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遥推光漆器的传统与革新
2022-01-08王嘉璐
王嘉璐
(英国爱丁堡大学爱丁堡艺术学院,英国爱丁堡 EH39DF)
平遥漆器制作的历史悠久。根据历史资料记载,早在4000 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平遥地区便生长着漆树,这为漆艺的发展提供了物质材料,春秋战国时期平遥的漆艺技术已现雏形,唐代基本形成具有地方特色的髹饰工艺,而平遥漆器发展至鼎盛是在明清时期[1]。有清一代随着晋商的崛起,平遥漆器远销海内外。与漆艺的发展境况相比,对髹漆技艺的记录却没有得到重视,在近代以前也只有明代黄大成所著的《髹饰录》这一部系统的漆艺知识文献对平遥漆艺有所记述但也仅只言片语。近代平遥漆艺人在平遥推光漆器的传承中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他们所遗留下来的漆艺作品以及对学徒的谆谆教导都是后人研究和学习平遥漆艺的宝贵经验。
一、历史传承
在清代之前,平遥推光漆器以素底描金为主,随后描金漆器成为清初期的主要髹饰方式,到清代中期平遥推光漆器形成了增厚漆层,并通过打磨推光漆面结合描金彩绘的独具地方特色的工艺技法[2]。清末,漆艺人王春是平遥漆器行业的代表,在其影响下平遥漆艺人努力钻研、大胆创新。阎道康研究出了擦色勾金工艺和分色套版工艺,赵学林设计制作漆器技艺精湛,马永富更是有一手精妙绝伦的勾金技艺,这三位因其精湛的技艺也被行内称为“状元”“榜眼”“探花”。民国时期,乔泉玉在继承传统工艺技法的同时进一步丰富了用漆的颜色,还将南方的玻璃画和宋代工笔重彩技法运用于漆器的绘制中,形成了独特的乔家样式。
现存年代最久远的平遥推光漆器仅有明清时期的器物,品类以家具和实用器物为主。家具有柜类(如翘头柜和大柜)和桌类(如书桌、团桌、供桌、条几),实用器物以箱类(如皮箱、银箱)和盒类(如梳妆盒、食盒、茶盒等)为主,漆底色分为红黑两种,髹饰多采用描金彩绘、擦色描金。透过现存明清时期的漆器遗物可以体会出平遥推光漆器特有的实用价值和艺术观赏价值。
二、现代发展
1958 年平遥推光漆器厂成立,散落民间的漆工艺人被组织在一起,对平遥推光漆器的复兴产生了重大影响。就制作模式和传承观念而言,当时平遥推光漆器采取师徒传承的单一方式,作坊式的漆器制作流程也较为固定,制作工艺极具传承性与延续性,因此,平遥推光漆器技艺的发展是集体智慧的结晶,然而其中也不乏影响深远的个人。薛生金即是其中之一。
薛生金自进入平遥推光漆器厂便跟随乔泉玉老先生学习漆艺,不仅继承了乔派风格,并且通过钻研再现了失传已久的堆鼓罩漆工艺,还创造出三金三彩、三色金、搜金、沥金、沥银、沥螺、堆鼓描金彩绘花鸟、堆鼓青绿金碧山水等独具特色的新工艺和新的创作题材,并结合雕填、戗金和玉石镶嵌等工艺,丰富了平遥漆器的髹饰技艺[3]。新技艺的创造和多种技艺的结合使平遥漆艺焕发出新的活力,逐渐形成了薛派漆艺,成为最能代表平遥推光漆器成就的泰斗。这时的平遥推光漆器堪为当地传统漆艺文化的代表,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展示了平遥漆艺人对传统漆艺变革的思考和实践。
薛生金所创作的漆艺作品,不论是实用器物、家具,还是观赏用的陈设品,以常见的山水树石、亭台楼阁组合在一起的山水题材为主,《玉宇琼楼》(图1)可以说是这一题材的漆画代表作品。作品以黑色做底,采用堆鼓罩漆的工艺将树石和楼宇堆出高度。堆鼓罩漆工艺是利用天然大漆与瓦灰、滑石粉等搅拌成的漆糊,根据画面要求的高度堆在漆好的漆板上落稿、堆鼓,然后描漆、贴银箔、淡彩绘、开黑、罩漆,有时还与沥金、沥银工艺结合,这样做出来的画面凹凸有致,层次分明,表现的效果有虚有实,塑造的山水、花鸟鱼虫、亭台楼阁栩栩如生。该作品在色彩方面采用了三金三彩工艺,选用三色金即赤金(94 金箔)、二黄金(74 金箔)、银(银箔)贴箔,然后画彩搜金、开黑表现出金碧辉煌的园林山水风景画。由此可见,平遥漆艺作品的制作是由多种技法综合使用制作而成,这种题材与制作手法的作品也可见于漆盒、屏风等各种柜式家具的装饰上。
图1 《玉宇琼楼》局部(此为黑白照)
人物题材也是平遥推光漆器中频繁出现的题材,为求人物的灵动传神,对于漆绘中人物的表现通常采用传统的描金彩绘工艺,以天然矿物颜料与天然大漆调制成不同的颜色绘制纹饰形象,并以金漆勾线,这种推光漆器是在素漆胎体完成推光后,落稿、堆鼓、描漆、涂彩、绘制、勾金、贴金、开黑而制成的。
山水、人物题材是中国绘画中传统的创作题材,在现代平遥漆艺的创作中,出现了更多的表现个人兴趣的题材,《百猫戏春图》(图2)便是其典型代表。该作品充分表现了薛生金个人对猫的喜爱之情,画面中的猫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它们在百花齐放、春意阑珊的大自然中自由嬉戏;画面整体是由色漆彩绘而成,体现出漆艺人深厚的漆绘能力。
图2 《百猫戏春图》局部(此为黑白照)
除去个人创作的漆艺作品,传统的漆器依然是平遥推光漆器的主要品类,体现了浓厚的平遥地域文化。以婚俗为例,漆器如首饰盒、屏风、梳妆台凳组合常作为女方的陪嫁物品,“禧”字绘制于嫁女一方的漆器上,寓意喜庆、幸福与吉祥,而娶妻一方则在漆器上绘制“囍”字,双喜临门有喜上加喜祝愿两位新人白头偕老之意[4]。明清时期,平遥为晋商代表,晋商文化亦植根于平遥推光漆器的制作之中,商贾依靠票号和镖局为生,对漆器装饰题材的需求多以“平安”“祈福”为主,因此“寿”“福”字样的漆器纹饰也最为多见,这种装饰题材和纹饰一直沿用至今。传统平遥推光漆器还装饰有植物花卉,如牡丹寓意花开富贵,梅花多为求保平安和求财,松树一般寓意延年益寿、家和万事兴。此外,在漆器边饰有由祥云瑞兽、花鸟等组合而成的二方连续的图案,取祥和如意之意。又比如在漆器上绘制群鱼嬉戏的图案,“鱼”与“余”发音相同,有鱼必有水,有源源不竭之意[5],平遥漆艺人选取充满寓意的图案作为漆器的装饰,生动地体现了浓郁的地域文化特征。
平遥推光漆器厂成立于漆器行业遭受重创亟待复兴之时,它的成立为平遥推光漆传统技艺的再现和新技法的创造提供了长久稳定的发展平台。这一时期平遥推光漆器的风格和技艺大体上仍是对清代的传统的继承,但是从它与社会形态和人们生活方式的关系角度分析,可以看到平遥推光漆器发生变革的潜力和必然性。
三、当代革新
平遥推光漆器既可以是馈赠亲友的礼物,可以是日常使用的器物,也可以是家中的陈设品。从漆器的实际功能来看,它的器物形式和装饰样式与人们的实用需求和审美需求息息相关。平遥推光漆器作为一种实用器物,同时它还具有鲜明的主题和丰富的产品样式,既符合人们生活的需求能满足人们对器物美感的追求,又符合民间吉祥祈福的美好愿望,是一种雅俗共赏的民间艺术形式。当代平遥漆艺在保持传统的同时,随着人们生活方式和审美需求的变化而产生了新的变革。平遥漆艺人在漆艺创作时十分注重器物的实用功能和图案装饰的美感,在追求技艺精细效果的同时更加追求图案装饰的审美效果,在掌握基本技术的基础上进行品类、图案的创新和技法的综合应用。
当代平遥推光漆器革新归因于平遥旅游业的快速发展,络绎不绝的游客为平遥推光漆器打开了新的市场,但真所谓“世事无常”,这些终未能改变平遥推光漆器厂破产的结局。推光漆器厂被迫破产之后,原漆器厂的漆艺人被迫寻找新的途径来继续漆器制作,由此迎来了个体或私营的推光漆小作坊和店铺如雨后春笋般的兴起。个体和私营模式为漆艺人的发展创新提供了广阔的空间,促使平遥推光漆器向着更为丰富多样的形态发展。此外,中国当代漆画的兴起,特别是院校的美术教育的蓬勃发展为传统的漆艺行业输入了大量接受过中西方美术洗礼的新型人才,此后平遥推光漆艺的学习不再拘泥于师徒传授的传统方式,漆器图案的设计也更符合当代人们的审美品位。
就以实用为主的平遥推光漆器的品类而言,符合当代人们生活习惯的器具、家具和满足人们对美感追求的陈设品大量出现,平遥漆艺人为了适应现代人居生活的需要研发了组合衣柜、沙发、沙发几、花架、餐桌等器物;为了满足旅游市场游客购置特色纪念品的需求,开发了小型饰品和首饰盒、漆餐具等器物;为了装饰美化公共空间环境,研发了大型漆屏风、漆装饰画等漆艺术品。
近来国家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日益重视,使得平遥推光漆器的历史价值、实用价值和经济价值受到人们的更多关注。优秀的平遥漆艺家与艺术院校漆艺专业的学生有意识地将传统技艺同实用的产品设计和陈设品设计结合起来,推陈出新,创作出了一批既具有传统推光漆器美学精神又有现代形式的实用艺术作品,一些新型的漆器被开发出来,比如漆壁画、漆墙饰、漆配饰、漆玩具等装饰美化环境和具有娱乐功能的漆艺术品,以及以纯艺术创作为主的推光漆器,包括漆画、立体漆艺造型等体现设计者个性和精神的作品。
四、结语
平遥推光漆器因其丰富的传统文化内涵和精湛的制作技艺而被列入我国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平遥推光漆器在其历史传承中,经过平遥漆艺人在实践中的不断地钻研和创新,逐渐形成了符合现代艺术审美法则的漆艺髹饰技艺,并将各种髹饰技法综合运用于实用器物、家具和具有观赏性的陈设品制作中,使其具有色彩原始、富于变化、对比强烈的美学特征。平遥推光漆器作为民间工艺品,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和历史文化的实物见证,不但具有历史和艺术价值,更具有民俗和文化价值。当代的平遥推光漆器从传统中来,与时俱进,不断革新,正向着更加丰富和精彩的未来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