普通教育学校在建立初期也面临一个转型的过程。为解决“儿童不爱读书,不爱到学校去”③钱文华《CY鄂豫皖中央分局给团中央的综合报告》(1931年10月8日),载《汇集》(甲1),第578页。这里的“CY”是当时对“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的一种缩写。的问题,共青团鄂豫皖中央分局强调应“多用各种画报、小画、小歌来教育儿童”④《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鄂豫皖中央分局第一次扩大会议决议》(1931年8月9日),载同上文献,第560-561页。。革命歌谣由此逐渐进入苏区课堂并列入教育大纲,成为培养革命接班人的重要资源。

鄂豫皖苏区的普通教育学校组织形式主要包括列宁初级小学、列宁高级小学、列宁模范学校。苏维埃政府的文化委员会着眼于苏区儿童的特点,要求课堂教材的选择注重通俗性和趣味性,使用“无产阶级化的文字;有趣的诗歌;有趣味的游戏;有趣味的劳动;无产阶级趣史;儿童界的故事”。⑤《鄂豫皖区文化教育委员会巡视纲要》(1931年8月13日),载《汇集》(甲3),第78页。因此,在课程设置方面,不论初小还是高小,音乐都位列必修课程,而且不同年龄段的教学内容会根据相应的少儿心理特点和兴趣倾向有所调整。⑥张耀伦等著《鄂豫皖苏区教育史》,河南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142页。这些音乐课程的名称并不完全统一,有的学校称“音乐”,有的则称“唱歌”⑦《丰集乡苏区概况》和《余集乡苏区概况》,载中共商城县委党史资料征编委员会编《商城革命史资料》第3册,出版者不详,1987年,第115、214页。,但在大量教唱革命歌谣方面是一致的。

在这一指导原则下,鄂豫皖苏区的革命音乐教材在借鉴新式学堂音乐教材的基础上,颇有结合实际需求的创新,而且又可分为官方统编、民间手抄两类。其中,官方统筹编写的革命音乐教材由各级苏维埃政府的文化教育委员会、部队文化机构以及教师组织负责编写和选用,其形式较为规范,曲目选择上有很强的原则性和针对性,是苏区音乐教材的主体。其教学内容以苏区流行的革命歌谣为主,编印之前要经过严格的审查,具有通俗性、大众化、阶级性、流行性等特点,特别适合在青少年和儿童群体中传播。

至于独具特色的民间手抄革命音乐教材,通常是指一些基层干部、教师和群众基于学习和教唱的需求而主动手抄的革命歌本,内容通常为流行于苏区的革命歌词。笔者曾经见到陈隆普在1929 至1930年间抄写的一本革命歌词,其中的前31 首歌在每首的标题前都标明课时顺序(从“第一课”到“第卅一课”)①陈隆普《革命歌词抄本》,红安县革命博物馆藏,档号:革36。,可见手抄歌本亦能作为音乐教材使用。总之,手抄歌本作为教材,有利于革命歌谣在民间的保存、记忆和扩散,可以弥补官方音乐教材印刷数量的局限,是鄂豫皖苏区基层干部、教师、民众在学习和传播革命歌谣的过程中一种结合实际的有力举措。

此外,还有一些革命歌谣零星收录在其他科目的苏区课本中,比如红安县七里坪列宁小学《国语》教科书中载有《反对帝国主义歌》②中共黄冈市委党史办公室编《中共黄冈简史》,出版者不详,2006年,第81页。,又如湖北省档案馆收藏的苏区课本中第25 课是一首歌谣《遭冤枉》③《课本》,湖北省档案馆藏,档号:GM2-1-221-002。。

(二)社会教育中的传播

社会教育旨在面向成年群众进行文化普及,提升其文化水平和认知能力。鄂豫皖苏区的社会教育由苏维埃政府文化教育委员会的社会文化科负责,接受区苏维埃代表大会关于文化教育政策的指导。至于基层苏维埃政府的文化委员会,一方面设立各种平民夜校,对工农群众进行革命教育,另一方面推进识字运动,完善工农群众的基本读写能力。而革命歌谣由于借鉴了传统民间曲调,在社会教育层面也受到重视,从而增强了其在工农群体中的影响力。

由于工农群众白天要劳动,所以专门针对农村贫苦工农设立的旨在提高文化程度的业余学校通常在夜晚上课,因而称为工农夜校。鄂豫皖苏区形成后,在苏维埃政府的统一指导下,工农夜校的设立逐渐规范化和系统化,又可以细分为农民夜校和工余学校。其中,农民夜校一般设在列宁小学或机关驻地,以便解决师资问题。例如,1930年秋,六安县(今六安市)各乡的苏维埃政府都在列宁小学附设了农民夜校,供不识字的农民参加学习,每次学两个小时,一节文化,一节唱歌。工余学校既然旨在提高工人的文化水平,一般就依附工厂而设,其识字教育方法大体上分为五种,即课本识字、读报识字、会议识字、标语口号识字以及唱歌识字。④《鄂豫皖苏区教育史》,第84-86页。可见,唱歌作为一种通俗的、富有娱乐性的教学方法,在农民夜校和工余学校中都被大量使用。

识字运动是苏区的党组织发起的、以群众运动为形式的、面向工农群众的另一种识字教育方式,其开展一般依附于苏区文化教育委员会设立的各种文化团体,比如读报班、识字班、列宁室、俱乐部、演讲所、游戏场等,尽可能吸收广大工农群众参加。⑤《鄂豫皖苏区文化教育委员会巡视纲要》,载《鄂豫皖苏区革命历史文件汇集》(甲3),第79页。苏区党组织注重利用传统文艺形式引起群众关注,以推动识字教育,比如六安的中心县委曾在推行识字运动时指出:“利用歌谣、戏剧、革命故事帮助群众(提高)识字能力。”⑥《六安中心县委关于六霍等六县目前工作计划的决议案》(1930年4月1日),载《汇集》(甲4),第112页。在各级党组织和苏维埃政府文化委员会的推动下,革命歌谣被普遍运用于识字运动中。苏区文化教育委员会和总工会印发的《识字运动周刊》还发表了鄂豫皖省委宣传部长兼特区苏维埃政府文化教育委员会主席成仿吾创作的《识字运动歌》⑦成仿吾《识字运动歌》,载《识字运动周刊》,红安县博物馆藏,转引自红安县革命史编写领导小组办公室编《红安革命歌谣选》,武汉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244 页。歌词如下:“不识字的好比一个睁眼瞎,有眼不知世界大,唉!唉!唉!唉!不识字的呀,快来识字呀!大家识字工农干部好捷报,巩固苏区并扩大,唉!唉!唉!唉!不识字的呀,快来识字呀!”,其歌词紧紧围绕识字运动展开,简单、通俗,指出了不识字的坏处和识字的好处,号召工农群众踊跃识字。在各级文化干部和文化团体的推动下,许多工农将识字歌曲熟记于心,直到新中国成立后,他们中的很多人还能背、会唱。⑧《鄂豫皖苏区教育史》,第92-93页。由此,我们也可以窥见音乐在苏区识字运动中的贡献。

(三)红军教育中的传播

来自苏区普通百姓当中的红军战士大多文化程度较低,无法掌握复杂的理论和政策。从他们比较熟悉的传统曲调改编而来的革命歌谣,能以轻松愉快的方式让他们接受革命的基本道理,还能够提振士气,因而也被普遍运用于红军的教育活动之中。这方面可以分两种具体情况来论述。

首先,革命歌谣经常在红军训练和战斗的间隙用于对士兵进行政治和文化知识教育。这种教育活动的重要组织形式之一是“随营俱乐部”——1931年10月,《鄂豫皖中央分局关于红四军的决议》中指出:“每一团须建立一战士群众随营俱乐部,入红军有半月以上的停止期间,即须择定房屋布置起来,俱乐部工作须有政治讲演、读报班、读书班、戏剧社、音乐队等等组织。”①《鄂豫皖中央分局关于红四军的决议:改造红四军路线上的错误的具体方针》(1931年10月),载《汇集》(甲1),第383页。另外,红军的宣传员会“见缝插针”地为将士们演唱和教唱革命歌谣,这也让他们在缓解疲劳的同时提升了识字水平和理论修养。

其次,红军学校也经常使用革命歌谣为战士们传授革命知识。为培养苏区红军干部,提升红军战士的文化程度和作战能力,鄂豫皖苏区设立了形式多样的红军学校。例如,有文献显示,彭杨军政干部学校平时除了政治、军事、经济、国文、数学、历史、地理等课程外,还利用业余时间教唱革命歌谣或其他革命歌曲。有一次操练完毕,按照当时部队的习惯,在解散休息之前,徐深吉指挥大家唱了一支歌。然后,从苏联留学归国的张琴秋还走到队伍前面,教大家唱《国际歌》并特别强调这首歌的意义。此后,红四军(后来扩编为红四方面军)一直重视教唱《国际歌》,红军将士也普遍会唱《国际歌》。②谢燕著《张琴秋的一生》,中国纺织出版社1995年版,第54-55页。虽然《国际歌》不在本文所说的革命歌谣的严格范围之内,但可以推知徐深吉指挥学员们所唱的已经掌握的歌曲很有可能属于革命歌谣。当然,这个案例或许也反映出革命歌谣与更加正规的革命歌曲在历史脉络上的某种渐次交接。

总之,歌谣虽没有精致的曲调和雅驯的歌词,但作为乡村民众喜爱的传统民间文艺,自然能在苏区的普通教育、社会教育、红军教育中贴合各自受众群体的审美取向和心理认知状况。它们只要经过革命化的编创,即可在辅助休憩的同时发挥教化作用。

四、以普通民众为载体的口头传播

苏区工农群众分布广泛、流动性较强、整体文化水平有限,所以革命歌谣常以演唱形式在他们中间口耳相传。具体来说,这种传播又可以分为两类情形:一是有针对性地在公众场合集体传唱(注意这不同于有建制的业余歌唱队),二是在个人的日常生活中随口传唱。

(一)公众场合中传唱

公众场合,在此主要是指苏区的大会、游行、比赛、欢送会等聚集了庞大人群的公共空间。显然,这类场合的传播(特别是艺术传播)可以高效地增强群众的集体感和凝聚力。鄂豫皖苏区的党政军机构和文化团体经常组织群众在各种公众场合传唱革命歌谣,既营造了积极向上的革命氛围,也通过众人或个人的演唱来推动此类曲目的传播。具体来看,当时此类传唱又可以细分为三种情形。

一是在苏区的党政军机构成立大会或群团组织代表大会的开闭幕式上合唱。精心的会场布置、隆重的仪式和多样的节目,可以明显强化相应的机构或组织在民众心目中的印象,以及民众的革命意识和参与热情。比如1930年初,鄂豫边革命委员会的成立大会有与会代表71 名,会场“布置得很华丽,有各县各区送的遍(匾)额、对联和纸扎的人物,有西乐、中乐”。在此次会议的闭幕式上,革命委员会委员当场正式就职并登坛宣誓,“唱第三国际歌及穷人歌,歌毕奏乐,各代表精神发扬,兴高采烈,极娱乐之至”。①《鄂豫边特委关于成立鄂豫边革命委员会经过的报告》(1930年初),载《汇集》(甲2),第72页。音乐在渲染气氛上的强烈作用,不但增加了大会的仪式感和庄重感,更能厚植与会代表和普通观众对革命政权的认同感。

二是在群众节日游行时合唱。在国内外的无产阶级运动中,产生了不少节日、纪念日,而鄂豫皖苏区的党组织也很看重这些日期,经常举行相关的纪念活动,以普及其中蕴含的革命文化和意识形态,革命歌谣也在这种文化传递活动中发挥了不可缺少的作用。例如,根据中共中央将“五卅”定为反帝国主义运动日的规定,1931年5月19日,鄂豫皖中央分局公布“五卅”纪念节工作计划,准备召开各种群众团体大会并组织游行活动,为此专门成立了“五卅”游行筹备委员会,给出了一些具体规定,比如:“游行时,呼口号唱歌(以一人为领导,余人共声随和之),两队相遇必互呼口号相酬答。”②《鄂豫皖中央分局通告第一号:“五卅”纪念节工作计划》(1931年5月19日),载《汇集》(甲1),第17-18页。这类群众性的纪念大会和游行活动能够最大限度地调动苏区各类群众团体参加,而在游行时,集体合唱革命歌谣无疑既壮大了声势,又促进了这些歌谣的流传,进而坚定了更多人的革命意志。

三是举行歌唱比赛时演唱。苏区党组织为营造积极向上的文化氛围、活跃民众的文化生活,会在召开重要会议时或节日时不定期兼办歌唱比赛,参加比赛的既可能是音乐队的集体,也可能仅为个人。此类竞赛可以激发苏区民众的参与意识,也可以愉悦前来观看的群众。比如1931年5月,为庆祝鄂豫皖中央分局成立,来自9 个乡的音乐队欢聚苏区首府新集市(今属信阳市新县),举行比赛。他们借助传统乐器和西洋乐器伴奏,集体演唱革命歌谣,使群众在放松的同时开阔了眼界,现场热闹非凡。③该书编写组编《鄂豫皖苏区历史简编》,湖北人民出版社1983年版,第205页。此外,新集市还举办过宣传队员的歌唱比赛,麻城的宣传队员冯秋英参赛并获得第一名。④陈建宪采编《冯秋英唱的歌》,载李敏、陈建宪主编《麻城革命歌谣》,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93页。可以说,这种竞演和宣传比赛的场景很能吸引普通民众,也巩固了革命乐观主义的基础。

在公众场合演唱革命歌谣属于一种定向传播行为,因为承载着特定内容的歌谣具有明确的目的性和导向性。这种演唱活动既具有鲜明的政治性,又能兼顾娱乐性。

(二)个人生活中传唱

革命歌谣的主要传播路径,是由革命知识分子、文化宣传干部传向苏区普通民众,意在对其进行寓教于乐的革命宣传和动员。这就决定了革命歌谣的传播模式有别于传统歌谣,因为传统歌谣主要是出于表达内心情感的需要而在普通民众内部横向传播,一般没有很强的目的性和教化意义。不过,革命歌谣能否实现在群众中的横向传播(即群众是否会在私人属性较强的场合传唱革命歌谣)又是一种重要的检验标准,可以体现群众是否真心接受这些歌谣。

诚然,普通民众作为革命歌谣的主要受众,一般是受教育的对象,除了已经参加苏维埃政权的干部或宣传队员之外,并不会刻意传播革命歌谣。然而,他们学会的革命歌谣依然可以逐渐内化进入思想,并影响着行动。从苏区时期的官方文献记载来看,革命歌谣在农民群众中受到广泛欢迎,“农民最喜欢唱歌,现在赤色区域所有农民都尽唱革命歌,妇女小孩没有一个不记得一两首来唱……甚至白色区域里的妇女小孩也自然无顾忌的歌(唱)出来”。⑤《鄂东北特别区委员会给中央的报告:政治经济、群运、党务、军事情况及对中央的请求》(1929年9月8日),载《汇集》(甲5),第165页。当时的苏区农民仍习惯于在田间劳作时哼唱歌谣,所以革命歌谣为他们提供了可以随口传唱的新素材:“这些歌声已普遍于苏维埃区域田野,(随)时随处皆可听到。”⑥《麻城县委报告:政治经济形势、群众斗争情况、党务工作》(1929年5月),载同上文献,第247页。而且,民众参加革命后,随口演唱的革命歌谣还会成为支撑他们斗争行动的一种精神食粮,“广大的群众在饥饿中、在雪地上、在枪林弹雨中高唱着革命歌与敌人击搏”①《鄂豫皖特委曾中生给中央的报告:特区政治经济形势,反“围剿”斗争,苏维埃运动,土地、军事问题,党务、工运、农运、青运、兵运、财政等情况》(1931年2月10日),载《汇集》(甲2),第213页。。可见,革命歌谣在群众中的自发传唱虽然可能没有明显的教化目的,但也能为他们提供精神上的激励和愉悦。

群众在日常的个人生活中演唱革命歌谣,基本属于一种不自觉地进行的革命歌谣传播。随着新编的歌谣由会唱的群众传播至不会唱的群众,并令后者无意中学会了演唱,革命歌谣在群众中的传播网络也就逐渐形成并扩张起来。

结语

传播是文化的生存逻辑,甚至也是文化的生存史,它使文化的内涵得以传达,让文化的价值得以凸显。中国共产党在依托广大的农村地区推动革命、建立苏维埃政权的过程中,逐渐意识到歌谣在民众的生活世界中的地位,于是充分运用这种传统文艺形式,赋予其革命话语,从而催生了革命歌谣这一政治文化现象。经过革命化改编的歌谣,通过文本、行政、教育、个人生活等多种途径在广大苏区民众中不断传播,为宣传和动员起了弥足珍贵的作用。

不难看出,随着革命知识分子、苏区宣传队、受到教育的民众等多种角色对革命歌谣自上而下或自一而多的推广,传播活动的性质也逐渐由传统歌谣的自然传播转变为革命歌谣的政治传播。然而,由于革命歌谣借鉴了传统歌谣的结构、曲调等因素,普通民众对其并没有产生与传统歌谣截然不同的认识:他们可能仍然以表达情感的心态演唱着所学的革命歌谣,只是这时的情感已经在潜移默化地由传统的生活情感转向与时代同频共振的革命情感。由于他们身在苏区的革命氛围之中,这种革命情感逐渐与生活情感融为一体,不会产生明显的认知区分,于是也让革命歌谣的传播仍然保留着自然传播的部分特色。这正是苏区党组织运用革命歌谣进行革命宣传和动员的特殊优势所在:他们构建出的这个上下联动的革命歌谣传播网络,不断扩增着革命情感在苏区乃至在白区的影响,切实发挥了其政治功能。

梳理目前的史料和文献之后还可以看出,在鄂豫皖苏区的党组织和苏维埃政权领导下,革命歌谣的传播模式呈现出几个特点。一是方式多样化:它基本覆盖了所有的传统媒介,比如书面传播方面包括报刊、歌本、传单、课本等纸质媒介,口头传播方面包括宣传队员的演唱和普通民众的传唱。二是主体多元化:文化程度较高的革命知识分子和宣传干部在传授革命歌谣的同时还可能兼顾创作,是革命歌谣传播的源头;普通民众作为革命歌谣的主要受众,在歌谣被内化为思想情感并成为一种休闲方式后,也会在个人生活空间中传唱之,其效用即使一时不够凸显,整体上也相当强大。三是纵向传播与横向传播相结合:革命歌谣经过革命知识分子和文化宣传干部改编创作后传播至苏区的广大群众,是纵向传播的过程;普通民众学会演唱革命歌谣后平时相互传唱,是横向传播的过程——这两个传播方向叠加起来,就构成了纵横结合的传播网络,能够最大限度地推动革命歌谣在苏区所有人群中的传播,强化宣传动员效果。

以鄂豫皖苏区为例推断,应该说,马列主义意识形态和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在苏区的传播和普及,以及马克思主义大众化在苏区的地方实践,都有革命歌谣的一份功劳。这一路径后来不断进化,继续服务于抗日根据地、解放区乃至整个新中国,对中华民族的革命、建设和改革事业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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