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自己
2022-01-07徐俊霞
◎文/徐俊霞
图文无关
单调的童年
我是独生女,出生在机关大院,父亲是派出所民警,母亲是医院大夫,因为家里只有我一个小孩,父母对我的期望值很高。我的父母都是大学毕业,一辈子待在一家旱涝保收的单位,周围都是一些熟悉的同事朋友。亲戚朋友凑在一起谈论最多的就是谁家孩子有出息、读哪所大学、在哪里工作。
上天给了我一副好嗓子,我从小就喜欢唱歌跳舞,可是父母认为搞艺术只能作为业余爱好,不是正经饭碗,成天让我上奥数班、英语班。我们交流的主要内容也只有两个字——学习。
我的童年、少年时代单调而乏味,成天不是在学习就是在去学习的路上,几乎没有自己的业余生活。我们家的电视从我读小学一年级起,基本就是摆设,除了双休日,几乎不开。家里的电脑是为我做作业准备的,父母禁止我玩游戏、聊QQ。
小学时代,在我苦苦的哀求下,爸妈给我保留了两个兴趣班——吉他和拉丁舞,一周上一次课。上了初中,爸妈给我取消了一切与学习无关的兴趣班,只剩下了五花八门的补习班。但我还是喜欢文艺,只能偷偷地背着他们弹吉他、跳舞。
父母是拿我当儿子培养的,我从小就被父亲灌输“巾帼不让须眉”的观念,在我身上,父母舍得投资,甚至舍得下血本。读小学三年级时,学校里开设了英语课。课外,同学们大多学的是同步英语班,妈妈在校外给我报了一个外教口语班,一节课的学费是其他同学一周的学费。我也确实没有辜负父母的期望,学习成绩一直遥遥领先。
我读五年级时,由于临时换了班主任老师,期中考试成绩不理想,尤其是数学刚过及格线,名次一下子从班里前三名滑到中下游。妈妈对我特别失望,从学校开完家长会回来,一直喋喋不休地唠叨:“你哪一点都不让我省心,你看看你这成绩,将来能干什么?”我小声反驳:“你说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才能当上三好生,再说我又不是考试机器。”妈妈大怒:“没有一个好成绩,你就考不上一个好初中;考不上好初中,你就进不了重点高中;考不上重点高中,你就考不进211、985等重点大学;考不进重点大学,你这一辈子就完了。”爸爸的脸色也很难看:“我和你妈这么不惜代价培养你,你就这么回报我们?这个寒假哪儿也别去了,老老实实在家学习。”就这样,我寒假去乡下奶奶家度假的计划泡汤了。
家有虎爸虎妈坐镇,我特别自觉、自律,连做梦都在背书、考试。为了让爸妈满意,为了得到爸妈的表扬,我唯有在学习上发力,头悬梁锥刺股,一分一秒都不敢松懈,争取门门功课都考第一,从此,我又开启了我的学霸时代。
我正呆若木鸡地站着还没有缓过神来,泰森、黑背心、刘伟三个人已经跑到我面前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刚才是怎么了?”刘伟连声问,语气很慌张。
平时在家里,爸妈之间的共同话题只有我,我和爸妈之间的共同话题只有考试成绩,除此之外,别无其他。他们从来不关心我有没有朋友,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不管在家里还是学校,我都没有朋友。每天上学放学,我都是独来独往。爸妈以我为荣,却给我树敌无数。家属院的小伙伴都不愿意和我一起玩,大人们常拿自家孩子和我做比较,惹得小伙伴怨声载道,见了我就像见了“仇人”一样分外眼红,我这个“别人家的孩子”一时间成了异类。在学校里,老师们器重我,让我当学习委员,可同学们孤立我、排挤我,大事小情都不买我的账,弄得我心里负担很重,老觉得对不住老师的嘱托,和同学搞不好团结。
我就在这种矛盾的心理中度过了十二年的评价两极分化的生活,我有时候希望自己的学习成绩差一点,这样起码能有个朋友;可我也知道这种选择过不了父母那一关。我站在“非此即彼”这种生硬的人际关系中不得解脱,也没有人教我如何处理这些事情,我这个“别人家的孩子”看似风光无限,却有着别人意想不到的烦恼,而这种痛苦在父母那里都是无足轻重的,甚至是愚蠢可笑的。
苍白的青春
高考那年,我考上省城一所一本大学,我想报中文专业或新闻专业,爸妈坚持要我读国贸专业,妈妈说:“我走过的路比你走过的桥多,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多,我和你爸所做的都是因为爱你。”
我试着和他们沟通:“从小到大,我什么都听你们的,上补习班听你们的,上哪所学校听你们的,考哪所学校听你们的,今天就让我自己做一回主好不好?”爸爸严肃地说:“我们还不是为了你的将来考虑,听我们的有什么不好?国贸专业将来好找工作、好就业,我们也能帮得上你!”我的倔劲也上来了:“学国贸不是我的梦想,那是你们的梦想,就是学了我也不会学好!”
为这事,我和父母冷战了很长时间。然而,胳膊拧不过大腿,爸妈夜以继日地做我的思想工作,发动亲戚朋友轮流游说我,最终,我不情不愿地读了四年不喜欢的专业。
四年啊,人的一生有几个四年?大学校园里,我过着行尸走肉般的日子,枯燥的专业知识晦涩难懂,但当惯了好学生,我对学习好像产生了一种惯性,我不敢放松自己,反正学什么都是学。
大学期间,我的学习成绩依旧优秀,但是我的状态一直不“优秀”。尽管每个学期都能拿到奖学金,可是我始终郁郁寡欢,那种迷茫、那种挣扎没有经历过的人不会懂得。庆幸的是,大学里我能获得喘息的瞬间,毕竟父母不能来学校里天天盯着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利用业余时间参加一些大学活动,看一些喜欢的书,也唯有泡图书馆,参加文学、艺术社团活动的时候,我的脸上才有点笑容。
大学毕业后,父母执意要我回到家乡发展,他们舍不得我一个女孩子在外地生活,家里花重金托关系安排我到家乡的金融部门工作。在他们看来,有关系、有人脉、有优异的成绩,我人生的道路会更加畅通,殊不知这对我而言是更大磨难的开始。
金融部门是一个论资排辈的单位,好在我个人比较努力,再加上父母的关系,很快,我便从一名普通的储蓄员晋升到部门经理,是单位里最年轻的中层干部。在周围人眼里,我简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父母更是逢人便夸我捧上了铁饭碗!
从学生时代到参加工作,我一直很优秀很上进,但同时,由于过于追求完美,我内心又很自卑、很压抑,和同事们的关系处得也不是很愉快。长此以往,我怀疑自己患上了社交恐惧症。
高处不胜寒,穿越岁月,我仿佛又回到了孤立无援的学生时代,那种被同龄人冷落的日子卷土重来。掺杂了利益的人际关系更加复杂,让我心里的孤独感越来越重。但没有人愿意做一座孤岛,被同辈人孤立的我还是怀揣着少年心性,我的业绩再好、职位再高,都希望有人分享。只是这种念头一次次地被尖锐的现实打碎,我开始意识到社会生活和学校生活的不同,不自觉地增强了自我保护意识,把自己包裹得越来越严实。
我的精神始终处于高度紧张的状态,夜里经常失眠,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我越来越发现自己不适合体制内的生活。
我仔细反省了这个过程,我意识到我这个曾经“别人家的孩子”长大了、成人了,走向社会,就容易活在别人的眼里和嘴里,让别人的眼睛和嘴巴左右自己。我在心里一直对自己说:我不够好!但我从来没想过什么才是真正的“好”,什么才是适合自己的“好”。我活成了别人期待中的样子,却忘记了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小时候没有童年,大学里没有青春,工作后找不到自己。多年后,我终于意识到,从小到大,我所有的努力和成功似乎都是为了满足父母、他人,而不是源自内心。
做回自己
转眼,我28岁了,已经到了婚配年龄。由于我的条件不错,真的是“一家有女百家求”。其中自然有门当户对、父母觉得满意的男孩,可我没感觉。我活这么大一直受人摆布,如果连婚姻都任由父母做主,让婚姻成为父母炫耀的资本,那人生真的太无趣了。
我心里清楚,在很多男孩眼里,我是个很合适的结婚对象——单位好、家庭好、形象也不差,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对方不是因为爱我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合适和我在一起。
考一所好大学,学一门好专业,找一份好工作,嫁一个好人家……父母、他人眼中的大好人生不是我想要的人生,那一刻,我决心摆脱这按部就班的生活,重新活一回。我瞒着父母毅然决然地从单位办理了辞职手续,不顾父母要死要活的激烈反对,独自从家乡跑到上海,拿着自己这些年发表的文学作品,应聘到一家传媒公司做编辑。
刚到上海那两年,是我有生以来过得最艰难的日子,衣食住行都需要自己打点,工作也不是那么得心应手,父母隔三岔五以和我断绝关系相要挟让我回家。我想过退缩,想过打道回府,回到父母身边,一切都不需要自己费心,可是我不能放弃自己,我必须得做出点成绩来,证明自己不是熊包软蛋。好在上海是一座多元包容的城市,在这里还是有不看背景、不拼爹妈的机会,当然这意味着我能拼的只有自己。在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没有人拿我的过去说事,我可以从头来过,从零开始,做一个快乐的普通人。
有句话说得好: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因为热爱,我的工作逐渐上手了,多年的韬光养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没有几年的工夫,我便在上海立足,有了自己热爱的事业,遇见了懂我爱我的先生。爸妈看到我今天的成绩,也不再说什么,经历了时间的冲刷,我和父母终于在岁月里和解。说实话,不管三观多么不同,我和他们始终血脉相连,这是任何东西都改变不了的。
也许我的叛逆来得比同龄人晚了点,从“别人家的孩子”到找回自己,我最大的体会是:一个人,只有在经济和情感上真正独立了,才能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才算是活出真正的自我。父母、老师、同学乃至社会的评价都只是一个参考,背负着这些成为“别人眼中的XX”,只会把自己逼上一条不快乐的人生道路。还好,我明白得不算太晚,还好我努力甩掉了“别人家孩子”的标签。