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最可爱的人
2022-01-14孙难
孙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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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中学时,我压根儿就没长理科的脑子,理化成绩常年稳定在40分上下。数学成绩更是异军突起,搬一脑门子汗做的选择题,总能完美避开正确答案,对个一道半道的都算超常发挥。成绩不好也就算了,偏偏性格还很内向,不好意思追在老师身后问东问西。因此,成绩在班里一直属于中等水平,用数学老师的话说:“这孩子能有个学上就不错了。”
所幸天无绝人之路,我的体育天赋异于常人,经常在足球场上大显身手。在姑娘们手挽手在球场旁散步的午后,就是我为数不多的高光瞬间。你会看到一个平日里默默无闻的年轻小伙,一口气狂奔5 0米杀到前场,面对队友传来的地滚球,大力起脚射门,然后一脚抡空把自己抡个跟头。用体育老师的话说:“这孩子的球风很有戏剧性。”
当时,由于同校学生家境普遍殷实,学校附近吸引了一拨“习武”的社会青年,时常蹲守于放学的必经之路。兜里有钱的交出二三十元便能顺利通行,没钱的少不了挨上一脚、吃个嘴巴。好在我福大命大,未曾得见。事发当日,刚好是新学期开学交费的日子。做完值日回家时天色已晚,待走过一条小路时,三五个青年人抄着棍子、扁担围了上来。为首的青年指了指我的背包,示意我把包交出去。
这种拦路打劫的事,小学时不是没遇上过,不过那会儿兜里只有三五角的雪糕钱,被劫了倒也不大心疼,偏偏这次身上带着六七十元找零的巨款,说什么也不乐意交出去,但要挨一棍子、吃個嘴巴我就更不乐意了。
就在紧要关头,背后传来一声怒吼:“放开他!”只见一个四五十岁的圆胖阿姨如同中老年哪吒,把一辆永久牌自行车蹬得如同风火轮般飞驰而来,“咣当”一声将车稳稳架在我和棍子、扁担之间。她将车后座上夹着的大葱一把撇进车筐,拍了拍后座说道:“上来!”在我回过神之前,她已经将我载到了附近的一个公交车站。时至今日,那个阿姨的相貌我已经不记得了, 只记得那辆叮叮咣咣的永久牌自行车,还有那捆青白分明的大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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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学中有个马太效应,意思就是“强者愈强,弱者愈弱”。这话听起来不大和谐,但说的是实情。拿自己举例,起初是数理化成绩差,为了补足短板,就把更多的精力、时间投入进去。于是学校教着新的,我补着旧的,学而不得其法又毫无兴趣,久而久之,终于从班里中等水平稳步滑至底层。
那时,母亲已经和老师们熟络起来。说是熟络,其实是隔三岔五就被请去学校“恳谈”。谈话内容基本可以总结为“这孩子是个好人”和“好好努努力能有个高中上”。这些谈话一度让我认为,自己不仅身体协调性差,而且智力严重欠费。当然,像恳谈这种糗事,父亲是决计不肯去的,总是由母亲向单位请假,赔着笑脸来听年轻老师们训话。今天,当我再次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我总是羞愧不已。而母亲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事训斥过我,甚至没有抱怨过一句。
大概是初中二年级的某天晚上,家里人接了一个电话,听起来是初中老师打过来的。这件事引起我极大的惊恐,起先是母亲接的电话,在一番长谈后,话筒又交接到父亲手上。他掩上房门,在屋里足足聊了半个多小时。
那天晚上的聊天记录不大一样,来电的是当时已经年过6 0 的语文老师,姓孟。她在教我们之前,由于身体原因本打算退休,被学校专门请来挽救这个平均成绩排名倒数第一的“特困班”。后来我才知道,那晚孟老师来电, 并不是请家里人去学校“喝茶”,而是专门来电读一篇我的作文。电话里,这位60多岁的教师,将那篇初中生的习作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读了一遍,并向父亲一一道出文章的优点,几天后,又在课堂上向全班朗读了一遍。
那一天,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原来自己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至于那篇作文,回想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字迹难看不说,更不值得老师专门来电称赞。真正特别的, 是老师在临近退休之际, 也没有放弃哪怕一个像我这般平平无奇的学生。后来听说, 孟老师曾经教过一个写作很好的学生,后来成了一名歌手,写过一首叫作《这些花儿》还是《那些花儿》的歌,她也记不大清了。
我常想,倘若那些年,我的生活中压根儿没出现过他们,或者在某个时间点上,他们并未对我施以援手、加以鼓励的话,现在的我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答案,怕是再高级的计算机和公式也无法推演出来吧。而他们,正如在黑暗的洞窟中摸索行走时出现的光明一般,将我引导至新的世界,成为更好的自己。
//摘自《中国校园文学》2020年第18期,本刊有删节,尧耳/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